第81章 野狗徘徊之城:11

黃忠宇麵無表情地關掉終端,在通訊頻道裏說道:“附近小隊檢查訓練場中有無生還者,一個都別漏掉。”說完拿起手中的槍。

瞄準了一個人。

###

“你們倆該不會如此天真,打算用車輪戰來消耗我,等著其他人來支援吧?”

農玉山對甚為狼狽的趙、風二人說道。

風雲過已經被阿虎消耗不少體力,又在農玉山手下受傷,即使他與趙享載合力,也開始對攻擊應接不暇了。而侯華明小隊和其他人被特殊雇傭兵與天佛會絆住,趙享載能夠倚仗的就隻有自己與風雲過,或者幾公裏之外訓練場裏的淨火。

“別幻想了,不妨告訴你:就在剛才,淨火已經死了。”

趙享載臉色微變,但依然保持著一貫令人討厭的狐狸般笑容:“你這麽肯定?”

“不重要,就算他沒死你也等不到了!”

刀型一記重砍,趙享載與風雲過的武器雙雙被斷,衝擊力讓體力不支的風雲過一個踉蹌,農玉山繼續斬向趙享載,卻看到對方手中握著一把輕型電磁槍。

“哼,垂死掙紮!”

這種槍攻擊力隻比舊式槍好一點,農玉山將義肢改變為盾型,直接向趙享載俯衝砸下。以自重與慣性,加上外骨骼動力,趙享載會因內髒擠壓碎裂而死。

風雲過一腳踢開趙享載,自己堪堪擦過盾牌邊緣,冒險近身以斷劍劃向農玉山咽喉,卻被對方毫不在意地以左臂擋住,同時盾牌砸向風雲過持劍的右手。

斷劍應聲而落,風雲過也聽見自己手臂斷裂的聲音。

“雲過——!”趙享載聲音中透著少有的焦急。

農玉山義肢再度化為蛇形,圈住風雲過脖頸將他如絞刑一般吊起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這麽做不算過分吧?”同時慢慢收緊,將風雲過逐漸窒息的模樣給趙享載看,“我先斷他四肢,省得這小鳥煩人,然後才輪到——”

他聲音突然一頓,看下胸口,那裏不知為何正滲出血跡。噗、噗,再兩聲悶響,他的臉上現出兩個洞。

風雲過踢開時趙享載同時接過他拋來的槍,趁背對農玉山,以左手持槍從右側腋下露出槍口,以農玉山猝不及防的方式結束戰鬥。

他與農玉山一起倒在地上,脖子上的禁錮鬆開,讓他得以大口喘氣。

趙享載起身去看風雲過,又猛然跌坐回去,仿佛受到什麽衝擊。身體幾次彈動,沒能起來。

“趙享載……?”

###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黃忠宇提著槍,從寶石生物的車裏走下來,在瞄準鏡裏遠遠地看著他們。

錢金石、侯華明發瘋一樣跑向趙享載,而小舟發現了他,幾乎反射性地擋在錢金石前麵。

黃忠宇按下扳機。看到錢金石措手不及地接住徒弟的身體,臉上的震驚仍未褪去,又湧上悲憤和悔恨。

阿火,剛才的你也是這樣嗎?

蔣寶芳提刀飛速向他奔來,天佛會死士與特殊雇傭兵同時向他聚集,阻攔一切企圖對黃忠宇不利之人。

結束了。趙享載一死,天佛會與施特勞散播出來的有毒孢子,光靠福友會是來不及清除幹淨的,它們會在久安迅速地生根發芽,將它變成黃忠宇想要的那個樣子。

腐爛,但每一滴膿液都有用。

忽然之間,蔣寶芳停下腳步,似乎在通訊器裏確認著什麽,接著退回到趙享載身邊。跟著她的步調,趙享載方全部人都撤離了戰圈。

是放棄了嗎?

不,絕不會,他們可不是這種人。

黃忠宇心跳有些加快,或許自己的預感還是成真了?

“殺了他們!快!”

