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月華霜九

雲落雪想法並沒有錯, 那顆心髒是一切的關鍵,但是並非是那般容易獲取的。

想要得到它,必須先要得到它的認可, 成為它的一部分。

歸渡任由自己被那些觸手淹沒拖拽到心髒的附近, 在魂魄即將碎裂重組之時,將主魂燃盡了供奉給那顆火種,琉璃色的火種像是試探一般並未像接受雲落雪的魂魄那般信任。

“世間生靈一視同仁, 難道靈魂在神明的心中也有高低貴賤之分?”歸渡靜靜的和火種對峙, 而質問落地,整個火種便接納了他的供奉,爆發出一陣刺眼的光芒, 整個山洞都如同白晝, 讓人睜不開眼。

雲落雪當然知道火種可以完全吞噬人的靈魂, 所以她才在使用的時候才會十分小心翼翼,將力量控製在了自己能接受的範圍, 但是歸渡這顯然是不要命的打發,如果不是自動放棄了七魄便是主魂。

如果人的主魂消失, 那就是真的什麽都不剩下了。

她不能讓歸渡成為蜚蛛的一部分。

姬搖光帶人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雲落雪直直被扔出去的那一幕, 遠處骷髏一樣的生物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山洞中的局勢危險而詭異, 他幾乎沒有猶豫的上前接住了雲落雪:“小心!”

在碰觸到雲落雪的瞬間, 他懷中一把梅花樣式的秘鑰直接掉落了出來, 與雲落雪身上的禁製相互應和, 那原本裏三層外三層的禁製乍然一鬆, 靈元和經脈豁然解封。

雲落雪第一時間感受到了力量的回歸, 也來不及問他為什麽會有禁製的鑰匙, 抬手化出鳳來琴, 直接衝向了那耀眼的火光中。

琴音如泣如訴,如鳳鳴九霄,一股屬於上古的威壓生生將火種壓製了回去。雲落雪撫琴的手不停。音波擴散出來的威壓一波強過一波,生生將那火種的光芒壓製了回去,最後隻剩下一顆漂浮的火種和昏迷不醒的歸渡。

“回!”雲落雪召回了試圖再次接受獻祭的火種,強行納入自己身體,用靈力裹了三四層才平息了火種的躁動,讓其徹底沉眠於自己體內,而後流星一般的落在歸渡身邊。

歸渡身上並沒有被蜚蛛同化的趨勢,但是魔息已經微弱的幾不可聞。雲落雪顫顫巍巍的去探他的神魂,卻發現三魂七魄滿是裂痕,而最嚴重的主魂已經被燃燒的所剩無幾,隻剩下畢生的執念和牽掛。

那微弱的主魂原本剛烈強硬,但是在遇到雲落雪氣息時便婉轉溫柔,親昵的纏了上去。肆無忌憚的讓人聽到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要記得自己喜歡殿下。”

“要為殿下努力活下去。”

姬搖光不明所以的追著雲落雪落了下來,低頭就看到她探著一個少年的脈搏怔怔的流下了眼淚,而那眼神卻像一隻迷茫的小鹿,茫然四顧,脆弱的讓人心生憐惜。

“落雪?”姬搖光蹲下身輕聲喚人,擔憂的問道:“怎麽了?”

這聲音驟然喚回了雲落雪迷茫的神魂,抓住姬搖光像是抓住最後的稻草一般:“救他!快救他!”

姬搖光猝不及防的被拽了一個趔跌,站穩之後便應聲去查看歸渡的狀態,氣息遊走周身之後,眉心也不由的蹙了起來,從芥子中掏出了一粒丹藥給歸渡服下,衝著身旁的弟子道:“送信去丹玉山請拾花仙尊過來,要快。”

“是!”那弟子領命禦劍而去,姬搖光又命人將歸渡帶回七星宮好生照料,才將雲落雪扶了起來,輕聲安慰道:“不會有事的,放心。”

雲落雪本就因為歸渡的話心神不穩,恢複靈力之後又強行催動鳳來琴的極致,此刻驟然聽到放心二字,直接嘔出了一口鮮血。

姬搖光立刻攬住人站穩,去探她的靈脈:“也是神魂有損,怎麽會?”

雲落雪搖了搖頭,眼眶還紅著,聲音也有些嘶啞:“我沒事,先把這個東西收好。”

姬搖光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一顆拳頭大小的血紅色琉璃心髒:“這是什麽?”

