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雨了嗎?”她聽到外頭有沙沙聲。
“還沒。”
風吹得她書寫的紙張一翻一翻的, 因為衣服穿得薄,所以晚上有些冷。徐輕把最後一口麵糊刨進嘴裏,起身去關窗。外頭風簌簌的, 沒有下雨,帶起一片窸窣聲的是相互翻動碰撞的葉子。
“伯父有沒有給你發消息?”身後傳來嘩嘩啦啦水龍頭的聲音,顧明衍把用過的鍋和碗筷放進瀝水槽,襯衫的扣子解開挽到半截, 低頭問。
“他能給我發消息就好的了,我主動發過去都不回。”徐輕嘟噥,“你那邊都寫完啦?”
“哪能, 我又不是神仙。”顧明衍都懶得看她。
“問問你——還我又不是神仙。”後麵半句是徐輕學著他的語氣, 經過添油加醋後搖頭晃腦地重複的, 說完還癟了癟嘴, 回到沙發上把兩條腿縮起來看手機。
大概是因為沒有了風聲,屋內比剛才又靜了許多。顧明衍把洗好的碗筷疊好放起來, 回到常用的辦公桌前,指尖還掛了些瑩潤的水珠子,順手拿桌上的紙巾擦拭好了, 電腦頁麵重新亮起。
其實起訴狀要寫的東西並不多,一些事實性描述太詳細反而可能會摻雜對己方不利的因素。所以他一般會先打一個草稿,畢竟案子能不能勝訴終歸還是得看開庭。
他書桌靠窗, 那邊的反光可以看清屋內的情況。此時徐輕正盤著腿坐在沙發上, 兩彎眉擰成八字的形狀看手機,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右手握拳緩緩舉起來, 咬牙切齒地小聲罵了句髒話。
“……”並沒有停留地收回眼。
一些懂些法的委托人是要求看起訴狀草稿的, 顧明衍用word把文件稍微理了理發郵箱, 搭在電腦旁的手略頓了一頓,還是打開了剛才並沒有關閉的聊天框。
上劃,再向上劃,最後停在於財生發來的那一頁。
【於瞎子(委托人):小衍,說實在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老顧他們去哪兒了……問也問不出來。】
【於瞎子(委托人):上次他們回來還是你出事進醫院的時候,還記不記得?敗訴那方當事人氣急敗壞直接開車撞你,還上了新聞的,我在醫院碰到燕燕了,隻是當時你沒有醒過來。】
【於瞎子(委托人):嗯,我也不是這麽個意思,就是說他們現在在別的地方也還是很關心你的,隻是也許還差一點時間,你千萬不要怪他們。】
【顧明衍:幾年?】
【於瞎子(委托人):什麽?】
【顧明衍:那我是要等多久?幾年?還是再十幾年?】
對方便沒有再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聊天框裏有一個時間的留白。顧明衍低下眼睛,手指落在屏幕的這個位置,纖長的睫毛蓋住眼下的情緒,燈光中似乎隻呈現出這麽一個並不那麽惹眼的輪廓。
“我***——!”徐輕從沙發上躍了起來,口中吐出的芬芳並不是很能直接寫,眉頭堆疊都成了兩座小山——什麽跟什麽啊,我去掛牌子吧好不好直接,我去某相親網掛牌子QAQ。
屏幕那頭是徐誌回發來的幾張照片,上麵的男人各種風格都有,看著年紀跟她也差不多大,還有一堆工作年齡愛好什麽的信息,這個是哪家來申城發展的旁親,那個是什麽打麻將認識的牌友兒子,一長串一長串,讓她看著立刻頭大起來。
【徐誌回:是不是又在罵髒話啊?小姑娘太容易生氣不好,容易鬱結於心,何況你胃還不好,過會兒一激動就胃疼了。】
徐輕:“……”還知道她情緒激動容易胃疼啊。
【徐誌回:爸爸這是關心你,怕你和燕燕的兒子性格處不來,這不選了些其他的給你也相相看嘛,接觸接觸,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小夥。】
【徐誌回:不過這事兒你可不能跟小衍說啊,也不要跟你媽說,她思想老古板。我做爹的是怕你在一棵樹上吊死。】