接到命令,天佛會死士如獵犬般向獵物奔跑,直到被電磁弧光整齊劃一地削去小腿,身體因為慣性而向前撲倒,這才回頭尋找自己遺留在原地的兩腳。

弧光飛旋回到主人手中,從密林中慢慢走出來。

“黃,忠,宇。”渾身是血的甘拭塵,以鐮刀指向他,宛如死神。

###

黑狗沿著訓練場通往久安唯一的路,飛速前進。

路上四散的屍體成為他與甘拭塵之間的指路標。

###

阿虎的電子眼發生爆炸,本想用身體做盾的黑狗慢了一步,伸出的手臂隻來得及擋在甘拭塵眼前,沒有讓四散的零件與骨片傷到甘拭塵的眼睛,卻紮進自己手臂和甘拭塵的麵頰裏。

強光導致的短暫失明過後,甘拭塵望向阿虎——如果那還算是阿虎的話。

“我過去看看,你別動。”他對黑狗說。

一步,兩步,一米,兩米。阿虎應該是在自毀電子眼的同時啟動外骨骼想要盡量遠離甘拭塵。頭部幾乎已經沒了,別說握著匕首的手、甚至連上半身也隻剩下半邊。

仿佛十年前“自己”那個殘餘的屍體。

如果隻是電子眼自爆的話,範圍過大了。

甘拭塵檢查阿虎身上仍殘餘的外骨骼,基本有了初步判斷。

他一邊清理臉上、身上能清理的碎片、阿虎的血肉,一邊走向黑狗,檢查他的手臂:“能動嗎?”一邊幫他把大一點的異物拔出來。

黑狗點點頭。

“我會通知星漠調度最近的運輸車,他們到來之前,先幫我照顧下阿虎,我先去黃忠宇那裏,然後——”甘拭塵看著黑狗,靠上他的額頭。

“然後,你要到我的身邊來。”

###

那個時候的甜哥,是一簇安靜而瘋狂的火焰。

甜哥很難過,黑狗感覺得到。

阿虎在最後一刻瞬間的清醒,調動全身能夠控製的每一條肌肉,想要最大限度要保全甜哥的安全,如果他沒有自毀電子眼,爆炸的殺傷力會更大。

他等了十年,等來見麵的這一刻,卻什麽都沒來得及說。

甜哥都懂,所以難過,憤怒,自責,後悔。很多情緒碰撞在一起,燃燒了起來。

運輸車來得很快,黑狗看著阿虎被抬上車,轉身就去追趕甘拭塵。他不用擔心是否還有其他伏擊,因為甜哥全部都處理掉了,全部。

也是在這個時候,白星漠將甘拭塵的口訊轉告給福友會、趙享載:“撤離戰圈,避免誤傷。”

漸漸的,前方開始有光亮了。

等黑狗靠近後發現,那是各方的武裝車車燈,歪在路邊的,倒在地上的,照亮寒冷夜晚的郊外,和殘酷的殺戮。

他看到甘拭塵的背影了。

站在翻倒的車上甩了一下鐮刀。一顆頭顱滾落在地上。

甜哥身上的血更多了,他明明是個有潔癖的人,此刻卻毫不在意地將染血的頭發向後梳理幾次,避免影響視線。

粘稠的血液甚至有利於頭發定型。

他把鐮刀刀柄在手裏轉了一圈,從車上跳下來,尋找下一個目標。隻是目光所及好像沒有下一個了,除了黃忠宇。

###

見到甘拭塵的那一刻,他便放棄了逃跑。

沒有用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發怒的淨火是什麽樣的怪物。

自己還是失敗了,不但沒能讓對方死亡,甚至連失明、重傷都沒有。阿虎的電子眼內藏了一顆微型集中型炸彈,爆炸範圍不大但穿透力很強,目的其實是淨火的頭部;在外骨骼內加入的兩顆才是瞄準淨火的軀幹。

