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每天都活在不知道下一天會在哪裏的恐懼中。”

這是宋名恩剛來京都的時候寫給自己的一條朋友圈, 除了她之外沒有人可以看見。因為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所以這些僅自己可見的設置就成了她記錄生活的一個出口。

這裏什麽都貴,果蔬, 生活用品,房租,通勤。

對於這些站在金字塔尖的人而言,她引以為傲的學曆僅僅隻能算作一塊敲門磚, 但這塊敲門磚別人通過其他渠道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代,背景,美貌, 或者金錢。

原先在象牙塔裏並不推崇的這些到了社會上反而成了旁人不可肖想的利器。

宋名恩什麽都沒有。

遇到薑曄之前她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中醫院賣藥, 後來做了幾年出診醫生, 真正接觸上流圈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前輩引薦的。前輩對人這麽形容她:“誠懇, 務實,知進退。”總之是個好姑娘。

後來二人在一場商業酒會上遇見, 宋名恩當晚喝得稀裏糊塗,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摟在懷裏,身上布料不翼而飛,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感覺到不確定和惶恐。

“你——”薑曄睜眼時神色淩厲而漠然。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第一反應竟然是道歉而不是報警。當時身上沒什麽衣服,她捏著被子彎腰連連說“對不起”, 薑曄冷靜地扔過來一件浴袍:“別道歉了, 跟我出去查監控。”

他是一名檢察官,入職以來接手了許許多多處在灰色地帶的疑案。這次“事故”也是別有用心之人想拉他下馬,準備了一個頗有些姿色的小模特, 什麽環節出了岔子, 1501變成了1601, 薑曄很不爽自己被人擺了一道,但宋名恩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她是初次,還是被人在房間裏用藥迷暈了的。

他給她介紹了很多需要家庭醫生的上層客戶,比她自己去找資源好多了,小費跟不要錢似的給,宋名恩也不知道她一個月能賺這麽多錢,卡裏存款飛了一樣往上漲,家裏還特地來問過,大概以為她跟人達成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交易。但宋名恩沒有,或者說,她並不知道這算不算。

因為後來兩個人成了固定床b,她不知道薑曄有沒有別的p友,但她確確實實隻經曆過這一個男人,並且他給她的也很多,至少能讓她在京都站穩腳,不至於第二天被房東趕出去,連一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他們很少有觸及工作或者生活層麵的交流。

最多約一下,或者聊上一兩句。

他最近在接手一個關係網複雜的官商勾結的案子,警方和檢查方合作處理都需要秘密進行。他比較忙,所以二人見麵次數更加少,隻有那天晚上參加一個不得不去的酒局,薑曄喝醉了到她這裏來,宋名恩給他煮了一碗醒酒湯,也是唯一一次二人見麵不是為了做。

這些事情她並不了解,薑曄讓她最好少出門,但她這樣的工作性質怎麽可能不出門。

網上說孫戚文和洪嶽已經抓到了一個,再加上徐輕答應從申城過來,出於禮貌和善意還是接了。一開始沒有發生什麽事,薑曄也說洪嶽報複的目標估計是徐輕,所以她也漸漸對自己放鬆了警惕,反而更關心徐小姐的安全。

這家老板很在乎徐輕,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助理也時刻在關注她周圍的情況。小半月後把人養得健健康康送回了申城,宋名恩以為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沒想到洪嶽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京都,他像一條蟄伏在暗處的毒舌,無時無刻不在等一個報複的機會。

是的,報複。徐輕說,像這樣常年處在陰溝裏的人,人格有部分扭曲變形,非常可怕。他們不會去幻想一個美好的未來,隻會拘泥於過去某個將自己擊垮的記憶點,以至於當下行為非常不克製,或者說瘋狂。

她在街上被人拖進車裏,籃子裏的中藥材撒了一地。

“別出聲。”腹部抵著一把刀,那人問,“徐輕呢?”

宋名恩整個腦袋是發懵的,但理智告訴她保持冷靜:“你是誰?”

