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們談談

岑永貞的酒樓營業革新計劃書剛寫了一半,陸韶白就上門了,當然,依舊頂著他那張大疤臉。

“找我什麽事?”

描金跟識銀都不在房間內,陸韶白抄過張圈椅跟岑永貞坐了個麵對麵。

“生意上的事。”

岑永貞把毛筆放回筆架,起身將今早簽好的契書取出來遞到陸韶白跟前兒,“我今早去韓家談生意,雖然順利簽了新契書,可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陸韶白眉毛一挑,接過契書也不看,隨手撂在桌上,“這話怎麽說?”

“我跟你從頭講講。”

岑永貞將見韓秉德的過程大致複述了一遍,而後分析道,“按照你幫我查出來的線索,韓秉德生性謹慎,可麵對一個陌生人,他卻連查證都沒有就全盤采信了我的話,若是之前調查過我,他這態度還說得過去,可他偏偏又做出一副不知我與楊氏兄弟恩怨的樣子來,前後矛盾得很。”

“照你這麽說,韓秉德的確有點問題,那你覺得他到底在圖什麽?”

隨著岑永貞的講述,陸韶白眉心緩緩擰到一處。

“是啊,我想不明白的正是這一點。”

岑永貞盡量保持眼神的無辜,並將皮球丟回陸韶白,“我表露出的身份不過是侯府一名下人,韓家背後又不是沒有靠山,若不想搭理我,不見便是,根本沒必要虛與委蛇,甚至如此主動簽訂下一份對我讓利頗多的契約。”

“……我看你未必是想不明白。”

陸韶白抬眼對上岑永貞的目光,嘴角忽而一揚,“你心底清楚明白得很,所以才把我叫過來,不是嗎?”

岑永貞被對方那雙冷徹猶如寒星的眸子盯著,心底莫名一顫,垂下眼眸道,“侯爺說得哪裏話,我隻是隱約猜到對方可能是在針對侯府,所以才找您商量,實在談不上‘清楚明白’。”

陸韶白凝視岑永貞片刻,低笑出聲,“你好像很怕我。”

這不是廢話嗎!

岑永貞眼也沒抬地在心裏爆了句粗口,這男人真是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有誰在秘密跟生死都被別人掌控的情況下還能跟對方心平氣和的交流啊!

當然,吐槽歸吐槽,表麵上她溫柔一笑,“侯爺說笑了,小女子是見識過您的胸懷氣度的,怎麽可能怕您呢。”

陸韶白聞言又笑了一下,等笑容斂起後重新拾起話頭,臉上多出一絲認真,“其實這兩天我一直想跟你談談,隻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今天既然都在這兒了,我們把話攤開了說一下,也省的你整天提心吊膽。”

她哪裏有提心吊膽?

岑永貞忍不住腹誹,不過陸韶白根本沒給她反駁的機會,自顧自說了下去——“我知道,你本是不願意嫁進來的,畢竟我陸韶白在大部分人眼裏,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破落戶,侯府的名頭喊出去響亮,實際上屁用不頂。”

說到這兒,他語氣中出現幾分自嘲,“你以死抵抗,沒死成,還是被送進府裏來,心裏該是委屈的,你入府之後不計前嫌,先是對小斌施以援手,而後還拿自己的錢貼補侯府,我卻對你心生懷疑,這點兒上,是我侯府……不,是我陸韶白對不起你,今時今日,我要再度向你道歉,對不起。”

“……那不過是一場誤會。”

摸不清陸韶白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岑永貞謹慎回道,“你不用為此自責。”

“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呢,是關於我自己。”

陸韶白的目光一直鎖定在岑永貞身上,“你是個聰明人,我想從你看破我身份開始,就已經猜到我身上有秘密,隻是你故意不說破。”

誒?

岑永貞心跳瞬間漏跳一拍,這男人想幹嘛?是想直接攤牌將她強行拴成一根線上的螞蚱嗎?

“不聽,不看,不問,連主動前去我的院子都不肯,要讓二爺爺代勞。”

陸韶白的話語簡單又直白,卻宛如世間最鋒利的刀刃,將岑永貞自以為牢不可破的防衛一刀刀劃破,“你猜到我背後有秘密,甚至猜到這個秘密代表著極大的麻煩,所以才不想惹火燒身,但你又沒有置身事外,相反,你急不可待地向我展示你自己的價值,仿佛生怕下一刻就被我當做棄子。”

“陸韶白……你把我想得太複雜了。”

指甲插進掌心的痛楚幫岑永貞維持著鎮定與冷靜,“我之前就跟你說過,我隻是對經商賺錢感興趣……”

“知道我從什麽時候開始確信你不是別人派來的奸細嗎?”

陸韶白打斷岑永貞的話,而後在對方探視過來的目光中歪了歪腦袋,語調輕鬆道,“就是從發現你會害怕開始的。”⑦⑧中文全網更新最快ωωω.七8zω.cδм

岑永貞沒話可說了,她發現自己終究是低估了陸韶白,低估了對方的敏銳與直覺。

“喜歡、善意都可以偽裝,但害怕是人的本能,再怎麽掩飾都無法做到一絲不漏,你既害怕我背後未知的麻煩,又不肯明哲保身對眼前一切置之不理,你會這樣做,恰恰證明你沒有其他退路,我說的對嗎?”