就算不能一擊拿下淨火的性命,這樣的安排也起碼可以奪去他大部分戰鬥力。

黃忠宇不知道他與阿虎之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他那行動自如的模樣就意味著計劃失敗。不過也沒關係,起碼趙享載死了。

他甚至還欣賞起淨火展現殺戮本性的時刻,是多麽殘酷美麗。

為了效率,阿火會直接攻擊要害。不方便一次性斬下的,便化身外科機器人,精準地分解肢體結構。看來在曲家娛樂場中觀察過的特殊雇傭兵外骨骼,他已經記下了特征。

每一次動作絕不多餘,每一次揮刀絕不落空,用純淨的火焰燒淨每一條生命。

黃忠宇真想讓狩獵場那些暴發戶客人們看看,他們為了炫耀而留下醜陋切麵的砍殺,在真正的狩獵專家前麵是多麽的低劣。

作為“K”,他投入大量時間、金錢和藥物培養的精兵,確實發揮了巨大作用,為他拖延時間,為他戰鬥到最後一刻,成為淨火刀下亡魂也許是他們最慈悲的歸宿。

他為之著迷的利刃,他曾經的摯愛友人,焚淨一切之火,即將也要將自己吞噬了。

這樣的結局也在他意料之中,黃忠宇不曾對所做的一切感到後悔,從來不曾。

###

“我預料的結局不外乎兩種,我生或者我死。其實無論哪一種,對我而言都無所謂,我活著不代表成功,我死了也不代表失敗——因為我還有你,千裏。

“計劃進展確實有不少意外,所以我一早就做好了準備。如果幸運,我應該還能活著見到你,如果不幸,那就請千裏代替我活下去,代替我完成它。

“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覺得我拋棄了你。”說到這裏,黃忠宇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是的,我確實拋棄了你。留你一個人孤獨地活著。”

北千裏拚命要拉開車門,他要回去找黃忠宇。哪怕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千裏先生!”艾心死命地攔住他,“我答應過‘K’先生,一定要保護你的安全!他說過,你才是他留在這世上最寶貴的財富!如果他失敗了,你要繼續把他的目標完成!他說他隻有你了!”

可他又何嚐不是隻有先生一個家人呢?

北千裏將自己縮成一團,發出痛苦的嗚咽。

河港入口已經近在眼前。

“真不湊巧啊各位,突然降溫,河麵會結冰,今晚開始港口封閉,無法發船!”

港口管理處正在拉起封閉期的告示線。八字刀跳下車,抓著工作人員衣領吼道:“明明現在還能開船,讓我們下去!”

“開、開不了了!現在下去很危險!”

八字刀不廢話,抽刀橫在對方脖子上:“打開閘門!”

“這麽晚,各位是要哪兒?”

清脆的女性聲音聽起來很耳熟,八字刀和艾心神色僵硬地看向來者,知心也歪著頭望著往日的神子,“從你們進入港口高速開始,就被安全貨運和福友會盯了一路。我特意申請來送神子最後一程~”

怕人多引起注意,所以黃忠宇隻安排了一位雇傭兵和兩名天佛會死士做護衛,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艾心咬咬牙,對同行雇傭兵說完“找機會送千裏先生上船”就下了車。

他知道知心實力如何,也知道她是為自己而來,所以要舍命為北千裏爭取時間。

但知心並不給他這個表演機會:“幕後主使已經死了,你們也該上路了。”

“你說什——!”

抬手兩槍,迅速終結大能天佛會神子和偶像艾心的性命。八字刀見狀,硬闖閘門向碼頭奔去,知心頭也不回的一槍,正中後心。

雇傭兵立即開車加速衝向她,企圖碾壓突圍。知心向旁邊躍出幾步,朝車窗連開幾槍。

電磁槍發射的子彈穿透車窗,破壞駕駛席上的無人自駕係統。驚訝於防彈車窗被擊穿得如此迅速時,駕駛席上的人才發現彈孔竟然隻有一個。

“先生……死了?”