“嗬。”

“她回申城了。”宋名恩說,“她是主持人,節目你應該能看見。”

“老子怕不是不知道她是主持人。”洪嶽唾了一口,汽車啟動。他全程都用力扯著她的頭發,宋名恩不敢動,那人把手伸進她衣服裏摸手機,期間她整個麵色都是慘白的,眼中寫滿了恐懼,洪嶽問她是不是薑曄的馬子,宋名恩說不是,對方便朝她扔來一堆照片,全是她和薑曄會麵的場景。

他牽她的手,或者買一些女生喜歡的首飾護膚品遞給她。

“我是他情人。”宋名恩說。

“一樣,他最喜歡你。”

這句話如果被之前的她聽到一定會開心好久,但現在從一個逃犯嘴裏冷冰冰說出來,宋名恩隻能感覺到害怕。雖然她背井離鄉獨自在發城市打拚,但像這樣的場景她也隻是聽人說起過,或者在新聞上看到過,真正麵對的時候發現手腳都是冰涼的,血液跟凝固了一般。

“這b子還挺高興。”前麵坐著那人說。

“被薑曄這狗c爛了估計,聽話得很。”

“……”

耳邊幾人肆無忌憚對她說著汙言穢語,宋名恩第一反應隻是想到自己弟弟的藥。卡裏的錢能供他再安安穩穩地活多少年。

“欸我問你,你每天都去徐輕那兒是做什麽?她懷孕了?”

“沒有。她身體不好。”

“還是個女醫生。”洪嶽一隻眼睛睜著,另一隻眼睛斜過來,“不知道玩起來怎麽樣,爛了還能自己給自己治,多輕鬆。”

“……”宋名恩沉默地閉上眼睛。

四月十四號。

申城廣電台七樓辦公室,徐輕看著新聞上標明的日期,臉色白了白——這麽說明就在昨天。

“Arna!”辦公室外導播叩了叩門,“過來對一下晚上的台稿。”

“噢。”她猛地抬起頭。

“怎麽啦你?生病啦?”導播見她臉色不是很好。

“沒有。”徐輕連忙搖頭,“隻是覺得辦公室裏有點悶。”

“是有點哈,現在年輕人都不怎麽喜歡開窗通風,喜歡窩在空調房裏。”導播說,“吃個飯過來吧?好久沒跟你合作了,那新人懂事是懂事,不過點子沒你多,我還有些不太習慣。”

“我馬上過來。”

徐輕放下手機喝了一口水,能感覺到自己指尖都是冷的。

宋名恩被洪嶽帶走了,到現在人還沒有消息。

首先她應不應該去京都幫忙聯絡消息?其次如果不是宋名恩,洪嶽帶走的會不會是她?最後,如果不是她,那會不會是她爸爸媽媽——

水杯“砰”一聲搖搖晃晃地被擱落在桌麵上,撒出來一點兒,手上那些來不及擦,徐輕連忙拿起手機撥通家裏的電話:“喂?……”

好在徐誌回接得很快:“喂?沒有事情不要打電話過來啦?很忙的啦?”

徐輕握緊電話問:“爸爸最近店裏有沒有來什麽陌生人?”

“天天都有陌生人的啦,你以為你家開的不是餐館了哇。”

徐輕手指抓住自己頭發:“不是這個意思——爸爸,要不把餐館歇業幾天吧,可以嗎?”

“你這個不孝女還管起我來了挖?”

“我好像惹到什麽人了。”徐輕抿唇,她行動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這一點,窮凶極惡的歹徒什麽事兒幹不出來,抓不到她很有可能對她身邊的人下手。

顧明衍他們碰不到,那麽有危險的就是她爸爸媽媽。

她可以犯險,但是爸爸媽媽不能。

“什麽意思?——中辣是吧?馬上來馬上來。”餐館生意非常紅火,徐誌回把滿是油汙的手放在圍裙上揩了揩,“不跟你在這兒瞎掰扯了,周末回來吃飯不啦?”

“不是,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徐輕語氣焦急,“喂?喂?”

