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硯鶯沒成想能遇到他們,驚得後撤半步,忙欠身行禮:“見過世子,見過三爺。”
路承業微微歪頭看她,笑問:“硯鶯,你一個人小聲嘀咕什麽呢?”
柳硯鶯眨眨眼睛,睫毛忽扇忽扇急中生智:“回世子的話,沒說什麽,我在背唱詞呢。”
她掀起眼皮小心翼翼看向路景延,就見他背著手跟在路承業身後,清俊的臉上被月光鍍了層柔光,一點要開口的意思也沒有。
儼然是陪著兄長來獵豔的。
路承業道:“你一說唱詞我想起來了,前些天我去榮春苑請安,聽見有人在院裏唱歌,那是你吧?”
柳硯鶯嬌怯點了下頭:“是我。”
路承業笑起來,話語沒來由透著些曖昧:“人如其名,確如黃鶯動聽。”
柳硯鶯後背一下子就汗濕了,初春大冷天汗流浹背。因為“人如其名”這四字實在太耳熟,上輩子她在路承業的必經之路上製造偶遇,路承業聽見她練曲兒,也給了這四字評語。
她扯動僵住的嘴角,答也答得和前世一樣:“世子謬讚,硯鶯愧不敢當。”
“你頭上的花呢?”
“掉了…”
路承業微挑眉梢,他知道她頭上的花被張嬤嬤摘了,問她這問題也是為了讓她找自己告狀,不成想她竟輕描淡寫說是掉了。
路承業像是得了什麽意外之喜似的,說道:“那你稍等我片刻。”說完他便走了,也不說是去幹什麽。
柳硯鶯驚覺自己答得不夠好,反而惹了一身騷,緊張兮兮抬眼張望,就見路景延眸似點漆正凝視自己,意味不明,但絕對是在審視。
柳硯鶯頗感棘手地蜷了蜷手指。
自己白天才那麽直白的對他示好,他沒準動了心思,結果晚上便看到世子主動接近她……
路景延那個一根筋的,不會礙於禮法主動疏遠她吧?
柳硯鶯亂七八糟想了一通,終於兩步上前對路景延道:“我不知道世子做什麽去了,隻怕是些叫人為難的事情,我才挨了訓斥,不敢僭越。等世子回來還望三爺替我擋一擋,我先走一步。”
她作勢要走,竟被路景延伸手攔住。
柳硯鶯困惑:“三爺這是?”
路景延麵無表情,薄唇輕啟:“這對你來說不是件好事嗎?你跑什麽?”
柳硯鶯一怔,懵了。
他怎麽會這麽問?
路景延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嗎?
她答:“這…這怎麽會是好事呢?”
路景延隻看著她,似乎對繞著圈子的答法不太滿意。
柳硯鶯腦子轉得飛快,心說不如將白天的事和他挑明算了,他年後就得回滄州軍營,本來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還是得讓他的榆木腦袋早點開竅。
“三爺還問?你明知我心裏已有人了!”
她嬌嗔著說罷,提起裙裾拔腿就走,想上演一出害羞逃跑的戲碼,也好趕緊開溜。
怎知路景延毫不驚訝也毫不憐香惜玉,一把拽住她上臂,將人拉了個趔趄,肩膀重重撞上他胸膛。
他身上硬邦邦的,手掌也很燙。
“你說的這個人,是我?”
“什,什麽?”
柳硯鶯猝不及防沒料到他還敢接話,隻好揉著肩膀喊疼,楚楚可憐裝不知道。
路景延音調毫無變化,又問:“你為何突然向我示好?”
他這明擺著是在明知故問,柳硯鶯原先的遊刃有餘不複存在,用力掙開路景延抓著自己的手,搓弄著胳膊站在原地糾結了一番。
為何?
因為你日後飛黃騰達!
柳硯鶯根本不知該如何作答,想到等會兒世子就回來了,最終發髻鬆散落荒而逃。
非常狼狽。
路景延鼻尖還縈繞她身上熏香的氣味,人卻一溜煙拐過小路沒了蹤影,唯有鼓動的披帛在指尖留下清涼觸感。
他望著她逃走的方向,淡淡道:“虛情假意…”
上輩子還對世子情根深種,這輩子便唯恐避之不及,全然將勢利演繹得淋漓盡致。
此女可有半分真情?還是說她隻懂得虛偽做作攀附權貴,借容貌達成虛榮目的。
路景延思及此麵上沒什麽表情,垂眼見地上遺落一朵絹花芍藥,正是她先前頭上戴的那朵。
也不知是她故意落下,還是撞上他時不小心落下的。
耳聽路承業快步趕回,路景延彎腰將那絹花撿起,皺巴巴團進掌中。
“她人呢?”路承業姍姍來遲,手持一枝嫩粉色的桃花,枝頭綻開兩三朵,含苞待放惹人憐愛。
路景延看了眼柳硯鶯離開的方向,隻道:“好像有急事,匆匆走了。”
“急事?”路承業朝那方向看過去,沒有人影,“什麽事這麽急,不是都叫她等我了?白摘這花了。”
路景延看向他手中桃枝:“世子原來是去給她摘花了。”
路承業笑道:“本想摘朵芍藥,但沒到花期,隻好折了一枝桃花。”
手持那桃花行了一段,路承業覺得自己冒著傻氣,隨手將花擱在假山石上,說:“不過桃花與她並不相稱,得是牡丹月季那樣的富貴之花才與她匹配,哎?三弟你可還記得她原先戴的是什麽花?”
