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修)萬物焚淨之火:08

甘拭塵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狩獵狩獵者”行為,打亂了不少人的計劃,甚至包括他自己。

施特勞的幾位座上賓在活動中喪命、樂園幾近半毀、入侵者的身份引起多方注意不說,更重要的是,安全貨運為接近“K”而與曲章琮合作,並且把黑狗送進樂園,現在黑狗又與入侵者關係密切,白星漠在曲章琮麵前說不清了。

這一晚,也讓久安的勢力圖表再度發生變動。

安全貨運白星漠遭遇福友會襲擊,兩者決裂;樂園倉庫與狩獵場活動,讓市政廳與福友會將整個施特勞集團列為鏟除目標。而後曲章琮與施特勞正式聯手,公然反對治安局禁藥令——二對二的存亡之戰即刻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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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夜視鏡保存下來的影像,讓錢金石不敢多看一眼,卻又不得不反複觀看。

畫麵中短暫出現的錄影設備加上阿甲從北千裏那裏得到的代號“藝術家”,種種跡象表明少女虐殺案遠遠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治安總局重啟調查,此案又落回到錢金石手中。

當他再一次見到受害者之一的母親劉友玲,短短幾個月內,這位仍不到半百的女性頭發已然花白。麵容瘦削,但神情再沒有初見時的癲狂與激動,反而越發堅毅冷靜,敘述回憶之時條理清晰,隻有在想起女兒時忍不住哽咽。

“你們這次真的會查到真正凶手嗎?”劉友玲早已對治安局失去信任,讓她沒有拒絕錢金石會麵要求的原因,是因為錢金石和福友會救過她。

“我無法保證您多久會結案,但我可以擔保隻要我活著一天,就一定追查到底。”錢金石說。

劉友玲看了他半晌,眨眼隱去眼中的淚水,點點頭說道:“好,我信你。也請你記得,就算治安局放棄,我也不會放棄,為了我女兒,也為了任何一個女孩不再遭遇我女兒那樣的悲劇!”

嘀嗒,嘀嗒。

窗外落下雨滴,打在治安局許久未擦的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跡。雨越來越大,將灰塵衝刷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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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水從早下到晚,讓多風幹燥的久安秋冬空氣濕潤起來,氣溫也一下子降了好幾度。

甘拭塵不喜歡冷,所以早早就打開房間裏的供暖係統,站在落地窗前觀賞雨景,給白星漠打電話問候“傷情”。福友會沒事前通知就搞襲擊,白星漠受到不小的心理創傷,據說事後把紅黛和甘拭塵罵了一個晚上,鬧著要辭職。

但白助理這回意料之外地沒有罵他,似乎是沒有什麽力氣罵了,隻是歎著氣問:“你讓我跟曲章琮要樂園,讓我把小黑狗送進去,好,我送進去了;結果你又去了,把整個樂園砸完了,自己也暴露了,你讓我接下來怎麽辦?你說,之前所有行動是不是白費了?我怎麽跟曲章琮解釋?”

黑狗在狩獵場與曲文奪聯手,再加上後來甘拭塵的行動,已經完全站在施特勞對立麵。曲章琮一定會懷疑白星漠的動機,如果他不肯繼續合作那之前所有一切都白費了。

“他不會的。”甘拭塵篤定地說。“這個節骨眼上,曲章琮不會輕易放棄手裏能抓住的任何助力,更不會把這件事告知施特勞。反正你也要再忍受幾天追殺,隻要把這個黑鍋繼續扣在福友會頭上就行。”

樂園計劃被迫中斷,施特勞再度折損,他們必然會追查入侵者與黑狗的身份,查到跟安全貨運有牽連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好在,黑狗的身份信息由婦保會經手,又由曲文奪帶進狩獵場,而曲文奪是福友會唯一牽連的曲家人——福友會要打掉安全貨運這件事就坐實了。