輪胎摩擦地麵,車身打著圈衝出港口時,北千裏心中卻隻想著這句話。

###

黃忠宇舉起自己的左手,敲敲無名指上的白骨,對甘拭塵說:“這是你的骨頭。得到你死訊時,我切下自己的手指,把它接在我的手上。”

是我的贖罪,也是我的想念,這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甘拭塵的鐮刀低垂,說了一句:“惡心。”

惡心?惡心!?

既不是恨,也不是憤怒,而是覺得惡心嗎?

如果說此時此刻,還有什麽能夠深深刺痛連死都無懼的黃忠宇,也許就是從淨火口中說出這兩個字了。

他背叛整個小隊,說盡謊言,想盡辦法在淨火心中留下最深的憎恨、一輩子不能磨滅的傷痕的,怎麽能換得“惡心”兩個字呢?

“你可以恨我!討厭我!但不能羞辱我對你的情感!”

黃忠宇幾乎要流淚的控訴,卻換來兩聲輕笑。

那不是淨火的笑聲,而是來自更無法原諒的人——趙享載!

對方正艱難地在侯華明的攙扶下,忍受著子彈射中兩層防護軟甲後對身體造成的衝擊和疼痛。最初中彈的幾秒他甚至無法呼吸,肋骨不知道斷了幾根。即使如此,也還是擠出令人受傷的嘲諷笑容:“我說你,該不會是個表演型人格吧?”

趙享載很早就發覺:黃忠宇這個人十分在意自己在淨火心中的存在感。

他當年那痛恨自己的眼神,一半是因為切下了淨火的手指,另一半是因為這件事,讓趙享載將自己的痕跡永遠地留在了淨火身上。

這宛如色情的話語,表達的血腥現實,就是黃忠宇想要得到的。

“一廂情願地控製久安,一廂情願地控製淨火。千方百計想要得到對方的關注,自以為是地付出與索取,自以為是地感動自己。你也不累……?嗚啊,好痛……!”說話太多,趙享載痛得齜牙咧嘴,再度坐倒在地上。

是的,黃忠宇的所作所為,在他看來都是自以為是。

“你們永遠不會明白,久安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你們隻配活得像條野狗一樣,互相撕咬,在這個城市裏腐爛死去!”

一個該死的人沒死,一個該得到的關注沒得到,黃忠宇哈哈哈笑起來。

“我樂意。”甘拭塵用鐮刀勾起地上不知誰的槍,在他眼淚落下的瞬間,對著他的右眼開了一槍;然後再一槍,再一槍,再一槍。

靜謐的遠郊夜色之中,隻能聽見槍聲一聲接著一聲。

直到黃忠宇的臉和半邊身體都被轟掉,所有人都明白應該去製止甘拭塵,卻無人先邁出這一步。

隻有黑狗咚咚咚地踏過車體,跳下地麵,跑上來抱住甘拭塵:“甜哥。”

槍聲停了。甘拭塵端著槍放下:“小虎上車了嗎?”

“嗯。我們也走吧。”

“走吧。”

黑狗走到黃忠宇的屍體前,把那根不屬於他的手指骨取了下來。

###

車燈照亮的空氣中,有雪花飄落。

港口附近的知心抬頭向天空望去,有些驚喜:“哦,下雪了!”

不遠處,是北千裏乘坐的車,發生側翻倒在路邊。知心沿著留下的痕跡找過去,發現他從碎裂車窗爬出來,在數米之外的巷子裏睜著眼睛停止了呼吸——死因不是車禍,而是搶劫和毆打。

他身上看起來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了,連外套都沒留下。

隻蓋著一層細雪。

這場初雪下得比以往都晚。溫柔冰冷,但一視同仁覆蓋住所有。

無論是有生命的,還是無生命的,無論是人,還是野狗。

(尾聲)

