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坡跟踩在地上的聲音逐漸遠去,電台一樓安嫻剛才看的那個屏幕上,采訪仍然在繼續。

“看來安先生能成為一名成功的企業家,也是有原因的。”徐輕垂下眼,“也不是什麽樣的新聞,都可以打垮一個真正有良心的企業。”

“成功談不上,經商之路任重而道遠。”

“是,您說得對。”

安永清看著自己麵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內心有些得意。之前她在老單位的時候他可以肆意對她施壓,如今在市廣播電台,他也同樣可以用采訪的形勢讓她對自己低頭,明白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當然,現在徐輕的低姿態,也令他很滿意。

“‘有良心’這個詞用得好,哈哈哈,想必大家都聽過了我旗下某產品的新聞。”幾輪問題下來,安永清麵對鏡頭眉飛色舞,“嘖,這個清者即自清,沒有問題的東西,那就是沒有問題。希望大家可以不信謠,不傳謠,我們俊喜呢,也會永葆初心,為大家帶來更多、更好的產品。”

“那我們時間差不多,今天的采訪也馬上要結束了。”徐輕站起身伸出一隻手,麵上依舊保持著溫婉得體的微笑,“辛苦。”

“你也辛苦,哈哈哈,加油吧,年輕人。”

安永清隨助理一同下台,徐輕目送他,臉上笑容不變,直到攝像頭關閉的那個時間點。

“Mei姐,我就說這姑娘心性高吧,大局不亂,而且識時務。”石文靜看著實時轉播,忍不住點頭鼓掌道。

“是心性高,”虞莓點了點頭,“不過……識時務?”

“啊?沒有嗎?”

虞莓走過去,順便把也摞文件放到他桌上:“這些新聞記得跟進,都是拿的一手資料。至於監獄那個瞎子的賠償案,我讓她去跟。”

“她去跟?Mei姐,這個案子關注度極高,她再怎麽說做記者的經驗也少……”

“她啊,”虞莓輕輕彈掉他肩上並不存在的一抹灰塵,“恐怕比你做得還能更出色些。”

“不是,你什麽意思Mei姐?”

“加油吧,年輕人。”虞莓模仿著剛才安永清的語氣,給了個肯定的眼神。

徐輕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大概過去一個小時了,她挑了些照片,又把新聞做了個文件總結發給虞莓,這才準備下班。

見旁邊隔間的石文靜正擤著鼻涕,用幽怨的眼神看著自己。

“啊……需要感冒藥嗎,石哥?”徐輕問。

“╭(╯^╰)╮不用,我自己有。”石文靜答,順便又抽了一張餐巾紙,繼續擤。

“哦。”徐輕點了點頭,收拾收拾打算下班。

手機嘟嘟兩聲,是老爸發來的短信。

【老爸:囡啊,去不了了,你爺爺八十大壽,吵著鬧著要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

【徐輕:哈?】

【老爸:沒辦法,你爺爺青春期。】

【徐輕:……哦。】

【老爸:和女婿早點領證啊,你爺爺還等著抱外孫呢,不然畢竟青春期,他鬧。】

【徐輕:……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合上手機,徐輕長長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Arna?年輕人歎什麽氣,阿嚏。”石文靜撓撓頭,“我怎麽突然感冒了,是因為換季嗎?天氣也不冷啊。”

“家裏催婚。”

“你才多大,阿嚏,催啊?”

“可不是,老大不小,過了二五就奔三,我媽說的,還有我爸,每次回家都念叨我,讓人頭痛。”徐輕有點無奈地扶了扶額頭。

“過了二五就奔三?阿嚏。”石文靜繼續擤鼻涕,“那我都奔三了十年了,還不是沒人催我,阿,啊嚏。”

徐輕:“……”算算應該三十五?

徐輕下班回到家,燈光依然是暗的。

她看了一眼時間,依然歎了一口氣,洗好澡攤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等寧越回家。

“……前段時間引起熱議的‘毒薑茶’事件,因為收到匿名用戶的舉報再次卷入風波。此次食品安全局全麵介入調查,相關媒體也正在跟進。”

什麽?

徐輕坐直身子,打開手機微博,果然看見熱搜前幾條出現“俊喜毒薑茶害人屢教不改”之類的詞條。

選了熱度最高的那個點進去,多半都是網友在對噴,有說不好的,也有說自己喝了沒問題的,畢竟隔著一個屏幕,她看不到對麵是誰,也看不清真假。

再往下刷刷,也大多是換了個句式的互相對罵,當然,真的在等食品安全局的真相的網友也不少。

正打算關閉手機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一條微博,應該申城某個群眾發在城市超話的:“我們市今晚某電視台直播看了沒?有個新麵孔的女主持,采訪的就是俊喜老板。還挺有意思的,建議大家都去看看2333。”

【哦哦哦這名字我聽過!以前是《聽見你的聲音》節目的主播,好幾年了。】

【這女主持說話好奇怪啊,最後一期爆火的《聲音》不是還在為“正義”發聲嗎?這就捧資本家臭腳去了?】

【無語。】

【無語+1。】

【……雖然但是我是個路人,你們到底有沒有點腦子啊,各位?】

【什麽意思啊樓上??我****】

徐輕看到這裏頓了頓,忍不住點開說有沒有腦子的那個微博。

原始頭像,一大串亂碼的昵稱,轉發的內容什麽都有,但自己沒發過,看著是個小號。

……所以她也是個有粉絲的人?總不可能是水軍吧?

