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修)鋼鐵澆鑄之花:38

月月全名彭月月,愛好奢侈品,所以常年處於缺錢以及需要漲薪的狀態。交好的朋友裏,知心的錢用在追星,跟她一樣高薪卻窮困,阿擇雖然酷愛買名牌褲子,但好歹其他生活所需不浪費,比她們倆好上不少,以至於做了彭月月很多年債主。

彭月月漂亮的歐式眼看向黑狗,問甘拭塵:“老板,新同事?叫什麽名字呀?我是月月~”

阿擇開心地說:“我師弟!叫黑狗!”

甘拭塵懶得再反駁他,隻聽彭月月說:“嗯~黑狗?”她眼中突然閃爍出凜冽的光,聲音變得說不出地奇怪,仿佛上了年紀的老人:“你沒有殺過人吧?小朋友?”

黑狗腦海中警鈴大作,對方的詭異神情令他渾身起雞皮疙瘩,一抬手就要攻擊了。甘拭塵手疾眼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卻對月月警告道:“別嚇唬他,老大不小的。”

月月仿佛咳嗽似的笑了幾聲,閉上眼睛再度睜開,便對黑狗失去了興趣。無視在場所有人摟住了阿擇的脖子輕聲曼語:“阿擇,這幾天要陪我哦。”

把黑狗的掃描底片交給知心,剛要走,甘拭塵接收到白星漠“你給我站住”的眼神,沒辦法隻好清清嗓子、拍拍手掌,裝模作樣地說道:“好不容易來人齊了,開會!”

開會的內容,黑狗聽得明白卻也不明白。

因為甜哥正在做的任何事情,從來都沒讓他參與過。

別人都是有用的,除了自己。

“甜哥,我能殺人。”

甘拭塵正在開車,聽黑狗突然這樣說,微微一笑,問道:“你殺過人嗎?”

黑狗搖搖頭。

如果繼續在武鬥場裏待下去,打死和被打死都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他雖然沒念過書,腦子不靈光,被人當惡犬一樣養大,話都說不利索,卻也知道身上背著人命是不好的事。那些敗在自己拳頭之下的人,可能下一場就因為傷病死在別的賽場之上,是不是自己動手又有什麽區別呢?武鬥這件事本身在久安就是見生死的生意,他其實一出生就是個殺人犯了。

“我不需要你殺人,我身邊又不缺會殺人的人。”

“那缺什麽?”黑狗執拗地問。

甘拭塵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回答:“缺好好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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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理局長付達為自己訂了一張多功能全皮新座椅,從國外加急運送過來花了兩天,剛好趕上義海龍頭宴。鄭遠圖成為下一任龍頭的時候,自己則正式坐上市長的寶座。

他覺得這是個冥冥中注定的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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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頭宴照慣例設在義海幫派成立之初的老酒樓。隱於鬧市中的一棟三層餐廳,將所有現代科技的防護措施隱藏在小而緊湊的結構中,用上個世紀的陳舊外觀包裹,周圍建起嚴密的高牆。維護得很好但處處充滿肅殺之氣,看起來跟吃飯沒有半毛錢關係。

作為義海專門的議事廳,這裏確實也不是普通人能來的地方。

唯獨在今天晚上,這棟酒樓即將開門迎客,並且誕生義海新的領頭人。

蔣寶芳奉鄭仕通的命令,帶領治安局警力跟義海同時負責一層和二層的安保,三樓舉龍頭議事廳,則由義海鄭家親自派人把守,將馮如許的人馬完全排除在外。

她不敢大意,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勢必要將治安總局局長的位子牢牢抓在自己手裏。

鄭仕通看在眼裏,將安保計劃報告交還給她:“過了今晚,你就跟付達一樣把位置坐實了。以後隻要有義海一分,就有你一分。”他並不吝嗇對即將要死的人多說兩句好聽話,好讓她在臨死前還在感恩戴德地為自己賣命。

蔣寶芳倒是意有所指地回答:“屬下,可是能做實事的人。”

跟那個付達,可是大不一樣呢。

鄭仕通點點頭,仿佛了解她的意思,並表示讚同。

你們當然不一樣,一個活,一個死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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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過,你多吃一點。最近為了照顧我和區長,你都沒好好休息。”農玉山往風雲過盤子裏不停地夾菜,又催促服務生趕緊把湯端上來。

趙享載再次出ICU換回原來的病房,雖然老部下都在,但貼身伺候的卻隻有風雲過。農玉山的傷已無大礙,隻是需要休養和定期換藥,於是前一天辦了出院。第二天又特意回來接上風雲過,找一家安靜又好吃的餐廳吃飯。

