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棄子(二)
那邊容宵三言兩語就震懾住了那群大漢們,很快談好了價格,拿兩錠銀子把那小家夥買來了。
因為傷勢太重,簡臻本打算先帶他去醫館治治傷,可容宵這邊犯了難,害怕簡臻和熟人搭線,往外透露什麽消息。
既然已經發泄了一回,簡臻也不好再為難他,隻好讓人先把這孩子抬進車廂裏來,讓容宵自行安排一名醫師到簡府來治療。
馬車的空間並不大,必須得把小桌緊靠著一側車廂才能留出一點空來。
那昏迷的小家夥就在腳邊窩著,像隻髒兮兮的小貓。
俯下身子看了看,那小貓的臉上倒是沒什麽重傷,頂多有些淤青,又沾了些塵土。
應該是被打慣了,知道怎麽保護自己。
麵對宮裏人的強勢,簡臻也很無奈,隻能掏出一張幹淨的帕子,沾了些水給他擦臉,還把自己的毯子讓出來給他蓋上了。
擦洗幹淨後,露出了男孩白淨的臉龐,在黑沉沉的眉毛和睫毛的映襯下,更顯出一種稚嫩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快醒了,他的嘴巴無意識地動了動。
這個舉動逗笑了簡臻,心中暗自感歎——果然是一隻小貓兒。
車子又晃悠悠地走了一個時辰,才終於到了簡府。
府邸麵上並不宏偉,倒是有種沉穩溫吞的感覺。所在的街道也不是特別繁華,相比起別的權貴就顯得有些不起眼了。
但唯一讓這宅子與眾不同的,就是外圍的一圈侍衛。
這是簡家出事以後,為了防止重要物證流出而專門布置的。
容宵拿著名單和這裏的侍衛頭子清點了一下人數,順便交代了那男孩兒的來由。
侍衛頭子倒是不怎麽在乎,畢竟這簡府上下被包圍的和鐵籠一般,進出並不方便,安全得很,再者也沒必要衝撞了貴人,出了事就算在這太監容宵和簡臻頭上就是了,故而很快放了行。
門口已經有簡家的管家帶著幾個老家丁和嬤嬤在候著了。
隨著馬車的停頓,簡臻也跟著晃了一下。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這個所謂的“家”她來的次數攏共不出五次,別說人了,連院子的結構她都搞不清楚。
定了定神後,她還是貓著腰小心跨過那個昏迷不醒的男孩兒鑽出了車子,麵上依舊端出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樣,輕柔地微笑著。
這是一種能讓人放鬆警惕的,看起來不怎麽精明的模樣,她再清楚不過。
“小姐,您回來了。”為首的管家笑得和煦。
“咦?我好像……沒見過你?”
“哦,張管家隨老爺一塊被帶走了,我是才提上來的。”
“你叫什麽名字?”
“安放。您喊我老安就行,他們都這麽叫。”
“嗯,老安。”簡臻笑著點點頭。
隨意寒暄幾句後,安管家派人帶簡臻一行去安頓住處。
按照規製,簡臻入住了簡家兒女住的地方,院子不算太大,應該是之前某個庶子女的住處,和她親生弟弟簡昭寧的院子就隔著一條花園小道。
待她去住處看過以後,老安又帶著府裏比較年輕些的丫頭過來了,讓她點幾個喜歡的照顧起居。
“小姐,這幾個丫頭是咱們府裏比較年輕的,您看看留哪個?”
“簡府的小丫頭似乎不太多啊?”
“嗐,這不是年後府裏出了……出了事,好多下人已經陸續走了。”
“唔,這樣……”
麵前七八個小丫頭俱是低眉順眼,惶恐不安。
正細看呢,一個小個頭的女孩抬起小腦瓜盯著簡臻看,眼睛溜圓,和簡臻對視的一瞬間竟然也不害怕,還笑了起來,露出了嘴角兩個深深的梨渦。
這個笑容令簡臻剛剛入府的緊張消了大半,也跟著笑了。
“你叫什麽名字呀?”
“嗯?繡和!”小丫頭見簡臻問她,笑得更燦爛了。
老安見狀給簡臻介紹道:“小姐,這丫頭是家生子,才十二,怕是不怎麽會幹活。”
“不怕,小娃娃長得可愛,放在身邊看著也高興。”
“誒,繡和,快到小姐身邊去。”
繡和丫頭聞聲就跑到了簡臻身邊立著,一邊高興一邊偷偷看她。
隨後簡臻又點了個看起來質樸文靜的丫頭,叫繡萍,正是十五歲的年紀。
這邊剛點完人,那邊容宵又開口了。
“簡小姐,這次從宮裏帶回來的侍衛和丫鬟也是供您在府中驅遣的。”
“府裏頭缺下人嗎,老安?”
“小姐,府裏頭日常照顧吃喝掃灑的人手還夠。”
“所以這些丫鬟侍衛要怎麽安排呢?”
