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月華霜十

自己唯一一次鼓起勇氣便是接受了緞無舟的表白, 但是卻因為那次的選擇被傷的體無完膚。

所以麵對歸渡時,她更多的是逃避和無視。

她覺得自己不配那樣虔誠而洶湧的愛意,也沒有辦法給與歸渡同等的回報, 就像自己無法回報上輩子姐姐無微不至的關照, 這輩子師兄體貼入微的嗬護。

自己什麽都給不了,更沒有勇氣去坦然接受一份洶湧如同潮水的愛情。

“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雲落雪看著睡得無比香甜的貓崽子:“你之前明明都沒有見過我,世間會有這麽無緣無故的愛麽?”

雲落雪也有些迷茫。

但是現在的歸渡顯然沒有辦法給她答複, 本能的抖了抖耳朵, 又伸出帶有倒刺的舌頭舔了舔她的手心再次沉沉入睡。

姬搖光在外邊等了快半個時辰才等到雲落雪出來,不過神色沉沉和自己以往見到的模樣大相徑庭。

“姐姐他們呢?”

“靈脈蝶有消息傳了過來,兩人大抵是去商量政務了。”姬搖光笑道:“我給你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離這裏挺近的, 要再休息會麽?”

雲落雪沒說話, 她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裏了,此刻去找姐姐顯然不是很合適, 這些時日也總會有歸渡陪著自己,此刻驟然一人, 竟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 你呆呆的樣子就像一隻被拋棄的小動物?”姬搖光打趣道:“黑黝黝的眼睛像叢林裏迷失的小鹿。”

雲落雪無奈又好笑的看著他:“你見過哪隻小鹿能提劍砍一座山頭的?”

“嗯……那就是一隻神鹿了。”姬搖光佯裝思考了一番肯定道。

雲落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看見她開心了,姬搖光順勢做出了邀請:“那迷失的鹿神大人, 在下有幸邀請你去散散心麽?”

“你這個樣子像極了伊甸園裏的毒蛇。”雲落雪順口道。

“什麽?”姬搖光自然不會懂聖經裏的故事。

“是個壞心眼的騙子。”雲落雪隨口道。

銀杏樹婆娑搖曳, 落在姬搖光身上的光影斑駁, 掩蓋住了他一閃而過的神色:“怎麽會。”

姬搖光帶雲落雪去了搖光閣的較遠的側峰, 那裏離主峰有些遠, 可以俯瞰整個搖光閣的全貌, 巨大的銀杏樹已經和整個山峰融為一體, 亭台樓閣星羅棋布中間傳送的陣法若隱若現, 合著周圍縹緲的雲海,當真宛如仙境。

無論何時,登高望遠都能讓人心情舒暢。

雲落雪接住了一片飄落的銀杏葉,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魔界之行怎麽樣?”姬搖光看雲落雪的心情平緩了,便問道。

雲落雪本能的以為他在詢問地脈和蜚蛛的事情,便將自己一路上的見聞以及在地脈中與緞無舟的經曆仔細的說了,末了總結道:“緞無舟所說的無間生主以及他口中的主人給了我很不好的聯想。”

“怎麽說?”姬搖光坐在石凳上,倒了杯銀杏茶推給了雲落雪。

“如果依照緞無舟所說,當時我們之中有蜚蛛的氣息,而且那位無間生主所說的主人似乎對我非常了解……最重要的是,他甚至知道師兄落下的結界秘鑰在哪裏,所以我有一個很不好的猜測。”

姬搖光抿了一口茶:“你是想說,那人就藏在仙門眾人之中?”

雲落雪點了點頭。

“這可是個不小的指控。”姬搖光沉思道:“你打算怎麽做?”

“暫時先不要打草驚蛇的好。”雲落雪想了片刻道:“那無間生主曾說他背後之人的目的是我,那必然還會采取行動,加之金烏神女所提供的內容,對方很有可能想利用我破開臨月瘴,倒是可以想個辦法把人引出來。”

就在雲落雪思考策略的時候,姬搖光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後來一直都這樣麽?”

“啊?”

“無論做什麽都不考慮下自己?”姬搖光歎息的敲了下雲落雪的腦門:“傷都還沒好呢,就想著釣魚,你這樣就顯得我這個老年人很消極怠工的。”

“你哪裏老了?”