春天時,施特勞大廈的牌子被摘了下來。

福友會拍下了這棟樓,命名儀式前舉辦了盛大的宴席。出席者不僅有曲家的年輕家主,還有久安市長趙享載,以及安全貨運白星漠。

紅黛笑意盈盈地舉起酒杯,與到場嘉賓與媒體朋友們共飲。

她的右臂因此而格外顯眼,吸引無數鏡頭。那是一條專門為她定製、與原本手臂外形結構都一模一樣的義肢,它甚至看起來那麽柔軟,有著優美的生理線條和起伏,卻是與她潔白肌膚截然相反,泛著金屬磷光的黑色。

所以,也有人叫她久安的“黑色手腕”。很多人猜測這次她手臂中藏著的什麽?刀還是毒針?畢竟那手臂,看起來好似一條危險的蛇。

曲家年輕的家主看起來與往常沒什麽不同,眉目中卻穩重許多。

他的兄長曲文棟曾極為短暫地睜開過雙眼,但到底還是沒能撐過來,在孩子們的包圍下陷入永遠的睡眠。

曲文奪也始終沒能叫出一聲父親。

曲章瑜加入福友會,目前恢複學業,正是忙碌的大學生;曲章琮從此不再接手任何曲家事務,獨自一人在鄉下生活。

而那位臭名昭著的“藝術家”曲章璞,每天都在囚室內期待著死亡早一些降臨。

他活著的每一天,蔣寶芳都有辦法讓他比前一天更痛苦。

趙享載在經曆訓練場郊外一戰後,在久安聲望水漲船高。不過也有人因此質疑他是否會以過分粗暴的方式管理久安,觀望著這位新市長在施特勞集團、大能天佛會等遺留問題的解決方案。

還有人對他與福友會之間將來的走向而有種種預測,但目前看來,他們的盟友關係短期內仍牢不可破。

然而此刻他最想解決的,是樂園這個燙手山芋。

“重整樂園要花多少錢,白助理可算過嘛?你們老板任性妄為的後果,安全貨運總不能一分錢都不出吧。”

白星漠毫不客氣地反擊道:“過河拆橋說的就是趙市長這種人吧,用得著的時候跟用不著的時候真是判若兩人。原本我還期待著趙市長能實現久安再無黑幫的願景,現在看來果然不能太信賴當官的。”

“無論能力還是嘴皮子都夠強,我有點想要把白助理挖過來了。”趙享載從風雲過手裏接過酒杯,順便摸一摸對方的手臂。“那樣你我都期待的願景肯定會早日實現。”

白星漠似乎在思考,搖搖頭:“不了,市政廳的薪水可養不起我。”不但養不起他,連現在宴會廳角落裏瘋狂給新偶像刷專輯的知心都養活不了。

趙享載“哎呀”一聲,“說得也是呢。”

半真半假地試探一番,趙享載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為什麽甘老板沒來?”

“掃墓。”

趙享載便閉了嘴。

###

公共墓園裏來掃墓的人不少,大猛和甘拭塵來到阿虎墓前的時候,那上麵已經有一束花了。

是杜新妹來過了。

大猛把他們帶來的花和酒並排放在一起,對阿虎說:“你啊,是我們裏麵唯一一個有墓地的,臭小子。”說完便坐下來打開啤酒罐,與他幹杯。

甘拭塵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地望著墓碑上的老虎雕刻。

他們這樣的雇傭兵多數都未曾留下一張照片,也沒有親人,所以在本應該是立碑人落款的地方,留下了一隻貓和一隻兔。

帶著阿虎遺體回去的那天晚上,本以為大猛會對他發脾氣,但對方隻是搖搖頭:“你盡力了。”然後趴在阿虎身上痛哭失聲。

回去的路上,大猛說診所已經重新開業了,走之前記得帶黑狗來看牙。

甘拭塵哈哈笑,“你記得把窗子封好。”

“你身體怎麽樣了?”

阿虎身上的裝置仍然被炸傷了甘拭塵,隻是跟別人的血混在一起,無人發現。甘拭塵也始終沒有表現出受傷的樣子,直到在醫院裏脫去衣服。

“皮外傷,沒事。”

“福友會和趙享載那邊,有沒有對你表現出什麽?”