風雲過看著盤子裏堆得跟山一樣,噗嗤一笑:“你別夾了,好歹讓我先吃完這些。”說罷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起來,笑容裏卻依然帶著惆悵。

等他吃得半飽放下筷子,農玉山才又說:“雲過,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放心,有我呢。”

風雲過微微晃了晃頭:“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親人了。腦子又笨,什麽都學不好,除了跟著區長,沒地方可去。”他沒有父母,少年時代遇到趙享載,靠對方的資助才得以維持生活念完大學。畢業後離開家鄉來到久安,除了趙享載沒有任何依靠。如今趙享載不知生死,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以後的生活。

“我不是說了嘛,有我呢。”農玉山輕聲說,“過了今晚的龍頭夜,明天市政廳就會恢複正常。我可以申請調回市政廳,不會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的。”

“市政廳?可沙市長不是已經……?新市長跟我們區長一向合不來的。”付達還是治安局長的時候,錢金石就因此不知道受了多少夾板氣。

農玉山不甚在意地笑笑,模棱兩可地說:“放心吧,可以的。”看風雲過依然憂心忡忡,他用手掌覆蓋住對方的手背,問道:“你放心不下趙——趙區長?”

風雲過點點頭。

農玉山重重地歎了口氣:“雲過,他才是跟我們不一樣的人。他雖然是外地人,卻出身顯貴,家境優渥,背後還有首都府,隻要有一條命在,去哪裏都能過得很好,根本就輪不到我們這樣朝不保夕的人為他擔憂!”

“不是這樣說……區長是我的恩人,沒有他我也不可能有今天,說不準早就死在哪兒了。”

農玉山突然抓緊他的手,把風雲過嚇了一跳,抬頭用漂亮的眼睛看著他。

“你想著對他報恩,可他卻隻會玩弄你!”

風雲過臉色唰地通紅,又無地自容似的變白,深深地垂下頭去:“你、你不要亂講……他沒有……他對我很好的……!”邊說邊要把手抽出來,卻被農玉山抓得更緊,不允許他逃脫。

“雲過,一個連尊重都不懂的人不值得你這樣擔心!他什麽德性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農玉山永遠都記得,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風雲過被淋得跟落湯雞一樣可憐巴巴地在路邊打車,隻為了給趙享載保養那把古劍。而自己被委任那件“重要的事情”,卻是去成人俱樂部拿回一套鑲嵌了珠寶的定製情趣用品!

想都不用想這是用在誰身上的,農玉山手裏攥著那個盒子差點兒把它捏碎。

從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要從趙享載手裏把這個可憐可愛、美麗又脆弱、隻能任人擺弄的無辜青年拯救出來,讓他在自己的保護下自由自在地生活。

“他跟我說過……他……他身邊隻有我一個人的……”風雲過還在為趙享載、或者為自己,進行蒼白的辯解。

農玉山一聲冷笑:“你信嗎?全久安誰不知道他的癖好?他念念不忘的那個寶貝、那個初戀,到底有多少個寶貝兒怕是他自己都數不過來吧!”

風雲過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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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在杜新妹門前猶豫了很久,才下定決心敲門。

聽見裏麵咚咚咚急切的腳步聲,一向生死置之度外的阿虎突然膽怯起來,有種想逃跑的衝動——突然間消失不見也沒有任何聯係,過了這麽久,他不知道杜新妹還願不願意見自己?

門一開,杜新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阿虎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支支吾吾“我”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甚至希望她幹脆打自己一巴掌算了。

杜新妹當然沒有,她撲過來緊緊地摟住他,仿佛確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

“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

阿虎怔了一怔。

十歲拿槍,十二歲進訓練營,剛成年就上了戰場,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被人牽掛著的滋味,是如此地令人喜悅,又悲傷,心裏卻充滿溫暖。

他忍不住伸出雙臂抱著這個因為擔心自己而哭泣的女孩,下巴蹭上她的發絲,聞到她久違的氣味:“我沒事,對不起。”

杜新妹拚命地搖頭,眼淚蹭在他外套上。哽咽著問道:“你還走嗎?”

