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沃格特嘴角抽了抽:“你還沒死啊。”
鬱延:“……”
木乃伊:“……”
就算木乃伊裹得嚴嚴實實到隻露了一雙眼睛,鬱延還是不幸地認出來了。
對方也是同樣。
這雙昔日充滿了高傲和不屑、如今則是落魄和惘然、但在認出鬱延後又重新煥發出仇視的光彩的,除了沃格特·布魯斯,還能是誰呢。
難怪有預感不對勁。
好家夥。
什麽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就是在各奔(原本屬於對方的)前程兩個月後,又紛紛回到母星,再同一家醫院的同一間病房聚首了。
這不叫命運什麽叫。
沃格特雖然裹成了那個鬼樣子,但沒影響到說話功能。
他嘴角抽了抽:“你還沒死啊。”
鬱延:“……”
有這麽跟人打招呼的嗎。
這時候他還沒仔細想沃格特話語中的深意,以為對方隻是過於厭惡自己,才把詛咒掛在嘴邊。
無論是抬床的護工,還是裏麵拾掇的護士,都沒想到他們兩個竟然是認識的,看來都沒見過哪場轟動一時、又很快被刪得全網無影蹤的直播。
這位布魯斯少爺對同病房的病友如此仇視,他們深知再待下去沒好處,紛紛離開,不參與上流階級的愛恨情仇。
沃格特那張嘴就沒停過。
“你怎麽會沒死?”
“學校都有人給你獻花了知道嗎。”
“你還真是命大。”
“哈,你們這種人,來醫院都不用交錢——知道為什麽嗎?都是我們,是我們納的稅!”
“你應該對我感恩戴德。”
“來,跪下,叫聲爸爸。”
他在那兒嘚啵嘚啵嘚啵個沒完。
傷成這樣,除了打打嘴炮,也沒別的辦法了。
鬱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並不被他影響心情。
還在評估著沃格特的傷勢,估計不重,不然不會這麽有精神。
剛才護士說這家夥好像是因為沒穿防護服就暴露在西格瑪射線下才被送來的。
西格瑪射線在深空中很常見,對於許多外星種族來說,重要程度不亞於陽光之於人類。
但置換一下,西格瑪射線對人類來說就是傷害了。
長時間的炙烤的確會危及生命,好在,送醫及時的話,頂多就是皮膚受損,狗命能保。
西格瑪射線和陽光不同,不是均勻美黑。
小少爺出院後,將獲得一身麻麻賴賴的蟾蜍皮。
光是想一想,鬱延都被惡心得一抖。
反倒有些同情了。
沃格特惱火得要命。
他爹說了會處理好,雖然他不是很讚同極端方式,但父親也說了,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布魯斯家族的前景,斬草除根是必須的。
鬱延若是留下來,絕對後患無窮。
距離畢業已經過去兩個月了,他派人關注著諾厄星的動態,卻聽聞那邊的新任指揮官遲遲沒有報道。
結合之前某個路過諾厄星的飛船墜毀、駕駛員喪命的消息,不難猜測,是老爹動的手腳。
鬱延死了,他覺得堵得慌的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再也不用擔心自己走後門拿到遠征軍資格的事情敗露。
踩死螻蟻固然會覺得可惜,但誰又會為一隻小螞蟻過多神傷呢?
等到他到遠征軍報道,得到那枚象征著帝國軍最高榮耀的白金徽章,關於鬱延的一切都被拋之腦後。
……怎麽兩個月之後又重逢了呢。
鬱延非但沒死,看起來還比被五花大綁待在**的他狀態好多了。
父親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怎麽會出這麽大的岔子?
最氣人的是,麵對自己竭盡所能的譏諷、挖苦、挑釁,那小子竟然不動如山?!
布魯斯少爺簡直要懷疑人生。
是自己的嘲諷技能不行了?還是這小子鬼門關走一遭防更高血更厚了?
醫生不忍心告訴他,他的皮膚遭受西格瑪射線摧殘後永遠無法恢複如初。
因此,需要靜養的沃格特閑得沒事幹,對準鬱延火力全開。
第1001次被咒罵“你究竟為什麽沒死”,鬱延的耳朵都要聽出繭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認為沃格特不僅是痛恨自己,而是真的好奇他怎麽在那種荒山野嶺活過兩個月了。
鬱延放任自己想了幾秒鍾阿吼。
接著,他放下手中試圖和老師取得聯係的PADD,扭頭看了眼那邊被綁帶高高束起雙腳的憤怒的木乃伊。
“你……”他遲疑了下。
沃格特就跟被點燃的炸※藥桶似的,雙眼迸濺出火星:“看我幹嘛?!”
鬱延:“……”
不是你一直在跟我說話嗎。
他的目光在沃格特金色的頭發上停留片刻,模糊地回想著,自己在洞底的時候,偶爾感受到的一縷金色的光芒是從何而來。
他吸了口氣,決定徹底放棄和沃格特從未開始過的正常人之間的交流。
沃格特一口老血堵在寓此言。心頭。
他在這兒用盡渾身解數挑釁了這麽久,鬱延總算有回應了,還這麽……這麽得點到即止,好比他子彈都已經上膛還活生生堵回來——他恨,他恨啊!!
要不是雙手被綁得死死的,他真的氣得想捶床!
不,是捶人,捶死這個姓鬱的最好!