路景延答:“我記得是芍藥。”
“對,我想起來了,是芍藥。三弟竟留意了。”路承業揚眉看向路景延,話語倒沒什麽特別,隻是聽著那麽些言外之意。
路景延怎會不懂他深意,笑著說道:“想來不光是我,隻怕席上大家都留意了。適才母親允許那嬤嬤當著祖母的麵警醒她,意思再明顯不過,世子需得領情啊。”
路承業皺起眉一語雙關道:“你是說我不該折這枝花?”
二人並肩而行,路景延負手拈著柳硯鶯遺落的絹花,路承業並看不見。
路景延將花莖在指尖輕碾,緩緩說道:“該與不該不是由我來說。隻是想到世子自幼與勳國公的嫡孫女有婚約,成婚前若急著跟祖母要人,必然會惹兩家不快。”
路承業笑:“這我還是能等的。”
指尖轉動的芍藥一頓,路景延扯了扯嘴角,多說無益。
他們倆前世也算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
年初一,路雲真最高興,府裏來了訪客,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給盼來的。
平暘王妃有個弟弟在吏部擔侍郎一職,名叫劉錚,原為同州刺史,前年調職京城,和姐姐得以來往走動。
今日來的便是劉錚一家,不過路雲真盼的不是舅舅,而是舅舅家的表妹。
劉錚膝有一兒兩女,兩個女兒是嫡出,今日跟了來,名叫劉妙兒和劉鈺兒。
妙兒幼時體弱,在同州那樣濕冷的地方總是染病,王妃便將六歲的妙兒接進王府調養身體,直到十一歲才回到父母身邊。
因此她和路家姊妹的關係很近,和活潑開朗的路雲真更是十分互補投緣。
一塊兒用過午飯,路雲真興致高昂提議要和兩個表妹比賽投壺。路元禮也叫嚷著要一起,孫姨娘不想兒子跟去湊熱鬧,他年紀那麽小,去了也是添亂。
路元禮怎麽肯:“不嘛不嘛,阿娘~元禮也想去投壺!”
路仙柔見弟弟興致高昂,笑說:“我帶元禮去吧,有我和張嬤嬤看著他,他不會搗亂的。”她也許久沒見兩個表妹,能一起聊聊天也不錯。
孫姨娘點頭同意:“行,湖邊危險,別讓他亂跑。”她拿手帕裝模作樣拭了拭嘴角,環視桌邊意問:“老夫人,為何今日不見硯鶯?”
老夫人笑答:“那孩子說自己有錯,在佛堂跪了一夜,我今早看著心疼就叫她留在榮春苑,不必跟來。”
孫姨娘驚愕:“竟跪了一夜?”她意有所指道:“老夫人,仙柔年輕氣盛指責您屋裏人屬實不該,我已說過她的不是了。張嬤嬤你也真是,你當時既然在場,又是仙柔的乳娘,為何不能管束著她?怎麽好放縱她當著老夫人的麵胡說?”
張嬤嬤背上黑鍋趕忙認錯。
旁側平暘王妃的臉色不怎麽好看,很顯然孫姨娘那段話是說給她聽的,不過王妃並不在意,甚至還有閑情飲茶,反正,她的目的已達到了。
今日老夫人說柳硯鶯在佛堂跪了一夜,心疼她才不帶在身邊,可實際到底是出於什麽考量,大家都心知肚明。
婢女越長越出挑,府裏郎君也都到了成家的年紀,就怕多情世子爺哪天一來二去看對了眼,到老夫人跟前求娶貼身女使,最後惹得勳國公府那邊不高興,長輩出麵賠禮。
王妃為路承業操碎了心,反複提醒他出去玩少認識些酒肉朋友,有時她自己也恍惚,老遠看著路景延走過來,瞧他那肩膀竟比自己嫡親的兒子更像是能扛起平暘王府的重擔。
想到這她不動聲色扯扯嘴角,端著張笑臉把席散了。
吃過飯,路雲真挽著兩個表妹到上林園投壺。
路仙柔說自己先回去換身輕便的衣服,等會兒就帶著路元禮去和她們匯合。
*
榮春苑裏,柳硯鶯正趴在窗沿上犯春困。
昨夜她說是在佛堂跪了一夜,其實是倒在蒲團上睡了一夜,不過睡得不好,閉上眼就是路景延那雙深邃充滿審視和探究的眼睛。
盯著她,質問她何時喜歡的自己。
這哪是在問何時,分明是在問她是否別有用心!
還捏得她胳膊生疼,她睡醒褪下肩頭小衫,果然在上臂看到一圈紅痕。
柳硯鶯心頭直犯嘀咕,她怎麽不記得路景延是這麽個拒人千裏的性子?前世見了她也是彬彬有禮,笑容如沐春風,而今怎麽就變成了塊四四方方的冰疙瘩?
想不通。
但她沒工夫顧影自憐黯然神傷,過完正月路景延是要回軍營去的,留給她的時間不多,想方設法也得叫路景延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柳硯鶯“騰”地站起身。
不能繼續悶在榮春苑了,她得出去“偶遇”。
作者有話說:
勇敢鳥鳥,不怕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