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標準

季俊邵雖說答應了要跟顧醺一塊兒睡, 但沒料到這人睡前毛病不少。

本就是鄉下,又是寒冬臘月的,外麵冷得很, 沒有空調,屋子裏燃著爐子取暖,老舊的窗戶上糊著潮濕的報紙,屋子裏的空氣時而寒冷時而暗藏一股木頭的暖香,很是催人入眠。

偏偏顧醺翻來覆去,在幹淨蓬鬆的棉花被裏一會兒一個翻身,一會兒一個歎息,弄得屁股好不容易舒服了的季大少太陽穴突突做痛, 真的, 他不明白,方慍這毫無耐心、唯我獨尊的性格, 怎麽就能跟顧醺好成一條褲子的。

“怎麽了我的顧大爺,被子下頭有釘子還是哪兒癢癢?”季少眼睛都沒有睜開,語氣是真無奈了。

要是對一般人,季俊邵也沒這麽好的脾氣, 完全是因為現在跟顧醺好像有點兒革命友誼,所以也是耐心十足。

“吵到你了啊?抱歉。”顧醺歎氣著,死活睡不著,他身邊的人味道太陌生了, 怎麽睡都覺得不對勁,他在爐火通紅的火光裏不時睜眼,一會兒盯著夏天就掛上卻還沒有拆掉的蚊帳看, 一會兒盯著屋頂灰撲撲的角落裏的蜘蛛網看, 總之是莫名的排斥身邊的人。

“我老是找不到舒服的姿勢。”他隨便說了個借口。

顧醺說完, 那藏在厚厚棉被裏的臉蛋從裏麵露出來一些,被暖氣烘得微微潮濕的眼睫毛厚重地塌下來,像是西方油畫裏的美人憂傷的模樣。

同床的季俊邵卻沒瞧見,他實在太累了,趁著顧醺沒動彈的這幾分鍾瞬間睡著,呼嚕聲緊接著便震天響!

顧醺傻眼了,他從來不知道有人的呼嚕可以呼氣和吸氣的時候都想得不得了,完全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不過這是他自找的,還能怎麽辦?

他找出藏在枕頭下的耳機把耳朵塞得嚴嚴實實,播放一段相聲,企圖強製催眠。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睛都閉疼了,思維卻還活躍極了,一會兒想起每天晚上都有方慍抱著自己睡覺,一會兒又想起那份錄音,他心髒時而緊繃時而怯怯貪戀被擁抱的感覺,並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但不答應不拒絕,一定是對的。

他一定是對的,他是為阿慍好。

睡意朦朧之際,顧醺忽地感受到身後的季俊邵好像被人搖醒了。

季俊邵張口就想要罵人,但第一個字就沒說出口,打著哈欠裹著被子下了床,下一秒另一個什麽都沒穿的人也裹著自己的被子上了床,緊緊貼著顧醺,像是一張巨大的網罩住顧醺,呼吸都灑在少年纖細的後頸上,引起一片淺色汗毛的戰栗。

根本就沒有睡著的顧醺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子下麵轉了轉,最終到底是不願意睜開,他假裝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因為心疼方慍是個病患,還是因為自己也渴望和方慍睡一塊兒。

少年唯一知道的是當他感覺到身後的人換成方慍後,原本哪兒都不對勁的身體瞬間放鬆,他後頸被對方的呼吸安撫著,好似連骨頭都泡進了名叫方慍的懷抱裏,讓人安心。

他應該生氣來著,最好是借由方慍不聽自己的話,好跟方慍大吵一架,讓方慍好好認識自己的錯誤。但太困了啊,太累了,今晚就算了,饒了方慍算了,下次……下次可不行了。

如此想著的顧醺同學慢慢睡去,期間磨磨蹭蹭的蜷縮成小蝦米,哪怕蓋著幾厘米厚的棉被都好像還不夠溫暖,夢裏都在期期艾艾叫喊方慍的名字,詰問這人跑哪兒去了,怎麽不抱著自己。

