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
若有若無的毛毛雨斷斷續續下了一日方歇,入夜後,長空漆黑,星月無光。
霍睿言為找尋宋鳴珂,三過家門而不入,滴水未進,早已饑腸轆轆。
一刻也不敢耽擱。
無法想象,若尋不到她,他的餘生該如何度過。
興許,不一定有餘生。
礙於暗紫官袍取下多餘飾物後仍十分紮眼,霍睿言決定先回侯府,放下赤玉馬、換上夜行衣,再施展輕功繼續打探。
府中的亭台閣榭因皇帝賜婚而張燈結彩,再無昔日的清靜。
他見定國公的管事和下人提燈四處忙碌,暗暗稱奇。
不就多了些禦賜之物麽?母親用得著這般謹慎?
命下人安頓馬匹,他閃身掠向廚房,隨手揣了幾個薄皮春繭包子,打算路上充饑。
快步穿過回廊,寢居院落大門緊閉,沒來由多出一隊府兵把守。
他微覺突兀,幹脆不驚動任何人,繞道翻牆而入。
院中空無一人,臥房燭火未燃,留守的仆役不知所蹤,處處透著詭異。
他輕手輕腳進了屋,意外的是,貓沒有出迎,而是在裏臥嗲嗲叫了一聲。
霍睿言摸黑脫掉公服,習慣性繞過屏風,向臥室挪步。
黑暗中,除了貓的呼嚕聲,還夾雜著極輕微的呼吸聲!
房中有人!
他第一反應是扣上兩枚碎銀子,隨時預備迎敵,再聽那人微顫的氣息和團子靠得極近……
刺客竟躲在他**?此人意欲何為?
他放輕步子,悄無聲息提起案上的寶劍,凝神戒備。
好一陣,未見對方動手,他邊拔掉火折子的蓋子,邊冷聲問:“誰?”
“嗚嗚……”
奇怪的嗚咽聲,有怒,有怨,有哀求。
他登時傻眼,忙對著火折子短促有力一吹。
借著微弱亮光,他於幽暗中震悚地發覺,一名女子頭發散亂,躺臥在床!
她隻穿了貼身中衣,雙手被縛在床頭木圍欄上,嘴裏還塞了什麽,雙目迸濺出凶狠的戾光。
偏生她胸腹之上趴著一隻圓乎乎的三花貓,還悠然自得地揣著兩隻前爪。
霍睿言大驚,連忙點燃蠟燭,頓時驚喜交集。
這少女不是旁人,竟是他苦尋了一整天的宋鳴珂!
…………
宋鳴珂醒後,因周遭暗淡無光,一度被接近她的奇怪生物嚇得瑟瑟發抖。
然而,渾濁呼氣聲湊向她,依稀伴有毛發胡須之類的的東西,蹭得她癢癢的。
隨即,粗糙舌頭舔了舔她的臉蛋。
她立時意識到,是貓。
貓幽幽叫了一聲,大模大樣爬到她身上,異常的沉重感,莫名予以她強烈的安慰。
又圓又沉、還會對她分外親熱的貓,普天之下,隻有霍睿言所養的團子。
——若沒猜錯,她此刻身在鎮遠侯府,甚至是霍睿言的**。
不知該喜還是悲。
誰把她擄至此地?太後?霍睿言可曾參與?
正當她試圖理清來龍去脈時,外間門開了,迅速掩上。
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人!
她心跳驟停,放緩了呼吸,生怕被察覺。
而團子“喵”聲招呼,引來對方靠近。
對峙片刻,當那句問話出口,她辨認出此人為霍睿言,也辨認出,他事前並不曉得她在此處。
眼看他亮了燈火,飛撲而至,取下她嘴裏的布團,手忙腳亂檢查她有否受傷,又一個勁兒地問“晏晏你怎會在這兒”、“你傷著了嗎”、“有何不適”……
她隱忍多時的淚水,奪眶而出。
霍睿言眸底欣喜退卻,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他沒來得及解開她腕上的麻繩,隻顧雙手捧起她的臉,不住親吻她的眉眼鼻唇,嗓音難掩輕顫:“晏晏,晏晏你說說話……別嚇唬我!”
密密麻麻的吻,如啄米般落了她一臉。
她避無可避,動彈不得,無端平添任人欺淩之感。
半晌,幹澀喉嚨擠出一句:“你、你放開我!把貓抱走!”
霍睿言一愣,方把大肉團子推到一旁,運勁扯斷她手上的繩索。
他輕輕摩挲著她腕上深紅淺紫的淤痕,長眸於一燈如豆的燭光下溢滿了憐愛與心疼。
將她深深擁在懷中,他長舒了一口氣:“太好了!太好了!”
話音暗帶喘息,字字透出如釋重負的喜悅,恰似獲得天下最珍貴的寶物。
宋鳴珂強大的自尊心被熊熊烈火焚燒,全然不覺眼下狀況有何值得興奮。
從窗外黑沉沉的天色,以及渾身酸麻、下腹脹痛可推斷,她至少睡了七八個時辰。
“我找了你一整日!真沒想到……在我**!沒事就好……”霍睿言睨向他所坐的新床,霧氣繚繞的眼底霎時間一片明朗,“是太後?我娘她、她配合太後,把你藏在我這兒?”