感受到簡臻話裏的刺,容宵忙答道:“回小姐的話,幹爹吩咐說,這些是保護您安全,以及幫助您做事、打下手的。”
“打下手……”簡臻故意拖著長調說話,像是真的在認真思考似的。
——無非是看管著我,怕我知情不報,隱瞞罪證罷了。
雖然這樣想,但簡臻麵上還是微笑著道:“嗯,明白了。那就從明天開始吧。”
“老安,我回來除了是聖上將我禁足,還有別的要緊事要做,明天你先帶我四處看看吧,我好盡快辦事。”
“誒好,小姐明兒個隨時叫我就行。”
“對了,我買回來的那個小孩兒呢?”
“是馬車裏那個吧?先暫時安頓到客房了,離這兒不遠。”
容宵也跟著回答道:“剛才大夫已經到了,這會兒應該在治傷了。”
“嗯。要是沒什麽事的話就先散了吧,一切事宜明天再說。”
一切安排妥當後已經不早了,雖然一直打哈欠,簡臻卻怎麽都睡不著,幹脆披衣起來轉悠。
外麵繡和丫頭睡得倒挺香,還時不時砸吧小嘴,繡萍則在床邊靠著休息,一聽簡臻出來,立刻就醒了來伺候。
為了不吵醒繡和,簡臻幹脆帶著繡萍到書房去坐了。
這間屋子的書房不大,書架上大多都是些擺件,書籍很少,書案上筆墨紙硯不缺,但看起來不太常被使用,毛筆也不打理,已經幹硬了。
繡萍給簡臻點起燭火,擱在書桌上,又要忙著去燒水,被簡臻喚住了。
“你不用照看了,先去睡吧,我就是起來坐坐,一會兒就去睡了。”
然而繡萍並不做聲,隻是退到一旁繼續候著。
看她矜矜業業守著,簡臻也不多勸,想著到了白天可以讓繡和丫頭替她。
在椅子上坐了半天,簡臻腦子裏一鍋粥的全是白天皇帝交代她的那些話。
簡家一家子文職出身,官職並不很高,但卻讓皇帝這麽頭疼,竟然在剛過完年後立馬將一幹人等全部投了獄。
最離譜的是,簡家的罪名之小和牽連的人數實在不相匹配,說是要查辦,結果多快半個多月了還是沒有任何頭緒。到了最後,竟然將簡家丟在深宮裏十八年不聞不問的女兒找了出來,說是要禁足在簡府半年。
在離開皇宮之前,皇帝孔尹文還單獨和她說了會兒話。
一開始是嚇唬她說簡家罪大惡極,她也自然被牽連。而後又和緩下來,說知道她在宮中多年,並未與簡家有什麽聯係,相信她的清白。最後才模棱兩可地交代她——回府之後要檢查簡家上下,將簡家的罪證交出來,才可以免她自己的牢獄之災。
這令簡臻有些頭疼了。
究竟是什麽樣的原因讓皇帝堅信簡家有重罪?
又是什麽原因讓皇帝自己的精銳都查不出簡家的罪證,甚至絕望到要把希望寄托在簡家一個棄子身上?
簡臻攏了攏身上的毛毯,有些煩躁。
記得別人曾說過,她剛被接到宮裏時,皇帝還交代後宮的人要好好照顧自己,說是從簡家認的義女。所以最開始她也確實是錦衣玉食,吃喝不愁的,之後雖然皇帝不怎麽上心了,但她還是過得很不錯的。
直到她十歲那年,似乎是簡家惹了皇帝不滿,自這之後皇帝也不怎麽逗她了,後宮的人見風駛舵,她便過得越來越差了。雖說當初皇帝說自己是他義女,但到底空口無憑,又沒有真的血脈相連,又有誰會在乎?
所以……皇帝現在把自己挖出來,可見是真的沒有辦法了,竟然寄希望於簡家有給她留下什麽線索……
一個燭花爆起,打斷了簡臻的思緒。
夜間的溫度更低了,她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這是她第一次長久地出宮,如果想留在宮外,這次未必不是一次機會。
如果找不到證據,不管皇帝將如何決定,自己總歸沒有更好的出路了,無非回去繼續困在宮裏,又或者被丟在簡府。但如果真的能找到,皇帝可能會按照承諾讓自己免受牽連,哪怕他出爾反爾讓自己陪簡家一起去死……也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我已經受夠了。”
盯著搖曳的燭火,簡臻耳語般喃喃說道。
她想著自己這十八年來的舉步維艱,隻覺得厭煩。
如果繃緊神經做著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就隻是為了能夠在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活著,那這樣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我已經受夠了落在棋盤上被人擺布,該走哪一步,該在哪裏落子……
——我真的受夠了。
——所以這一次,不管前路是什麽,我都會搏一把。
心中拿定主意後,簡臻終於安定下來。
左右現在沒什麽辦法,隻能等明天親自去看看才能知道怎麽做了。
正打算去休息,一個小廝卻急匆匆趕來稟報道:“小姐,您買回來的那個小孩兒醒了……”
話還沒說完,簡臻就覺得腦子白了一瞬。
要不是下人來報,她都要把那孩子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咳……”她輕咳一聲,試圖掩蓋自己的尷尬和懊惱,“怎麽這麽著急?出什麽事了?”
“小姐,那孩子凶得很!醒了就不準別人靠近,也不喝藥……他畢竟是您的人,我們也不好拿他怎樣樣,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找您的。”
“知道了,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