“這樣的話我是無所謂,但你跟小黑狗就得開始接受安全貨運的報複了。”作為殺手公司老板,不禮尚往來一下實在說不過去。

甘拭塵“嘖”,“倒也不用如此嚴謹。”

“做戲做全套嘛,尊重觀眾的智商。”

“……”甘拭塵聽見白星漠掛斷電話前愉快的笑聲,“你好像早就盼著這一天呢。”

黑狗這時從樓上抱著一對枕頭和毯子下來,在客廳地板上鋪好,盤腿坐在墊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甘拭塵無奈地蹲在他麵前,拿手指戳他腦門兒:“你太得寸進尺了知道嗎?我真是對你讓步太多了。小黑,僅限這幾天,聽見了嗎?”

黑狗被他戳得腦袋一個勁兒往後仰:“噢,聽見了。睡覺,甜哥。”

甘拭塵歎口氣,在地鋪上躺下去,頗不耐煩地說:“快點給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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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狩獵場回來黑狗就一直在做噩夢。

倉庫裏的地獄之景讓他留下濃重心理陰影,無法始終擁有一個完整睡眠,半夜大喊著從**驚醒,滿身冷汗地查看自己是不是也被剝開了。白天精神恍惚到快要出現幻覺,晚上不敢睡覺,便跑到甘拭塵門外戴著耳機反複聽兒歌。

甘拭塵睡眠很淺,聽見動靜一開門就看見黑狗抱著膝蓋倒進來,一臉驚恐地望著他說:“怕做夢。”

別說是黑狗,就算是甘拭塵也花了好一些時間去克服那晚的畫麵。

如果不是自己嫌他煩要支開他,黑狗也不必有這般遭遇還險些喪命,所以他對黑狗始終有些愧疚。對於從來不曾反省過的淨火來說,這簡直是天大的進步。

可即使如此,跟別人睡在同一張**甘拭塵也做不到,折中的辦法就是陪黑狗在客廳裏待到入睡——黑狗就這麽歡天喜地的達成了跟甜哥睡覺的願望。

雖然入睡很快,但他還是會一邊說著夢話一邊發冷汗。甘拭塵把眉頭緊皺的黑狗搖醒,問道:“又夢見了?”

黑狗喘著粗氣恍惚著點頭,翻身把額頭抵在甘拭塵肩膀,抓住了他的左手:那根沒有溫度的無名指,反而在此刻給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那個人,我打得過嗎?”

甘拭塵知道他問的是誰:“‘藝術家’,你覺得他會很強嗎?”

“嗯。”

“正相反,我猜他是個弱雞,你一拳就會把他打死的那種弱雞。”

黑狗從枕頭上抬起頭,捏緊他的手:“為啥?”

“你以為他是因為拳頭太厲害才把人弄成那樣的嗎?正相反,是因為膽小懦弱才會挑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施虐,他專門挑年輕女孩下手,還要保證對方無法反抗,再用殘忍的手段發泄不滿,足以證明他就是個不中用的變態。”

黑狗愣愣地說:“我不明白。”

“不用明白,也不必害怕,”他在黑暗中摸黑狗的頭,“你隻要記得,他絕對打不過你。”

“噢。”黑狗重新躺下,“那他還會剝開別人嗎?”

“在抓到他之前,可能會的。”

“甜哥能抓到他嗎?”

甘拭塵敲了下他的頭殼,聽到“啊”一聲,“什麽事都讓我幹,治安局幹什麽吃的?你還睡不睡了!”

黑狗又捏他的手掌:“睡不著。”

“硬睡。”

“想知道甜哥以前的事。”

甘拭塵有些為難。事到如今黑狗還什麽都不知道顯然說不過去,他也不是不想說,而是覺得:“沒什麽特別的啊。跟你一樣在久安出生長大,然後去做了雇傭兵,差點死了就回來了。”

“甜哥也會死?”

