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二天不用上班, 徐輕在灶台上洗洗弄弄,看到顧明衍彎下腰在給她整理藕粉色的被子和床單。大概是平時睡覺之前喜歡讀書或者刷手機的緣故,她**放了兩個枕頭, 從兩個堆疊著變成一邊一個。

“你打算在申城待多久?”她問。

“也許幾天,也許一周。”

他說的幾天是小幾天,徐輕低頭用勺子撥弄裏麵的湯圓,覺察到身後有腳步。

“我來吧。”顧明衍動作自然地把勺子從她手裏接過來。

“我來就好, 這個鍋很難伺候。”徐輕腮幫鼓了鼓,“不能用平常手法馴服,不然容易粘鍋。”

“還挺有脾氣。”

“可不是。”

他起得向來很早, 不貪睡不賴床。徐輕睡眼惺忪地從**坐起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洗漱好出來了, 眉毛間還掛著一些清潤的小水珠, 下頜處胡茬刮的幹幹淨淨, 身上衣服上都清清爽爽,帶著洗漱過後的薄荷香。

這是她家, 他倒一點兒陌生感都沒有。

“我,我一會兒要回單位提交一個文件。”感受到男人落在她腰際的手,徐輕癢得縮起來。

“我送你吧。”

“可以呀。”

他們並沒有避諱太多, 吃完湯圓後二人來到廣電台樓下。徐輕上去遞交她評選正式組長的資料,顧明衍就在樓下等。

其實徐輕的晉升速度已經非常快了,本身是半路跳槽來的, 年紀還不到三十歲, 幾個資曆比較老的前輩同樣也有能力擔任七組的組長,但虞莓走之前寫了一份非常誠懇的建議書,徐輕才有了這個轉正的資格。

她期盼了很久, 當然也做了充分的準備。

二人回到徐輕的小公寓裏, 徐輕坐在電腦前麵審核實習生們提交的文件, 顧明衍坐在邊上動作很小心,應該是怕吵到她。久違的陪伴在這樣和緩的氣候裏升溫,有時候明明沒有說任何話,目光相接就能吻起來。沙發上或者電爐旁邊的飄窗邊,肌膚的接觸代替言語交流,親切卻熾熱。

她靠在從京都帶回來那個抱枕上睡過去了,顧明衍站起身。

金屬皮帶扣間纏著她一根頭發,顧明衍伸手去撥,徐輕忍不住哼唧一聲。

“抱歉。”語氣中帶著一抹笑意。

徐輕沒太在意,翻了個身繼續睡。這些沙發邊上啊,床縫裏啊犄角旮旯的全是她的頭發,打掃的時候隻能用毛氈去吸,該掉還是得掉,毫無防備地合上眼的時候才會顯露出倦意,溫柔的親吻落下來到額上和發間,夢裏覺得有些暖,是交疊的十指與錯亂的鼻息。

他要出門嗎。

似乎聽到玄關處傳來聲音,徐輕沒什麽力氣地抬起一邊眼瞼,很快又睡了過去,因為看到沙發背上他的正裝外套,還有很多東西。顧明衍喜歡睡前吃褪黑素,床邊櫃上擺著他的藥。

這麽晚了……夢境和現實逐漸交織,困倦很快把她拉回到睡夢裏。

顧明衍是去見人的,很久沒有回來,無名巷和記憶中並沒有發生什麽變化。這裏地段不錯,所以房子被抄到了天價,一方麵房東不肯放棄這麽難得的搖錢樹,另一方麵想按照市場價出手也得找到合適的買家。

所以說好的修葺耽擱下來,一年又一年,地段價格漲了又漲,很多原住民成了勒緊褲腰帶生活的準富豪,在巷子裏掰扯家長裏短的生活,盤算什麽時候出手最賺。

也有真的關起家門過日子的,比如說小禾和康嬸。

看到來人康嬸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轉過頭想叫小禾出來,但被顧明衍製止了:“不用,我隻是偶爾過來看看。”