那邊傳來一陣忙音,徐輕也顧不上對台稿吃飯,拿上手機就往外走。

“Arna你的信!——”前台小姐姐見人立刻說。

徐輕沒有回答,跑出大廳後坐進車裏踩下油門。

“喂怎麽走啦?一天不拿我這兒就堆著啦!”前台小姐姐追出來。

“Arna嗎?”出門買東西的導播也轉過頭,“說的一會兒對台稿呢,什麽事兒啊這麽著急。”

錦和離市中心有點遠,徐輕一路加速超車趕到,門口來來往往都是人,好像並沒有出現異常。

“爸爸!”她小跑著進屋,差點兒把小青撞到。

“哇小婭——”小青欲哭無淚。

“我,”徐輕顧不上道歉,粗喘著氣來到後廚,“徐誌回!”

“叫你爹幹嘛不孝女?”徐父冷不丁聽了一個自己全名,原先聽見徐輕聲音還是笑著的,這會兒整張臉向下拉長,麵色黑得不行,“出去野了幾天規矩都不會了。”

“不是,我,”她手扶在灶台上緩了幾口氣,“我……”

明明是很清楚的一件事,在麵對徐父的時候卻好像突然說不出來了。

“滾滾滾,滾出去。”徐誌回沒好氣。

“我。”她應該怎麽說?自己以身犯險惹怒了什麽人?讓家人都放棄工作跟著她藏起來?

“別我了站在這裏礙事好吧?”

“爸爸,你是知道洪嶽的,對吧?”京都那邊給她發了一個獎章,網友們最近常說起,徐誌回和何惠君不會不知道。

“啊,就你舉報那個?”

“對,他跑了,還沒有被抓到。”徐輕這次並沒有選擇欺騙,而是咬了一下下唇,手指被攥得發白,“我怕他惱羞成怒會遷怒於你和媽媽,所以這段時間會比較危險。”

“哪有什麽危險的這孩子。”徐誌回端著一盆酸菜魚出去,“讓開讓開,說你別擋道。”

“很危險的,給我養身體的一名女中醫被他帶走了。”徐輕雙手雙腳地比劃,動作非常滑稽,但是她額頭上都出了一層汗,“他們這些人我了解,撕破臉皮以後隻想拉更多人陪葬。”

“我讓你起開。”徐誌回嘴巴砸吧兩下。

“我不。”徐輕站在路中央,眼裏滿是焦急。

徐誌回:“……”

二人就這麽僵持了幾秒,大廳內人聲熙熙攘攘的很嘈雜,徐誌回“啪”一聲把那碗酸菜魚放在料理台上,一手叉腰一手指點過來:“嘿你這沒良心的小丫頭,現在才想起你爹娘。”

“我——”徐輕眸色一恍惚,她確實沒有在行動的第一時間想到對方有可能會報複爸爸媽媽。

“行了,”徐誌回歎了一口氣,“在你去京都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小衍派人來過。”

“……啊?”她有點懵。

“你以為我們警察還真是吃素的啊?你出事第一時間申城警局就給我打了電話,也給你媽打了。說你給他們破案立了大功,安慰我們了很長時間,說我們把女兒教得好。”徐誌回垂下眼睛來,頂光落在他已經老去的皮膚上顯得坑坑窪窪,“別看餐館裏依舊熱熱鬧鬧,其實每天都有便衣在盯著,就怕哪天那個叫洪嶽的突然出手報複。讓我們不要驚慌,每天好好經營,什麽‘請君入甕’之類的計劃。”

徐輕神色依然有些恍惚,徐誌回伸手往她肩上一拍:“小衍那兒也讓人護著你呢,這小姑娘,沒心沒肺到什麽境界,隻知道一頭莽。”

徐輕窘然,徐誌回伸手在她麵前揮了揮:“讓開讓開,客人等急了要。”

她轉過頭看向大廳內的場景,依然熱熱鬧鬧什麽異常都沒有,打眼望去都是普普通通的食客。

雖然她這幾年做記者洞幽察微的功底見長,但便衣也不是誰都能分清的。

“大小姐今天怎麽回來啦?”小紅探出頭問她。

“噢,我,”她囁嚅,“沒什麽事兒。”

“哦哦,那要不吃個午飯再走?”