“能淨化這些蜚蛛和殘魂的東西。”

被雲落雪強製打斷後歸渡並沒有完全淨化無間生主的力量,這顆心髒仍然殘留著人魔融合的氣息,怕不是還會死灰複燃,雲落雪不由的眉心緊皺:“用天法困住它,不要讓任何弟子靠近它百尺。”

天法是庭落弦煉化出來的法器,是世間唯一一個擁有擁有實體的結界,可禁錮世間萬物,現存於七星宮。

“好。”姬搖光點頭。

“還有這些碎的靈魂……”那些被火種淨化出來的靈魂因無處落腳四散漂浮在整個山洞中:“火種暫時不能再次燃燒了,得把他們……他們安頓好。”

姬搖光點了點頭,看著她慘白的臉色,隻覺心疼又無奈:“我會好好處理的,你先隨我回七星宮休息,身體最重要。”

雲落雪此時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她想趁火種的力量還沒完全消退的時候去看一眼那心髒究竟是如何轉化魂魄的,掙紮著想要離開姬搖光的攙扶,剛走出兩步就聽見一個弟子向姬搖光匯報

“稟神君!那邊發現了暈死過去的天樞——緞無舟,身上還殘存著邪祟的力量!”

雲落雪立刻轉身剛想說不要去碰他,那是無間生主的寄生體,結果還沒說出口,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徹底暈死了過去。

姬搖光連忙扶住人,抱在了懷裏,雲落雪連氣息都衰弱了下去,當即又掏出穩固神魂的丹藥喂了進去。那暴殄天物的用法要是讓倚簞生看見得氣的跳腳。

連喂了三顆雲落雪氣息才緩了回來,緊蹙的眉心也舒展開來,姬搖光才長鬆了一口氣,打橫將人抱在懷裏,小心嗬護。

他讓隨行的弟子先去看緞無舟的狀況,隻剩下自己一人之後才溫柔的撫摸上了雲落雪的鬢角,用隻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聲音低喃:“我是不是太過縱容你才讓你一身傷的回來?”

“也罷,總歸會讓你明白的。”他輕輕吻了下雲落雪的額心,抬頭就聽到了緞無舟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弟子的慘叫。

他眼中沒有絲毫慌亂的模樣,十分敷衍對雲落雪說道:“啊,你看,你受傷了我心情不好,都忘記提醒他們不能靠近無間生主的寄生體了,這樣子你的大半付出都要打水漂了,你說該怎麽辦?”

雲落雪雙眸緊閉,昏死的徹底,並不能回應他。

姬搖光眼底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那詭異而危險的麵龐迅速變換成了那副溫和無害的模樣,抱著雲落雪往那個方向趕過去,語氣焦急:“不要靠近他!”

但是這句話顯然已經晚了,緞無舟體內強製留下的三個寄生體在感覺到有生靈靠近之時,毫不猶豫的就衝了出去,原本血肉模糊的左臂再次被撕扯出深可見骨的傷口讓緞無舟在昏迷中都痛出了聲。

幾名弟子毫無防備的中了招,在慘叫聲中變成了蜚蛛的模樣,而後想要沿著地脈伺機逃跑,結果還未跑出幾步就被一道劍光立地斬殺,寄生體蠕動著想要再找新的宿主卻被結界兜頭套出,掙脫不得。

幾名弟子驚魂未定靠攏在姬搖光身邊:“神君大人……”

“無事。”姬搖光將捆縛著寄生體的結界收攏到一起,神色也不是很好:“你們……你們帶無舟到七星宮密殿,對外就說未曾見到他,明白了麽?”

“可是……”其中一個耿直的弟子頗為猶豫:“這樣對七星宮是不是不太好?”

