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並不消停

在下過第一場雨後,春寒料峭的北川鄉街頭漸漸熱鬧起來。

繼岑氏糧行之後,岑氏錢莊也開了起來,跟從前李榮幾家子開的錢行不同,岑家的錢莊不提供銀兩銅錢兌換鐵幣的服務,倒是能用鐵錢兌換銀兩跟銅錢,老百姓們嗅到了這當中的信號,紛紛趕來將手中鐵幣換成了銀兩。

隨著其他店鋪紛紛開門迎客,百姓們的生活逐漸恢複正常,再也沒人留意昔日繁華的幾個大商戶如今門庭冷落,更沒人注意到往日年節過完會出來布施粥飯的知縣夫人今年沒有露麵。

京城變天的消息暫時還未傳遞到此處,而識銀的歸期也因岑永貞查出有身孕一事被耽擱下來。

這一日午後,兩人剛用過晌飯,張潤之就從外麵急匆匆走進來,跟岑永貞匯報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東家,昨天買糧出城的那隊人今日又來了,各個臉上都掛了彩,說是遇到了打劫的強人,把他們買的糧食都搶走了,他們是給整個村子來買糧的,說村裏快斷頓了,如今堵在店裏問能不能賒他們一點兒糧。”

張潤之看樣是一路小跑回來的,大冷的天出了一頭熱汗,“東家,您看這事兒怎麽處理?”

“驗看過他們身上的傷了嗎?”

識銀先問了一句,在蜀州時她也見過自稱被強人打劫失了財物的商人,想要賒走一點兒貨物周轉,不過這些大多都是騙子,身上的傷都是假的。

“驗看過了,都是真傷。”

張潤之抬手抹掉快要淌到脖子上的汗珠,“其中有個傷得重的,後背上紮了兩支箭呢,人都醒不來,已經給送醫館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呀,傷這麽厲害?”

識銀咋了咋舌。

“既然傷那麽重應該不是騙子,騙子不至於為了一點兒糧食豁出命去,再說了,之前他們也買過糧食。”

岑永貞沒有猶豫,立刻開口吩咐道,“他們現在人在哪兒?帶我去看看。”

“東家,您還是別去了,那血胡茲拉的,看著滲人。”

府內的人如今都知道她懷了身孕,如今精貴著呢,張潤之也不想叫她去看那些人被傷得有多慘。

“那算什麽,比那更血胡茲拉的我都看過呢。”

岑永貞不以為意,起身叫識銀幫忙拿鬥篷過來。

聽到傷得最重的人中了箭,她有些在意,還是得見著人問問清楚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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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岑永貞趕到岑氏糧行時,還未進門,就聽到糧行內傳來一陣陣嗚咽聲。

“東家!”

幾個當了夥計的孩子見到進門的岑永貞,連忙打招呼,而坐在糧行大堂內低聲嗚咽的幾人聽說東家來了,才勉強止了淚水抬眼看過來。

岑永貞也看清了這幾個人,是六名壯年男子,皮膚黑黃,一看就是常年幹農活的,這六人身上都掛了彩,有一個臉上被劃開道大口子,還有一個手包紮了起來。

“東家,剛才醫館的人送信過來,說人沒救過來,叫他們盡快去把屍體拉走。”

一個孩子悄聲跟岑永貞說道。

岑永貞點了點頭,難怪這幾人坐在大堂中嗚咽。

“我們都覺得他們在這兒哭不好,隻是也不好出言趕人……他們實在是太可憐了。”

另有一個孩子湊過來小聲道。七八中文最快^

岑永貞拍拍幾個孩子肩膀,示意他們先退下。

“幾位,你們的遭遇我已經聽說了,還請節哀。”

岑永貞走到那幾人跟前兒,“我是岑氏糧行的東家,幾位不如移步隨我到後麵一談?”

“好好,有勞東家了……”

那幾人喏喏應道,臉上多多少少都顯露出幾分不安來,他們此前來糧行買糧食都是跟張潤之打交道,因為混了個麵熟,這次才想舍了麵皮賒點兒糧食回去,免得村裏熬不住這個開春,誰成想把岑氏的大東家給驚動了,這下子能不能賒到糧食就是兩說了。

“你們是哪個村過來的?”

等眾人都落座,岑永貞吩咐夥計看茶,自己則開口問道。

“是梢頭村來的,離北川鄉有十五裏地。”

為首之人略顯緊張地回答道。

“他們幾個確實是梢頭村的村民,我往年曾在梢頭村買過貨物,與他們是見過的。”

張潤之在旁邊添了一句。

岑永貞聽了點點頭,看來這些人身份沒有問題,於是接著問道,“那你們是在何處被劫的?”