是現在走不走,還是以後走不走?阿虎不知道,但他回答:“不走。”然後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淚,看她破涕為笑。

哪怕他今晚應該在“K”的身邊,幫他關注著義海舉龍頭,以便處理意外。但對現在的阿虎來說,除了真正的淨火,沒有什麽能比他眼前這個女孩更重要。

阿虎垂下頭去,笨拙而生澀地,吻上杜新妹的嘴唇,對方因此而羞怯地閉上眼睛,回應了他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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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晚上的龍頭宴,紅黛特意讓造型師重新打造了形象,比之以往更加豔光四射。然後帶著助理和妝發來到曲家,跟曲文棟一起出發之前,仔細地檢查妝容和服飾。

曲文奪看著她的高定連身禮服裙和十公分的細高跟,皺眉問道:“紅姨,你要不要換雙鞋?”

紅黛咯咯地笑:“真出事了你以為我跑得過嗎?”

“那至少帶上無聲鈴。”

無聲鈴點頭說道:“紅夫人,這次不同以往。”曲章瑜也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危險,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今晚你跟阿善都要守在這裏,這是命令。”紅黛果斷地拒絕,“帶誰都沒用,既然要我去,義海大概就是得了什麽風聲要給我教訓,要我低調。”女明星臉上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我偏就不。”

她站起來傲然地看著曲文奪,像一位國王。

曲文奪送她下樓,曲文棟和曲家其他人已經等在樓下。紅黛見狀對曲文奪輕聲耳語:“今晚我們走後,這個家裏一定要由你掌控,保護好你自己和小章魚。”

她這句話的含義不但無情而且殘酷——曲家餘下的人,誰都不能信。

曲文奪點頭:“我知道,我保證。”

“紅小姐,”看到紅黛的一瞬間曲文梁就挪不開眼睛了,忍不住對曲文棟說道,“我實在不能放心,大哥,讓我也去吧!”

“別廢話了,外麵都要靠你呢。走了。”曲文棟轉身向外走去,徑直上了車。在關車門的瞬間卻也忍不住跟紅黛確認:“你真的不需要無聲鈴?”她的助理即使不是普通人,比起小章魚身邊那位也是差得遠。

紅黛不置可否,淡淡地說:“會長說過,福友會自有安排。”

曲文棟一聲輕哼:“也就是說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什麽安排,生與死還不是鍾會長一句話。”

“我應該知道嗎?這個位子原本就不應該是我的,不是嗎!?”紅黛與他針鋒相對。

曲文棟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紅黛撇開頭,看向窗外。

那個逝去的人,用一道永遠無法斬斷的繩索將他們兩人捆綁在一起,又讓他們永遠都無法原諒對方。

義海的人早已經等在附近,紅黛打開車窗微笑招呼:“辛苦各位,煩請帶路。”兩輛義海標誌的專車將他們一前一後夾在中間,開往龍頭宴議事廳。

菱山南區的一家飯館比往常早很多就打烊了,卻依然有人不斷地敲開已經關閉的店門,悄無聲息地登上二樓,進入最盡頭的包房裏,對著牆壁上教宗齊建英的畫像俯首跪拜。

“準備好了嗎?”有人問。

“好了!”教眾的回應雖然聲音不高,卻充滿亢奮,“就在今晚,舍身取義!為教宗報仇!為久安消災!”

“我們的朋友已經成功潛入,教宗也會保佑我們!我們一定會成功!”

“為教宗報仇!為久安消災!”

聲音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像一陣被鼓吹起來的風暴,一片被煽動起來的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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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加固過的仿古木門前下車,紅黛與曲文棟步行走進高牆圍起來的宅院,從鐵塔一般站成兩排的幫派成員中穿過,在議事廳前首先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蔣寶芳。

“好久不見,紅夫人。”颯爽幹練的女督查將他們迎進議事廳,鄭仕通正坐在通往二樓的樓梯旁邊喝茶,除了入口通道,整個一層左右兩邊都是烏壓壓一片的義海幫眾,在對他們虎視眈眈。

“歡迎貴客啊。”鄭仕通的問候不鹹不淡,又有些陰陽怪氣。抬抬手指,兩個幫眾走到曲文棟麵前來,“事關重大,為了賓客的安全,任何人不能攜帶武器,冒犯了。”

雖然這樣說,眼睛卻隻盯著紅黛。

紅黛毫不在意,雙臂抬起,任由陌生的男人將自己包裹在緊身長裙裏一目了然的身體搜了一遍:“如果您不放心,不如蔣督查再來仔細檢查一遍。”

蔣寶芳剛要伸手,被鄭仕通製止:“紅小姐說笑了,請上二樓吧。”

議事廳的門在他們身後關上。科技與人工的雙重防護,讓這棟三層加起來不過千平米的小酒樓,立刻成為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

