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簡大夫
程錦尚在為重活一世而感慨,就見珍珠在吃完了麵之後,竟然一抹嘴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
“你找什麽呢?”程錦疑惑地問。
珍珠正翻著東西,頭也不回:“我記得姑娘有件粉色的繡花長襖,我給姑娘找出來,姑娘過一會兒換上。姑娘不是還有一對珍珠耳墜,幾根釵子麽?都要找出來,好好擦一擦。聽說侯府那些婆子丫鬟的眼睛都長在頭頂上,姑娘可不能讓人看輕了。”
珍珠說著,竟長歎了口氣:“姑娘啊,你平時就該多打幾副好首飾,做幾件好衣服。家裏雜七雜八的東西不少,但要緊的時候都用不上。要不我就跑一趟,去借些首飾回來。徐銀匠家的姑娘最是麵軟好說話,我去問她借兩件。”
“算了吧,別看人家徐姑娘是個靦腆性子,就總去麻煩她了。而且,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戴首飾,要換繡花襖子了?我就這一身衣服穿著見人,不打算換了。”程錦說著就起身,將碗筷收拾起來。
程錦上一世倒是精心打扮過了,反倒成了顧玨隨行的丫頭婆子嘴裏的笑柄。又是笑話她首飾土氣,又是笑話她穿的衣服都不及侯府裏的丫頭。如的程錦可不是曾經十四歲的小丫頭了,她經了一輩子,已經不大在意旁人怎麽看她了。
“什麽不換衣服?”珍珠立即回頭看向程錦,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程錦,有些嫌棄地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麽啊?不就是姑娘尋常穿的衣服麽?這次顧小侯爺可一道來的,小侯爺可是跟姑娘你有婚約……”
程錦洗了塊抹布一邊擦桌子,一邊笑著說:“那都是侯爺說過的玩笑話,哪裏有什麽婚約?我跟人家小侯爺可是天壤之別,之前都是我的癡心妄想,我對他也沒有那些心思了,你以後可不要再提了,免得讓人笑話。”
確實隻是一句玩笑話,不過是看程錦的娘為了救顧玨而死,所以定國侯才說了兩家結親的話。但定國侯才說完,就立即被顧玨的娘親靖陽郡主給笑著否了,隻推說是玩笑。
程錦那時候才五歲,雖然還小,但已經會看了人的臉色。她知道侯府裏的人看不起她,一群丫鬟婆子在背地裏笑話她本該是奴才秧子,要不是侯爺將她爹帶入軍中,讓她爹了立了軍功。後來侯爺和郡主又開了恩,將她的爹娘放了出去。
她哪裏能做得了官小姐?現今她哪兒還有多餘的福氣一步登天,去做侯府裏的女主子?配得上麽?也不怕折了福氣,得了那麽多賞賜,已經夠了。
程錦的爹娘都出自定國侯府,她爹程遠原本是定國侯府中的馬夫,她娘則是靖陽郡主院子裏的大丫頭。
這樣的出身,讓程錦的娘親哪怕為了救落水的顧玨而死,都是不配用顧玨的婚事來報答這救命之恩的,給了百兩銀子就夠打發了。後來侯府似乎怕程家父女繼續留在京城,讓旁人總想起顧玨曾被程錦娘親救過的事,就安排了程錦的爹程遠來燕州做守備。
程遠雖然被安排到了燕州,卻依舊感念定國侯對他的恩典。時常對程錦說的就是什麽要沒有侯爺,他娶不了妻子,做不了官,也不會有程錦的,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是定國侯給的。當初他雖有個姓,卻隻有個小名。程遠也要求程錦對侯府忠心,要她記得侯府的恩,將來若有侯府用得著他們的地方,便是死了也不該有怨言。
可程錦確實有怨,這份怨夾雜著對顧玨皮相的喜歡,就成了她對顧玨的執念。
百兩銀子就買斷了她娘的命,靖陽郡主身邊貼身大丫鬟的月銀是一個月十兩。她娘親的一條命,都抵不過人家大丫鬟一年的月錢。忠?隻是一個忠字,就讓她娘哪怕脫了奴籍,也要撇下了她,為了救顧玨而死。一個忠就讓她爹被趕出了京城,也要念著侯府的恩。
可哪怕她娘為了救顧玨死了,最後換來不過是百兩銀子,一句“玩笑話”,一句“配不上”!
憑什麽就配不上?
程錦把抹布往桌子上一甩,忍不住又為先前的事,動了氣。顧玨是個什麽好東西麽?她還配不得他了?
“姑娘,我肯定不再說了,你別生氣。”珍珠被程錦嚇到了,慌忙說道。
程錦深吸了一口氣,就將這些瑣事勾起的火氣又給壓了下去。配不上,確實是配不上,但是顧玨那個東西配不上她程錦。她可不能再為了爭一口氣,再盯上顧玨那個狗東西。
程錦壓下了火氣,就對珍珠輕聲道:“你別害怕,不是衝著你的。我是想起侯府那些人就有些惱火,等他們進來了,你可得長些心眼子。你在我麵前怎麽樣都行,但在那些定國侯府的人跟前,可不能什麽話都說,什麽事都做。有什麽拿不準的事,萬萬要回來給我商量。在她們麵前,就更不要說什麽我跟那尊貴的小侯爺有婚約,或者我想跟他拉扯上什麽關係的話。我心裏已有別人了,不是那個小侯爺。再把他跟我扯上關係,我的那位要是誤會了,可怎麽好?”
珍珠瞪大了眼睛:“姑娘,怎麽就換人了?那姑娘現在中意的人是誰啊?”