【徐輕:我會守著一棵樹吊死?】
【徐誌回:那你之前為什麽要在寧越這一棵樹上吊死?天底下又不是沒有男人了,隻要男方條件不錯又對你好,跟誰結不是結。】
“……”徐輕並不打算繼續回,那邊徐誌回依然再用各種中年人專用表情包對她短信轟炸。
“怎麽了?”興許是她這邊動靜太大,顧明衍轉身靠在辦公椅背上,輪廓清晰的側影落在光裏,有些煩躁地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我與同城相親網站,”徐輕一臉的菜色,從牙縫中擠出後麵四個字,“不共戴天。”
顧明衍:“……”
並不是很感興趣,他把桌麵的東西收拾好便起身往淋浴間走。
“你去睡了嗎?”徐輕收好手機跟著他走的方位逐漸轉頭,“那我睡在哪裏?”
她兩隻膝蓋跪在沙發上立起來,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此時外頭已經飄了些小雨,細密的雨點斜著打在窗戶上,周遭的景致在雨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嘶。”一根毛毯從旁邊扔過來,徐輕伸手拿下探出頭,卻見他左手小臂環著要換的衣服,另一隻手正要去解最上麵的那顆襯衫紐扣。
“……”她立刻別過頭去,一股子氣堵在喉嚨沒發出來,就這麽一掀毛毯在沙發上躺下了。兩條腿往前蹬了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舒服點兒的姿勢。
顧明衍淡淡掃來一眼,動作隨性而尋常,繼續解著扣子走進淋浴間。
隨著門鎖“哢嚓”一聲響,徐輕歇了幾秒,重新從沙發上坐起來。
現在也才不過十點多,以前這個點她還在煲劇之類的,要麽是在寫下周的總體台稿。但是從先前入職以來,虞莓隻派給她這麽一個現調任務,時間反倒是比以前更加自由鬆散了些,這個點她也想不出來有什麽事兒好做。
屋子裏傳出嘩啦啦的水聲,徐輕抿著嘴巴輕“嘖”了兩下,還是決定給虞莓發信息,問有沒有其他工作可以同時跟進的。
【虞莓:???你蹲點蹲到了?】
【徐輕:差不多吧,我見過於財生了。】
【虞莓:?什麽意思?】
【徐輕:我今天見到的,但是他說等開庭之後再聯係,還不知道能不能最終確定做專訪。】
【虞莓:??????】
那邊發來滿屏幕的問號,徐輕也有些不知道該回啥,就這麽在輸入欄裏刪刪改改,手指往下滑動挑表情包的時候,沒想到小群炸了。
【石文靜:小A聯係上於財生了?怎麽可能?】
【珍妮:啥?】
【虞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虞莓:大家先不要那麽驚訝,如果Arna之後能說服於財生接受專訪,我們再向台裏申請撥款。】
【石文靜:你真神了啊妹,我說怎麽不要我呢,原來是自個兒真有渠道啊。@徐輕】
【珍妮:0.0。】
【徐輕:昂……是的,怎麽了?】
【珍妮:石頭哥跟我說,你在他麵前說大話。】
【石文靜:誤會,都是誤會。我從業十多年的人了,有必要去羨慕嫉妒一個後輩嗎?】
【石文靜:我是恨啊╭(╯^╰)╮】
徐輕不禁輕輕地笑了笑,挑了幾個比較輕鬆搞笑的表情包發過去,轉頭看到窗外的舊式街燈,在雨水中顯出魚鱗似的光斑的暗金昏黃。好像透明的玻璃窗戶將兩個世界相隔絕,屋內融著嫋娜的霧氣和水聲,外頭是攀著青苔的老舊頹牆。
她不知道顧明衍在這裏生活了多久,就好像一個生活著不會留下什麽痕跡的人,一切幹幹淨淨規規整整,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一個樣。
那他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獨自生活的呢?