那個夜裏,在場所有人都見證了他宛如死神收割一般的身影。留在郊外的屍體時時提醒他們,淨火的傳說,是真的。

如果將來要麵對這樣的敵人,他們能夠活命嗎?能夠應對嗎?

這樣危險的不穩定因素,要留著他嗎?

“他們都是聰明人,不會做不該做的事。”甘拭塵轉頭跟大猛說,“你變得好囉嗦啊。”

大猛氣不打一處來,“就不該關心你!你要帶小狗去哪兒玩?”

“還沒想呢,可能是首都府或者——嘖。”

大猛扭頭問他:“怎麽了?”

甘拭塵彎了下左手無名指,低聲說:“破孩子,沒完了。”

“?”

###

錢金石在治安局走廊裏接到趙享載的電話,問他“紅夫人問你為什麽沒來宴會呢”,被他罵回去:“你他嗎能說點有用的嗎?”

一邊說一邊走到院子,找個椅子坐下,看著花壇裏的花冒出各種顏色的花苞。

“小舟好些了嗎?”

“嗯,快出院了。子彈萬幸避過了心髒,安全貨運和福友會的醫療車也來得及時。”錢金石回想起那晚依然心有餘悸。

“小舟真的很喜歡你這個師父啊。”

錢金石沉默了半晌。

“怎麽啦?”

“我知道小舟是你安排在我身邊的人。”

這下輪到趙享載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怎麽發現的?”

錢金石懶洋洋地換了個姿勢曬太陽:“就直覺唄。”自己被阿虎襲擊,風雲過來救人的時候、紅黛藏身在家裏趙享載猜中的時候。“我也知道,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保護我。”

至於另外小部分,隻要沒發生錢金石就決定當做不存在。

“所以,你不想要他了?”

“他是我徒弟——”錢金石說,“你就讓他好好當我徒弟吧,這個孩子不適合在你手底下。我太知道他了。”趙享載在電話那邊笑起來,笑得錢金石很煩。

“你跟福友會都愛搞這套四處埋暗樁的把戲!別再往我身邊塞人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罵我?”

治安局長蔣寶芳剛好從車上下來,一身正裝警服,應該是出席了重要場合。

錢金石“嘖”。

“既然錢警探有空,剛好來開個會吧。”蔣寶芳不緊不慢地說道,“還是說,你要去掛牌宴會?我們紅夫人剛才——”

“你們有完沒完了?!”

錢金石氣呼呼地,一邊生氣一邊與她走進治安局。

保潔阿姨像往常一樣推著保潔車,與他們迎麵走過。院子裏吹來的風,把阿姨的保潔服下擺掀起一角。

內襯裏似乎寫著一個小小的黑底紅福。她淡定地把它塞進圍裙裏。

###

黑狗今天去買行李箱,甜哥指定的牌子,買一大一小。

小的自己用,大的給甜哥用,因為甜哥愛幹淨又挑剔,衣服和日用都要帶很多。

把清單上的物品都買完拎去新房子,發現甜哥還沒回來。原來的別墅被破壞得厲害,要改建要裝修,甜哥就換了一套。阿擇自己出去住了,說是因為月月要經常去玩。

黑狗等了一會兒,去衛生間張開嘴照鏡子,用手指去摸下排最後一顆臼齒。

那是一顆材質特別的牙齒,會讀取他和甘拭塵的指紋。

倒也沒什麽特殊功能,隻是會跟他甜哥的無名指有所感應,微弱的,水波一樣的,從內部向外震**開。

黑狗摸到第五次,他甜哥終於回來了。沒等打招呼,徑直過來把他拎起來夾在胳膊底下,往樓上臥室走,扔到**去“教訓”一個多小時。

親熱完了,甘拭塵問他:“想去哪裏玩?”

黑狗說“哪兒都行。”

“會遊泳嗎?”

“不會。”

“好哇,”甘拭塵突然快樂,“那就去有海的地方吧!”

“噢。”

“小狗是要學會遊泳的。”

“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