“好吧。”她確實沒有吃飯,小紅給她下了一碗青菜麵,還添了一個流心荷包蛋,徐輕坐在後廚的小桌子上把飯吃完,心裏依然是砰砰打著餘悸的。

“吃完飯就走嗎?”徐誌回抽空轉頭問她。

“嗯,晚間也要我出鏡。”徐輕站起身,伸出手抱了抱自己父親的腰。

“好了,少跟我在這裏煽情。”

“嗯。”徐輕點頭。

“走吧走吧。”

“嗯。”

導播已經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了,徐輕說自己馬上就回,那頭問她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徐輕隻說偶爾回家吃了個飯,那邊應了一聲便也沒有繼續問。

顧明衍是第一次跟對方代理人見麵,京都名律師不少,互相之間或多或少也有耳聞。握手之後代理人道了句“久仰”,顧明衍抬眼:“謝謝。”

哦。代理人抬眉,卻也沒再多說。

這是少見的夫妻雙方都不打算到場的離婚案,雙方律師交換文書,皆是厚厚兩遝,各自落座看下來,全程沒有說一句話。

“施小姐很在意謝先生身邊出現女性?”對方代理人率先開口。

“或許還是謝先生比較在意吧。”

“據我走訪謝先生身邊人說,每回隻要苗音小姐一出現,施小姐就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苗音小姐確實應該好好反思一下。”

“但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苗音小姐與謝先生之間存在不合法關係。”

“確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顧明衍手指輕點,“所以文書中並沒有寫到。”

“隻是解釋一下。”

“這個行為會令人產生懷疑。”

“是謝先生特地囑咐的,”對方代理人也有些無奈,“讓顧律幫忙帶個話兒,苗音小姐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顧明衍抬起眉,雙方目光交接。

“哦。”

“嗯。”

……

一場公事公辦的開庭前調解,顧明衍拿上文件出門就看到薑曄的車停在路邊。

“有消息嗎?”他走過去。

“沒有。”薑曄拉下車窗下頜微微一側,示意他到車裏坐會兒,“第二次了,洪嶽從眼皮底下消失,徹底找不到人一樣。”京都說起來巴掌點兒地界,沒有隔壁一個省大,人藏哪兒發現不了,奇了怪了。

“監控都調過了?”

“調過了,該搜的也搜過了。”薑曄皺眉,“問題是很長一段路監控都出了問題,是天災,前不久下雨斷路導致電力供應不上。”

“太陽能也用不了?”

“用不了,很神奇。”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薑曄狹長的眼中滿是血絲,可以明顯看出一宿沒睡,小臂搭在車窗邊上,不知道在思考什麽,又或者隻是把想過無數遍的問題翻出來,企圖在腦中拉出一條清晰的脈絡。

“我想著不然徐——”

“她不行。”顧明衍知道他打算做什麽,態度非常堅決。

“開個玩笑。”薑曄唇角往上抬了抬笑容有些無力,好像僅僅一夕之間就被人抽幹了力氣,連帶著嗓音也有些疲憊,“我是真不知道怎麽辦了,黃金36小時,他們會怎麽對人質。”

他說的是宋名恩,要說顧明衍道德感非常強吧也沒有,換做以前知道這個消息估計冷靜得眉毛都不會抬一下,但現在薑曄是他舊交,偏偏宋名恩還跟徐輕有些交集。

想著不由得煩躁起來:“你們別的計劃有沒有?”

“有。”薑曄沒有明說,“都太慢了。”

“這樣。”顧明衍手肘往他身上一帶,“與其指著別人,不如你自己去。”

“去,”薑曄打掉他的手,“洪嶽能這麽容易上鉤?”

顧明衍一聲輕嗤:“就說你想不想救人吧?”

