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遇

“我不是逃婢。”穆十四娘簡短地回答道。

原本已經跳下那塊紅崖的少年轉身看了一眼,“腳步快些,跟不上我可不等人。”

穆十四娘聽了,沒有猶豫,手腳並用地爬下紅崖,一路小跑跟上了腳程極快的三人。少年他們因為對路徑十分熟悉,雖然道路多是岩石和草芥,崎嶇不平,但跳躍著前行倒也沒受阻隔。穆十四娘就有些吃力了,踉踉蹌蹌地跟著後麵。

少年不經意回頭,正巧看到跌跌撞撞但仍努力跟上他們的穆十四娘,不動聲色地放緩了步伐。

“公子,馬上就到山下了,接下來怎麽處置?”其中一個小廝問道,言外之意,是指如何處置後麵的人。

少年倒是被難住了,剛才的惻隱之心可不包括送佛送到西。於是停了下來,側著身子站在平地上,對穆十四娘說道:“我們要北上,你自便吧。”

穆十四娘也跟著停了下來,自己與他素昧平生,下山之後,當然應該分道揚鑣,各回各家。但剛才是他替自己趕走了那三個人,於情於理,自己都該道謝才是,於是低頭說道:“多謝公子相救之恩,穆十四娘銘記於心。”說完又施了一禮。

少年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恢複如常。“公子,奴家還有一事相求,今日之事能否不外傳?”穆十四娘悔恨不已,自己真是急昏了頭,竟然對外人道出了自己的名諱,所以這句話顯得十分急促。

少年似乎明白她話中之意,回了一句,“你我本就不相識。”話還未說完,右腳已經向前邁出。

穆十四娘有意放緩了腳步,剛才那陣急促的趕路,她真的極為吃力。

到了山下涼棚裏,小廝牽了馬出來,少年略一回頭,原本少女待的山坡處已經不見了人影,想是走到了山下林深之處。

穆十四娘順著馬蹄聲望去,山下的小道上,一騎白馬紅衣的少年絕塵而去。劫後餘生的她回頭望著山頂上那塊紅崖,更願意相信,這是山神顯靈,令她死裏逃生。

剛才在山林裏一陣奔逃,早已忘了這裏是南是北,想憑著陽光判斷方位,可抬眼望去,除了藍天就是白雲,唯獨少了那顆耀眼的金球。“別躲在雲後頭啊,我該往哪走才能回府呢?”穆十四娘喃喃自語。

想起十五弟告訴自己的,除了天上的太陽,還可以通過樹木的長勢來辨別方位。枝葉茂盛為南,青苔多處為北。低頭邊走邊看,最後確定了何為南方,何為北地。穆府在河之南,自己隻要朝南走,總能回到府裏。

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穆十四娘不敢再耽擱,頂著一身的狼狽朝南奔去。可惜不擅腳力的她,又餓了這許久,哪裏還有多餘的力氣,不過強撐著罷了。直到天色黑盡,一回頭,仍舊能看到毅然挺立的那處紅崖。

穆十四娘知道,今晚怕是要在林中入夜了。周圍的山林因為夜色的降臨變得熱鬧了起來,分辨不出來源的聲響此起彼伏。嚇得她鑽進一堆枯枝中將自己整個藏了起來,暗暗祈求,今夜千萬不要太冷,好讓自己平安渡過。

冷靜下來之後,白日裏發生的一切又浮現在她的腦海。突然發生的變故,自己也跟著倉皇地逃竄,不慎陷入泥沼中的她聽著附近傳來的人聲,隻得將自己盡量地埋入泥中,又胡亂地扯了一把旁邊的野草將自己頭蓋住。

直到旁邊不再有人聲,經不住泥漿的冰冷,連滾帶爬地出了泥沼,剛走幾步就聽到了尋找的步伐和影影綽綽的身影,根本來不及多想,轉身就開始奔逃。

萬幸,紅崖下有處藏身;萬幸,‘紅崖山神’顯靈。

穆十四娘苦笑了一聲,雖然不知道自己回去會麵對什麽。但那裏有娘親還有十五弟,是她在這世上存在的緣由。況且,不回去又能去哪裏呢?

月上中天,又困又餓的穆十四娘藏身枯枝叢中,似睡非睡,她不敢睡得太死,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為免多生事端,自己從昨日早間就沒敢喝水,隻在懷裏揣了兩個餅子,可惜都在慌忙奔逃時遺落了。現在夜深人靜,又饑又渴又困令這夜過得極其漫長。穆十四娘聽著不遠處傳來小溪潺潺的聲音,後悔自己天沒黑時少飲了幾口。不然,現在或許能擋些饑餓。

一旦有了念頭,溪水的聲音就像咒語一樣,攪得她再無法靜下心來,口裏的幹渴之意更甚。哪知剛開始挪動,一把利劍就刺了進來,穆十四娘連驚呼都忘卻了,呆呆地任由劍尖與自己擦身而過。

對方在電光火石間偏了偏手,才沒傷到她。還意味不明地“嗤!”了聲後,輕輕搖了搖頭,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冷吸一口氣,無力地靠在枯枝上,仿佛身後並沒有人一樣。

穆十四娘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這味道她十分熟悉,因為這是她幼年的噩夢之一。每每有犯了錯的人受罰,當家的就會召集所有穆家人以儆效尤。

因為這人背對著她,給了她光明正大打量的機會,天公作美,月亮重新從雲層裏遊出來,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起來。這是一個極其年輕的男人,身形清瘦,與十五弟有幾分相似。

身上的衣衫——是紅色的!還是被血染成的?那些受了家法的人,無論穿著什麽顏色的衣衫,最後都會變成深深淺淺的紅色,與這人的身上的顏色一樣,難道他也要死了嗎?

穆十四娘想著後半夜要與死屍為伴,有些慌神,輕輕推了推麵前的枯枝,希望他能挪個地方,好讓自己出去。

對方感覺到了她的動靜,也沒回頭,隻是吃力地往旁邊挪了挪。穆十四娘不敢太大動靜,小心地將枯枝一根一根地從麵前移開,出去後,下意識地看了看旁邊這人,心中默念:我現在自身難保,你自求多福吧。想著就這樣離開有些唐突,於是朝著溪邊走去,低頭喝了幾口,終於緩解了口中的苦澀,連帶著腹中的饑餓感都淡了。

回頭打量了一下,發現那人姿勢未變,想必看不到自己。悄悄起身,輕手輕腳地準備溜走。“好歹我也救過你,你就是這樣回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