黑狗又被敲頭殼,“說的什麽話,誰不會死啊?”當然甘拭塵明白他的意思,繼續說:“肉體凡胎,手段到了自然會死。”

“狗”和阿虎、大猛相繼出事,他知道對方熟知血花的運作和任務內容,隨時都可能會對自己下手。如果對方了解自己的多疑,那麽說不準早就已經設好了圈套。

他猜得不錯,從個人情報被出賣的一刻起,無休無止、不計成本的追殺,讓戰場神話隕落就隻是時間問題。

他到底不是真的神。身體很快會迎來極限,甘拭塵臨時決定為自己尋找一個替身。

遠在海外又情勢緊急,他隻能利用追殺自己的雇傭兵。身高體型差不多的並不難,難的是如何讓別人相信這就是“淨火”。標誌性缺失的無名指,仔細查看很容易發現破綻。

但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僥幸逃脫後以垂死之身輾轉回到久安,卻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地遇見了紅黛。

黑狗在毛毯下麵攥住了他的手指,突然暴躁:“誰殺你?切手指的那個人!?”

甘拭塵噗地笑出來:“並不是。手指嘛,隻是跟他做了一筆交易罷了。”

黑狗氣呼呼地更睡不著了:“什麽交易!?”

趙享載確實比其他對手要更加難纏一些。雖隸屬於正規國家軍隊,行事卻跟雇傭兵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時他還隻是首都府援助當地政府的軍事顧問,戰力也不算出類拔萃,手上可調派的兵力很少,卻為淨火完成任務製造了不少麻煩。

甚至讓他不得不失去一根無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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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跟我說說,趙享載是怎麽跟你結仇的?”診所恢複室中,身體連接著體征監測,農玉山艱難地開口說話。

長達十個小時的神經鏈接手術完成,第一次與搭載武器的義肢相連接,為了保持對武器的控製和敏感度而不能使用鎮痛,農玉山因此疼得直冒冷汗,嘴唇發白,企圖通過聊天轉移注意力。

黃忠宇有些反常,隻是靜靜地看著,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勸他別急。聽他這樣問,稍微思索了一下,露出奇怪的笑。

看起來有些得意,驕傲,又十分悲傷。

“是因為我的一點幼稚,讓他傷害了我最重要的……朋友。”他在說“朋友”時有些猶豫,好像不知該如何稱呼。來到農玉山身邊一邊幫他調整義肢參數,一邊陷入回憶一般娓娓道來。

“趙享載是個不好對付的敵人,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虧。但我非常幸運,有一位厲害的隊友,即使再難也能屢次化險為夷。所以對這位隊友,我心情很複雜——又感謝他,又羨慕他,還有點嫉妒。”黃忠宇輕輕歎息,“那個時候太年輕了,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關係。於是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跟他並駕齊驅,我決定靠自己的力量除掉趙享載。”

趙享載很快就會回國,留給黃忠宇的時間不多。他花了幾天時間搞到當地軍方的通行證,摸清趙享載的行動路線、日常習慣、接觸人員,想方設法讓他落單。

“狙擊手、刺客、接應人,我以為自己布置足夠周全,結果還是棋差一著。趙享載從一開始就做了局,等人上鉤。我以為我會死,但他的目標壓根就不是我。”黃忠宇自嘲地笑笑。“他說‘讓我見見那個人,隻要他來,我不會動你們一根指頭。’我當然不信,但是很奇怪——那一刻我就是想看看,看‘他’會不會來,會不會為了我們而來。”

“他來了,對嗎?”農玉山開始適應這種疼痛了,慢慢地操控義肢運動手指。

全金屬義肢比一般人類手掌要大一些,能夠與神經自如連接後可更換多種類型的功能性肢端。農玉山目前使用的是仍未開放民用的最新型武器義肢,對神經反應更加靈敏,也需要更多練習。

黃忠宇觸碰著他的無名指,點點頭。

“他不但來了,還答應了趙享載的條件——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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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哥為什麽要答應?!”黑狗徹底睡不著了,坐起來盯著甘拭塵,“甜哥打得過!”