【樓樓上說的沒錯啊,這個女主持明顯就是反諷的意思,你們真的看不出來嗎?】

【全程在憋笑啊主持人。】

【憋笑我覺得倒是沒有,但話語挺有傾向性的,明哲保身又不站台的感覺。】

【樓上的你真的覺得女的有這個腦子?】

【都別回了都別回了!!快去看!!食品安全局發聲明了,說一早就注意到這個產品,隻不過生產廠家太多,沒查完而已,有的多有的不多,所有配料表都有問題,不止是安賽蜜!!安永清估計得吃牢飯了!!】

徐輕一下子來了興致,退出去再點開被頂上來的詞條“俊喜產品屢屢出事”“俊喜老板安永清”“俊喜,你對得起‘國民品牌’這個稱呼嗎”,夜間的網絡立刻熱鬧了起來。

有個大V正在直播,她點進去,是某媒體正在解說的新聞,現場人流和車輛堵得水泄不通。她在人群中看到了Mei姐,戴著帽子舉著話筒,盡管是現場解說,但能從口型看出口條相當流暢,肢體語言也聲情並茂。

“安永清!!你毀了‘俊喜’這個品牌,你對不起你們老爺子!”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句,聲音很響,沒對著話筒都能聽見。

“‘俊喜’賠錢!!”

“賠我們老百姓錢!!垃圾‘俊喜’!!”

這樣的聲音不絕於耳,徐輕在這些人群的一個角落看到了互相攙扶著的李老師夫婦。

他們沒有像其他群眾那樣麵紅耳赤地叫囂呐喊,隻是默默地看著安永清被帶出門,上了警車——轉過身來,他們的胸口都別著一朵純白色的祭奠小花。

徐輕目光一緊。

李準懷低頭跟妻子說了什麽,二人在喧嚷的人群中又站了許久,隨後靜靜地轉身離開。

徐輕連忙把直播畫麵放大,卻再也找不到他們相偎的背影。

“你們沒有錯啊,那,那你們兩個沒有什麽渠道,也沒有什麽財力的普通人,一定要跟大公司去抗衡,把產品查個水落石出才算‘正確’嗎?”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句話,徐輕打了個寒顫,心裏像是直直墜落下去似的沒有底。

她真的,所有的……都做對了嗎?

“群眾的反應一直都是這樣。”寧越不知道什麽時候推開了門,裏麵沒有開燈,他聽到徐輕手機裏的聲音,從玄關處走過來,“什麽時候都會隨大流,能撈就撈,能躲就躲。”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徐輕關掉直播,側過頭去,“工作都完成了嗎?”

“還沒有。”

“嗯。”徐輕點點頭。

寧越身上仍然穿著那套黑色紅領的律師袍,今天應該是開庭了。徐輕縮在沙發上看工作消息,身邊沙發上傳來一個凹陷的弧度,她抬起頭:“不馬上走嗎?”

“伯父不來了嗎?”寧越問。

“就說不來了,給爺爺祝壽。”徐輕把手機屏幕關掉放在茶幾上,“我們……什麽時候去領結婚證呀寧律師?”

“婭婭。”

“昂?”

寧越看著她,黑暗中一雙眼瞳像清澈的水澤,瞳孔是幽深的,他看她一直都是這樣的眼神。

像在看自己的委托人,讓徐輕心裏那個小疙瘩又一個一個冒出來。

“你……要跟我說什麽大事對不對?”徐輕身邊兩個小人在打架,吵吵嚷嚷,讓她頓時聽不到旁的聲音,“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直說,頂多我當麵給你一個香噴噴的巴掌。”

“我——”

“安嫻父親的這個舉報跟你有關係……嗎?就是一些因為工作,所以我不能知道的那些事情?”黑暗中徐輕一雙圓潤的腳指頭蜷縮起來,眉頭是凹下去的,唇角卻扯上來,是她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徐輕,”寧越的聲音從身邊傳過來,語調低沉的,就像在法庭上那樣嚴肅,“你不像她,我跟你在一起,也完全不是因為她。”

“不是那——那怎麽了?”徐輕不知道自己現在心裏是什麽樣的滋味,但是一收一縮,非常難受。

“我得去國外深造一段時間,婚禮可能要延遲。”寧越想過來抱她,徐輕躲開。

“可是,一年前就是因為你要去京都深造,所以我們才沒有結婚的呀!”徐輕不知道該怎麽去表達,鼻尖是酸的,但是職業性的邏輯把她整個人拎起來,“那你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呢?”