薑曄抿唇。

他想,知道消息後想得快瘋了。

“洪嶽這人精得很,樹敵不多。”顧明衍聲線清明,“他這些想動的人裏,你算一個。但他動不了。”

“我怎麽做?”聲音有點啞。

“看我們一身正氣的檢察官願不願意離經叛道一回。”

“你——”

薑曄看著麵前這個男人,同樣是京都大學出來的學生,二人在幾次刑事案件中有過交集。他知道顧明衍有些手段不太上得了台麵,或者稱得上是卑劣,但好在沒有觸碰到底線,所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不得不說這些手段很好用,非常,而且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救人嗎?”顧明衍問他。

分明的骨節一點點攥緊,隨後又無力地鬆開來,薑曄聽到自己說:“救。”

“Arna小姐今天真的很漂亮。”依然是一名商界有些地位的女性,見麵之後就掩唇笑道,“不愧是台柱子。”

“您也如是風采依舊。”徐輕笑著說。

“哈哈哈,那最近算是我們女人專場了。”對方整理了一下上衣褶皺在沙發上坐下,“我聽說前不久洪嶽爆出來那個新聞就是你提供的證據?”

這樣開門見山問她問題的倒是少見,徐輕隻是莞爾回道:“是。”

“了不起。”對方說,“什麽動力驅使你去做這件事的呢?”

直接反客為主這點對新人非常不友好,經驗不多的主持很容易被拿捏,徐輕眼神淡淡帶過攝像機一眼:“信念,責任,以及信仰——相信您在商界能做到現在這樣的成就,也離不開這三點。大家非常好奇,一個從未接觸過金融的新人為什麽能在投資方麵這麽有頭腦……”

一段話說下來基本沒有給被采訪人機會,徐輕麵上笑容依舊地把局麵回轉過來,攝像機後方的導播也鬆了一口氣。

樹大招風,采訪人做到一定量級也成了可以被采訪的對象。午間和晚間專訪都是直播,無疑徐輕處理得很好,下場之後還能同人愉快寒暄幾句,拿著台稿回到自己辦公室。

“徐輕姐,我們先下班啦?”珍妮過來招呼道。

“嗯,快去吧。”徐輕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天應該不會下雨。”

“嗯嗯,最近天氣好。”

四月了,春寒終於已經過去,街上的人也將自己厚棉衣塞進櫃子裏。

徐輕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迎麵吹來的風是帶了些暖意的,她將包裏那些信封收拾好不要被壓到或者折到,將要啟動汽車的時候接起一個電話:“喂,袁姐姐?”

是上次她采訪的那個企業家。

“徐輕啊,這次聚會你確定要來哦。”袁紫聆對她很好,徐輕看到過她接受別家媒體采訪時提到自己,滿臉都是毫不掩飾的喜歡與欣賞,說她是“心目中最合適的兒媳人選”。

網上還有猜測袁女士兒子是誰的,畢竟這位女企業家在公眾麵前非常低調。

“嗯嗯,會的。”她之前答應過的事,當然不會食言。

“那就好。剛看到你節目了,回家沒啊?”

“馬上回家了。”

“注意安全哦,再見。”

電話掛斷,徐輕還是忍不住笑了笑,這些普通人眼中的所謂“上流”和“企業家”,其實也不過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會哭會笑,會惱羞成怒,也會像袁女士這樣為自己兒子的婚事著急。

她又看了一眼跟薑曄的聊天框,對方沒有回複,這個時間應該忙著找人,徐輕想,她再怎麽擔心也比不上薑曄和京都的那些警察們,知道對方被帶走自己也很難過,但是她什麽都做不了,所以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誰是萬能的呢,警察,記者,律師,沒有任何人是萬能的,保證自己什麽差錯都不會出。

二十四小時過去了。

京都那邊把宋名恩的信息保護得非常好,大家隻知道洪嶽挾持了一個人質,女性,卻不知道她的名字。

很多人都在為她擔憂。

“知道這是什麽嗎?”