而在三樓,被重重武裝包圍著的舊式小宴廳裏,義海七位元老、大官鄭天貴、二官馮如許與鄭遠圖依次給武神爺上了香,在煙霧縈繞中入座,舉杯。

義海舉龍頭,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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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紅黛踏入二樓賓客宴的一刹那,幾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久安著名的青紅雙姝,姊妹影後,必然會被放在一起比較。如果說阮清清的美像翡翠,溫潤華貴,清透高雅,讓人忍不住看了又看;那紅黛則是寶石,耀目奪人,光華四射,絕不允許觀者移開目光。

而在今晚這個場合裏,在充斥著鄭家親密夥伴的宴席上,她陪在曲文棟身邊出現,則又多了些曖昧的含義與揣測。

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不自量力的戲子——從那些目光裏讀到這樣的信息,紅黛笑意更深,刻意挽著曲文棟,落落大方地坐在顯眼的位置上,招呼侍者倒酒。

有好事者端著酒杯過來問:“不知紅小姐和曲大老板,是來捧誰的場?馮先生,還是鄭二官?”

曲文棟笑一笑:“與其問我,不如問問自己,選對了嗎?”

對方裝糊塗:“哦?不知道曲大老板什麽意思。”

紅黛站起來用酒杯與對方輕輕一碰,巧笑倩兮:“您問我捧誰的場,一會兒不就知道了?”她微轉身體繞過對方,走向賓客廳角落的樂隊。

雖然隔音措施做得相當好,但一旦知曉樓上正在進行著何等重要的會議,這一層裏便沒有任何人敢高聲喧嘩,讓一切交談都停留在竊竊私語中。唯有來自樂手的低緩伴奏,或多或少地衝淡了緊繃而不自然的氛圍。

想必在得知結果的瞬間,會換上高昂**的樂曲以慶祝新龍頭的誕生吧。

紅黛同樂手們耳語了幾句,曲調轉換,悠揚的配樂伴隨著她輕柔的嗓音響起:“既然鄭二官請我來助興,那紅黛也就不怕大家笑話,獻醜了。”負責人見狀立刻報告給鄭仕通,鄭仕通輕蔑地笑:“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好啊,讓她盡情唱。”

於是轉瞬之間紅黛手裏就多了麥克風,坐上一把高腳椅,讓婉轉的歌聲縈繞在宴會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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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金石在治安局裏走了一圈,臉色越發難看。除了少數文員、後勤,幾乎所有警力都去了義海議事廳給黑幫站崗——倒是方便了保潔大嬸,把一個個辦公室敞開著門來回拖地,噴空氣清新劑。看見他在,還覺得奇怪:“錢警探怎麽沒去呀?”

“去個屁,我才不去!”再說了,蔣寶芳跟他不是一路人,怕是還得提防著他。

保潔大嬸拉下口罩,拄著手動吸塵器:“哦喲,你這樣以後可要被人穿小鞋的!”

錢金石重重地從鼻子裏噴出氣:“我還怕他們?”作勢要掏煙,大嬸眼露凶光,他也才想起來煙被徒弟拿走了。

他沒去,但小舟去了。在附近觀察情況,有意外隨時報告。

正心裏抱怨著呢,小舟電話就來了:“師父!議事廳附近發生爆炸了!人體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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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能天佛會的教徒自殺式地衝進義海幫眾當中,不斷的爆破讓議事廳外圍亂了起來。

為了今晚的安全,鄭家在方圓五公裏內外上下層層布置,卻沒想到這些信徒如此瘋狂,用古老的自製土炸彈一路殺到了議事廳圍牆之外。

鄭仕通快步來到監控室,眉頭緊皺:“狙擊呢?!怎麽沒反應?”

屬下說道:“沒反應,一個都聯係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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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海狙擊手悄無聲息地隱藏在議事廳外部街道的高處,從瞄準鏡裏盯著各自需要守住的路口——直到自己耳邊出現本不應該存在的,第二人的聲音。

“這麽晚還在加班,好辛苦喲。”長刀同問候一起穿透了狙擊手的胸膛,他又聽見最後一句:“當然啦,我也是!”

阿擇將弧刃刀收回刀鞘,在通訊器裏說道:“我好啦!”