就在這時,布魯斯家的管家進來了。
沃格特一看見他,就嚷嚷要換房間或者回家。
管家一看就是對少爺從小寵到大的,好聲好氣哄:
家族已經連夜請懂得西格瑪射線病的醫生過來了;
這邊的軟硬件條件都會比私人醫生好得多;
已經和院方交涉要求調出單人病房了;
您再稍微忍一忍,好不好?
……
吧啦吧啦吧啦。
鬱延瞥了眼管家的銀發,看起來和自己老師的年紀差不多。
能在布魯斯這樣的貴族家裏當上管家,能力不會差。
卻要在這兒朝一個二十幾歲的熊孩子卑躬屈膝。
換個角度,熊孩子就是被熊家長養出來的。
也不值得憐憫。
好不容易把少爺安撫好,管家直起身,看向鬱延。
他當然知道他是誰。
少爺是怎樣奪取了這個纖弱但堅韌的年輕人的光輝未來,每一步他都清清楚楚。
一老一少同時看向對方,想著同一件事:
人和人之間的差別,真是比人和狗都大。
管家行了個禮:“鬱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鬱延剛想回答,腕機響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竟然是藺上校的頻段。
他覆蓋住手腕,禮貌而疏離:“抱歉,我不認為我和您有什麽可以聊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沒有去看對方的神情。
管家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藺上校的麵孔出現在全息投影上,看起來比上一次見時精神恢複了很多。
也是,兩個月過去了,母星的醫療條件除了起死回生,無所不能。
藺老看向他的表情很擔憂:“孩子,你感覺怎麽樣?”
鬱延回答:“請您放心,我很好。”
他不是安慰,是實話實說。
除了剛醒來時對忽然回到文明社會有幾分不適應以外,他沒有感覺到任何難受。
無論是歸功於帝國的醫術,還是……
總之,他自我評估很快就能恢複到往常的水準。
“你的事情我已經都聽說了。”老人重重歎了口氣,“還沒上任,就……這麽坎坷。”
藺上校的雙眼中充滿了疼惜和憐憫。
那是鬱延很熟悉的眼神。
他從小到大,除了沃格特那種嫉妒和仇視以外,接收到的最頻繁的情緒和目光,就是可憐。
更小的時候,他也曾有厭煩來自外人同情的年紀。
很快也就麻木了。
他人的態度,又與他何幹。
在二十三歲的今天,他重新看見熟悉的憐憫,心底卻連輕微的刺痛都沒有了。
他總算如願長成了麻木的大人。
藺老見他波瀾不驚的樣子,以為他被嚇壞了,柔聲道說:“小鬱啊,別怕,等你傷好了,我會跟上麵申請讓你換個安全的地方。諾厄星那邊,我也會重新推薦人手過去。”
諾厄星。
鬱延想起山洞。
想起愛哭、愛吃、愛撒嬌的雪團子。
想起那個讓自己莫名感到心悸的……
他搖了搖頭:“謝謝您,但不必了,上校,我還是想照原定計劃去諾厄星。”
他神色泰然,不像頭腦不清醒時說出去衝動的話。
老人很驚訝:“為什麽?”
鬱延抿抿嘴,他當然不能把阿吼和寧寧的事情說出去,於是換了個說辭:“我想……找到法拉米。”
他還記得上校同他說過,諾厄星上那條無惡不作、叫人頭痛的巨龍,當地居民稱它為法拉米,暴食、暴虐。
現在,法拉米就是他最好的托詞。
藺上校皺起眉:“你……確定嗎?”
鬱延望著老人的眼睛,堅定地點了點頭。
無論是擊敗惡龍,爭取加入遠征軍的資格,為自己正名,又或是為了弄清楚阿吼與寧寧的秘密,他必須回去諾厄星。
沒有什麽比這個更確定了。
年輕人的眼眸沉靜得像一塊冰。
可深處卻又燃燒著火焰。
老朋友,藺上校想,我終於理解你為什麽在看到這個孩子的第一眼,就會選擇將他從孤兒院帶走,加入“晨星計劃”。
他就像是……年輕的你啊。
藺老慢慢呼出一口氣,然後點點頭:“我尊重你的決定。萬事小心,你的星海就在前方。”
通訊中止。
鬱延是找了私密的會客室同藺上校對話的,回病房的路上腦子裏還有點兒亂糟糟的。
藺老承諾會盡快安排他出院,重新報道赴任的手續也會重置。
一切好像又重新塵埃落定。
鬱延其實不太想回去麵對一個充滿了怨氣的沃格特,可現在的確沒有多餘的地方了。
他身體還有些虛弱,不能站或者走太久,必須臥床休息,也必須受到醫護的把控。
走到門口正巧遇到清潔阿姨從房間裏出來,這個時代的人工崗位已經很少了,但她們仍然不可或缺。
阿姨們負責在機器自動收納時監督,畢竟醫院不比其他地方,病人脆弱,注意事項繁瑣,比如有的病人對奇奇怪怪的東西過敏,就需要單獨分揀出來。
這個阿姨人很和氣,心也大,看不出來鬱延和沃格特有什麽不合,她很喜歡鬱延,之前還給他削了個梨子。
鬱延衝她微微笑,算是打招呼,準備進房間。
沒想到阿姨卻攔下了他。
“對了,小夥子,我看見你帽子髒了,之前順手拿去洗了。好好的一頂白色絨帽,手感還很不錯嘞,怎麽搞得那麽髒呀。我看看啊,還有差不多二十分鍾就烘幹了,我待會叫人給你送回來。”
“好的,謝謝您。”
鬱延下意識道謝完,又是一愣。
不對啊,他……哪來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