徐輕眨著眼睛看向天花板,那裏被燈光折射出一環一環的光暈。她沒有什麽衣服可以換,也並不很打算在別人家裏洗澡,就這麽蜷縮起來將就睡一晚。
第二天她醒的時候顧明衍已經出門了。
屋內靜悄悄的,打開的窗戶外吹來雨後潮濕清新的空氣,徐輕從沙發上坐起來,揉了揉麻軟的手臂,覺得自己幾個關節都開始打架了,好不容易才勉強恢複過來。
桌上擺著一盤煮好的雞蛋和西藍花,還有幾顆小番茄,應該是給她留的,但是什麽話也沒有留,微信裏也沒有消息,除了沙發上被她睡過落下的印痕,其他地方如往常一樣簡潔而規整。
“喂老爸,幹嘛?”徐輕一邊咬西藍花一邊接起電話。
“……我不去。”她忍不住用手肘扶了一下額頭,“別說什麽海歸了,就算外星歸我也不去,您老就別瞎操這個心,啊。”
那邊的聲音突然放大,徐輕一個激靈把手機往邊上移了移:“認識一下也不行,我——你知道我現在是跟顧明衍在一起吧?啊對,我覺得他這人挺好的,沒必要再聯係別的誰誰誰。”
“是嗎?”
“是啊。”大概是受某人耳濡目染的緣故,她如今瞎編起來也完全不打腹稿,“我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人是會成長的。就比如以前我認定了寧越,現在我認定的人就是顧明衍。”
“非他不嫁?”
“嗬那可不,”徐輕懶洋洋地又把水煮蛋放進嘴裏,喝了一口邊上的牛奶以免太噎,“沒見過二十五歲分手後遇到真愛的?就他了,沒跑,其他人都靠邊站。別給我介紹了,真的。”
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完這段話,話音還沒有落,玄關處傳來一聲清脆的關門聲。
一個紮著辮子的小姑娘“噠噠噠”地小跑進來,兩隻眼睛圓溜溜的,朝徐輕甜甜地笑了幾下,又轉身跑回玄關去了。
“……”昂?
“小禾,過來,你別笑阿姨,你長大了也會像阿姨一樣遇到某個‘認定的人’的。”康嬸牽著小姑娘的手走進客廳,麵上也是帶著笑的。
徐輕覺得自己快冒煙了,唯唯諾諾不敢搭話,隻敢含糊著埋頭繼續嚼西藍花。
“欸?小花兒,你早上也喜歡吃西藍花和白煮蛋呀?”康嬸拉著小禾在沙發上坐下,“我還以為隻有小禾愛吃呢,現在年輕人愛吃果蔬的少。”
“昂??”徐輕差點沒被噎著,手忙腳亂地把電話掛斷,突然反應過來,“這個是,顧明衍給小禾做的……吧。”
QAQ完了。
“他以前是經常給小禾做,但是這回就說不定了。”康嬸樂嗬嗬地笑道。
“……我再去煮一份。”人生有時候就是太過戲劇化,徐輕暗罵了自己一句,立刻放下筷子去灶台前重新點火。
好在料理台上擺著些沒有處理的蔬菜和小番茄,不知道洗沒洗,她伸手去打開水龍頭,就聽見門口顧明衍應該是在換鞋的聲音,康嬸抬頭:“小衍,最近不忙嗎,還是要陪女朋友呀?”
“還行。”顧明衍走進屋裏,小禾立刻小跑過去抱住他的大腿。
“……”另一邊兒徐輕站在料理台前,耳朵都漲紅了,心裏正默默祈禱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