他馬上就聽到回答,“老夫早就好了。”

另外一位女性仿佛等不及似的催促:“快快快!收工收工,我還有事呢!”收拾槍械的聲音已經響起來。

通訊器靜默片刻,彭月月的聲音再度問道:“阿擇,陪人家吃飯啦~”阿擇於是啟動外骨骼,躍出窗口,消失於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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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仕通知道出事了,他也預料到一定會出事。馮如許那個老奸巨猾絕不會毫無動作。

“餘下的人召集過來,守好議事廳!”雖有意外,但還無需慌亂。

鄭家已經從馮如許手裏逐步收回一部分武鬥館,餘下不少人手隨時待命,可供調集,並且隻要大門緊閉,議事廳本身的防護係統運作起來如銅牆鐵壁,能夠抵擋所有類型的新型輕武器進攻。

然而緊接著監控室卻陷入一片黑暗。

為防止意外,鄭家不但準備了備用能源車,更直接啟用了獨立能源係統。它被切斷的唯一可能,就是內部人幹的。馮如許除了兩個親信多一個人都沒帶,與他裏應外合的人難道是曲文棟和紅黛?

不到三分鍾,備用能源車連接好,監控室照明和所有畫麵恢複正常。

卻為時已晚。

防護係統失靈的這三分鍾裏,一隊不知所屬的雇傭兵破開後門,殺進議事廳一樓。同雇傭兵一起的不但有大能天佛會教徒,竟然還有數十人穿著治安局製服。

蔣寶芳隨後的報告令鄭仕通咬牙切齒:“副警監!治安局裏有內奸!”

爆炸聲轟然作響。

土炸彈原本對議事廳建築不管用,就算讓炸它幾百次也不過隻能炸掉一點牆皮,更沒法破壞正門。但剛才的係統失靈,卻成為敵人入侵的絕佳機會。

鄭仕通揪起監控室屬下的衣領,怒吼道:“讓館裏弟兄們往這裏集合,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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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相隔兩個街區,在鄭仕通看不到的地方,因為智能交通網絡遭遇攻擊、信號燈失靈、無人駕駛無法啟用而產生大麵積交通擁堵。不得不棄車而行的鄭家幫,與馮如許的人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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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達親手把舊椅子推到一邊,給新椅子騰出地方,滿意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站起來準備去參加龍頭宴。算算時間,等他到了也快出結果了,正是時候。

剛要叫秘書,他聽見門外一陣嘈雜。緊接著,門板便在眼前被電磁光芒切開了。

付達看清楚來人的臉,一步步後退,跌坐在自己的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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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把付達的專車仔細擦幹淨,看秘書把為義海新龍頭準備的鮮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後備箱裏,問道:“局……市長應該快下來了吧?我怕堵車——”

話音未落,隻聽“砰”地一聲,重物砸在車頂。

付達和他的新椅子一起,掉了下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上方,在敞開的辦公室窗口裏,男人一邊收回殺人的雙手,一邊冷冷地望著他們。從他身後露出並不久違的,沙天奧的臉孔來。

沙天奧坐回自己的座椅,將自己整個後背靠上去,拍拍扶手,仿佛見到老朋友般舒服地長出一口氣,閉上眼睛:“現在,趙享載真的可以去死了。這麽長時間真是辛苦你了。看中的小朋友就趕緊帶回來吧,玉山。”

農玉山從窗邊回過頭來,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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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遠圖已經來到最後一名元老麵前,馮如許卻遲遲未動,似笑非笑地問身後的鄭天貴:“其實這一杯,我敬與不敬,已經不怎麽重要了。”他跟鄭遠圖目前三對三,而眼前這位是鄭家堅定的支持者,已經舉起了酒杯。

臉上帶著陳舊疤痕的鄭天貴,摸一摸胸口的大官龍頭章,看向那三個跟馮如許碰了杯的人,淡淡地說道:“這個位子本來也不該屬於你。”至於其他人,就等著秋後算賬吧。

馮如許笑容未變,狀似恭敬地俯身,解開手腕上的佛珠,輕聲說:“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照明突然間熄滅,隻剩下神龕裏剛剛上過的香燭忽明忽暗,從樓下傳來磁道彈攻擊特有的聲響。鄭遠圖心中一驚,戰鬥發生得如此之近,就意味著鄭家精心布下的道道防線不但已經潰散,且敵人正在向著此處而來。

他心裏縱然有無數個為什麽和不理解,也得先保住自己和父親的命再說。

“父親!”鄭遠圖撲向馮如許。他這時才明白為什麽馮如許始終停在他身後,就是為了隔開自己和父親。然而漆黑中他撲了個空。

在場的元老們雖然各個身經百戰,如此關頭卻也做不到臨危不亂,焦急與怒吼同樓下並沒有分別。況且,舉龍頭的小宴廳不僅沒有應急照明,可移動的空間都沒有多少。

各式新舊手機紛紛打開,胡亂晃動的光源裏,鄭遠圖看到父親倒在地上。

脖子上纏著一串佛珠。

“馮如許!我要殺了你!”鄭遠圖紅了雙眼。

他想過馮如許一派一定會在元老會上做文章,也想到或許有硬碰硬的可能,也對此做了自認為完全的準備,卻沒想到他們敢當著自己的麵對鄭天貴下毒手。

昏暗裏,他似乎聽見馮如許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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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炸彈的殺傷力比起工業爆炸物來說並不高,可一旦進入狹小空間便足以彌補那一點缺憾。震動在議事廳裏清晰地傳到二樓,讓賓客們亂成一團。他們大多數都隻帶了伴侶或者貼身保鏢,今晚的人身安全全都仰仗著義海鄭家。