“小衍,你怎麽過來也不說一聲。”康嬸在院子裏給人縫衣裳,年紀大了時常握不住針,左手指間滿是傷口,不深但是很多,落在她由於蒼老而浮起的皮膚上,陷進枯瘦的紋路裏。

“也不需要什麽招待。”顧明衍拿出一個準備好的小盒子,裏麵錢不算很多,但也是一份安穩的心意。

“哎喲。”康嬸猶豫了一下,現在不是講骨氣的時候,她伸手接過那個盒子,“……還是得讓小禾出來同你見見,免得姑娘長大了不認人,讓她好好讀書,以後多多賺錢報答你。”

“不用,讓她好好念書就行。”

昏暗的路燈下幾片枯黃的葉子被卷起又落,風聲細細,顧明衍低垂眼瞼:“郭添有沒有過來找過你們麻煩?”

“這個倒沒有,來過幾回問你在哪裏,我說反正你不在,他就不來了。”

“嗯。”

“小衍,你都去申城了,還在跟他聯係嗎?”康嬸嘴唇囁嚅了一下,鬆弛的紋路因為擔憂而有些顫動,“能不能就在那邊發展了?”

“我還會回申城的。”他抿了抿唇,“公司會讓我一個小輩和投資人接手。”

“你這又是何必。”她並不是很懂這方麵,但聽著也不是什麽好事兒。顧明衍語氣拿得很輕鬆,說話間音調都沒有變過,好像能和他身後的夜幕融在一起,他是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

“到時候再說吧。”他道。

“那,那郭添……”

她不知道該怎麽去問,顧明衍氣息頓了一下,看向屋內的時候那黑洞洞的影子好像也在盯著他。

“我不知道。”聲音有點沉,他閉上眼睛,稍微緩和了一下情緒。

選擇這條路的時候他就想過,可能會有變故,也可能沒有未來,這都是無法預估的事情。現在回到這間巷子裏,從前的過往一點一點在記憶裏變得清晰,潮水一樣湧上來了,他指腹摩挲了一下腕表,心裏有點煩。

康嬸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你不要這麽逼自己吧……”

“也說不上逼。”東西送過來了,顧明衍打算走,到院子門口又反過來道,“如果郭添再來找你們,把我電話給他就行,不用藏著掖著,讓他直接來找我。”

“可是小衍——”

“這是我家的事,你和小禾都不用管。”

他們也管不了。一個老婦人和沒長大的小孩兒,他平時照拂她們那麽多,恩情不能用金錢來計量,自然也還不起。顧明衍走出街道,又過了幾秒鍾,小禾才從門後麵出來。

“小禾來。”康嬸有點驚訝,但還是伸出一隻手。

“你們在說什麽?”小禾走過來抱住奶奶的腰。

“是你顧叔叔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什麽難題?”

“我也說不清楚。”康嬸說,“但如果你好好讀書,以後就能明白,說不定還能幫上忙。”

小禾明顯已經聽厭了“好好讀書”這種話,奶奶說,學校裏老師也說,好像這是出人頭地的唯一出路。她從前有些懵懵懂懂,如今更加確信了這句話。

“要多好好讀?”

“像你顧叔叔那樣,考進京都最好的高中,又考進最好的大學。”

“我可以嗎?”她如今還戴著耳蝸,小時候算殘疾兒童,長大了算殘疾人。但是高考不分高低貴賤,她想過自己夢想中那種溫馨安穩的生活,最好的道路就是認真念書。

“你可以的。顧叔叔說的。”康嬸說。

晚上七、八點鍾的街道依然人聲熙攘,燈光讓道路都是寬敞亮堂的。顧明衍路過停車場的時候習慣性買了一袋小米糕,徐輕喜歡吃,回到公寓冰起來第二天可以當早飯。

“你去哪裏了呀?”飄窗上的女人懵懵懂懂地抬起頭。

“去康嬸那兒了。”

“嗯,他們過得還好嗎?”徐輕前些年也問過祖孫倆的情況,和往常一樣該工作工作,該讀書讀書,倒是對她非常熱情,也很善良,讓她有空就過去吃糖水蛋。

“和以前差不多。”

“嗯。”

他出門的時候隻套了一件薄薄的襯衫,徐輕套上拖鞋過去理他被風吹起的衣領,溫熱的手背碰到下頜,是涼的,於是整個手掌貼上去溫了溫:“施荔小姐什麽時候過來?”