狹窄昏暗的房間裏,宋名恩迷迷糊糊睜開一隻眼。車開得太久了,她神經本來是異常緊繃的,後麵不知道洪嶽給她聞了什麽東西,整個人越來越沒有力氣,最後模糊能聽到點兒聲音,四肢卻好像被摁住了動不了。

再次睜眼就來到了這個房間,沒有開燈,隻有手機手電筒一點白色的光。

“迷藥。”她的嗓子是有點啞的,一眼就辨認出他手上拿著那個東西是什麽。

“看來你還挺有能耐。”

她當然有能耐,從那天晚上不明不白被人迷暈開始,她就自學藥劑甚至熏香。本碩積累藥理和生理知識讓她很容易明白其中道理,比如眼前這種,很明顯是用來催q的劣質品。

“我能做出比這個更好的。”宋名恩開口。

“嗤。”洪嶽放下打火機,那點猩紅在他指間晃過又消失,青煙縷縷,在空氣中漫散開來。

“洋金花、山茄子。”她聲音是帶著些顫抖的,說了幾味重要名,接著又說成分,“莨菪堿,阿托品,來自曼陀羅花,很難找,但我相信你有。”

“什麽意思?你要幫我做迷藥?”洪嶽好笑地看過來,“你凱子不是薑曄嗎?”

“他技術好。”宋名恩回答。

“喲。”

一句輕飄飄的語氣詞,洪嶽言語間帶了些嘲諷,宋名恩倒是沒有繼續說話。

過了幾分鍾,也許隻有十幾秒,洪嶽把煙頭熄滅在煙灰缸內,那點猩紅色很快變成灰黑:“本來這根煙是要熄在你身上的。”

“我很缺錢。”這點是真的,宋名恩抬起眼。

“瞧瞧你男人。”洪嶽抬起她的下巴,把手機突然靠近。

那點刺眼的白光讓她瞳孔驟然縮進,宋名恩咬住下唇,卻沒有躲。

“用我老婆孩子威脅我?算個什麽東西——他人民檢察官也配做這種事。”

薑曄不會用這種手段,宋名恩想,絕對不會。

“看來你這小b子還挺討他歡心的。”洪嶽冷笑一聲。

“我們沒有感情。”

“有沒有感情我長眼不會看嗎?”洪嶽輕“嘖”,冰冷的手機在她臉上貼了貼,“就喜歡你們這種苦情鴛鴦出事後為了對方哭,何況還是薑曄。”

“本來我是想綁徐輕的。”現在看來有個宋名恩也不錯,至少能讓薑大檢察官亂了陣腳。

“他不會對你老婆孩子怎麽樣。”宋名恩知道薑曄的為人,知世故卻不世故,在工作上他有自己對於人民的信仰,不會為任何人改變或者摒棄。

“是嗎?”洪嶽譏嘲,“那現在是怎麽回事?”

“他……”怎麽了?

宋名恩咬唇。

“要用我老婆孩子換你。”洪嶽頓了頓,隨後笑了,“不過他敢這麽明目張膽,回去之後怕是自個兒前程也毀了。人民檢察官怎麽能這麽做呢?真好笑。”

又說:“真可憐。”

宋名恩臉色一白。

“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洪嶽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畢竟知道我老婆孩子身份的人少之又少,薑檢察官都做到這份上了,你這麽寶貝,要少根指頭他還不得發瘋。”

“你想怎麽樣?”