“哪裏不老了。”姬搖光指著搖光閣那棵大的離譜的巨樹:“看到那顆樹了麽?最大的那個,那是我親手栽下的。”

雲落雪呆住了,那棵樹少說也幾百年了吧!

姬搖光滿意的點了點頭:“樹齡和你想的差不多,不過落地子安七星宮,自然是要比凡間的樹木長的快一些的。”

“失敬,原來你竟然是個百歲老人。”雲落雪敬佩的拱了拱手。

姬搖光神色悠遠:“七星宮的神君一職本就比其他人要長壽很多,不但是因為靈元更是有些其他的加持在的。”

“活得長,自然見得也多。或許會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主意。”姬搖光接著道:“所以真的不把你的困惑說給我聽聽麽?”

“什麽?”雲落雪一時間沒懂這個話題的轉換速度。

“我認識的臨月雖然會有躊躇,但是從來不會迷茫。”姬搖光道:“但是你這次醒來之後……怎麽說呢,就真的挺像一隻迷失在森林的小鹿。”

“原來這麽明顯麽?”雲落雪怔然道:“我還以為自己藏的挺好的。”

姬搖光笑了笑:“讓我猜猜,是因為風遙魔尊嫁為人婦,還是因為那個魔族少年?或者說……是因為無舟?”

雲落雪仔細想了想,語氣很平淡但仍掩蓋不了內心的彷徨:“三者都有吧,我曾經很渴望有一個家,在緞無舟說會向我提親之後,甚至都想過要一個孩子,不需要太聰明健健康康長大就可以,後來你也知道了……”

“對不起,是無舟的錯。”

雲落雪搖了搖頭,沒太在意:“都已經過去了,再後來我便將希望寄托在了姐姐身上,看到落雪鄉的時候我以為我找到了家,但是在看到姐姐和絳骨依偎在一起的時候雖然知道姐姐會很幸福,但是自己內心卻空****的。”

“歸渡曾經告訴我說,神明在愛眾生之前,是先愛自己的,那句話驟然點醒了我。”雲落雪仰頭看向澄澈的天空,眼眶紅的不行。

“我隻不過是一個一直在找尋歸宿的旅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別人身上而已。”雲落雪聲音已經帶上了鼻音:“但是雪是不會有歸宿的。”

這些話她從來不敢和任何人說,師兄、姐姐、緞無舟、歸渡從她身邊走過的每一人明明都對她很好,自己為什麽還這麽不知足呢?

“雪落之後便是花開,怎麽被你說的這麽悲涼呢。”姬搖光心疼的看著她,遞過去了一個手帕:“再說,是誰和你說仰著頭眼淚就不會掉下去的?”

雲落雪接過手帕卻沒去擦,攢在手心裏,坐在了一塊石頭上雙臂抱膝,把頭埋了進去,無聲的抽泣。

明明沒有哪一件事值得自己的哭泣,可是又覺自己很委屈。

姬搖光坐到他身邊默默地安撫,也沒有說話隻看著天邊的流雲來轉,直到抽泣聲小了下去,才緩緩的開口:“哭出來是不是好受些了?”

雲落雪露出了通紅的雙眼,無聲的點了點頭:“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

“哪裏。”姬搖光遞過去了一杯茶,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啜著,才輕聲道:“修道之人的一生是很長的,泱泱仙門每個人活的似乎都不一樣,但仔細看過去也無非是兩種活法,獨身而來、獨身而去。或者尋找一人與自己攜手白頭,也就是你所說的歸宿。”

“無非是個人選擇而已。”姬搖光偏頭去看她:“是選擇自己獨行於這世間,還是選擇與人同行。”

雲落雪也偏頭看他:“七殺神君呢?是選擇獨行?”

“嗯……之前百年確實以為自己會獨身而來,獨身而去。”姬搖光一口喝掉了剩餘的銀杏茶:“不過最近改了主意。”

雲落雪頓時起了興趣:“這麽說,七殺神君是有心儀之人了?”