“明天。”

“明天我想回去看爸爸媽媽,要不你們再錦和見可以嗎?”她也是隨口問問,“我爸這些天把餐館裝修了一下,特地弄出兩三個包間,你們可以在那裏談。”

“可以。”

“真的嗎?”

徐輕笑了笑,就他們家經營的這個蒼蠅小館,網上某點評平台都搜不到,竟然能來一個國民級的大明星。

“施荔會不會拒絕?”

“她巴不得沒有人看見。”錦和靠近海邊,距離市中心有些遠了,徐輕心想保密性是好,但人家樂不樂意就是另一回事了。何惠君還挺喜歡施荔的,誇她演的電視劇好看,徐輕難得存了分私心,沒想到顧明衍答應得很痛快。

“那我讓爸爸媽媽準備準備?”

“嗯,我先跟她知會一聲。”

看樣子施荔小姐比營銷號誇得還要親民,二人第一天來到錦和的時候就看見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戴著墨鏡帽子和口罩,包讓助理拿著,從路口踩著高跟鞋過來。

“這就是你說的那家飯點。”施荔抬頭看了看,“還不錯,比我想象中的好。”

徐父徐母在二樓窗口趴著偷偷看,因為跟他們說了要嚴格保密,所以沒有鬧出什麽陣仗。施荔友好地跟徐輕握了握手:“哈嘍,我知道你,看過你的采訪視頻。”

“謝謝,我爸爸媽媽都是你的粉絲。”

“是嗎?”施荔掩唇輕輕笑了笑。

幾人走進包廂,何惠君很快親手把飯菜端了上來:“都是一些農家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習慣。”

“我都吃,不挑。”施荔摘下墨鏡,徐母更是驚訝地捂住嘴巴——“媽呀,真的跟電視上一模一樣。”

這句話有點兒誇一個本土國人“你中文說得真的好好”的意思,徐輕連忙摁住自己母親激動的手掌,抬眼尷尬地瞄了一眼:“那個,我爸爸媽媽比較容易情緒激動。”

“理解。”施荔問,“要拍照嗎?”

“好呀好呀。”何惠君熱情地把徐誌回喊進來,“老徐過來拍照啦。”

作為二老女兒的徐輕隻能默默拿出相機……

“這我可要好好保存起來。”何惠君眉眼都快跳舞了,抱住相機親了一口,“你們好好談,啊,好好談。”

是來聊關於施荔與謝雲書離婚案的事情的,徐輕原本想走,施荔擺擺手說不用,也就作為筆錄一樣的角色留在包廂裏了。

“我其實對這段關係並沒有那麽避諱。”施荔說,“主要是謝雲書那邊不想公開。”

“怎麽定義這段婚姻的性質?”顧明衍問。

“失敗的,可笑……荒唐的吧。”施荔回答。

“從三年前結婚開始就沒有產生過任何感情嗎?”

“沒有。”

“雙方都沒有?”徐輕補充問。

“或許吧。”施荔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我不好說。”

徐輕敏銳觀察到她手指在杯壁上的輕微一摩挲。

“噢。”但還是點了點頭。

門被風吹開一道小縫,徐輕站起身去關,走近才發現不是被風吹開的,徐父徐母正趴在門上偷聽牆角。這涉及到客人的隱私問題,徐輕有些不悅地皺起眉,正要說話就聽身後施荔開口:“其實我們並不算正常戀愛結婚。”

她右眼皮跳了跳,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而是相親認識,然後協議結婚。”

那種不好的預感兌現成了現實,徐輕立刻重重把門合上,門裏門外幾個人嚇了一跳。

“怎麽了?”施荔望過來。

“沒,沒什麽。”徐輕支吾,“那個我出去倒杯水。”

門被她推開,身後施荔卻沒有避諱地繼續說:“是我先找他的,因為穩定了想找個圈外人結婚。也不是跟自己有個交代吧,主要是父母催得太緊。不知道為什麽老一輩總有這種執念,好像隻有結婚生子了才能塵埃落定一樣。”

