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硯鶯,你也不過是個下人,在我們麵前拿什麽主子腔調?”

“誰呀?老遠走過來就聞到好大一股狐騷味。”

“……想不到還真讓她勾上世子了。”

世子妃尖利地叫喊著結束了這一切:“你不是要世子抬你進府嗎?!我成全你,下去陪他吧狐狸精!”

柳硯鶯捂住雙耳從噩夢驚醒,嘴唇慘白盯著牆上的樹影許久。

這一覺睡得她全身汗濕,如同剛從水裏打撈上來一般。她下意識伸手摸上臉頰,訥然感受著透過皮膚傳遞出的溫熱。

屋裏的另一張**,同為婢女的秋月被她吵醒,坐起身不滿道:“吵什麽?讓不讓人睡覺?”

柳硯鶯還沒緩神,根本聽不進秋月的問話。

秋月嗤了聲,翻身朝裏:“明天過年府裏那麽多事,我要是起晚了唯你是問。”

柳硯鶯仍舊充耳不聞,她吞口唾沫從**坐了起來,走到妝奩前坐下,和鏡中冷汗涔涔的自己對望。

哪怕她已死而複生一年了,仍擺脫不了這場噩夢,每每夢見都像昨日發生。

她又氣又怕,牙關直發顫。

她真的被淹死過,而且她在死後又蘇醒過來,回到了五年前,也就是她十五歲那年。

柳硯鶯確認自己重生後想過很多,包括一走了之遠走高飛,從根源杜絕再次被殺的可能,但她實在不甘心。

離了平暘王府,她寸步難行,因為她賣身在路家,生是路家奴,死是路家小鬼。

就是她想另謀高就也拿不出身契,要想嫁人就更難了,她是奴籍,出嫁需得主子許可,否則就算嫁給賣魚宰牛的也名不正言不順。

老天將她送回來,就是為了給她一次重新做出正確選擇的機會,她不能辜負這次機會。

是以,柳硯鶯花了一年時間平複記憶中的所有恨意,好自如地麵對王府上下所有人,包括那些曾經站在岸邊的旁觀者……

前世她在十六歲接近世子,從此攀上高枝,這個選擇已被證實非常錯誤愚蠢,選短命鬼做靠山的後果就是自己也變成短命鬼。

“柳硯鶯!”秋月聽她“窸窸窣窣”不睡,從**坐起來問:“大晚上不睡覺照鏡子扮鬼?臭美到這份上,你瘋了吧!”

柳硯鶯扭頭看向秋月,笑了笑:“秋月,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幹什麽?”

秋月異常警惕,因柳硯鶯自從去年高燒之後,就對她突然親近起來,要知道從前她是看不上這些跟她同為下人的婢女的,就好像她柳硯鶯有朝一日能當上主子似的。

柳硯鶯笑著商量:“明早前院搬花我替你去如何?你也可以多睡會兒。”

秋月難以置信:“替我?你不是有事要求我吧?”

柳硯鶯手指把玩發尾:“哪的話,過年府裏事多,你那麽忙,王大那廝隻說要從老夫人屋裏借個人,也沒說借誰,你去我去不都一樣。”

花是跟外麵種花的佃戶選購的,老夫人有個習慣,每年開春就買一批鮮花進府,給各個院裏送去,討個春暖花開的好意頭。

秋月不知道柳硯鶯為何要攬這種髒累的差事在身上,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柳硯鶯一聽也有些窩火,不得不拿出自己前世最盛氣淩人的氣勢,“那我實話告訴你,我聞佛堂的檀香頭暈想休息一天不去,你替我陪老夫人禮佛,我替你去前院監工。一錘子買賣,要還是不要?”

秋月這麽一聽倒舒服了:“隨你,我樂得清閑。”

“那就這麽說定了。”

“柳硯鶯,怎麽你還知道搶活幹了?”

柳硯鶯絞著發梢隻笑不說話,那當然是有利可圖咯。

一來上輩子她樹敵太多,這輩子得結點善緣。二來明天大年夜府裏主子團圓,路景延從滄州軍營回來算日子該到了,得讓他一回府就注意到她。

誰能想到這個最不受寵的路家庶子後來能立下赫赫戰功,統領三軍大權在握。

前世她押錯人,隻能眼看到手的榮華富貴全都散了,氣得七竅生煙還搭進一條命。

這輩子她知道府中所有人的命運,說什麽也得押中寶貝了吧?

*

從早上起,柳硯鶯就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

老夫人訂的花多數還未開放,有的連葉子都沒長出來,光禿禿戳人眼睛掛人衣服,柳硯鶯雖然隻用站在人堆裏指揮丫頭小廝搬花,但衣服上也沒少中招。

她今天打扮得可是鮮亮,特意穿了袖口滾貉毛的亮色短褂,過年了主子也喜歡看府裏下人們妝點自己,隻要懂得分寸不喧兵奪主。

一上午清點完各個品種花的數量,柳硯鶯給花農結錢,又帶人往各個院裏送花。

忙完已是晌午,但貼著喜慶剪紙的府門仍沒有動靜。

柳硯鶯覺得蹊蹺,前世路景延每年從軍中回府,從來都是早到沒有遲到,為何今日如此反常?

枉她特意領了份在前廳吹冷風的苦差,早知道就去佛堂聞檀香。

“來了來了!”