應急照明亮起,卻突顯情況比預想中更加糟糕。這些本應該一邊隔岸觀火一邊幸災樂禍、享受著盛宴的人,突然發現火已經燒到了自己腳下,而盛宴主人卻已經自顧不暇。

“不讓我們帶弟兄、帶家夥,這下好了!大家一起死翹翹!”

“到底是誰做的局!?鄭家在幹什麽?!”

“當初要是讓我們也安排人手,怎麽會弄成這樣的局麵!鄭家就是太多疑了!”

“我就知道,馮爺也不是好惹的!”

開始有人質疑,有人求援,甚至有人牆頭草一般改變立場,賓客廳裏頃刻間變得嘈雜。齊先生護住曲文棟,而曲文棟則盯著紅黛。

紅黛正在唱阮清清的歌。不得不說,她的唱功同演技一樣出色。

這是當年姐姐主演的一部愛情電影並獻唱的主題曲,講述一名癡情女子為情所傷,又找到真愛的故事。

幾分鍾後,燈光重新照亮大廳。紅黛依然在高腳椅上嫵媚優雅,仿佛對正在發生的事情無知無覺,又或者早有預見般淡然篤定。看到蔣寶芳帶人衝了進來,她拍拍麥克風微微一笑,說道:“看來有結果了。”接著不慌不忙地提高了聲調:“久安福友會,恭喜義海新龍頭:馮大官馮如許!剛才問我捧誰的場,現在知道答案了嗎?”

在場的人不是傻子,馬上就明白破壞今晚舉龍頭,導致他們如此狼狽的罪魁禍首之一,就是台上這個女人,以及曲文棟。

“臭娘們……”

曲文棟聽見這一聲咬牙切齒,示意齊先生去到紅黛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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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徹底陷入混亂。

鄭仕通並不知道三樓發生了什麽,跟大哥鄭遠圖一樣,在他麵前同樣有一件沒想到的事情:今晚參與剿滅鄭家的勢力竟然如此之多。他甚至無法得知到底都有誰。

這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合作,有人早早就在針對鄭家甚至義海,布下了殺局。

“副警監,紅黛和曲文棟在我們手裏!”通訊器裏傳來蔣寶芳的聲音。鄭仕通來不及細想,他需要手裏攥著能交換的籌碼,去跟大哥以及父親會合控製住局麵。趕到賓客廳,蔣寶芳已經派人守著樓梯和宴會廳出口,對他說道:“有賓客出手幫忙。”

今晚得到邀請的人,大部分都是渴望同鄭家合作,進而能在久安掙得一席之地和幾個銅板的人。鄭遠圖無法成為下任當家,無異於割了他們的錢袋子,這口氣不是所有人都能忍。

縱然齊先生身手不弱,也隻能保得他們一時,此刻已經身上掛了彩,被逼到角落無處可躲。鄭仕通的到來,他們便徹底沒了出路。

“能做到這個份上,不得不說曲大老板很有些能耐。”鄭仕通握緊手裏已砍殺數人的警刀。

作為人質,隻要留有一口氣就夠了。

曲文棟還是那張讀不出表情的臉孔,對他的咬牙切齒和殺意都無動於衷:“今晚曲某可什麽都沒幹,不敢邀這份功勞。”

“好啊,那我就先找紅夫人算這筆賬!”扯過紅黛,鄭仕通毫無遲疑地切向她纖細的頸子。事到如今,不殺一個泄憤實在難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噗”地一聲,鄭仕通的動作停滯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無法理解那裏為何會冒出一截刀尖來?想回頭,卻動彈不得。

那把刀一捅到底:“不是跟您說了嘛,治安局,有內奸啊。”

蔣寶芳把警刀從鄭仕通胸膛裏抽出來,幹脆地向喉嚨補了一刀,讓他的表情永遠定格在怒目圓睜的狀態。向著紅黛微笑欠身,朗聲道。

“福友會蔣寶芳,見過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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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議事廳現場花了錢金石不少時間。