陸韶白用一個問句結束了自己的發言,房間內隨即展開一段冗長的沉默。

岑永貞跟陸韶白對視著,一雙淺如琉璃的眸子內風波不起,靜水流深。

“我的確沒有其他退路,你猜得很對。”

半晌,她輕聲開口,“定國候府是我現如今唯一的容身之處,所以你想怎麽樣?”

“我不想怎樣,隻想說這裏不光是你的容身之處。”

陸韶白抬手將麵具撕下,露出掩藏其下的真容,略顯狹長的眸子內閃著令人看不透的微光,“隻要你願意,這裏可以是你的家。”

她的家?

岑永貞怔住了,從陸韶白攤牌開始她就做好了再度被要挾的準備,結果卻隻等來如此……可笑的一句話?

家是什麽?家在她而言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避風港,是心靈最終的歸宿地,她一縷無依無靠的異世孤魂,怎麽可能將定國候府當家?陸韶白這句話說得真是太輕佻了……還是說他另有所圖?且不去想這些,眼下她又該給出怎樣的回應呢?

岑永貞一瞬間愁腸百轉,不知該如何應對。

好在陸韶白根本就沒等她回應,已經自然而然地說了下去,“至於你此前擔心的事——其實也不必太擔心,如果韓秉德真的要給你設套,那必然不是針對你,是衝我來的,因為有些人更樂意見到定國候府一直窮困破落下去,不希望我們東山再起。”

岑永貞一怔,暫時丟開能否將這裏當成家的糾結,脫口問道,“你裝病難道也是裝給那些人看的?”

“聰明。”

陸韶白衝岑永貞遞過一個讚賞的眼神,將麵具在手裏拋了拋,“我乃功臣之後,有些人怕我擁兵自重,奪了兵權還不夠放心,還不許侯府有多餘的錢養兵,偏偏他們又不能真把我餓死,這麽說懂了嗎?”

岑永貞恍然,陸韶白雖未點明,但他口中的“那些人”多半是指當今皇上以及他的親信,“可既然不想讓你過好日子,岑家為何又陪送那麽多嫁妝過來?”七八中文首發www.7*8zw.com m.7*8zw.com

“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陸韶白笑了笑,“榕城周邊一直不太平,駐守榕城的官兵大多是陸家軍出身,統領莊凡當年是我爹手下的一個指揮使,皇上下密旨賜婚衝喜後,莊凡去了岑家,那批嫁妝都是他連哄帶嚇要來的,恐怕將岑知縣大半家底兒都掏空了吧。”

“這倒不至於,離掏空還有點遠。”

終於搞清楚來龍去脈的岑永貞一時說不清自己心底有何感受,有些想笑,又有些釋懷,原來被偏見帶跑的不止看她像奸細的陸韶白,還有看陸韶白像反賊的她自己,“雖然官階地位上岑知縣比你低不少,但家裏錢,他可比你多多了……罷了,先不提岑家,被你繞這一大圈,我差點忘了正事——韓家那邊的路子我到底走還是不走,你給拿個主意吧。”

“若是不走,對你有損失嗎?”

陸韶白反問道。

“有,如果不履行契書上規定的進貨額度,到明年這會兒我得白給他一萬兩白銀。”

岑永貞咂了咂嘴,“如果不想賠銀子,就得從他那兒買至少十萬兩銀子的貨。”

“十萬兩?不賠一萬就得賠十萬嗎?”

起初聽到一萬兩還能勉強維持鎮靜的陸韶白,這下子終於忍不住肉疼起來,十萬兩啊,夠買多少車糧食了!

“不是賠十萬,這個錢是拿去買東西的,錢出去了,能換回東西來。”

岑永貞趕緊安撫陸韶白,這銀子數一說出來對方臉都白了,可見嚇得不輕。

原來是這樣的嗎?

陸韶白暗地裏鬆了口氣,幹巴巴道,“那隻要保證韓秉德不在你買貨時動手腳就可以吧?你到時帶著府兵一起去,甭管買什麽都現場驗貨,驗完就拉走,不經他人之手,他總沒機會以次充好吧。”

“你這還真說到點子上了。”

岑永貞眼底亮光一閃,連連點頭,“就照你說的,咱豁出臉皮去不要了,別人驗貨驗一成,我驗九成、十成,反正我也不怕麻煩,他要是有意見我就往你身上推,他也拿我沒法你說對不對?”

陸韶白沉默一瞬,雖然他出主意的時候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可為什麽話從岑永貞嘴裏說出來後,他就聽著那麽不對勁呢?

“那個,你等等,我還是要臉的。”

想來想去,覺得不對勁的關鍵在於“不要臉”這仨字兒上,陸韶白忍不住補充道。

“臉有錢重要嗎?”

岑永貞飛速反問。

陸韶白又沉默片刻。

“成吧,這臉我先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