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

“二表哥,我給定的這門親事,你滿不滿意?”

麵對宋鳴珂賜婚後洋洋自得的笑臉,霍睿言氣炸了,一句話也憋不出來。

於是……咬牙切齒,狠狠把龍椅上的她拽入懷內,死死抱住不放。

她小小身板恰如那夜策馬同行時嬌軟,仿佛沒多掙紮,便悄然融化在他胸前。

柔順如小貓。

正當他俯首欲吻,陡然驚醒。

原來,是夢。

這算什麽?在夢裏……欺君犯上?

霍睿言倍感難堪,躡手躡腳跑到浴室,偷偷摸摸洗了個冷水澡。

換上幹淨寢衣,他頹然坐在窗邊,雙手搓揉滾燙臉頰。

隱約覺著,夢內的那一幕,也許真會發生。

春月羞澀地躲入雲中,留下絲絲縷縷細弱光芒,捆縛著他不安的心。

進不得,退不甘。

…………

翌日風煙渺渺,細雨如織,狩獵被迫延遲。

知宋鳴珂靜不下心,霍睿言一大早帶上新刻印章,趕去她所在。

目睹她下首跪坐著一蒼色身影,他笑顏凝滯,目光焦灼,“陛下龍體欠安?”

宋鳴珂笑盈盈朝他招手:“二表哥來得正好,快嚐嚐元醫官做的杏花水晶凍。”

她邊說邊指了指幾上一紅色漆盒,內裝晶瑩剔透的糕點,內裏如有花瓣飄飛。

霍睿言見宋鳴珂無恙,心下稍安,隨後又覺稀奇——元禮作為禦醫官,還順帶負責禦膳點心?

“元醫官當真心靈手巧,多才多藝。”

“謬讚謬讚!朝野內外誰人不知,霍二公子文采斐然,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一句‘多才多藝’,折煞我也。”

元禮客氣回應,既有清貴之氣,又不乏客套。

宋鳴珂以銀筷子夾起一圓形的水晶凍,品嚐後笑意舒展,又示意霍睿言自便。

霍睿言恭敬不如從命,隻覺海藻膠做的糕體入口清涼,綿柔細膩,杏花甘中帶苦,口感別致。

二人聊了狩獵計劃,元禮插不上話,拿出一寬口白瓷罐,從中舀了一勺蜜,放入碗中,以溫水調開,呈給宋鳴珂解渴。

霍睿言留意他動作嫻熟,泡開後,朵朵紅梅盛放,認出是宋鳴珂常喝的蜜漬梅湯,深覺狐惑。

這湯居然讓她日日堅持喝上一年?連跑到保翠山行宮也欲罷不能?

霍睿言淡然一笑:“此為湯綻梅?常見陛下飲用,可否容我淺抿一口,嚐個味兒?”

“當然。”宋鳴珂對元禮略微點頭。

餘桐正要吩咐下人多備小碗,霍睿言故作隨意:“何必麻煩?陛下若不棄,留一口給我試試即可。”

如此率性而為,有悖於其平日的溫雅形象,隻差直接聲明要喝宋鳴珂那一碗,擺明已起了疑心。

元禮白皙麵容變色,宋鳴珂則不以為然,餘下半碗直接遞給霍睿言。

“二表哥若喜歡,宮裏還有兩罐,皆為元醫官親製,改日送到定遠侯府好了。”

“謝陛下恩賞。”

霍睿言雙手恭瑾接過,小心細啜,方輕吞慢咽喝完,擱碗笑道:“清甜甘爽,難怪得陛下眷顧。元醫官愛梅花,定是超凡脫俗之人。”

“霍二公子見笑,在下愛梅,源於舍妹的偏好罷了。”

“你有妹妹?”宋鳴珂眼神發亮,“沒聽說呀!”

“已失蹤數年,無跡可尋,未敢辱聖聽,是以不曾提及。”元禮深邃眼眸閃過黯然之色,拿捏罐子的手指頭掐得發白。

宋鳴珂心腸熱,礙於二表哥在場,她生怕牽扯五族之事,欲言又止。

再看她和霍睿言先後喝過的白瓷碗邊上,僅有一道蜜湯痕跡,霎時雙頰生霞,窘迫垂眸,連連擺手讓餘桐收碗。

梅花清香與甘甜滲入沉默,使得滿室芳冽多了幾分微妙。

元禮收拾藥箱,垂下眉眼,躬身告退,出門時,若即若離的眼光似是不經意飄向霍睿言。

正好此時,霍銳承披雨入內,見宋鳴珂與霍睿言相顧無言,脫口問:“怎麽了?”

宋鳴珂沉浸在那碗蜜的尷尬中,掩飾道:“沒……元醫官說起失蹤的妹妹,難免神傷。”

霍銳承舒了口氣:“為這事啊!我還道陛下又要作媒,硬給自己找個二表嫂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霍睿言重重“哼”了一聲,以作示警。

宋鳴珂茫然:“啊?二表哥生氣了?我昨晚……喝了點酒,見那徐小娘子溫順可人,突發奇想,但沒逼你娶她呀!”

“豈敢生陛下的氣?”霍睿言隱忍不發。

“話又說回來,徐小娘子生得秀美,生於書香世家,知書達禮……”

“陛下!”霍銳承眼看弟弟眸色漸冷,趕緊勸道,“陛下切莫亂點鴛鴦,弟弟心有所屬,從小就……”

“哥哥!”

霍睿言快被這兩人搞瘋了!

若不加以製止,兄長定會搬弄是非,說他從小就喜歡晏晏!