甘拭塵右手枕在腦後,晃動著左手手指:“這不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一根手指換所有人毫發無傷,在我看來很劃算。”他到現在也不明白,當時的隊友以及如今的黑狗,到底為什麽不高興?

參與刺殺趙享載行動的人即使不是血花中的精英,也是經驗豐富的戰場雇員。但要說為了他們甘願赴約甚至接受交換條件並不準確,甘拭塵有另外的考量。

淨火小隊在那時還未具雛形,“狗”是最先在他身邊的戰友,也是後來的副隊。自己並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但是“狗”會在乎,而且如果談判失敗,就算“狗”沒死,血花也會把這次責任全部算在他的頭上。

甘拭塵可以一走了之,但這就意味著“狗”無法再在血花生存;他也可以當場擊殺趙享載,但失去包括“狗”在內其他人的性命。

從功利角度來講,這會讓他不得不放棄獲得更多回報的複雜任務;從情義角度來講——雖然直到今天他也不願意承認,那個時候的自己確實很在乎“狗”,嘴巴上說著“你很煩”,卻早就習慣且需要對方的存在。所以甘拭塵的權衡異常簡單,失去左手無名指和失去“狗”的後果,他認為前者對自己造成的影響遠遠不及後者。

但是“狗”攥著他那根被趙享載親手斬落的無名指,眼睛裏幾乎要流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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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麽!?”

黃忠宇握住農玉山的手,突然以手術刀刺上他的無名指。農玉山農玉山反射性地抽手反擊,一手拎起黃忠宇的衣領,另一手以義肢握住刺向自己手指的手術刀。

“這樣就對了。”黃忠宇示意他看左手,“你看,它已經開始成為你的一部分了。”

農玉山驚訝地發現,雖然鏈接過程還在隱隱刺痛,但手指靈活程度立刻提高不少:“怎麽回事……”

“危險對神經反射的刺激最有用。”黃忠宇整好被他抓亂的衣領,恢複淡淡的笑容,“當初,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反而是我心疼得要死過去,又痛又悔,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幼稚。同時又很高興,我永遠忘不了那天他對我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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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無所謂,但我不希望他死。”甘拭塵歎氣,“原本是想省事的,結果呢,心軟以後更加麻煩了。”

黑狗拍著胸脯保證:“我不麻煩的,我不讓甜哥缺手指。”

甘拭塵彈了他一個腦瓜崩兒:“你會讓我會缺心眼兒。”

黑狗重新捉住他的左手握住無名指,再用力點就要把那根仿生指給揪下來了,甘拭塵一個勁兒“哎哎哎”,聽他問:“那人也跟甜哥親熱嗎?”如果對甜哥那麽重要,是不是也跟紅黛一樣?

把甘拭塵聽得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可快閉嘴吧!”抬手粗暴地把黑狗的臉按回在枕頭上,“能是一回事嗎?!你腦袋裏除了親熱沒有別的了?快睡覺!不睡我走了!”

黑狗也不掙紮,趴在枕頭上靜靜地看他的側臉,“那個人現在在哪兒啊?”

甘拭塵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死了。”

“他要是還活著,會是甜哥最喜歡的人嗎?”

“你很煩人,小黑。”

“甜哥不討厭我。”

黑狗語氣十分篤定,倒讓甘拭塵好奇了:“你哪來的自信?”

“感覺到的,甜哥來救我,還陪我睡覺。”

甘拭塵掀開毯子就要走,被黑狗手疾眼快地抱住了腰,死死壓在他身上。被他掐住了後脖頸威脅:“這個破孩子!我能宰了你一萬次了!”

他正在爆發的邊緣,一樓落地窗突然爆裂,甘拭塵手疾眼快地把黑狗連人帶毯子兜住了丟在一邊,黑狗順勢在地板上一個翻滾躲在沙發後麵。

掃射接踵而至,所到之處崩裂飛散,一樓頃刻間破壞殆盡。

輕型爆破電磁槍!