“阿慍……阿慍……”夢裏的話被少年不安分的唇暴露,聲音很小,音節不清不楚,但顧醺身邊的少年卻聽得懂。

方慍哪怕是隻看顧醺一個眼神,就能懂他的少年想說什麽。

於是近乎溺愛又滿足的在確保自己的身體足夠溫暖後,悄無聲息的從自己的被窩鑽入顧醺的被窩,讓自己的胸膛完完整整貼著顧醺的後背,鼻尖邁入對方漆黑的軟發中去。

被窩裏的小醺穿著睡衣。

這令方慍感到沒由來的舒心。

這說明跟其他人一塊兒睡覺的小醺其實也不舒服,小醺隻在跟自己睡覺的時候才喜歡什麽都不穿。

這習慣可太好了,說不定也說明在潛意識裏,小醺隻對他毫無保留,對他有超乎任何人的依賴。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心中一片滾燙的方大少爺無處宣泄這種微妙的幸福,好像自己跟小醺此刻已經是相愛的,隻是害羞又膽小的小醺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他在朦朧的幸福裏緊緊抱著小醺,小聲地笑出聲,隻是一聲,就不敢再發出,生怕吵醒小醺。

可顧醺還是聽見這一聲,可煩躁了,給了身後的方慍一胳膊,便委屈極了的撒嬌似的嘟囔:“你煩不煩人啊……”

“嗯嗯,我煩人我煩人……”

“不要說話了!”

“……”恩。

“好熱啊……衣服不舒服。”本來腳趾頭都凍僵的少年開始呼喊「好熱」,熱量來自身邊抱著他的人,他卻不說對方熱,隻說衣服害他熱。

方慍也是熟練極了幫人脫了睡衣,不等他把睡衣疊起來放好,一雙潤白的手就圈住他的脖子,翻了個身和他麵對麵擁抱。

方慍沒辦法,隻能先將就顧醺,並在顧醺如此需要他的行動裏汲取更進一步的勇氣和力量。

他堅信小醺和他應當抱著同樣的感情,哪怕小醺還不明白,這也沒有關係,遲早會明白的。

小醺或許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隻需要循循漸進的戳破窗戶紙,讓小醺知道什麽都別怕,隻需要相信他,什麽問題也都不是問題。

小醺最在乎的問題無非是怕顧叔生氣,但顧叔大概是不會生氣的,顧叔最聽爺爺的話,爺爺隻要不反對,顧叔也就不會有意見。

說句不好聽的,方慍從來都不覺得顧叔對小醺有多少感情,顧叔這樣成天忙事業的,大概連每年小醺的生日都是助手提醒才記起來的。

對顧叔這樣的人來說,大愛是高於小愛的,就好比這個村子裏大部分基礎建設都是顧叔投資出錢弄出來的,他惦記鄉親,惦記村子裏的父老,唯獨不惦記自己的兒子。

顧叔把很多人的幸福還有責任扛在自己肩上,但這裏沒包括顧醺,好像顧醺餓不死,有著落就行了,至於其他的精神方麵的感情就難以給予,畢竟太忙了,忙著報答方老太爺,忙著報答鄉親,忙著很多事,小醺又那麽懂事,自然也就忽略懂事的那方。

其實小醺才不是懂事的小孩,從小就不是,隻是在顧叔麵前很愛裝,因為顧叔需要他那樣。

方慍在想,自己跟小醺如果在一起,也得過幾年再公開,那時候自己絕對不是現在這樣僅僅是家族裏幫忙的角色,他會有更多的話語權,會讓家裏更多的人離不開,到時候說話也便更有分量。

他自己的爸爸倒是不用擔心,他爸對他沒有什麽要求,甚至沒有什麽期待,隻要他能扛起家裏重任,估計是不管他感情方麵的。

更何況他們家也不是季俊邵家裏那種有聯姻習慣的家族,他的婚姻沒人能夠插手。

哪怕有意外,這份意外也絕不可能讓他放棄小醺。

方慍擁抱懷裏的人,好像在這一刻跟顧醺緣定三生一般,約好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相愛相知。

懷抱著這種對未來極其憧憬的情緒,第二天一大早,方大少爺就被踹在大腿上,差點兒掉下床,眼睛還沒睜,就聽見顧醺驚慌失措又羞又惱的聲音:“大流氓!!”