姬搖光緊了緊懷裏的雲落雪,和善給他解釋:“有人要針對七星宮,無舟現在就是靶子,放在明處被人針對還不如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神君大人明鑒。”幾名弟子恍然大悟,小心翼翼的靠近緞無舟將人架了起來消失在黑暗之中。

姬搖光抱著雲落雪回了七星宮,那裏還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對付。

地脈驟然炸裂、蜚蛛能在地脈中遊移動、有核心人員操縱以及兩位魔尊的到訪幾乎讓姬搖光焦頭爛額,雖然雲落雪在地脈中大敗了蜚蛛的幕後主使,但各地依舊傳來蜚蛛襲擊凡人的消息,各個仙門自顧不暇,甚至又不少修者都陷了進去。

一時間所有的壓力都給到了七星宮,而兩位魔尊的到訪更是讓各方的猜疑甚囂塵上,作為目前的代理管理者,向來溫和的姬搖光都熬不住了。

“所以說臨月仙尊是不是有解決蜚蛛的方法?”坐在下首的一位玄門之主試探的問道:“那是不是等臨月仙尊醒過來就有辦法解決這場災禍?”

姬搖光無奈的捏了捏眉心:“臨月是和蜚蛛的首領交手過,但是也不一定有解決的方法,現在我們正在對那顆留下來的心髒做嚐試,各位還請在這段時間保護好門人和凡人。”

縱然他這麽說,但是仍有眾多人將希望完全寄托在雲落雪身上,畢竟是以一己之力終結了人魔之戰,獻祭神魂之後還能複生,這何止是傳奇,已經是神話一般的存在了。

蕭霽瑜和庭落弦分別坐在主位的下手首位,彼此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的露出了嫌棄的目光。

倒不是嫌棄彼此,而是那群全都指望著別人的廢物。

“臨月現在還未清醒,若是她身體好轉自會與各位商討的。”姬搖光又確認了周圍防禦的事情便遣散了眾人,一口水還沒喝嘴裏就有人稟報說兩位魔尊來了。

原本準備離開的蕭霽瑜和庭落弦就又坐下了。

姬搖光毫無形象的搓了把臉,又恢複了那個端莊溫和的模樣:“有請。”

風遙當了兩輩子的領導者,是個看到開會就頭疼的主,因此很避免把所有三人以上的討論會變成開會,尤其是這種談判會。

於是她也毫不拖泥帶水:“關於地脈的事,你們商討出結果了麽?”

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讓蕭霽瑜和庭落弦同時皺起了眉。

“還未。”姬搖光倒是依舊很平和:“目前尚未知曉地脈勾連的關鍵,直麵過蜚蛛首領的兩位目前還沒有醒。”

一想到雲落雪依舊昏迷未醒,在場除了絳骨都黑下了臉,風遙頭疼的擺了擺手:“罷了,我去看看落雪。”

雲落雪清醒過來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今夕何夕,周圍有風吹過竹林的清香,靜謐清和。她坐起了身看向周圍,是一片茂密的竹海,正中心是一方能滋養神魂的溫泉。此地她知道,是七星宮秘地——以魂泉。

她此刻正浸在泉水之中,周圍一些水化形的透明小魚親吻著她的指尖,帶起了一陣漣漪。

“癢~”雲落雪笑了一聲,輕點了下那小魚,就嘭的一聲化成了水泡泡消散不見了。

與此同時她感覺一陣微弱而溫和的力量從指尖混入自己的神魂,那原本幹澀而疼痛的靈魂就像注入了一股泉水,緩解了身體的不適。

“聽聞這裏的泉水蘊含著補天石的力量,所以能修補人族的魂魄。”溫和的聲音從頭頂的竹子上響起:“感覺怎麽樣?”

雲落雪這才注意到坐在竹梢上的姬搖光,他手裏轉著短笛衝著人一笑,從竹子上跳了下來,向雲落雪伸出了手。

雲落雪借力站了起來:“謝謝。”

“是我要謝謝你才對。”姬搖光一臉如蒙大赦:“你再不醒過來我就要被在七星宮大殿懸梁自盡了。”

雲落雪知曉這是句玩笑話,但是也證明現在的形勢並不是很好:“怎了?蜚蛛還在擴張?”

“你啊,幹脆吧七星宮宮主讓位給你好了。”姬搖光無奈的看著她:“睜開眼就是天下蒼生,你不累麽?”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讓雲落雪想到了昏迷之前歸渡的話,頓時心頭一震:“歸渡怎麽樣了?”

“你說的是那個魔族少年麽?”姬搖光想了想道:“以魂泉沒有辦法修複魔族的神魂,他被兩位魔尊帶走了,如今在偏殿中休養,風遙說他能自己修複神魂,這點兩個魔尊都十分驚奇。”

聽到歸渡並沒有事,雲落雪緊繃的肩才鬆了下去。沉默了良久才道:“我可以去看看他麽?”