“婭婭。”

“等等,先別這麽叫我,我會心軟的。”徐輕不敢眨眼,怕眼淚掉出來,這樣很沒有麵子。

“我可能要去一年,比上次還要久,婚禮的流程太複雜了。需要一件一件去辦,這樣事情才不會亂,我——”

——“可是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你委托人啊。”徐輕嗓子有點啞了,開口的時候連帶著尾音在發顫,“那結婚的事情,有什麽條理不條理的呢?喜歡為什麽要跟條理掛上鉤呢?”

“徐輕,你高中的時候不這樣。”

“可是你高中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呀!”她吸了吸鼻子,沒有忍住,淚水滾燙冰涼的,在眼角下顎邊。

“你聽我說……”寧越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悅了。

“寧越,你覺得我這麽等,為了你這麽等,永遠都不會跟你提分手,是嗎?”徐輕打斷他的話,“跟我說完,你還可以去工作……是這樣嗎?”

聽到這裏,寧越表情略有些鬆動,低頭看過來:“我那邊事情已經安排好了,婭婭,你聽話。”

“……所以是決定好了來告訴我的,是嗎?”

她實在忍不住哽咽出聲,抱著肩膀一聳一聳地嗚咽起來,聲音嗡嗡的:“那如果我跟你提分手呢……?”

“徐輕!”寧越語氣重了少許,“這個時候別說氣話。”

“如果我跟你提……分手呢?”徐輕抬起頭,兩隻眼睛都是紅的。

她好像想起,疙瘩是什麽了。

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難過,為什麽要比他多那麽多的喜歡。

還有記憶裏的高中,她第一次見到寧越的時候,對方把她拉到身後來,下顎邊帶著為了護她跟校外一群小混混打架時落下的淤青。

現在他不會了,因為他是律師,他還有法條,有他所謂維護正義的那一套。

所以她記憶裏的那個寧越已經隨著眼前這個寧越,一起消散了。

“徐輕,”寧越擰眉,看著她的眼睛,“感情的事情不是兒戲,我們已經到了要成家的年紀。”

“那能怎麽辦呢?”徐輕閉上眼睛,讓自己盡量不去想,“是你要走,不是我要,別把錯誤都推到我身上來,寧律師。”

“徐輕。”

“放。”

“……你是真的在說分手?”

“對啊,我從沒說過,有點意外吧?”

她語氣中帶著揶揄,隨著寧越回響在耳廓的呼吸聲,有點出戲的喜劇色彩,可能真的像小黑說的“這貨又沒拿女主劇本,不適合傷感”。

“現在分手,一年後我們不一定能繼續在一起,”寧越喉結上下滾了滾,良久,開口,“所以,你得想清楚。”

“吼你讓我想清楚哦!”徐輕睜開眼睛,怒了,“有沒有搞錯寧大律師,我從小學開始就是班花,到了大學還是校花,現在是申城炙手可熱的女主持,你讓我想清楚吼!你要不要自己先想想清楚再說。”

氣氛凝滯了一秒。

小黑:“你看你看,我就說,哪有現言女主分手的時候是這麽說話。”

小白:“所以真的要分手了嗎QAQ那個出場沒多少片段的黑心律師才是真男主嗎?”

小黑:“別瞎說,White小姐,哪有言情男主出場設定這麽挫的,淡定,淡定。”

“啊吵死了!”徐輕捂住耳朵。

寧越沒有立刻說話,黑暗中似乎可以聽到他靜靜的呼吸。

徐輕閉著眼睛,手沒放下來,所以也沒有聽到他出門的聲音。

也許過了許久,也許五秒,也許更多。

她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身邊沒有人,玄關處擺著一雙穿過的男士拖鞋,是他們之前談戀愛的時候一起去買的。

“哇嗚嗚嗚嗚——”她再也忍不住,握著衣角哭出了聲,“我爸媽都沒讓我這麽難過過,狗寧越,你以後那些黑心案子全被曝光,你再也不會吃到我做的蛋糕了,嗚嗚嗚嗚……”

“……這女主哭起來真的好挫,哪個女主哭起來鼻涕會流衣服上,我服了。”小黑。

“不是,小黑,你先別說話,”小白說,“你看她手……”

徐輕還在哭,淚水流到手上的傷口上,痛得她一吸氣一吸氣地疼。

“金老師,喜歡一個人,就要給他做菜嘛?”

“對呀——喜歡一個人,就要給他做菜呀。”

作者有話說:

第一個案子《盡孝盡職,與我錯過的關於你》靈感來源於最近美國的彩虹糖添加劑“致癌”事件,並不是改編啊,隻是取了點靈感,做了很多戲劇化的處理。比如彩虹糖裏的“二氧化鈦”其實是符合國內標準的,這個化學添加劑很特殊,就是有的國家認為不好,有的國家認為還可以,我們國家是沒有明說。然後“安賽蜜”也同樣是被允許的是食品添加劑,就是挺常見的,所以文裏用了“過量”來說明這個產品實際上是不達標的QAQ爭議性太大了,很多食品其實或多或少對人體都是有益處也有壞處的,都得看計量,嗯,對,就是這樣,在作話解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