怪不得母親催了他好幾回!讓他火速回府“領賞”,還派出定國公府的人層層守衛!
可她們把一個大活人從宮裏轉移到鎮遠侯府,如何做到掩人耳目?
霍睿言騰出一隻手,四處摸索,總算發覺,床頭雕刻處,隱藏了機關。
旋轉時,床板寸寸凹陷,他隻擰了一下,已然猜出,太後和霍夫人把宋鳴珂弄暈,藏在床中暗格內,再以換新床的名義送入他房中。
若單純不讓宋鳴珂掌政,為何要用此卑劣方式?
他想開口詢問細節,但覺她身子發顫,似是恐懼與憤怒兼之,隻得先抱住她,為她理好一頭青絲。
“別怕,有我在,”他柔聲安撫,“今日早朝,我一眼便認出龍椅上的人是你哥,已覺不妙……對了!你可知,他下旨給我倆賜婚了!”
宋鳴珂於他灼熱的胸膛感受到雀躍之意,不由得怒意翻騰。
“賜婚?他們這是過河拆橋!六年來,我為守住皇位,費盡心血,他們憑什麽……憑什麽用此卑劣方式逼迫我退下?”
熱淚滑過麻木的臉頰,她因周身乏力,軟軟靠在霍睿言臂彎內,但語氣的決絕則前所未聞。
霍睿言輕撫她的臉蛋:“太後掌管六宮時,一向專橫。後來你哥染病、先帝駕崩,她才慢慢有所收斂。今日之事,也許因誤會所致……”
“誤會?”宋鳴珂怒極而笑,“我說得一清二楚!等哥哥痊愈,作好登位的準備,我自會把位置還給他!她不分青紅皂白!侮蔑你和我居心叵測!還以此齷齪手段羞辱我?豈可用‘誤會’二字揭過?”
她自然記得,太後痛罵她“穢亂宮廷”、“不知廉恥”,是以趁她微服出宮之際,送她到霍睿言**。
既諷刺她,又順帶汙蔑她,懲罰她的“大逆不道”。
她的母親,要恨她到何種境地,才會絲毫不顧慮她的名聲與安危,做出這般陰損行徑?
霍睿言搜腸刮肚,未能找出片言隻語可寬慰她,唯有緊緊摟住她顫抖的嬌軀。
“有我在,沒事的!往後……你嫁過來,或是我到長公主府,她動不了你!我能向你保證!”
“太後糊塗,你也糊塗了?我哥什麽情況!姑且不談他現在能不能有所作為!光是他坐在皇位上,不出三日,便能教人覺察端倪!”
“你,你想……再度換一回?”他瞳孔擴大,神色略微複雜。
宋鳴珂心如刀割,隻覺人如從暖春回到了寒冬臘月。
這還要問嗎?他真以為,得了所謂的賜婚,他們二人就能安然雙宿雙棲?
或是……他受到太後的蠱惑,也認為她貪戀權勢?
宋鳴珂一咬牙,甩開他的臂膀,掙紮下地。
光腳踩在地板上,腳底涼意反倒比心的溫度更暖和。
“我會讓位於他,但絕不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
“晏晏……”霍睿言死死拽住她的手,
宋鳴珂淚光泫然:“我一直深信,你是世間上最懂我的人!沒想到,我看錯了!”
冷冽聲音飄**在空氣中,尾音摻雜了絲絲縷縷的怨恨。
“你先冷靜冷靜!”霍睿言起身展臂,擁她入懷,“我錯了!我被賜婚之事衝昏了頭腦,隻想立馬迎娶你,沒在第一時間顧念你的感受!請你原諒我。”
她軀體僵硬,半分柔情也無。
“晏晏,你昨夜真的是來找我的?到底發生……?”
“如今不是了!”她粗暴打斷他的問話,強行掙脫他的懷抱,扯過一件青白色外袍,邊套上邊往外走,怒斥道,“不許跟著我!”
奔至外間,她挑了一雙皂靴,也不管合不合腳,徑直穿上就跑。
屋外夜風習習,廊前和石徑燈火俱滅,更無仆從身影,空空****,又滿載著寂寥。
宋鳴珂披頭散發,過於寬大的袍子垂在地上,顯得狼狽不堪。
行至院門處,她忽然停步,悵然而立。
這些年,她殫思極慮,提心吊膽,為的是什麽?
挽救宋顯琛的性命?粉碎宋顯揚的陰謀?護住謝氏家族的榮耀?讓霍家人免於災難?報舒窈和秦澍的恩德?
她做到了!全都做到了!
可為何會落得衣衫不整、孑然一身、備受欺辱的境地?
…………
曆經了整日的焦灼、驚憂、疲憊,霍睿言不得不承認,見到宋鳴珂之後,他失了方寸。
她堅忍地扛起超出她能力的重擔,辛勞數載,換來的則是母親的猜忌,和想方設法的算計。
她的兄長軟弱,無力助她,還得由她相護……
此時此刻,他本該是她最堅強的後盾。
霍睿言無比自責,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她,告訴她,無論發何事,他都選擇站她的一方。
她是他打小立誌要守護的小丫頭,不論她是長公主,還是皇帝,在他心中始終是她的小公主,亦是相守一生的伴侶。
他立誓護她周全,為何又無意中施加了傷害?