“這麽快,”甘拭塵咬牙切齒,“我們星漠真是恨我啊。”轉頭跟黑狗說,“去地下室!”兩個人從地下訓練室穿過儲物間,迅速裝備外骨骼來到車庫,啟動一輛摩托車。

“抓緊我!”甘拭塵給黑狗扣上安全帽,沒等車庫門完全開啟便疾馳而出。槍火追擊距離有限,他料定中途會有其他埋伏,若以甩脫追殺為目的那麽摩托車更具優勢。

不知道是為了突顯真實性還是報壓榨之仇,白星漠這番行動安排得嚴絲合縫,隻要出現在安全貨運控製的線路上便一點兒喘口氣的機會都不給他留。

甘拭塵此刻的心情跟當時的北千裏差不多,恨自己業務範圍拓展得太好。

等到兩人滿身濕淋淋地來到落腳點,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本來就衣著單薄,一場冷雨更是凍得他們直打哆嗦。

黑狗認出這屋子是曾經看過煙花的那間老公房。

除了能看煙花好像也沒別的優點。趕上停水,也沒通暖氣,黑狗去樓下買了桶裝水燒熱,勉強把身體擦幹淨,甘拭塵便裹著被子在**罵罵咧咧。

“我就說討厭下雨,一到下雨天就沒好事!”

黑狗倒無所謂,反正再差的地方也住過。從他甜哥的備用褲子裏隨便掏出一件換上,用剩下的熱水泡茶,挨在甘拭塵身邊問:“誰追殺我們?”

甘拭塵喃喃地說,“這個嘛,數起來還不少。”這當然得怪他自己。冷得連打幾個噴嚏,轉頭跟黑狗說:“以後會一直這樣。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在我身邊很危險。”所以也不怪白星漠生氣,這時候暴露,還不如一開始假淨火出現的時候就亮明身份。

“噢。”黑狗掀開他的薄被鑽進去,貼著他身邊坐下,“我身上熱。”

跟甘拭塵比起來黑狗一直體溫略高,身上幹燥溫暖,這也是為什麽甘拭塵越來越默許他親密行為的原因——討厭濕冷這一點,自己跟貓確實挺像的。

而黑狗也跟狗一樣對一切變化從不抱怨,隻是執拗地跟在他身邊。甘拭塵搞不懂他的想法,也經常因為搞不懂而暴躁,說他“煩死了”,黑狗卻總是能分辨他情緒的虛實,逐漸掌握應對的方法。

“又被一隻狗子給拿捏住了。”雖然跟副隊一點都不像,但他實在忍不住這麽想。

甘拭塵索性摟住黑狗倒在**,把自己冰冷的身體貼著他取暖,用被子緊緊包裹。聽見黑狗開心地“噢!”立刻捂住他嘴巴:“別瞎興奮,老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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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場事件一出,曲章琮立刻切斷曲家與福友會唯一關聯,拒絕無聲鈴再回到曲家。無論曲章瑜如何對他撒潑打滾和哭泣哀求都不管用,同時將自己的人馬調派到曲家大宅,聲稱為了保護小叔和妹妹的安全,讓他們近期不要出門。

“你敢軟禁我?”曲文奪憤怒地問侄子。

視頻那邊的曲章琮不動聲色:“我是為了小叔,這個情勢下不知道福友會會做出什麽事。酒店刺殺襲擊我的夥伴,難保她們不會利用小叔來挾持我。”

“章琮,你知道施特勞要在久安做什麽嗎?就算其他人你不管,那小章魚呢?綁架小章魚的人跟倉庫裏那位‘藝術家’脫不了幹係!你還要跟施特勞合作?!”

曲章琮反倒笑了,似乎在笑他小叔的多慮:“隻要我還在一天,就沒有人敢動小章魚。小叔難道不會好好想想,隻有我們曲家坐上久安的第一把交椅,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如果跟以前一樣像個乞丐一樣撿別人的殘羹冷炙生存,那才是誰都能踩上一腳!”

“他施特勞能把你小叔當一件商品賣,有一天也會這樣對你!”