姬搖光轉頭看著她,笑意盈盈:“也算是吧,不過還需等些時候。”

這話就是不願意多說的意思了,雲落雪猜著應該在追求階段,自己也不是那麽八卦的人,便給了個鼓勵的笑容:“那就祝你早日旗開得勝,抱得美人歸。”

“多謝。”姬搖光站起身順手把人拉起來,頗為為難的請教道:“女孩子的心思都不那麽好猜,那如果她拒絕了我,我該怎麽辦?”

“啊?哪家姑娘能拒絕我們玉樹臨風、謙謙君子的七殺神君啊。”雲落雪驚訝道:“那她肯定得洗洗眼睛了。”

姬搖光但笑不語,等著她支招。

雲落雪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投其所好?”

“英雄救美?”

“總不能直接把人搶過來吧。”雲落雪皺眉道,最終放棄的支招:“這個我不行,尋常姑娘該怎麽追我還真不知道,回頭給你打聽打聽。”

“好。”姬搖光笑出了聲:“看你心情好多了想來已經做出選擇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也沒有想好。”雲落雪抿唇一笑:“但是人總要向前看的,總之先把這次的地脈事情處理完,感情的事總也是急不來的。”

“嗯。”姬搖光點了點頭:“那你先回去準備,傍晚時我會通知各位仙首和兩位魔尊來一起討論如何遏製臨月障附近的地脈力量的堆積。”

雲落雪點了點頭,轉頭往山下去了,正好和一個上山稟報的弟子擦身而過,那弟子俯身行了個禮並無特別。

直到雲落雪下山之後才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那個弟子,那氣息十分熟悉但是卻不記得自己在哪裏見過他了。

是新提拔上來的麽?雲落雪也沒多在意直往偏殿找風遙去了。

“尊上,您……”那弟子名喚移月,是一直跟著姬搖光的關門弟子,此刻頗為不解的看著姬搖光。

姬搖光晃著手裏的杯子,看起來頗為愉悅:“怎麽了?”

“弟子不明白您為何要對臨月仙尊那麽說。您不是一直都——”

姬搖光一個眼神掃了過去,移月立刻噤聲:“是弟子多言了。”

“無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姬搖光輕笑一聲:“此事說來也是我的過錯,之前猛藥下的太狠,讓小鹿有些驚惶了,現在有個現成的小東西能把她引回來,不也挺好的麽?”

移月沒敢回話,外人都道七殺神君是個沒脾氣的和事佬,隻有他的關門弟子才知道這位和善的麵皮下是一副什麽心腸。

“先讓那小東西折騰一段時間,到時候沒用了殺了就是了。”姬搖光冷漠的給歸渡下了判決,與平時溫和七殺神君判若兩人,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問道:“他怎麽樣了?”

移月自然知道自己師尊說的是誰:“現在還關在密殿之中,寄生體還附著在他的左臂,但是血肉已經沒剩下多少了,要給他治療麽?”

姬搖光支著頭想了想:“罷了,我去見見他。”

移月詫異的看著他:“您不是要一直不見他的麽?”

“同門一場,總得讓他走的明白一點。”姬搖光站起了身:“走吧。”

七星宮密殿對外說的是禁地,實際上則是關押著很多不可告人的凶物。姬搖光目不斜視的穿過了關著旱魃、窮奇還有不知名雷獸的牢籠,林林總總幾乎都是百年間凶名在外卻驟然消失的大怪。

他最終站定在了一個相對幹淨的密室麵前,移月上前打開了密室的大門一股血腥味鋪麵而來,門外蟄伏的怪物被這股充滿靈力的血腥味刺激,都開始不安分起來。

姬搖光不緊不慢的從芥子中掏出一個金色的鈴鐺,輕晃了一聲:“安靜。”

清脆的鈴聲所過之處在暴躁的怪物也被安撫了下了,姬搖光施施然的走進了密室之中。

相對於外邊的群魔亂舞,密室之中還算幹淨整潔卻也陰森可怖,周圍的牆壁上掛滿了各種看起來就很駭人的刑具,而在密室正中央的的穹頂上垂下來的沉重鐵鏈鎖著一個昏迷不醒人。

那人的左臂血肉模糊,好幾處皮開肉綻的傷口幾乎可以看到白骨,而有血肉的地方則跳動著紫紅色的脈絡,顯然已經被寄生體完全占據了。

正是在地脈之戰後就不知所蹤的緞無舟。

“嘖,看起來好生可憐。”姬搖光雙眸微垂,神色不辨:“移月,帶藥了麽?”