“砰”——門被重重合上。

“怎,怎麽了?”施荔再次不明所以。

“沒事兒。”顧明衍垂下眼翻開文書,“這點你和對方都沒有明麵上提及。”

“對,因為當初說好了的。”施荔歎了一口氣,她今天沒有化妝,沒有精致的妝容和濃烈的紅唇,好在因為經常保養皮膚保持年輕時候的光澤與緊致感,就算這些天被官司牽扯得焦頭爛額也沒有影響自己工作的狀態。

“你們怎麽能偷聽呢?”門外徐輕壓低嗓子指責道。

“我們哪有。”徐誌回轉身就往後廚走。

“我都看見了——”徐輕加快腳步去攔,被父母厲聲嗬斥開。她心裏有點兒委屈,和以前很多次一樣,但還是認真且誠懇地說:“這是一件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你們……”

“啊行了行了。”何惠君拉住她,“是爸爸媽媽不對,但你爸那個脾氣你也知道,他怎麽可能承認自己錯。”

“我什麽脾氣?”徐誌回耳朵很尖地轉過頭來。

中國式的父母就是這樣,徐輕覺得有些頭疼,但還是一邊倒水一邊好聲好氣說了,何惠君輕聲軟語過來哄她,徐誌回擺擺手讓她趕緊回去:“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平常也不會這麽做的。”

那好吧。

徐輕端著茶壺回到包廂裏,顧明衍文件上已經寫寫劃劃好幾頁了。

“喝點兒水吧。”她起身給兩人斟茶。

“總之就是,沒有感情基礎,加上兩人性格不合。”施荔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潤嗓,“我不知道他那邊怎麽想我,但要說出軌或是別的,我沒有。”

“去執事店並不是一個明智的做法。”

“他跟那個小秘書親親我我,我不舒服。”

“有沒有想過溝通。”

“怎麽溝通,我要拍戲他要管理公司。”施荔也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有點兒幼稚,但都發展到這一步了,一想到苗音這個小綠茶洋洋得意嫁入豪門她就氣得牙癢癢。

“我上次特地給你帶了句話,還記不記得?”

“……記得。”說苗音跟他沒什麽關係嘛,施荔心想,她不是瞎子,有眼睛會看,也有心會感受。

“我們不能以此為出發點,因為沒有證據。”

“但也不能讓他就這麽長篇大論毀我名聲。”施荔看到對方遞過來那些證據裏密密麻麻自己在執事店裏的消費,心道謝雲書還整了這一出等她,“不要臉。”

“謝先生說想見你。”

“不見。”

“我拒絕他了。”

“那他有沒有再讓人來說過。”

“有,”顧明衍指腹撚著紙頁一角,抬起頭,“所以看你,是見還是不見。”

幾秒鍾的沉默。

施荔沒有正麵回答,徐輕時刻注意著門口的動靜。好在爸爸媽媽隻是過來偷聽了一次,徐誌回拉不下臉道歉,徐輕沒有辦法,主動跟施荔說剛才可能自己父母有聽見幾句話。

“沒事。”施荔擺擺手,“聽見就聽見,我自己做的事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不好意思。”她送人走出門,身後徐家父母也猶豫地跟出來。

“婭婭啊。”何惠君叫了她一聲。

徐輕歎了一口氣:“回去吧。”

“你爸爸就是這樣的,別在意。”何惠君歉疚地看了看徐輕,又看了看顧明衍,“剛剛施荔說她是協議結婚……是真的嗎?年輕人還有這樣結婚的?”

“呃有吧——”徐輕攥住顧明衍的袖口,“但是我們也是第一次聽說。”

“是吧,我也覺得稀奇。”何惠君皺起眉,“沒有感情兩個人怎麽能結婚呢?”