眼看她義無反顧直衝而出,他無可奈何,隻得躡手躡腳追上。
試問大半夜,她孤身一人,衣著不倫不類,從他的院落出逃……外頭巡邏的、忙活的府兵、仆役,會作何感想?
幸好,她定住腳步,轉而朝淨房方向走去。
庭院內一片寂靜。
黑雲隨風來去,勉為其難吐出半邊皎月。
清暉碎碎跌落在他的肩脖上,提醒著他——褪下官服的他,同樣衣冠不整。
當宋鳴珂淨手洗臉後,兩手甩著水珠邁步行出,抬眸對上傻傻站著的霍睿言,緊繃的俏臉瞬即錯愕。
他素來溫文爾雅、霽月光風,鮮少有此窘迫且可憐兮兮的時刻。
緊繃的心弦悄然鬆開。
“餓不?我、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他以試探性的口吻,小心翼翼征求她的同意。
暗夜中,他深邃眼眸的光芒細弱宛若孤星,卻燃亮她孤獨無助的心。
每每被這樣溫柔如摻了蜜水的眼光包圍,她便如同尋獲畢生的依靠。
再大的難關,再動**的亂世,她都有勇氣去闖。
身居高位,臨朝聽政,任性倔強也好,故作堅強也罷,她終究是個向往被嗬護的小女子罷了。
良久,宋鳴珂微微頷首。
霍睿言如獲至寶,急匆匆跑進屋內,抓起案上的薄皮春繭包子,喜滋滋地笑道:“我去熱一下。”
剛跑出幾步,他突然折回,挽了她的手,小聲道:“與我同去可好?”
見宋鳴珂秀眉輕蹙,他坦然解釋:“我不放心,怕有人闖入,也怕你丟下我溜掉。”
宋鳴珂悶聲不響,隨他走向後院閑置的小廚房。
霍睿言笨手笨腳生火燒水,蒸熱包子,捧至後院的花架下,與她分著吃了。
他們均餓了許久,吃時再也顧不得儀態,簡直狼吞虎咽。
沒有做作,沒有刻意隱藏,以真實的麵目相對,彼此徒生“老夫老妻”的熟悉感。
“晏晏,”霍睿言洗淨雙手,牽她回屋,“你被人下藥了?”
聽他提及此事,宋鳴珂驟然一驚:“你可有見到裁梅和縫菊?她們伺候我出宮……”
“未見縫菊,倒是裁梅今早奉太後之命,回長公主府處理事務……看樣子,裁梅有問題。”
霍睿言憶及曾細細問過裁梅,她卻答得滴水不漏,顯然按計劃行事。
宋鳴珂心頭大慟。
可笑!裁梅前世如何忠於她,今生必定如何效忠於兄長和太後!
她何來的自信,認為少了那數年的相處,對方仍舊如顧念她的感受?
霍睿言輕拭她眼角淚意,悄聲道:“晏晏,你可以不相信太後,不相信任何人,但至少得相信我。有朝一日,我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宋鳴珂垂下眼眸,羽睫遮掩的眼波,混合了炙熱怒火與心碎寒芒。
她似下定某種決心,忽而倒退數步,轉身步向門邊。
霍睿言懵了。
不是哄好了麽?為何她又要跑掉?
追出兩步,卻見她閂上外間的房門,回身蓮步而近。
她唇角勾笑,以玉手緩緩解開腰帶。
寬鬆長袍滑落,雪色中衣如蝶翼輕折,纏繞胸前的白紗似飛龍騰舞……隨著她步步逼近而棄在腳下。
玉頸、肩臂、胸腹、腰臀、長腿間的風光,如雪浸潤在月光下,堪比人世絕色美景。
霍睿言徹底懵了。
好一會兒,他不自覺咽了一口唾沫,兩頰紅霞乍現。
“你……”
宋鳴珂微仰著緋色的小臉,予他一股渴求他眷顧的微妙錯覺。
她手指笨拙地扯開他腰間的衣帶,一手纏上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則綿軟地觸撫他結實的胸膛,如撥弦,如拈花,激起他腹下數寸之火。
她檀唇含笑,踮起腳尖,吻向他欲言又止的兩瓣唇。
唇舌之戰誘發氣息淩亂,她以小舌勾惹,極盡纏綿。
片晌後,她略微退開半寸,蜜頰紅徹,丹唇顫栗,媚惑低喃。
“二表哥,你說……太後費盡周折為咱們備下良辰佳夜,咱們是不是……不該辜負?”
霍睿言喉結一滾,呼吸混濁,不假思索地傾身橫抱溫軟嬌軀,抬步走向新置床榻,順勢壓她在綢緞被衾上。
案上孤燈仿佛因床榻搖曳聲、皮肉碰撞聲、破碎吟哦聲而抖動,影影綽綽,閃閃爍爍,生生為滿屋馨香增添風雨飄搖的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