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修)鋼鐵澆鑄之花:04

幸好他沒有衝過來擁抱,甘拭塵想。

黑狗還沒有學會如何對他人表達親密,這樣更好,他以後的日子還很長,跟“吳甘”之間的短暫相處,隻不過是他人生中一個很快就會被遺忘的瞬間。

輕易對別人付出信任對他並沒有好處。

這是甘拭塵用生命學到的唯一真理。

“老板真壞。”阿擇氣哼哼地說。甘拭塵皺眉望著徒弟,“錢,食物,新的播放器,甚至住處都留了,不夠仁至義盡嗎?”

阿擇說:“他一個人好可憐的,你把他帶回來嘛!”

“誰在這世上不是一個人?”甘拭塵說道,“我身邊的傻子有一個就夠了,他回來你走嗎?”

阿擇沒料到會有這個選擇,隻好不斷重複:“老板真壞!”甘拭塵冷冷的用一句“再罵你以後沒有新褲子了”,立刻結束他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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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享載今天出院,直接回區長辦公室開始處理工作:檢閱受傷期間來自各方的“慰問品”,對合其心意的回撥個電話表示“收到關心,非常感謝”。從一疊一疊捆綁整齊的“補品”到精致盒裝的“書籍”,趙區長的銀行戶頭比他的額頭收到的關心更多。

風雲過打開一個木盒,裏麵是普普通通的一把折扇和簡易支架。趙享載翻來覆去看了兩眼,把扇墜拿到眼前仔細觀察,“唰”地打開又合上,在手心裏敲打兩下:“我喜歡!”

那顆青翠欲滴的翡翠吊墜,應該能換一棟不錯的小公寓了。

趙享載把折扇在手上轉來轉去,突然敲在書架的那把古劍上,指尖摸了一下劍身,搓了搓:“寶貝兒,拿去保養。”

風雲過一愣,正在登記慰問品的農玉山抬頭問道:“現在?”

“怎麽,有問題?”

窗外雷聲大作,暴雨如注。從天亮就開始下雨,到了晚上不但沒停,反而電閃雷鳴,越下越大,把玻璃敲打得劈啪作響。

風雲過從不反抗趙享載,默默地找出劍匣,把古劍收進劍鞘,放在劍匣裏用防水布裹好。這把劍除了平日擦拭,定期還會到店鋪裏進行專業護理。

農玉山放下手裏的電子筆記:“區長,我——”風雲過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別跟趙享載爭辯。農玉山低聲,“至少我送你過去。”

“沒事,我打車。”風雲過微微一笑,帶著雨傘出門了。

農玉山從窗口看下去,雨勢大到幾乎看不清人,攔車肯定很難。然而對於可憐秘書即將的遭遇趙享載毫不在意,把扇子瀟灑地打開,擋著半邊臉,眼睛眯成一條縫,活像一條成精的狐狸:“玉山,你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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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今夏的雨水可真多,”“K”出神地聽著雨聲,幫阿虎戴上護臂,“我知道你討厭下雨,但有個人今天該走了。”

阿虎將短刀插進皮質刀袋,扣上皮帶扣。

“會有‘別人’來嗎?”

“最好是有,你可以跟他們敘敘舊,”“K”說,“畢竟十年了。”

“去我的刀下敘舊吧。”阿虎低低地回答。打開觀景窗,雨水撲麵而來,他毫不在意地翻窗而出,從春天大酒店四十九樓高層一躍而下。在高硬化玻璃牆體上熟練地使用外骨骼,二十秒之後到達地麵,扣上防水外套的帽兜,消失在夜色中。

與他幾乎同時,一輛車出現在曲家大宅正門外。

曲文奪從早上起床就開始折騰阿善,聽說他是曾經在軍隊待過,於是叫他在院子裏站軍姿兩小時,平板支撐二十分鍾,被雨淋得跟落湯雞一樣。轎車經過他身邊駛進庭院,管家進來通報,說“二爺家的公子來了,給小爺問好。”

曲文奪意外地“哦?”一聲,“章璞回來了?”

他二哥曲文梁唯一的孩子曲章璞,是三年前才改姓“曲”,母親至今身份不明的私生子。

曲章瑜正給阿善求情,讓小叔把他放回來。一聽這話從沙發上蹦起來指著管家說:“不準讓他進來!”又跟她小叔撒潑,“你讓他進來就得讓阿善進來!”

曲文奪不解地問:“章璞是你弟弟,阿善是外人。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曲章瑜喊:“他曲章璞永遠別想進曲家大門!我才不承認他是我弟弟,他有什麽資格做我弟弟?!”正說著呢,曲章璞已經進來了。聽見後半句一聲苦笑,低頭跟曲文奪說:“小叔好,二姐好。”

曲章瑜理都不理,跟沒這個人一樣,親自到門口喊:“阿善進來!”轉頭跟她小叔喊,“貓貓狗狗都能進曲家,憑什麽阿善不能進?!”