姬搖光挑了挑眉:“當然可以,我想他和魔尊見到你清醒過來都會很開心。”

三位魔族被姬搖光安排在了人比較少的偏殿,歸渡已經虛弱的無法維持人身,此刻變回了原型團在了一個毛茸茸的窩裏。

大概是太過虛弱,歸渡的原身隻比成年貓咪大了一點點,看起來有點像隻小獅子,但是耳朵卻更像獰貓,整個身體呈現出一種嫩嫩的奶黃色,看起來十分可愛。

雲落雪看見的瞬間愣了一下:“這是歸渡?”

“嗯哼。”風遙倚在門柱上衝那貓崽子揚了揚下巴:“絳骨怕凍著它,不知道從哪薅了些魔草親手給他編了個貓窩,喜歡的不得了。”

這話的衝擊力太大了,絳骨那冷麵殺神還能幹出來這種事情?

“在地脈附近。”絳骨從身後攬住風遙糾正她:“那處的地脈仍舊殘留了些魔氣,我們當時去探查的時候我拔的草,你不是也看到了麽?”

風遙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怎麽?吃醋?”絳骨壓低了聲音問道,看起來頗為愉悅:“我在明珠樓也給你留了個驚喜,回頭帶你去看。”

“滾滾滾,誰會吃一隻貓的醋!”風遙嗔怒,一胳膊抽戳開了絳骨,口不對心道:“誰要你的禮物。”

雲落雪沒注意撒狗糧兩位,她試探著向歸渡伸出手,不確定道:“我可以摸它麽?”

“一天多數時候都會睡著,隨便摸。”風遙道:“你沒看耳朵上的毛都禿了麽?都是絳骨給擼的。”

後邊的話雲落雪基本都過濾掉了,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隻貓仔的頭,那熱乎乎的、屬於生命的溫暖從手心傳遞到心髒,雲落雪隻覺得整個人都差點再次撅過去,好在被旁邊的姬搖光給扶住了。

歸渡在沉睡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氣息,本能的用頭和耳朵去蹭她的手心,直到貼的實在了才又安心的睡了過去。

“嘖,變成貓仔了這麽會撩人。”風遙點評道:“那怎麽平常腦袋就不靈光一點呢。”

“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吧。”絳骨拉著風遙的手往外走,姬搖光也頗為知趣的跟了出去。

兩魔一人站在大殿外,除了公事似乎也沒什麽可以聊的。

“你那個狗的不能再狗的師弟還沒找到麽?”風遙想到緞無舟就十分生氣:“要不是她,落雪怎麽會變成這樣,次次遇見都沒好事。”

姬搖光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從師尊那裏繼承了操控地脈的力量,想在我們眼皮子下利用地脈逃走簡直輕而易舉。”

“那你師尊可真夠偏心的,東西隻教他沒教你?”風遙挑了挑眉梢。

“師弟的天資強過我千萬倍,師尊自然是看重的。”姬搖光笑的和煦,不動聲色的轉開了話題:“還是先著手地脈之事吧,魔族那邊如何了?”

“靈脈蝶傳回來消息,那邊並沒有再產生新的蜚蛛,甚至原有的蜚蛛都會被地脈吞噬。”風遙蹙眉道:“而且越來越多的力量被轉移到了臨月障附近,頗有蓄勢待發的意思。”

姬搖光沉思:“但是人界這邊的蜚蛛卻是越來越多了,幕後之人究竟想做什麽?”

三人陷入了沉默之時,絳骨突然看向一側的池塘,池塘中出現了一條渾身漆黑還冒著黑煙的魚。

這是靈脈蝶傳來的訊息,兩人對視一眼看向姬搖光。

魔族內務自然不適合自己插手,姬搖光十分紳士的做出禮讓的姿勢:“二位請便,我在這裏等臨月出來。”

風遙將人從頭打量到腳,最終才勉強道:“行吧。”

此刻屋裏歸渡正盤在雲落雪的腿上睡的香甜,時不時的用頭去蹭人,像是夢到什麽好吃的,還好幾次吧唧著嘴。

雲落雪回想著歸渡的話:“神明在愛世人之前,是先愛自己的。”

自己在他眼裏,竟然可以比肩神明麽?

可是……可是自己明明是個隻知道逃避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