程錦洗了洗手,臉都不紅一下,隻輕聲道:“還能是誰?我常去哪裏啊?又常和哪個來往啊?”
珍珠歪了一下頭,然後忍不住驚呼道:“仁安藥鋪的簡大夫?姑娘先前不是說,隻是跟他問問醫書上看不懂的地方麽?”
程錦說道:“我害羞啊,自然不能跟你們說明白了。”
仁安堂的簡行之大夫,人生的俊秀,醫術不錯,又有一間藥鋪,父母已經過世。而且他為人羞澀,跟程錦說幾句話,都會羞得臉紅。要是跟簡行之成了婚,往後不是任由程錦做主?日子不比這會兒還舒服?
所以,簡行之就成了程錦第一個想起的小丈夫人選。隻是簡行之上輩子命短,他在出去采藥的時候,遇到了山石滑坡,沒了性命。但在程錦這個重生之人麵前,也算得什麽問題,程錦自然有辦法讓他避開那樁意外,不那麽早死。
珍珠連連點頭,雙眼放光:“簡大夫倒是跟姑娘相配,姑娘也愛看醫書的,兩個人肯定有話說……”
程錦聽得配不配的話,就有些頭疼。
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道:“如今你既然知道了,也不要往外說。還有什麽配不配的話,也不要說了,我害羞。”
珍珠用力點了下頭:“嗯,我都聽姑娘的。”
珍珠說著,就起身,拿起程錦收拾起來的碗筷:“姑娘,我先把碗筷送回廚房去。等回來了,姑娘可要好好跟我說說你跟簡大夫的事。”
程錦道:“等晚上再悄悄和你說,過會兒還有事做呢。我們得把西廂房收拾出來,給那個小侯爺住。”
珍珠疑惑地皺起眉頭:“還給他收拾西廂房?姑娘不是不中意他了麽?”
程錦歎了口氣:“不是還有你的老爺,我的好爹爹在麽?那小侯爺在我爹眼裏,可比我這個女兒重要百萬倍。要是不收拾齊整了,他不定要念多久。不僅要收拾幹淨了,我們還要置辦些東西。”
如果不收拾出來西廂房,難道還要顧玨像上輩子那樣住進正房去?程錦可不想讓自己爹爹這個做長輩的再住西廂房去。顧玨一個被自己親娘都棄了的廢人,還在他們家拿起主子的款兒了?
狂得他!
珍珠這才嘟著嘴,不情願地說:“那先忙這個小破侯爺的事吧,等到了晚上,姑娘再好好跟我說下簡大夫的事。”
珍珠說罷,就端著碗筷走了出去。
待珍珠出去後,程錦長長地歎出了一口氣,有些乏力的坐在炕邊。程錦重生後的歡喜散了些,想著往後院子要多出定國侯府那些人,程錦就心中厭煩。偏偏程錦那位爹爹雖然算是寵著她,但是程錦知道在她在爹爹心裏,別說跟顧玨相比了,估計跟侯府裏的一個丫鬟婆子,一隻鳥,一隻狗兒相比,她都差些分量。
程錦低頭輕撫了一下右手手心的疤,程錦生得白,這疤痕就格外明顯,仿佛才傷了不久一樣。
可這疤已經傷了九年了,程錦那個時候還隨著父母住在京城。侯府的老太太賀壽,程錦隨著父母進侯府拜壽。程錦走到一個池塘邊,突然被一隻竄出來的小狗撲倒了。程錦被嚇慌了,為了擺脫小狗,用力踢了小狗幾腳,才將小狗踹開。
但這幾腳,卻讓程錦挨了自己親爹一巴掌。程錦被打得直接摔在了地上,手心裏紮進塊尖利的石頭,就留了這麽一道疤。
“這可是小侯爺的狗,你這孩子怎麽敢踹呢?”
“夫人,奴才的閨女不懂事,不知道這狗兒又多得小侯爺喜歡,有多貴重……”
然後程錦就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錦衣小公子走過來,抱起了那隻小狗,溫聲哄著那隻小狗,看都不看程錦和她那個拚命道歉的親爹一眼。
程錦後來才知道那個極好看的小公子就是定國侯府的小侯爺顧玨,將來讓她娘把命也搭進去的顧玨。
才知道那隻比她貴重的狗兒,是顧玨的白月光給他的。
“嗬……”程錦冷笑一聲,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還是得盡快嫁了啊。”
盡快嫁了,她才能離開程家,徹底不和定國侯府有任何牽扯。
簡行之……
程錦心裏輕念著這個名氣,立即起身去架子旁翻出了一罐子芝麻糖來。芝麻糖是程錦前不久用白芝麻、瓜子仁、蜂蜜配了其他果仁和調料做出來的,之後晾幹再收入幹淨罐子裏。程錦拿起一塊芝麻糖,輕咬了一口,嘴裏先是芝麻香氣,隨後就是混著各種果仁味道的甜香。
程錦的心情瞬間就好了些,她自己吃光了兩塊芝麻糖,就挑揀出幾十塊齊整,賣相好的芝麻糖,用牛皮紙包起來。然後程錦坐在桌子旁,提起筆寫下一張清單。
此刻的程錦這個圓潤柔軟的小姑娘,一落筆,筆鋒卻蒼勁淩厲。寫出的字方正蒼勁,一個個像是有了根骨一樣,立在紙上。
程錦一頓,立時停了下來,將這張紙團了團,扔進了炭盆裏。然後程錦立即改了字體,用圓柔的字重寫了這份清單,隨後又寫了一張字據。寫好後,程錦便將字據和一塊印泥,都貼身收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