“說不定以後就有感情了呢?”徐輕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這不可能的,還是得看眼緣。第一眼就不喜歡的人,再怎麽相處也不會辛苦到哪裏去。”何惠君抬眼看看二人,“唉,好在你和小衍好,兩個人第一次見麵就客客氣氣的,可以看出以後的日子也會細水長流。”

徐輕:“……”

啊。

“阿姨,你先回去吧。”顧明衍看起來也沒有多惱,別過之後二人坐進車裏,徐輕依然滿臉的無奈和歉疚。

“我爸爸媽媽以前也這樣,雖然他們很愛我。”她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比如有一次我寫作業,這道題老師上課講過,我爸爸非要我按他說的寫,表情特別嚇人。結果寫了之後我是班上唯一一個講了還做錯的學生,學校家裏兩邊受罰,說了也不聽,挨罵的還是我。”

“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吧?”徐輕懊惱地皺了皺眉。

她是從小被大樹嗬護著長大的姑娘,顧明衍卻是靠自己在風雨中活下來的。她會被爸爸媽媽誤解,受一些委屈,可是當時的顧明衍連家都沒有。

徐輕轉過頭,手被他寬厚的手掌握住。

“你在想話安慰我嗎?”

“不是,”他聲音低沉,“如果隻把生活當成一場npc設定不同的遊戲,會好受很多。”

徐輕是一個見到別人受苦就會跟著難受的人,而顧明衍隻會把自己當成一個旁觀者,或者說既得利益者,哪裏有好處他就到哪裏去,算一個唯利是圖的,薄情的商人。

所以他的感情很狹隘,小到隻能裝下徐輕。

二人回到市中心的小公寓裏,顧明衍打開手提電腦開始工作,徐輕以為他會在電腦前坐很久,沒想到很快就挨著她坐下了,問她要不要吃冰箱裏的小米糕。

“吃一點吧。”徐輕點頭。

簡簡單單一點兒糕點,唇齒間溢出清新淡雅的甜味兒。

“我是不是給你工作添麻煩了?”她心裏還是過意不去。

“有點。”顧明衍撥弄了一下她鬢角的發,“但還好,我會解決。”

“你怎麽了,最近對我那麽那麽那麽好。”徐輕把手中的小米糕放在盤子上,側頭看著麵前的男人。

目光一對上他就吻下來,嘴裏還夾雜著絲絲甜糯的氣息,徐輕驚呼一聲,但很快沉溺在這樣溫柔的情意裏。熱烈的,而且真誠的,從她說出那句“喜歡你”開始,顧明衍依然沒有說過多少句肉麻的情話,但好像時時刻刻都離不開她,親近的時候攬入懷裏,好像將揉入身體。

一場即將開庭的官司在網絡中一石激千浪。

【什麽情況,離婚鬧得這麽僵還要上法院。】

【所以施荔老公究竟是誰啊5555怎麽查都查不到。】

【估計是個渣男吧233國民女神也忍心放手。】

【都別猜了別猜了,看到時候哪家媒體牛能拍到施荔老公正臉吧。】

網友們合計得非常好,畢竟這些媒體的鏡頭幾乎無孔不入,除非沒有發生過的事,否則沒有他們挖不出來的料。

顧明衍在她這裏留了幾天就回去了,倒是讓人把君恒那邊的房子又整理出來,讓她不常用的東西可以放過去。這間公寓實在是有點兒小,對兩個人來說的話。

這麽過了幾天,辦公室那幾個實習生們也在討論施荔老公究竟是誰,徐輕暗道一句怕不是會讓你們知道的事兒。網友們擦亮眼睛準備等開庭那天的新聞,結果正如徐輕所說,等工作室結果都發布了,一點消息都沒摸著。

謝雲書依然沒有讓有關自己的任何消息流傳出去,網民們知道的隻是工作室發的那條通告。

【@施荔:恭喜單身。】

看來結果是好的,徐輕這邊忙升職的事情幾乎天天加班,顧明衍的公司也宣布自己總部將從京都遷到申城。

是那個樓上開著網紅公司的辦公室,這段時間一直又張彥承暫代經營著。幾家企業離得很近,就像顧明衍說的那樣娛樂業不長久,小網紅出了什麽事樓下就是律所,再加上地段好,招來了不少案源。

顧明衍回來的時候張彥承倒樂得自在:“終於念著你家小姑娘了?”