正想著,王大扯著嗓子從門房跑過來,兩手攏在袖子裏:“快快快,都把地上的泥巴掃一掃,別髒了主子的鞋。”

柳硯鶯倏地轉臉看向前院:“誰來了?”

王大一拍手:“還有誰?三爺啊!”

柳硯鶯趕忙招呼人把地磚上的泥巴印子擦抹幹淨。

但聽一聲馬嘶,軍靴落地,大步流星入了府門。

柳硯鶯連忙垂頭在邊上站定,稍後又翕動起鼻翼,被撲鼻而來的惡臭熏得皺起臉來。她大著膽子抬起眼,想看看路景延,入目險些沒嚇出個好歹。

周遭的丫頭小廝也都噤了聲,胃口淺的正捂著嘴怕吐出來。

濃烈的血腥味衝進柳硯鶯的鼻腔,隻見路景延大白天的渾身濺血,袍角靴底一片泥濘,輪廓深邃的臉上神情肅殺,全然不似往年相見時那般和氣。

這時的他不過二十,麵龐看著尚且稚嫩,但論相貌身姿已是非常出眾,不知為何今次見麵連神態都沉穩大氣了許多。

王大弓著腰湊上前:“三爺,三爺您這是怎麽了?”

路景延環視府內,視線在柳硯鶯臉上快速掠過,將馬鞭遞給王大,鬆了鬆腕扣說道:“城郊遇上命案,耽誤了些時候。”

王大緊張問:“三爺可受了傷?”

路景延道:“無礙,皮外傷。”

柳硯鶯在旁打量,心說不愧是未來救國的將才,這會兒就初見為國為民的雛形了,將來還不掙個大將軍做做?

她拿過一塊擦布,憋氣走過去:“三爺先隨我來吧,換身衣服免得衝撞府裏長輩,大過年的犯忌諱。”

柳硯鶯說完就要蹲下替他將靴底的一圈汙泥擦掉,卻被路景延伸手扶了一下,弄髒了她的貉毛短褂。

柳硯鶯汗毛都立起來,這是她最鍾愛的一件……還說穿來見他,就這麽讓他髒了……

路景延視若無睹從她手裏拿過擦布,擦擦手便丟給王大。

王大朝柳硯鶯擠眉弄眼,擔心她料理不好路景延衣服上這身血。

柳硯鶯裝沒看見,輕聲細語帶著路景延走遠:“三爺,等會兒和老夫人請了安順道進佛堂拜一拜吧,大過年的到底不太吉利,老夫人介意這個。對了三爺,您身上的傷要緊嗎?需不需要叫大夫來府上?”

如此關懷備至的問法,叫走在她身後的路景延腳步一滯。

他沒有隨即出聲,過了會兒才道:“小傷,無需叫大夫。”

“好,聽三爺的。”

柳硯鶯將人帶至前廳暖閣,指使小廝去路景延院裏弄套幹淨衣服,她又打發丫頭們下去,端水的端水,端炭盆的端炭盆,很快屋裏隻剩下她和路景延兩個。

她精心維係著一個最純良無害的微笑,極自然地伸過手去解路景延腰帶,還沒等觸到他腰間銅扣就被按住了手背。

看著那滿是幹涸血跡的修長五指,柳硯鶯頭皮都麻了。

後廚殺雞她都躲著走,路景延身上可都是人血!

路景延皺著眉,話音竟有些窘迫和看穿她意圖的不耐:“我自己來。”

柳硯鶯輕笑掩飾尷尬:“三爺不必拘謹,侍候主子更衣是我該做的,可是我哪裏做得不好讓三爺不高興了?”

路景延果然不吃這套:“不必,我不習慣,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是我院裏的人。”

柳硯鶯心說好一個正經人,燃起熊熊鬥誌:“我是老夫人院裏的柳硯鶯,三爺不記得我了?”

說是這麽說,但路景延怎麽可能不記得她。

小時候王府的幾個年齡相當的孩子都一起玩過,長大後柳硯鶯也一直是老夫人身邊的小紅人,進出榮春苑請安就一定和她低頭不見抬頭見。

“柳硯鶯。”路景延念出她的名字,垂眼望進她顧盼生姿的眼眸中去,她明晃晃注視路景延,絲毫不其中閃爍的野心。

她今日似乎還塗了透亮的唇脂,像口銜一朵待君采擷的早春月季。

“你不在榮春苑,怎麽跑這兒來了?”

“回三爺,今日府裏進一批新花兒,我是來督工的。可巧遇上三爺今日回府,上回見麵還是您去滄州之前上榮春苑和老夫人辭行呢。”

女人的臉皮總是相對男人要薄一些。

所以女人隻有在知道自己的優勢,且善於利用優勢達成目的時,才敢如此開門見山地接近一個男人。

如果是路承業那樣的風月老手,這會兒已經回應起柳硯鶯的暗示,和她有來有回地傳情試探了。

路景延卻隻看著她,不為所動,看得她本來還含情脈脈的眼神變得躲閃,精心計算過的微笑弧度也垮塌下來。

她很快整理好眼中的情愫,無事發生般巧笑倩兮地問:“三爺可還有事吩咐?”

“你退下吧。”

作者有話說:

柳小鳥邁出瘋狂試探的腳杆(小鳥叼花.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