移月弓身從芥子中掏出來了一瓶生筋續脈的藥遞了過去,姬搖光好整以暇的接了過去,給昏迷的姬搖光上藥,那模樣和之前為緞無舟療傷的神情一無二致。

但是生筋續脈的藥在塗抹的時候會讓人疼痛難忍,緞無舟當即就被疼醒了。

他慘叫聲剛喊出一半就生生咽了回去,看到再給自己上藥的姬搖光之後猛然鬆了一口氣,聲音虛弱的低不可聞:“師兄……”

“我在。”

緞無舟忍著劇痛,怕自己再次昏死過去,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沒問便先說道:“七星宮內有奸細,你要注意……”

姬搖光輕笑一聲:“我知道。”

“那就好……”緞無舟聽到他的回複剛準備放下心,卻突然覺得不對勁,猛然睜開了眼,看著仔細給自己上藥的姬搖光:“師兄是怎麽——啊!”

胳膊傳來的劇痛瞬間打斷了他後邊的話,姬搖光把整瓶藥膏抹在了他最深的傷口上。

“阻斷的結界下的不錯,庭落弦教你的?”姬搖光看著新生長出來的血肉再次被寄生體占據,才滿意的將藥瓶扔給了移月,坐在了緞無舟麵前前審訊凳的位置:“怎麽了?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緞無舟隻覺的左臂一直傳來錐心之痛,眼前陣陣發黑,拜那疼痛所賜,他也看清楚了周圍的環境和自身的處境,心裏隱隱有一個不敢置信的猜想:“師兄是怎麽知道七星宮內部有奸細的?”

姬搖光微微一笑:“你猜?”

緞無舟沒說話,直直的盯著他,得到的隻是一如平常的微笑,而現在那微笑中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師兄你不要騙我,這個玩笑不好玩。”緞無舟啞聲道:“七星宮內是真的有奸細。”

姬搖光看著眼前仍舊不可置信的師弟,笑的更溫和了:“師傅在世時,一直告訴我你是怎樣的天縱奇才,又是如何的心思敏銳,是七星宮繼承人的好苗子,但獨獨心軟這點最是致命,所以他足足花了五年的功夫去磨掉你的心軟,如今看來,師傅也有不成功的時候。”

周圍的氣氛猛然一僵,緞無舟幾乎無法麵對麵前的事實:“不可能……怎麽可能……我不信,師兄你不會的!”

姬搖光支著下頜:“你是說不會什麽?不會調動地脈?不會操縱蜚蛛,還是說不會——和你去爭奪臨月?”

最後一句話讓緞無舟如遭雷劈:“師兄你!”

姬搖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我知道你必然滿腹疑惑,但是我現在隻能回答你一個,你想好了再提問。”

緞無舟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姬搖光,他本能的想要去揪住姬搖光的衣襟質問他為什麽,此刻卻隻換來了鐵鏈的哐啷作響。

“我不信,你不是我師兄!你究竟是誰?!”

姬搖光無聲的歎了口氣:“這就是何必,若是你不去地脈之中,或許我們還能兄弟情深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想這般對你,但是太過聰明的人總是不容易掌控,我的耐心都用在了臨月身上,對你自然就會粗暴一些了。”

緞無舟瞬間警覺:“你要對落雪做什麽?!”

“對自己喜歡的人會做什麽?”姬搖光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自然是如你一般想辦法占有她,折斷她的羽翼,讓她永遠的留在我身邊。”

“你休想!”雲落雪於現在的緞無舟而言說是不可觸碰的逆鱗也不為過。

姬搖光眉梢一挑:“為什麽不可以?說起來你有問過臨月的尊號是從何而來麽?”

緞無舟突然怔住。

“落雪是她本來的名字,但是臨月兩字是我給她的名字。是我先見到的她。”姬搖光的神色逐漸陰沉而癲狂:“是你從我手裏搶走了她!”

“你從我身邊搶走了師尊、搶走了宮主之位、搶走了一切!現在你卻來問我為什麽?!”

緞無舟茫然又震驚的表情徹底激怒了緞無舟:“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師弟,你說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