流氓就流氓吧,怎麽還有個「大」字?

方少毫無脾氣,甚至覺得小醺可愛的要死。

“怎麽了?”他被踹的地方不怎麽疼,但卻還是裝出疼的樣子去揉了揉自己的大腿,清晨獨有的低低嗓音哄小孩一樣笑著說,“我怎麽了?”

顧醺哪好意思說,雖說都是男的,但現在他跟方慍的關係好像不是能夠坦然說這方麵事情的關係。

方慍喜歡他啊,對他有意思啊,自己要是說方慍一大早就精神的要死,害他不好意思,阿慍反問他為什麽不好意思可怎麽辦?

他怎麽回答?

可惡,剛才他為什麽不長腦袋,脫口而出「大流氓」三個字,兩個男生靠在一起睡覺不是挺正常的嗎?早上起來男生健健康康的表現也很正常,是他自己不正常吧?

都……都怪方慍的留言表白,害他這麽不正常!

顧醺咬了咬唇,做鴕鳥狀,假裝聽不見方慍的聲音,蹦起來,翻身越過睡在外頭的討厭鬼,衣服都不打算在這邊穿,想跑去宋家明那邊穿。

結果還沒下床,方慍的手臂就將他攔下,聲音是不容拒絕的正經嚴肅:“別亂跑,等會兒感冒了,把衣服穿好。”

顧醺這回記著方慍手臂的傷,不敢強行跑掉,抿著唇愣了一會兒,紅著臉說出一句後悔的話:“那你把眼睛閉上。”

等會兒!閉上眼睛幹什麽?都是男的,看看又怎麽了?扭扭捏捏的,搞得好像自己也喜歡方慍一樣。

“好。”方少縱容笑道。

顧醺腦袋一片漿糊,他可見不得方慍這笑了,好像他們之間有鬼一樣,連忙又說:“不用不用,不用閉,都是男生,沒什麽好閉的,你看著吧。”

“我不看。”方少還是笑。

顧醺被這人的笑弄得快要害羞死了,幹脆抓著方慍的雙手手腕說:“給我看!”

就在這時,宋家明迷迷糊糊推門而入準備喊顧醺吃早餐,木門吱呀一聲撞在牆上,宋家明則一隻腳站在門外一隻腳剛剛踏入門內,瞧見老式木**姿態曖昧的兩人,立馬假裝沒看見,退了出去,順便把門關上。

隨後宋家明重新敲了敲門,說:“小醺,大伯喊你們起床了,早餐是紅薯稀飯配榨菜,好吃得要死。哦,外頭下大雪了,一會兒起來掃雪,不然路不好走,下午還要去山裏給樹苗做保暖,你看你跟方少是不是該起啦?”

顧醺聞言,咬牙切齒盯著躺著的方慍,說:“都怪你!宋家明肯定誤會了。”

“哦?誤會什麽了?”

顧醺可不敢答,他不知所措的繼續裝傻,也不糾結方慍看不看自己穿衣服了,連忙給自己穿好溜了出去,走前瞪了方慍一眼,說:

“自己能穿嗎?”他還是擔心方慍。

方大少爺不吭聲,點點頭,裝模作樣的自己穿起衣服,隻是笨手笨腳的,昨天還能背著顧醺的那隻傷手今天成了擺設,好像動一根手指頭都不行,於是套頭的毛衣怎麽也穿不進去。

結果要出門的顧醺盯著方慍蒼白皮膚上逐漸起來的雞皮疙瘩,到底是又返回來幫方慍穿。

兩人親親密密。

一個永遠低著頭微笑,任由他的少年對自己擺布,穿什麽都行,哪怕故意弄亂他的發型都讓他高興。

另一個也永遠垂著眸,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的手,又在自己手幫方慍提褲子的時候連忙瞥向上麵,驀地和從小就凝望自己的那雙眼對視。

顧醺看著方慍,某瞬間,忽地意識到自己呼吸著對方吐出的呼吸,他們靠的太近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小醺。”說話的少年聲音不敢太大,生怕驚擾了什麽似的,有種無法言語的可憐可悲,近乎狂喜又惶恐的眼神忽明忽暗,方慍問,“你在想什麽?”

