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棉花種植園
在接近北美洲的時候,上尉提醒過我一件事。
“來自英國倫敦的萊恩公爵的府邸在新澤西,你到了那裏之後,想辦法找機會見到公爵,相信以你的出身,留在新澤西還是不成問題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經過一個小島群之後,上尉接到的命令是這一批雇傭軍團直接南下佐治亞加入佐治亞總督的軍隊,在一個名叫班貝克的小鎮接替一個大約三百人的連隊。
事實證明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悲劇。
班貝克根本沒有足夠的兵力,更別提給這些剛重新踏上陸地就長途跋涉得精疲力竭、根本沒經過訓練的所謂士兵配備武器了,而她所在的佐治亞,由於幾十年前的總督放寬了政策以吸引人口,聚集了大量從世界各地來的欠債者、破產者和流氓地痞,在殖民地和倫敦的貴族們關係微妙之際,這些人所衍生出來的不法群體,就充當了殖民地不滿大不列顛島統治的貴族和莊園主們的打手。
我們到達班貝克的十天後,幾十個騎著高大的駿馬,揮舞著火把和火槍的馬賊就結隊衝破了小鎮可憐的防禦,在營地裏四處搶掠砍殺。他們肆意地狂笑著,將燃燒的火把投擲到木頭製成的房屋和倉庫上,將被抓住的士兵拖在馬後奔跑,在一片混亂的火光中,我看到了白天還趾高氣揚地教訓過我的詹姆斯上尉被掛在木杆上的屍體,他身上黑紅色的上尉軍服在熊熊燃燒的火光之下是那麽的令人窒息。
馬賊們用口音嚴重的英語呼喊著“投降!”,互相包抄著屠戮營地裏所有能喘氣的生物,我能聽到那些和我一起在大海上頑強地煎熬了兩個多月的平民們的慘叫,其中甚至有幾個聲音極其耳熟。極度的驚恐之下,我和潰散的士兵們一起,從營地的西麵跑出去,一頭紮進了秋夜冰冷的河水裏。
河水極其冰涼,而緊身的英式襯衣吸了水之後更是沉重地驚人,我不得不盡最大地努力去抓住任何從我麵前漂過的任何東西——感謝少年時候幻想著英雄救美而在莊園裏學會的遊泳!眼看著一起跳進河裏的人一個個地消失在了夜色籠罩下的河裏,我竟然奇跡般地抓到了一根順流而下的浮木,它帶著我漂流了一夜,拯救了我的性命。
天亮的時候,一個在河邊撿拾枯木的老黑奴發現了我,他跟著在河裏漂流的我跑了一段路,試圖把我撈上來,然而茂密的樹林阻攔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河水把我越帶越遠,漸漸地,老黑奴的身影看不見了。
太陽升到最高空的時候,浮木終於擱淺在了一片淺水裏,精疲力竭的我用上最後的力氣爬上河灘,像條死魚一般仰躺在礫石滿布的河邊,望著天空中毫不留情地散發著熱量的太陽,幾乎要痛哭出來。
——從紙醉金迷的路德維希斯到差點被淹死的逃兵,這荒謬的命運啊!
我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隻烏鴉站在我的胸口,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我的眼睛。
這鬼東西在等著我死。
清晨的露水打濕了鳥的羽毛,我很輕易地抓住了它,擰斷了它的脖子。烏鴉的血肉很腥,但是它比河水能讓我撐得更久。
我沒有火,也不會生火,也不會辨識什麽果子能吃,什麽草能藥用,離開了仆人們,我其實什麽都不會。
可是這不是我的錯,我生來就是貴族,貴族本來就有人替他們安排好一切的。
我想活著。
我想回去,至少把我還活在殖民地的消息傳回去。
埃德蒙子爵夫人是我最大的後盾,可小埃德蒙子爵何嚐又不是她唯一的希望?
子嗣傳承是貴族的死穴,沒有了繼承人,爵位會被收回,莊園會被侵吞,失去所有依仗的夫人終會在某一天被厭倦了她的情夫送到某個偏遠的修道院去,從此隻能在高塔裏窺望飛鳥掠過的天空,孤寂地在某一天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貴族間的爭鬥彬彬有禮,卻是比任何敵人都要來得殘酷的修羅場
衣服被風幹後更緊繃了,勒得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沿著河流往下遊走,我找到了一條引水渠,順著它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摸索著穿過一片灌木林之後,一大片一大片無邊無際的漂浮的白色出現在我麵前。
那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成熟中的棉花種植園。
正在田間勞作的工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從灌木叢中突然出現的我,他們互相喊叫著,警惕地圍了上來,用口音濃重的英語詢問著我的來曆。
我盡力讓自己的發音清楚一點,用英語和法語分別說了兩遍:“我是貴族。”
然後再說了兩遍:“給我食物和水。”
白人工頭很是疑慮地看著我,後來我才知道他聽不懂法語,但是他聽過主人和主人的侍從們用這種語言來交談。
他命人給我拿來了很粗糙的黑麵包和水,然後再次看著我地獄餓鬼歸來一般的吃相露出了懷疑的眼神。
我實在是餓壞了,在冰冷的河水裏漂流耗費了大量的體力,這一路上我隻吃了幾個野果,這種放在以前我絕對不會看一眼的摻雜了麥麩的刺喉黑麵包,我竟然也能吃得狼吞虎咽。
一口麵包一口水,不大的木碗裝著的水很快就喝完了,我很順手地將碗往旁邊遞過去。
——沒人接,木碗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現在沒有仆人替我接著東西了,剛想去撿,工頭卻露出一種“還真是這樣”的表情,指揮一個黑奴將碗撿起來。
然後他強行掰開我的手心將還剩下一大半的黑麵包拿走了。
“餓了很久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否則會撐死的。”他操著濃重的口音對我連比帶劃地說了兩次。
我還是感覺很饑餓,火燒一樣的饑餓,很快,這種饑餓轉化成了真正的疼痛——我在路上吃的野果有毒,它讓我肚子翻江倒海,幾乎將腸子都吐了出來。
工頭給我找了個堆放雜物的空木屋,讓一個年輕的黑奴來照顧我。
之後的幾天裏,我才了解到這是伊恩·威廉·海格斯伯爵的領地中的一個小種植園,這片種植園有上千公頃,包括了我順流而下的那條河的幾個支流和布滿森林的丘陵,但是伯爵不喜歡過來這邊,他很愛打獵,而這邊沒什麽值得他感興趣的獵物。
海格斯,我記得我背英格蘭貴族家譜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個姓氏。
布蘭德上尉也提到過,佐治亞的貴族領主中海格斯家族算是最強的那一批,他們這一代的領主是一對雙胞胎兄弟,領地相接,各自的領地都非常廣闊。
工頭很快把這件事報告給了種植園的管家,在我用法語分別背出了海格斯家族在英格蘭的曆代祖先和我的曆代祖先的輝煌功績後,管家已經對我的身份確信了大半——法語是公認的各國貴族的通用優雅語言,而對各國各家貴族的家譜如數家珍這種事情,則是一個合格的貴族的基本修養。
然而管家的神情奇妙地很糾結,他很含糊地暗示我伊恩伯爵對遠在天邊的英格蘭其實沒多大的好感,並建議我親自寫一封信讓人送去伯爵那裏。
而在主人的回信到來之前,他會給我安排一間整潔而不至於有失體麵的幹淨屋子,以及一男一女兩個仆人。
寫就寫吧,反正我又不是英格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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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弟弟搞出來了·······(日常想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