“從西門出北川鄉,走了不到三裏地就被劫了。”

為首那人聲淚俱下道,“我們好端端在道上走著,斜地裏忽然鑽出一隊強人來,又是刀又是弓箭的,我們隻是尋常百姓,哪裏是他們的對手,仗著力氣大腳程快,又舍了糧食,這才留了一條命跑回北川鄉來……”

“那你看清強人的樣子了嗎?”

岑永貞急忙追問道,“他們是漢人還是……”

“是胡子。”

手臂被砍傷那人悶聲開口,“他們雖然遮著臉,但有一個從馬背上彎腰砍我的時候麵巾歪了,我看到他的長相,是胡子。”

胡子是北地漢人對外族人的俗稱。

“好的,我知道了。”

問出自己想問的答案,岑永貞輕歎一口氣,轉身吩咐張潤之幫這幾人重新裝一車糧食,不止如此,她還立刻修書一封,叫人快馬加鞭送進大營。

西門外的官道是連接北川鄉與賀馳城的重要通道,賀陽帶隊巡邏按理講是不會落下這個地方的,可如今卻在這兒出現了外族的強盜,若是偶發事件還好,如果不是,那就要早做準備了。

那幾人見岑永貞樂意賒給他們糧食,當即千恩萬謝起來,岑永貞又額外給了幾人一些銀兩,叫他們幫死去的夥伴辦理後事,隨後便離開了糧行。

“這些外族人真是不消停,殺又殺不光,打又打不跑。”

坐上馬車後,識銀忍不住抱怨道。

岑永貞抬手擠了擠眉心,識銀口中所說何嚐不是她心中所想,而她之所以不會將這些話掛在嘴上,不過因為知道說了也白說而已,“賴叔,去一趟醫館。”

北川鄉隻有一個醫館,倒不必特意指明是哪家。

“夫人,去那裏做什麽?那兒都是生了病的人,你到那裏去可別過了病氣。”

識銀一聽又緊張起來。

“夫人,識銀姑娘說得對,您還是別過去了。”

賴明也不同意,幹脆道,“不如你說想過去做什麽,叫我們替你去做。”

岑永貞無語片刻,妥協道,“成吧,我就是想看看對方用的箭矢。”

“這種事兒您叫賀陽去辦不就行了。”

賴明甩了甩馬鞭,叫馬車移動起來,“我先把您送回府,再去找賀陽跟他提一提這事兒,他親自去查才是正辦。”

“賴叔說得有道理。”

識銀趕緊附和,“夫人,您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還是回去歇一歇吧。”

這是把她當瓷娃娃了嗎?

岑永貞哭笑不得,別說去醫館,她還打算看明白箭矢後再去大營一趟呢,隻是轉念一想,這個時空裏原主的年紀並不大,再加上古人醫療技術落後,識銀他們如此緊張她也說得過去,於是妥協道,“好好好,咱們回府。”

識銀這才鬆了一口氣。

結果,到入夜那會兒古麗達娜來了,同時還帶來了箭矢的調查結果——梢頭村村民遇到的強盜,手裏用的正是閼氏人的箭矢。

“其實賀陽已經留意到這一股人了,隻是他們比沙狼還要狡猾,每次都躲開巡邏的將士,所以賀陽一時也拿他們沒辦法。”

古麗達娜將兩支殘留著血跡的箭矢放到桌上,守在一旁的識銀見狀嘴角扭了扭。

“我現在隻是擔心這夥人的規模。”

岑永貞看著那兩隻箭矢,愁眉緊鎖,“而且,老是與他們這樣你跑我追下去,處於不利之境的是我們,因為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不管怎樣我們都很被動。”

“賀陽也覺得這是個問題,他跟賀馳城的駐軍聯係了,打算將官道重新修繕一下,然後在官道邊上沿途設置哨崗,定時護送出城的百姓。”

古麗達娜道。

“這個法子倒是不錯。”

岑永貞挑了挑眉,“就是人力物力耗得厲害,你回去跟賀陽說一下,建哨崗的時候若是缺什麽東西,盡管來找我。”

別的不說,府裏那幾架重弩暫時也派不上用場,若是安置到哨崗中,說不定還有奇效。

古麗達娜笑起來,“永貞,你真是愛操心的命。”

岑永貞隨著她的話輕笑起來。

將該帶的消息帶到,古麗達娜起身告辭,知道她急著回去的岑永貞也沒挽留,隻給她帶了些府中做的新鮮吃食,叫她跟賀陽一道兒嚐嚐。

入了夜,拍翅聲再度響起,岑永貞丟下湯碗就朝外跑,心道這次總該是陸韶白的消息了吧。

結果來信的又是舅舅。

捏著隻寫著“不日將至”四個字的密信,岑永貞打心裏頭湧起一股無力感。

舅舅,您既然都送密信了,就不能寫點有用的消息嗎?換句話說如果您不想寫什麽要緊的消息,那您也不用送密信來呀,情緒老是這麽大起大落對心髒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