曲章琮看著他小叔的臉,輕歎了一口氣:“小叔,所以——我得做那個握著買賣權力的人啊。我向你保證,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在我們曲家。”

曲文奪目瞪口呆:“章琮,你是瘋了嗎——”

但曲章琮已經幹脆地掛了通話。曲文奪“哐”一腳踢翻了通訊屏,向阿善大吼:“曲家就他媽沒有一個正常人!曲文棟那個老頭子跑哪兒去了,倒是來管管他兒子呀!”

脖子上貼著創口敷料的阿善突然皺眉,伸出食指放在唇邊。但曲章瑜推開忘記落鎖的書房門,臉色蒼白地問道:“小叔,‘藝術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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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最近久安過於動**,不少人選擇搬離這個是非之地,導致某些地區房價持續走低,有人便趁機出手購入,再斥資改建。

“還是要感謝你這個地產大亨,不然我們養老院可是換不了這種好地方。”在夜晚冒著寒氣的改建現場,陳生一邊搓手一邊說。

曲文棟從齊管家手裏接過便攜茶杯,又遞到陳生手裏:“要是通過興瑞價格會更好點。但還是別被人發現你跟我有聯係,也隻能委屈陳生在這裏見麵了。”居民樓裏全是拆到一半的斷壁殘垣,四處漏風。齊先生尋了一處尚算幹淨又安全的,支起兩把椅子,點燃微弱的火光。

陳生接過熱茶喝了一口:“東西已經收好了,除了我不會有人知道在哪兒,你就放心吧。”

“多謝陳生。”

陳生歎了口氣:“能讓你做好這般準備,曲家真的會走到那一步嗎?”

“能不走到那一步是最好的,但誰說得準呢?今天章琮把文奪的宅子給圍了,至少他是已經下定決心了。”

“那你還——?!”陳生震驚地看著他,“不是,你怎麽能讓這種事發生呢?你明知道章琮他是被人給利用了!還有文奪那個脾氣,怕不是要把房子給掀了!”

曲文棟卻看起來不緊不慢,嗬嗬一笑:“他這樣子也不知道像誰。正好,也看著他別再去什麽狩獵場和玫瑰馬。”又慢慢斂去笑容,“章琮要受點教訓才知道收手,他也不會傷害文奪。至於老二,我會想辦法。”

陳生望著搖曳的火苗,好半天才說:“若是當初,三爺沒有娶——唉。”話說一半便住了口,這幾個字已是多說了。

曲文棟沉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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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特勞治診療所裏,北千裏正在為傷口換藥,一層層揭下生物皮膚再換上新的。創口再生難免有黏連,疼得他麵無血色,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掉。

“抓到那個傷您的入侵者,我一定親手要剝了他的皮!”神子艾心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透骨之恨扭曲了那張漂亮臉蛋。一邊幫他擦汗,一邊讓他疼時抓緊自己的肩膀。

北千裏虛弱地笑笑,摸了下他的頭發,就像“K”對自己做的那樣。

“他不是一般人……先生會有辦法對付他……我們有其他該做的事。”他沒有說出口的是,自那一晚開始,“K”便把所有關注都放在入侵者身上,像是忘了他曾經那麽疼愛的孩子被對方傷到差點沒命這回事。

換完藥穿好衣服,北千裏對著鏡子查看臉上的傷口。一道從下頜到鼻梁的電磁刀傷,除了破壞半邊臉,還讓他說話進食都很艱難。如果不是及時進行手術連接神經和皮膚粘合,勉強保住完整麵頰和表情功能,他恐怕下半輩子就得靠金屬麵具生活。

即使如此,那張天然笑臉也不複存在了。縱使並不過分在意外貌的北千裏,也憤恨地砸了好幾麵鏡子。

幾次深呼吸控製住情緒,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即將要進行的任務身上,抬手喚過艾心。

“婦保會那位護法……派人盯著她,別讓福友會鑽了空子……”一旦發現自己人叛變,她們定會殺人滅口。

“您放心,我已經叮囑過,福友會得不了手。”

北千裏點頭,“另外,藥的進程要更加快。我們得有足夠多的人手,為我們去衝鋒陷陣。”

艾心攙扶著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報告最近教內的進度:“我會的,天佛會以及我的那些信徒、粉絲,都將成為我們的軍隊!”