“去你的。”

徐輕是那種清純溫柔掛的臉,張彥承一直叫她“小姑娘”,或者叫“弟妹”。這幾年在申城甚至全國的熱度越來越高,張彥承嚷嚷自己也要找個美女主持當媳婦兒,找了這麽久都沒有行動,美其名曰“不禍害好姑娘”,浪久了真正想找卻發現想安安穩穩的小女孩兒倒嫌他過去浪了。

爬上來的都是些追名逐利的狠角兒,要麽不夠好看,要麽目的不純,原先的浪子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家裏催了又催,最後隻能長期躲在公司裏不回家。

樓上那些環肥燕瘦的鶯鶯燕燕如今成了讓人惶恐的禍端。

“不過說真的,你是怎麽找到這麽好的姑娘的?”張彥承發自肺腑問道,“我怎麽就遇不到。”

“得了吧哥,就你還想找到好姑娘?”方翊含嗤聲。

“我怎麽就不行了?”

“那你確實真的不行。”

方翊含仍然留在京都的公司,幾人常常打視頻會議。顧明衍坐在電腦前處理交接的事宜,默了一會兒聽到張彥承叫他:“門外有個人說找你——看著挺不正經一人。”

“知道了。”

顧明衍整理了一下出門,知道郭添會來找自己,所以見人的時候沒有絲毫驚訝。

“去樓下談嗎?”郭添往辦公室裏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幾下麵前這個男人。

每次見他都是不一樣的氣質,郭添自以為拿捏住對方的軟肋可以任他揉扁搓圓了,但每回第一眼都有一種讓他捉摸不透的感覺,哪怕對方姿態擺得再低也有一種莫名的威壓,讓他心裏很不自在。

“在這兒談就好。”顧明衍淡道。

“不是當老板了?”

“是。”

他沒有選擇回答,郭添有些不舒服地理了理嗓子,大廳裏很多員工時不時瞄過來,好像他是什麽上門討債的窮親戚似的,這樣的眼神讓他心裏非常不爽:“到樓道裏談吧。”

“行。”

顧明衍麵對他的時候向來沒有別的表情,像他在新聞裏看到那種,什麽從容且遊刃有餘。他看到的隻是十幾年前那個穿著校服的清瘦少年,可憐巴巴向他央求的模樣。

“為什麽打錢?”開門見山問,“——覺得還夠了?”

“不是,資金周轉不開。”

“你tm都有錢養女人,還資金周轉不開。”郭添嗤笑了一下。

提到徐輕的時候男人總算有了些反應,下意識從口袋裏去摸糖,但沒有。郭添知道這是他在意和緊張的動作,心裏稍微舒服了點兒,笑容有些扭曲:“你好像很在乎她。”

“添哥,別動她。”

“我哪兒有什麽能耐動她。”

郭添看到顧明衍麵上露出他記憶中的那種表情,鬆了一口氣似的點燃一根煙。

“也是你小子有福氣。”想到屏幕中的那個女主持,郭添深深吸了一口煙,在樓道裏吞雲吐霧,“什麽時候打錢?”

“等資金周轉開了。”

“你tm蒙我是不是?”

郭添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樣握住男人的領口,沒想到被顧明衍回扼住,力道重到讓他有些吃驚,但聲音是沒有變的,他把姿態擺得很低。

“沒有,添哥。”是熟悉的聲音和語氣。

“我——”郭添想動,卻發現自己手腕完全動不了。

“你——”

幹巴巴一個音節。

樓道裏光線不是很亮,他看到顧明衍不知什麽時候身體是站直的,還是從來沒有低下來過,身高比他高出一個頭,說話的時候不帶什麽表情,卻讓人莫名有些畏懼。

從來沒有過的……就算郭添從前找人把他撞進醫院也沒有過。

像一條被拿捏住的野狗。

顧亞新和黎燕是吊住他的一塊骨頭。

“周轉開了,”他開口,“我會把錢打過去的,添哥。”

依然是端端正正喊他作“哥”,什麽地方卻和以前不大一樣。郭添說不上來,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放手。”

冷冽的一句話,帶著沒有什麽底氣的怒意。

顧明衍放開他。

“我就是來警告一下你。”畢竟證據還在他手上,告不告都是一句話說了算的事情。

“我明白。”

“你,你最好明白。”