馮如許和鄭家的底層幫眾在街頭火拚,越來越多的天佛會教徒從四麵八方聚集,使得議事廳附近的交通混亂一片,發生嚴重的擁擠踩踏。他跟著協警一邊嘶喊“疏散、不要聚集”一邊撥開人群,卻似乎沒有起到任何效果,隻好趕緊通知總局,去向趙享載在各分局的部下請求支援。

身上的傷口開始疼,錢金石擠出去繼續前往議事廳,並在那裏看到治安局拉起的警戒線和武裝守衛雇傭兵。

非戰鬥狀態,這證明裏麵的事情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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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的甜湯是天下一絕,我也很喜歡。”似乎看出紅黛的懷疑,蔣寶芳用這一句外人聽不懂的話,證實了自己的身份。

紅黛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鍾會長知道提前知道錢金石遭遇襲擊、收容所會發生爆炸,為什麽會篤定沙天奧已經與大能天佛會聯手。

蔣寶芳,一直都是福友會的暗線。周旋在鄭家、市政廳之間,用死亡掩蓋沙天奧與齊建英的行蹤,把馮如許的人混進治安局,為天佛會與雇傭兵創造入侵機會。

將她暴露給自己,則代表鍾嬸已經將下任會長的責任交到自己身上。

轉瞬之間,治安局與雇傭兵在火力碾壓下已經清理了一樓和二樓,控製了三樓的小禮堂。

“夫人,這些人如何處置?殺,還是留?”蔣寶芳掃視周圍。方才還在咄咄逼人的鄭家座上賓,如今卻成了甕中之鱉。

紅黛輕呼一口氣,甩了甩被鄭仕通抓過的手腕:“福友會也是講道理的。”轉頭看向蔣寶芳,笑意盈盈:“合則留,不合則,殺。”

“明白。”

蔣寶芳將他們帶進偏廳稍作休息,處理傷口,正要派人送他們回去的時候,通訊器裏傳來消息:鄭遠圖跑了。幾位鄭家一派的元老以身為盾,拚死把他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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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如許重新在手腕上纏上手串,同曲文棟和紅黛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見麵。看到她身邊的蔣寶芳,立刻明白了個中緣由,說道:“福友會果然有一手。”

“我是很想慶祝馮爺掌管義海,可鄭遠圖您又怎麽解釋?”紅黛不吃這一套,冷冷地反問。

“喪家之犬,我自然會斬草除根,不勞紅夫人費心。”他接著看向曲文棟,微微一笑:“曲大老板,今日的一切馮某記在心上,日後義海一定與曲家共進退。”

“馮爺隻要記得當日的約定就好。”

馮如許點點頭,“這間議事廳就此作廢,馮某也不打算在此時此地同二位客套,咱們來日方長,改日再敘。”說罷帶著人先行撤離了。

“最重要的獵物竟然丟了。”看著對方消失的背影,蔣寶芳低聲說。

曲文棟略一沉吟:“這對我們而言倒不是壞事。鄭遠圖跑了,馮如許比我們更著急,他們反而會互相牽製,隻不過我們最近都需要多留心。”

蔣寶芳思索了一會兒:“保險起見,恐怕要請夫人暫時不要露麵。”又看了一眼曲文棟,“曲家目標太大,也不安全,夫人不能去。”

“我會去——”紅黛剛要說什麽,被蔣寶芳打斷,斬釘截鐵地說:“夫人,您要去的地方,除了我跟會長,任何人都不要知道。”

短暫的沉默後,曲文棟整理下西裝,跟齊先生說:“阿齊,我們先回。各位告辭。”

隻剩下他們兩人,紅黛微微皺眉:“甘拭塵也不行?”

“會長委托他解決了狙擊手,但從不相信他。”

紅黛陷入沉思,她沒有像甘拭塵一樣四處建窩的習慣,一時間要找個無人知曉又安全的去處竟然有點困難。正想著,蔣寶芳的通訊器再次響起:“錢金石?他來幹什麽?”

錢金石被自己的同僚帶到蔣寶芳麵前,看著她和紅黛怒吼道:“我來幹什麽?!你他媽說我來幹什麽!”

“你可以公器私用參與幫派鬥爭,可你們看看牽連了多少無辜老百姓?!”

“交通阻斷,黑幫火拚,外麵亂成一鍋粥,他媽的治安總局半個人手都調不出來!”