這回顧醺逃不掉,也不知為何的不想逃,他聽見自己說:“在想……阿慍你離我太近了。”

“近嗎?我覺得還不夠。”方少聲音很低很低,像是水流在密林深處緩緩淌過,低沉又不失神秘華麗。

“我覺得夠了……”顧醺忐忑地小聲說。

方慍仿佛是聽不懂少年這話的言外之意,他斬釘截鐵地道:“還不夠,還不夠。”

“那……怎麽樣才算夠了呢?”漂亮的少年音色柔軟地詢問,語氣茫然。

“怎麽都不夠。”

“總有一個標準。”顧醺越說越覺得這話題不該繼續,可現在已經騎虎難下,沒辦法截斷。

他問完便想,隻要給他一個標準就可以,他看看這個標準自己能不能接受,假如……假如隻是好奇和自己親吻是什麽滋味,他想他願意讓方慍試試,說不定隻是好奇呢,好奇過後就不會想要繼續了。

是的,如果隻是想要和自己親親,他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又不是沒有親過。雖然以前不是以親吻的名義碰到。

底線越發後退的顧醺同學全然不知道自己這份退讓隻會叫人胡思亂想。

“沒有標準,這種事情怎麽會有標準呢小醺,是順其自然的,是你情我願的,你知道的,是想多近就多近,融入血肉裏都不夠的。”

方少說得很寬泛,更說得顧醺膽戰心驚。

“這裏……也不夠?”顧醺紅著臉提出意見,說話的時候,他柔軟的手點了點自己的唇,含蓄得讓人心癢發瘋。

要是個目光短淺的,大概在喜歡的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答應了,俗話說的好,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但方慍不,他幾乎偏執的矯正:“不夠。”

真是難伺候!

顧醺黝黑的眼珠子撇開,已然是不耐煩了,這人要求還蠻多,鬼才答應跟他在一起!

顧醺這回是真不伺候了,也不敢呆在這裏,親吻都不夠的家夥,誰知道想要的是什麽。

他把行李箱裏的外套丟方慍臉上,一溜煙就跑了,生怕晚一步就被捉住聽方慍的告白。

他踏出房間,入目便是客廳正對著的大門外漫天的大雪,堂上火爐燒得正旺,大伯在縫傻哥哥的褲子,朋友們規規矩矩或站或坐在簷下看雪。

宋家明第一個看見他出來,舉了舉手裏端著的稀飯就笑著跟他說:“給你和方少留了兩碗,快來看雪,雪花落在手心都不帶化的,牛逼。”

顧醺「噯」了一聲,心裏軟了軟,惦記著這裏的大雪方慍也從未見過,他和自己一樣喜歡下雪的啊。

可現在自己好像還在跟方慍生氣,怎麽叫人出來看雪呢?

他猶豫地回頭,卻見下一秒方慍就一邊穿著外套一邊出來,先看他,再看雪,了然極了地溫柔道:“很漂亮小醺。”

顧醺耳朵沒由來的炸了一下,滾燙得要死。

他才不回話,繃著臉不跟方慍對視,自顧自的前去廚房端稀飯。

隻是一路上無論如何都不清楚剛才阿慍那句話到底是誇雪漂亮,還是誇自己漂亮。

他心髒跳得厲害。

又難免覺著羞窘,怕是自作多情,又怕當真是誇自己。要是誇自己他可要生氣了,哪有誇男的漂亮的?得說帥謝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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