阿善濕淋淋地進來,曲章瑜心疼地叫他趕緊回房間洗澡,又吩咐廚房給阿善煮薑茶。曲文奪生氣:“那麽喜歡他你帶回你自己家去,別天天在我這兒蹭吃蹭住!”曲章瑜一邊上樓一邊給她二叔一個鬼臉,軟底拖鞋都能把樓梯跺得山響。

曲章璞盯著曲章瑜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見,才畢恭畢敬地對曲文奪奉上禮物:“章璞給小叔請安。”

曲文奪擺擺手,讓他坐下:“你放假了?大雨天還要跑這一趟。”

“是,剛回來的。就想著今天怎麽也要來看看小叔,感謝小叔將我引薦到玫瑰馬俱樂部,以後人脈方麵會通順許多。”

“一家人這麽客氣幹嗎。”曲文奪全不當一回事。

“隻有小叔當我是一家人……”

曲章璞始終垂著眼睛,不敢看曲文奪。他比曲章瑜小兩歲,被曲文梁送到國外念大學,成績很不錯,今年應該是可以畢業回國了。母親據說是個美人,曲章璞容貌也絕不能說難看,隻是似乎被身份認同所苦,看著總有些哀怨。

閑話兩句家常,阿善把廚房煮好的薑茶端進來。他換了衣服,頭發還半濕,並沒看出因為剛才的刁難而生氣。剛要往茶桌上放,曲章瑜如同監工一般,站在欄杆上朝下喊:“阿善,不許給他們,端給我!”

“我一會兒再——”

“不行!”曲章瑜跺腳,“就給我,我們倆喝!”

曲文奪翻個白眼,手一揮:“我也沒說要喝,端走端走!”阿善隻好端著托盤上樓去,曲章瑜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曲章璞看了阿善半天,沒搞清他們之間的關係,疑惑地問:“小叔,那位是?”

“閑雜人等。”曲文奪毫不在意地說。

曲章璞不再追問,隻是在離開時深深地望了一眼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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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牆上寫著“安全貨運H1”的倉庫裏,碩大的雨點砸在頂棚上,仿佛一場單調卻盛大的演奏。

不到十米的高度,不足一千平米的麵積,作為能夠跨國運輸的貨運公司來說,實在是小得讓人懷疑這家公司的倉儲能力。空****的庫房裏,在於正文被轉移到這裏之前,除了地上的灰塵沒有存放過任何東西。

雀哥醒了,於正文便將“淨火”有關的消息和盤托出,換取自己和弟弟的生路。

同時也迎來了死路。

曾刺進延大安喉嚨的那把短刀,在黑暗中朝著他的脖子抹了過來。

然而殺手沒有等到意料之中利刃切開皮肉的粘稠感,卻遭遇金屬碰撞磨擦出閃亮的火花,瞬間映照出彼此的臉。殺手敏銳地後跳,從腰間拔出了長刀,左右手長短交換。

果然並沒有什麽於正文,意料之中的陷阱,他想。

一道閃電照亮夜空,他看到對麵陌生的混血青年手持兩把弧刃刀,一在前一在後,像準備捕獵的獅子一樣伏低了身體。

真遺憾,不是可以敘舊的人。

黑暗降臨,他用來格擋的長刀上同時也落下重擊,左手的短刀迅捷而出,不退反近。對方雖然人高馬大,雙刀卻以詭譎靈敏見長,動作極快,擊打迅猛。四把刀以刀刃對刀刃,攻擊對攻擊,幾乎毫無縫隙,密集的刀光像燃燒的引線在漆黑中蜿蜒前行。

雷聲密集起來,閃電讓雨夜仿若白晝,兩人的武器仿佛吸收了雷電一般閃動著幽光,為對方刻畫出各自的動作係譜。混血青年的實戰經驗顯然沒有對方豐富,逐漸落於下風,一次防守後退之後,向他問道:“你真的是‘淨火’?”

“你沒有資格知道。”

雙刀似乎也意不在此,接著說:“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褲子超難看,一點都不時髦。”伴隨著莫名其妙的對話,殺手察覺到細微的破空之音。

一顆狙擊彈擦過他右臉的合金皮膚,發出令人不悅的碎裂聲響。殺手毫不戀戰,啟動外骨骼,長刀破開窗戶跳進暴雨之中。

“你不追嗎,阿擇?”青年的耳機裏傳來女性的疑問,和收起狙擊設備的聲音。

“他穿著外骨骼,看製式還是軍方的呢!”阿擇說道,“所以就交給別人嘍,我的褲子不要沾水。”

殺手沒有遲疑地借住機械動力在密集的建築上空飛快地穿梭,直到他身側出現一道跟他一樣速度快得不正常的身影,同時抽出武器向他襲來。

黑色緊身衣與輕型全身外骨骼包裹著精瘦的身體,細密如仿生鱗片一般的特殊材質不會沾落一顆雨滴,高精度防水夜視鏡遮住了上半張臉——攔路者的裝備跟他同樣來自軍隊。

殺手聽到了同樣的問題:“你真的是‘淨火’?”

他沒有回答。

“如果是,那就抱歉了,我要殺你。”

殺手反而笑了,“試試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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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你覺得對方會在雨夜出現?”紅黛問甘拭塵。

“因為淨火討厭下雨,”甘拭塵說,“但每一次下雨淨火都會出現,因為雨夜是最適合殺人的天氣——”他嘖了一聲。

“所以就更討厭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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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的雷雨直到第二天黎明才停止。

雨夜裏發生了兩件事,一件是於正文和他弟弟被發現死於家宅;另一件是淩晨的垃圾車在回收路邊垃圾箱時,發現一具被裝在皮箱裏的女性裸屍,死亡時間不到十二個小時。偏僻街區僅剩的監控裏,隻拍到一輛沒有車牌號的高級轎車在附近往返了一次,車身上有玫瑰馬俱樂部的標誌。

而這部車的所有者,是曲文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