“不想怎麽樣。”洪嶽閉上眼睛,好像一隻行至末路的喪家犬,前不久還高高在上為人敬仰,現在卻隻能四處東躲西藏,人心在動**之間盡顯,阿諛的,奉承的,隻有被拿捏住軟肋才願意現在還跟隨他,這就是人。

“你想勸我自首嗎?”眼睛拉開一道縫隙,從裏麵透出森然無力的光。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問,宋名恩還是搖了搖頭。

“從前有個女人想勸我自首的。”洪嶽指尖滑過她的下頜,很涼,宋名恩也沒有躲,“像徐輕這樣,我把她扔給兄弟了,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

“徐輕比我難抓。”宋名恩開口,“她有很多粉絲,如果抓她你的妻子孩子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體麵了。”

這句是誠懇的威脅,宋名恩在用她僅有的微薄的力量去保護另一個女孩。

“老子不用你來說。”洪嶽往地上唾了一口痰,“高高在上高高在上,不明白一個女人在高貴些什麽。”

“因為你是女人生的。”宋名恩垂下眼。

“算了,跟你說也說不明白。”洪嶽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回憶起了什麽,整個人顯得煩躁起來,“女人啊,有權利就有,沒有權利鳥都不會鳥你。”

宋名恩不吭聲。

“你也瞧上薑曄身份地位了是不是?放心吧,敢光明正大拿我老婆孩子叫板,他事業也算走到頭了。”

“我一開始不知道他是檢察官。”宋名恩聲音輕輕的。

“後來知道就好上了?”

“不是,是因為他對我好。”這句話是真的,沒有被好好嗬護過的女人會這樣,給點好處就死心塌地,宋名恩從來不敢表露出一分喜歡,也覺得自己有點犯j吧,隻敢偷偷的。

薑曄問過她打算什麽時候正兒八經談個男朋友,宋名恩說看緣分,隻是這句話看緣分,看了那麽久,還是除了工作學習就隻有薑曄。

“你挺難得。”洪嶽笑。

“不難得,徐輕跟我一樣。”

“她可比你j多了。”

洪嶽想起那艘遊輪上身姿姣好笑容迤邐的女人,顰蹙間都帶著讓男人難以拒絕的**,明顯是做好準備才來的,一推二拒擺足了獵物的姿態,其實是一個處在非常高位的狩獵者。

他輕敵了,所以在其中栽了一道。

“很多女人都跟我一樣,愛情是真心換真心。”

“嘖,你獲得真心了?”

宋名恩不說話。

洪嶽奇怪地笑了一下,伸手打開燈,房間突然亮了起來,刺眼的光線讓宋名恩忍不住皺起眉。

“來看看吧,”不知是又有了什麽想法,“讓你含著我的j液去見薑曄,看看他會怎麽對你。”

——“嗤,竟然還有女人跟我提真心。”

“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嗎?”徐輕在對話框裏刪刪減減好幾回,最終還是發了出去。

依然沒有任何回複。

她等了一會兒,站起身去冰箱裏拿水想讓自己冷靜一點。到毛玻璃隔板的時候彎下腰來,見到原先水缸裏的小金魚死了一條,往上翻著白肚皮,眼球黑洞洞的,眼白清瑩,隨著輸送氧氣管道帶出的水花一飄一飄,其他小魚依然在海草中遊弋,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小金魚。”她連忙拿來網兜去撈。

死了一條,可是魚缸裏還有那麽多條。

徐輕右眼皮直跳,心裏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沒有去拿冰水,而是再次回到辦公桌前。

“薑sir,上次我逃跑之前聽到洪嶽說不會放過我。”她發送信息。

“我來京都吧,他一定會出現。”

那頭總算有了些動靜,徐輕看著屏幕上那個“對方正在輸入中”,手指緊了緊,繼續說:“沒有關係,我會注意時刻跟你們聯絡。”

【薑曄:不是你的問題。】

【徐輕:他本來想抓的人是我。】

【薑曄:他想報複的人是我,隻不過遷怒在了名恩身上。】

徐輕沒有立刻回複,那邊也沉默了一會兒。

【徐輕:我今天才看見消息。】

【薑曄:那你應該看到我放出的消息了。】

【徐輕:怎麽了……?】

【薑曄:我找到了洪嶽隱婚的妻子,和他的女兒。】

徐輕愣了一下,隨後立刻反應過來對方做了什麽事。

【徐輕: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是檢察官,身份擺在這裏,這樣的做法雖然有用,但無異於葬送了自己大好前程。

【薑曄:36小時了,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對名恩。】

【薑曄:她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