末尾的一句話說得也沒有什麽威懾力,顧明衍像往常一樣送人出去,郭添坐進車裏回頭看見男人的背影,指甲扼住手掌心有點兒發狠,說不上哪兒不對勁,但哪哪兒都不對勁。

這個從前被他踩著脊梁爬出來的少年,現在變得讓他看不住了。

夜色一點一點攀上來。

徐輕難得下了班去君恒一趟,卻在門外就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

“阿,阿衍。”她推開門就喚了一句,顧明衍在廚房裏做菜,很尋常的一個小炒。她沒有吃飯,換上拖鞋就走進屋裏滿足地吸了一口氣:“你以後都在申城了嗎?”

“嗯。”顧明衍側過眼睛看她,“吃飯了嗎?”

“還沒有。”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徐輕伸手揉了揉,自從吃了宋名恩做的藥膳,她就很少胃疼了,就算飲食偶爾不規律也沒有那麽難受。

“再等一會兒。”他決定多做一點。

二人在熟悉的客廳簡單吃了一餐飯,徐輕忍不住問:“施荔和謝雲書真的離婚了嗎?”

“離了。”

“可我感覺他們之間不止說出來的那麽簡單。”徐輕咬了咬下唇。

“是。”顧明衍頷首,“但這並不是我應該考慮的事情。”

官司結束他就在準備公司總部遷移的事情了,偶爾工作少還會飛回來陪徐輕,兩個人在幾十平的小公寓膩膩歪歪,有時候她第二天要上班,於是動作輕些,更多是像周六日這樣的時間,她把香薰準備好,橘色的燈光裏留下旖旎的癡纏。

“過兩天我有個晚間專訪,就是采訪謝雲書的。”徐輕說。

“像平常那樣工作就好。”收拾好碗筷,顧明衍動作自然地把人帶到懷裏來。

像是眷戀這一刻的氣息和溫度,他改變了原有的計劃和軌道,把她的名字編到最靠核心的地方。

“我,我知道。”耳廓有些發癢,明明接觸過這麽多次她還是會忍不住臉紅。徐輕把手放在他胸前將人推開,斟酌了一下語氣:“可是中午是施荔,他倆是同一天。”

“挺有意思。”顧明衍知道些隱情,但沒有必要把時間精力浪費在毫不相幹的人和事情上。

“可是我也會有點兒尷尬啊。”徐輕歎了一口氣,“鏡頭前看不出來,心裏覺得有點尷尬。”

“尷尬什麽?”一個沒有什麽意義的問題,他將自己的手往上遊移。

“我,我們不能這樣,我得想一個兩全的法子。”徐輕咬了咬下唇,“萬一出了什麽變故……”

“不需要,他們自己有分寸。”

男人俯身印下唇來,二人呼吸交錯了幾秒又鬆開,氣氛逐漸攀升。

“顧明衍——”她頭一回覺得男性富有侵略感的氣息這麽嚇人。

“阿衍比較好聽。”力道很輕地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好像碰到了什麽令人上癮的東西,男人的指腹摩挲之後就愛不釋手了,徐輕看向他的眼睛,這些年他一直在變,麵容成熟許多,更加出挑英俊,同樣也更加讓人感覺不可捉摸。

“我是主持啊,還要接待他們的。”徐輕舔了舔嘴唇,發現自己喉嚨有些發幹,“不能做出任何引起不必要輿論的事情,何況施荔離婚的熱度還沒有降下來。”

更何況二人之間的氣氛實在太微妙了,她想要什麽都不表露是需要技巧的。

“嗯。”顧明衍明白她的顧慮,將人重新拉到懷裏來,呼吸清淺,音色像大提琴那樣撩人,“需要控場的時候,一般不要把所有關注度都放在嘉賓身上——在場隻有兩個或者三個人,可以穿亮眼一點的衣服,多對鏡頭笑笑,想想自己的商業價值,觀眾的熱情來得快,去得當然也快。”

“他們隻喜歡看自己想看的。”不動聲色地將人往下放在沙發上,顧明衍垂下眼,眸色很深,聲音慵懶像好聽的大提琴,“包括施荔,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