無法想象,宋鳴珂聽了這昏言悖語,會作何感想。

而他,該以哪種方式,把自己就地掩埋?

霍銳承從弟弟怒目中感受到了飛刀的淩厲,又不曉得如何安撫,隻得找個借口,丟下二人,迅速開溜。

“心有所屬?”宋鳴珂覷向惱羞成怒的二表哥,語氣盡是玩味,“看不出來呀!坦白從寬,不可欺君呀!”

“陛下莫要聽我哥胡說八道!他信口雌黃,拿我尋開心而已。”

霍睿言本不屑人後說閑言,而今情急之下,唯有把親哥賣了。

宋鳴珂料想他表現出超乎年齡的沉穩,內裏不過是個靦腆少年。

瞧他心虛的模樣,想必有心儀女子之事,不假。

是誰?為何不能坦誠?改天得試探一番。

為化解不尷不尬的氣氛,表兄妹繼續分吃糕點。

不多時,殿外細雨初歇,灰雲縫隙間漏下幾線陽光,大有放晴趨勢。

宋鳴珂見狀,下令未時到獵場走動走動。

按理說,霍睿言該回去準備,他遲遲未離開,隻因認定元禮今日異常古怪。

此人不但來得過早,還特地備下飲食,神色不複往日磊落……莫非,糕點或梅花蜜有問題?

借吃東西、點茶等諸事,霍睿言堂而皇之賴在殿閣,一呆就是一上午。

細察她言談、飲食一切如常,略顯困頓,他關切問道:“陛下夜裏沒睡好?”

“倒也不是,下半夜醒了一回,看書到天亮。”宋鳴珂打了個哈欠,連忙以小手捂住。

“陛下勤學苦讀,更應注意歇息,不可過分操勞。”

宋鳴珂努了努嘴:“二表哥你不也掛著兩烏漆漆的眼圈麽?好意思說我!”

霍睿言記起沒睡好的原因,麵露羞慚,低頭盯著地磚,隻想找條縫鑽進去。

二人草草結束午膳,見為時尚早,拿出小閑章把玩。

宋鳴珂不愛練字,不擅丹青,卻獨愛搜集各類好玩的小物件。

去年無意間看到霍睿言刻的閑章,她愛不釋手,對印章的材質、形態、雕刻、字型,皆予以極高讚揚,還眨著大眼睛問,可否送她兩個。

他這二表哥唯一的軟肋就是她,頓時被哄得心花怒放,一有閑情便給她刻,數月下來,已積攢了一大堆。

時人的閑章,多為自擬詞句,或擷取格言警句,作用無非引首、壓角、標記收藏鑒賞,亦有刻上齋、堂、館、閣居室為記,而宋鳴珂的癖好卻極為另類。

霍睿言曾為她刻過“朕不食飴”、“爾等是球,速滾”等莫名其妙的句子,今日則順應聖意,在紙上畫“毛瓜”二字的小樣。

作為天子,居然要用各類匪夷所思的文字作章,真教他啼笑皆非,每次都得按捺笑意,方可完成。

此際,殿中靜謐,餘桐進進出出,張羅出行事務。

宋鳴珂靠在短榻一端,手撐下頜,似笑非笑地看著霍睿言努力忍笑、認真描摹,越發覺得,逗弄二表哥是件極其過癮的事。

他笑容淺淡,注視白紙墨字的眼神……仿似煥發出她不曾見過的光彩。

當他不時抬眸朝她微笑,某種近似於寵溺的亮光,被他刻意藏起,流露的隻是尋常且尊敬的和善。

逐漸地,他的輪廓越發模糊,化為明晃晃的光彩。

…………

畫了不同樣式,霍睿言想征詢宋鳴珂的意見,驀然轉頭,驚覺她已歪倒在短榻,雙眼閉合,睫羽輕垂。

褪去故作威嚴的神態後,愈發婉約柔美。

他呆然出神,舍不得喚醒她,隻想靜下心來,趁無旁人在場,好好珍惜僅屬於他的美好時刻。

眼前的小少女,以豆蔻之齡而居廟堂之高,緋袍掛體,金玉懸腰,臉上抹了一層粉末,顯得皮膚偏暗淡。

搭在一旁的小手則光潔白皙如玉,嫩得可掐出水來。

偏生右手中指關節處,因近一年日夜執筆而生了層繭子,粗硬砥礪,與她的真實身份全然不符合。

在父親仙逝、母親無支援、異母兄弟虎視眈眈、朝臣質疑的情況下,她一聲不吭,默默替患病的兄長扛下重責。

這一切,本不是天真爛漫的小丫頭該承受的。

而他這二表哥,是時候以另一種形式守護她,輔佐她。

分不清愣了多久,霍睿言回過神來,身子柔柔前傾,溫聲輕詢:“陛下若困乏,到軟榻上躺一會兒可好?”

“嗯……”

宋鳴珂懶懶應聲,卻連頭發絲也一動不動,又陷入深睡中。

小壞蛋!一心想著給他賜婚,自己卻跟元禮走那麽近!

霍睿言憤懣彎下腰,小心翼翼伸出兩臂,將她橫抱至懷內。

肩頭瘦且窄,寬鬆外袍掩飾下的纖腰不盈一握,比想象中還要輕軟。

她水潤小臉緊靠他堅實肩膊,如一團柔棉,瞬即撫平他的惱怒。

他心中天人交戰,腳下如履薄冰,謹慎走向東側木榻。

懷中人秀眉無意識顰蹙,粉唇如初綻花瓣,近在咫尺,實在是難得的美色。

溫香軟玉,如那不可言說的夢。

一瞬間,他分不清夢境或現實,隻想離她近一些,再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