他吼到一半,痛得彎下腰去。傷口的縫合線似乎開始滲血。

蔣寶芳被罵了一通,看著他捂著傷口罵罵咧咧倒不怒反笑,同紅黛交換下視線。紅黛看懂了她的意思,臉上的表情因此而一言難盡,但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對的。

錢金石喘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體,發現這兩個女人並沒有生氣,隻是沉默地盯著他,似乎意有所圖。不知為何,他覺得渾身一陣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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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施工現場的大寬,拚命地在未完工的礦坑裏奔跑。

一支箭帶著哨音飛來,穿透了他的手臂,他痛得蹦出眼淚卻不敢出聲,也不敢停留片刻。因為停下來,就會死!

當手機提示他安裝在倉庫裏的攝像頭捕捉到內容時,大寬立刻一個個畫麵切換過去,看到一個正在與自己對視的年輕男人。

那張臉孔在屏幕上放大,咧開嘴,嘻嘻笑:“你,好,呀?”

大寬渾身寒毛倒豎,嚇得扔掉了手機。連滾帶爬地要往工地外麵逃命,但已經來不及了。被人按在地上,用腳踩住了臉,聽那男人說道:“我呢,對男的實在提不起興趣,就把你留給別人吧。”將那些廉價紐扣監視器撒在地上,把他扔進礦坑,拍拍手,“跑吧,獵人來追你啦!”

托著腮幫子在電子屏幕中看著大寬逃命的身影,男人無聊地打嗬欠,對另一個人問道:“你不去玩?還有個老女人,需要的話也可以現在就捉來。”

“我對老的,醜的,同樣沒有興趣。”用熏過香水的手帕在鼻子底下驅趕這房間裏的血腥氣,光頭光臉,西裝筆挺的“老鼠”回答道:“我的目標是那朵美得不像話的,有著紫羅蘭色眼睛的,雪白的花。”

男人開心地“咦”了一聲:“你想要曲文奪?而我想要曲章瑜,我們為什麽不合作呢?”

“老鼠”不置可否,目光瞥到屏幕,“哦,看來我們的‘獅子’要贏過‘雄鷹’了。”

箭法相當了得的“雄鷹”在夜視儀的幫助下,射中了大寬一箭,但“獅子”已經提著寬背彎刀,找到了獵物的藏身之處。

一刀橫斬,取命,再一刀,取首級。

“老鼠”不由得為同伴鼓掌:“果然如‘K’所說,久安是最好的狩獵場,獵人的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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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玉山興衝衝地回到醫院,等不及要接一直守在病房外的風雲過離開。他從風雲過眼中看到了猶豫,他有信心,隻要自己再強硬一些,這個軟弱的青年一定會跟他走。

“雲過!”對方正站在趙享載病房前,聽見他的喊聲,茫然而無助地看過來。農玉山邊走邊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絲絨小包袋,裏麵裝著要送給風雲過的禮物。

忽然,風雲過身後的門打開了。

一隻手伸出來抓住脖子將他拖進房間。滑軌門關閉的片刻間,農玉山看到趙享載帶著笑,把嘴唇貼上風雲過的脖子。

“您……您醒了?”風雲過戰戰兢兢地問。

“再不醒來,我怕我的小寶貝兒就跟人跑了。”

趙享載臉色有些蒼白,光**上身,腹部纏著繃帶,甚至還有輸液針頭埋在手臂裏。

但完全沒有瀕臨死亡的樣子。

甚至也不是剛剛醒來的樣子。

為趙享載站崗的部下們識趣地躲遠了一些。他們跟農玉山一樣清楚,房間裏很快就會傳來風雲過的哭泣和哀叫。

“啊……啊……!區長……!啊啊啊!!!”

果不其然,那令人聽了不知該覺得羞恥還是同情的叫聲,沒幾分鍾後就穿透了房門。

農玉山咬緊牙關,把絲絨袋子死死地攥在手心裏,直到它被自己的汗液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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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一夜過後,久安的太陽再度升起。

馮如許成為義海新龍頭;

沙天奧重回市政廳;

齊建英毫發無傷地出現教眾之中,令信徒大呼神跡顯靈;

紅黛與福友會,一鳴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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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大酒店的頂層套房裏,“K”依然著迷地看著自己的白骨無名指;

人形波斯貓悠閑地在窗前曬著太陽,身邊永遠陪伴著忠誠的黑狗;

曲文奪同北千裏,在玫瑰馬會客廳裏言笑晏晏,阿善及時為他倒滿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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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中,風雲過幫趙享載打好領帶,穿好西裝,為他打開房門。滿腦子黃色廢料的男人仍不忘在秘書嘴唇上親一下。

“小寶貝兒,我們要忙起來了呢。”

——第一卷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