北千裏捏捏年輕人的下巴,欣慰地說:“幸虧……還有你這樣一個聰明孩子。去叫八字刀進來,然後——”艾心將耳朵貼近他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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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章琮的辦公室裏再次迎來八字刀,往他名貴的沙發上一坐,很懷念地拍拍扶手:“哎呀曲老板,又見麵啦!”

“聽說北先生傷得不輕?”曲章琮拎來兩隻酒杯,石九給他遞上雪茄。

八字刀吸了一口煙,用手在臉和身上都比劃兩下:“從這兒到這兒,差一點就兩半了!”他倒是事不關己,看不出一絲憂慮和沉重,“幸虧當今醫學發達,很快就活蹦亂跳了,放心吧。”

“那個入侵者到底什麽來頭,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八字刀斜著眼睛看曲章琮:“聽說跟他裏應外合的拳手是你小叔帶進去的人,曲老板當真不知道?”把樂園殺得一個不剩,隻有曲文奪一行人半個都沒少。

曲章琮麵不改色地笑:“我在八老板和北先生眼裏是這麽蠢笨的人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再說,要是請得動這號人物,還有福友會什麽事?”

八字刀嘿嘿一笑:“我自然是相信曲老板啦,隻是怕你那小叔被福友會給利用了。”

曲章琮搖搖頭,斷然否定:“不是利用,我小叔他——一心向著福友會呢。”

八字刀抹一抹自己的八字胡,等著他的下文。

“曲某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小叔這次在狩獵場遭遇了什麽事,說起來你們施特勞可還欠我一個說法。我們自家人不睦那是我們自己的事,但那些個外人,什麽‘老鼠’‘藝術家’之流要想動曲家人,可別怪我曲章琮不客氣!”

曲章琮盯著八字刀,但又不像在對著他說話,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字繼續道:

“咱們既然合作,就有一碼算一碼。施特勞幾次三番把算盤敲到曲家人身上,是覺得我曲章琮好欺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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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八字刀身上的通訊器,診療所裏的北千裏聽得一清二楚。

他從喉嚨裏扯出一聲笑,手指在桌麵上敲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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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刀立刻出口一個“好”:“我替北先生來這一趟,也正是為了說明樂園一事。說實話,那些貴賓背後大有來頭,現在還不是硬碰硬的時候。把主意打到您小叔頭上也是我們萬萬沒想到,也阻止不了的。雖說這次他們死在狩獵場,施特勞也是冒了極大風險才把消息封鎖在久安。我代替施特勞向您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人染指您的家人。”

他舉起桌麵上的酒杯:“咱們這一次都有疏漏,各打五十大板。”說罷一飲而盡。“但是呢,我們施特勞一夜之間損失這麽多,也得把章程跟曲老板說個明白——若是曲家任何人再阻撓,施特勞可就沒法顧及您的情麵了。”

曲章琮看了他一眼,示意石九將八字刀的酒杯填上:“這是自然,曲章琮也保證不讓曲家人伸手施特勞。至於曲家以外的,該怎麽算賬就怎麽算賬,絕無二話!”

兩人再次碰杯,算是默契地將這事掀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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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心關掉通話,將插好吸管的水杯放在北千裏唇邊讓他潤喉。年輕偶像似乎有疑問卻欲言又止,北千裏鼓勵道:“想問什麽就問。”

艾心說道:“這個曲章琮,真的可信?”狩獵場之夜如此輕易地抹去他的嫌疑,怎麽保證他沒有跟曲文奪串通一氣?“萬一他背叛咱們呢?”

北千裏搖頭:“他不會,他沒有別的選擇。況且,他是即使背叛也無關緊要的曲家人。”

艾心眼神一亮,明白了什麽。

傷口還在疼,北千裏不再多講話,但依然給了艾心一個讚賞的微笑。看到對方備受鼓舞的開心表情,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得到“K”誇獎的自己。

然而現在的“K”,哪怕就在同一個診療所中,從那一晚之後就再也沒來看過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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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靜靜地翻看阿虎電子眼裏的記錄,大多數時間它都被眼罩覆蓋,所以能夠同步的影像並不多,直到他看到那本日記。阿虎不知道電子眼會將自己眼中的一切以實時畫麵傳送到另一部電腦上,所以毫無保留地寫下腦海中的片段與記憶。

幾乎全部都是“他”。

“K”將畫麵切換到樂園的入侵者,將左手脫去手套,白骨無名指劃過入侵者的臉,對身後的阿虎說道:“阿虎,你看到了嗎?他還活著,你應該很快就會見到他了。”

但阿虎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綁帶將他牢牢地困在診療台上,曾經安裝電子眼的部位被插入神經鏈接係統,幾乎覆蓋他整個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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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仔從抽屜裏發現一本沒見過的日記本,好奇地打開。裏麵的文字時而整齊時而潦草,互相之間好像也沒什麽關聯,一點都不像日記。

“我的記憶好像出了問題……明明記得副隊死了……死於,死於,什麽炸……所以那個人才會……會懷疑我們,我跟大猛才會吵架,我一個人去——啊!”

一隻手猛地搶走日記,把他嚇了一跳。杜新妹把本子收進自己的口袋,拍弟弟後腦勺:“怎麽偷看別人的日記?這是你阿虎哥的,不準亂動。”

光仔撅著嘴巴“哦”,又問:“阿虎哥去哪兒了?什麽時候回來呀?我還要他教我功夫呢!”

“就快了,他說很快就回來。”

“阿姐你給他打電話嘛!”光仔央求道。

杜新妹又何嚐不想,她多希望阿虎能把過去的一切都告訴她,能永遠陪在她身邊。但她不想逼迫他,她要耐心地等阿虎做完他必須做的事,然後幸福地過上屬於他們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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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做夢了。

一個女孩溫柔地笑著,叫他的名字,說“你要早點回來”,但是他看不清女孩的模樣,連甜美的聲音也逐漸飄忽遠去。

他覺得很難過,因為自己完全想不起來她的名字。

那聲音明明那麽熟悉,為什麽會想不起來?

他想問“你叫什麽”,卻發不出聲音,想要拉住那女孩的手,對方的身影卻像霧一樣散開,消失不見。

他追過去,一直跑一直跑,聽見有人不耐煩地說:“別跟著我。”

阿虎不願意,他覺得千萬不能跟丟,因為這個人對自己很重要。所以他拚命地追,可是對方的影子越來越淡,越來越遠,再也看不見。

阿虎還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腳步都無法再邁出一步。

他痛苦地站在原地茫然四顧,直到他的世界裏漸漸一片空白,連痛苦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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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塵睜開眼睛,房間裏仍一片昏暗,天還沒亮。

黑狗在他身邊睡著了,呼吸均勻,還不忘抓著他的手腕。跟這小孩在一起真是一刻不能大意,冷不丁地就回頭瞪著眼睛問“要不親嘴吧”,要是不把他手按住,褲子都給你脫了。

甘拭塵歎口氣,又覺得好笑得不行。人到中年還要當一把“烈女”,處處提防年輕的“登徒子”。

小心翼翼把手腕抽出來,他翻出儲物櫃裏的手機,給大猛留了一條信息。然後進入地下網絡,在雇傭兵留言板上發布了一張自己左手的照片,和四個字留言。

無名指上戴著戒指,普普通通的一隻手。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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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冷,他縮起肩膀,關掉手機鑽回被子裏去。黑狗迷迷糊糊地貼上來。

“不是因為天氣,早就把你踹下去了。”甘拭塵嘟囔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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