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憶

在這樣的情況下和江致知碰麵, 晏寧覺得實在很尷尬。

不過顯然,江致知並沒有晏寧這樣尷尬,他站在原地, 雙手插著兜, 側著身,好整以暇的看著麵前的晏寧, 微微眯眼,輕聲笑了笑, 接著道:“不進來說話?”

晏寧還來不及問什麽情況, 顯然, 江致知也並不準備和她解釋,但是孫媳婦這個稱呼一出來, 晏寧就明白了,她今天要采訪的這個老爺子江野,應該就是江致知的爺爺。

她沒想到現如今的情形會如此尷尬,晏寧揉了揉發皺的眉心,想要解釋些什麽,但是江致知明顯沒有想著要解釋這件事情, 剛才和晏寧打招呼的那個中年婦女顯而易見的是與江致知關係很好, 熟識的對象。

她看了看晏寧,又笑眯眯的開口道:“丫頭你先和小江聊著,我去給你們沏茶, 老爺子現在在書房坐著看報紙呢,你等下去采訪就行, 別太拘束了, 把這當成自己家就行。”

四目相對之間, 是難得的寂靜與尷尬, 晏寧抿了抿唇,無法拒絕別人的熱情,現在顯然也不是解釋的好時間,她默了默開口道:“謝謝您,辛苦了。”

王芳笑著搖了搖頭,接著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見外?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快,小江,你還不領姑娘去坐坐?”

“成。”江致知散漫的笑了笑,勾了勾唇角,整個人看起來漫不經心,隨意得很,他轉過身看了一眼晏寧,接著道;“先跟我過來,等會兒王姨會通知我爺爺準備采訪。”

江致知頓了頓,顯然是在和晏寧做解釋,他輕撩眼皮,聲音散漫而又隨意:“對了,方才你進門見到的那個,是我爺爺的護工,叫王芳,在我們家做了得有快二十年了,我一直叫她王姨,你也這麽叫就成。”

屋子裏靜悄悄的,來了晏寧和幾個同事,才顯得有些生氣,江致知身穿一件淺藍色的薄襯衣,領口的扣子沒扣,露出鎖骨處大片的肌膚,他鎖骨處有一顆很小的黑痣,晏寧輕掃一眼,就注意到了。

她輕垂眉睫,抿了抿唇,低聲道:“你怎麽不扣扣子?”

江致知緩慢地回望了晏寧一眼,語氣裏意味不明,似乎隻是單純的在闡述一件事實:“我在自己家,不扣個扣子好像沒什麽大不了,還是說,晏寧,你想起了什麽其他奇怪的東西?”

“胡說八道。”

晏寧語氣平靜,沒再管他,她別開眼去,不去看他:“隨便吧,你說得對,這裏的確是你家,你想怎麽穿就怎麽穿,沒人管得到你。”

她沒心思和江致知在這種事情上進行無意義的情緒消耗,但他有一點說的的確沒什麽問題,晏寧方才的確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

以前他們在歡好的時候,她總是會在高峰時被他按在懷裏,去舔吻他鎖骨處的那顆很小的黑痣。

一點又一點的,順著他的那點黑痣,反複用舌尖去描摹,再被他十指交握住,整個人被他桎梏在那裏不能動彈,被迫和他一起卷入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裏。

方才瞥見他的那點黑痣,晏寧很難不想起那些臉紅心熱的回憶。

在采訪開始前夕,攝影需要去調試設備,這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因此沒跟晏寧在一塊,所以她有片刻可以休息的時間。

由於剛才的烏龍,被叫孫媳婦的尷尬,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晏寧沉默著被江致知領著進入了客廳的拐角。

角落裏沒有日光照射,寂靜而又黑暗,她沒留神,被江致知直接按在牆上,男人強勢地頂開她的雙腿,用指腹按住她的下巴,手臂將她整個人的腰身環住。

他低下頭,黑漆漆的眼眸凝望著晏寧的眼睛,聲音放得很輕:“你剛才,確定不是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嗎?”

江致知的語氣帶著一絲篤定:“如果沒有,你為什麽別開眼睛了?”

這句話出口,晏寧明白江致知是在繼續方才的話題。

“……”晏寧抬起眼睛,平靜地與他對視道:“沒有想別的,你想多了。”

“寧寧,我上次和你說的事情是認真的。”江致知黑眸緊鎖著她,聲音變得很低很沉:“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的,我覺得,你對我也不是沒有感覺。”

她從沒懷疑過江致知的認真,可是她的恐懼與害怕卻也不能對他明說。

屋子裏很安靜,四目相視之中,靜得仿佛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晏寧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抬眸與他對視,聲音也很冷靜:“江致知,你值得更好的,你可以有更值得的女孩子來愛你,你們也會幸福,但那個人,不會是我。”

這是她自從和江致知重逢以來,第一次講這樣多的話。

江致知覺得他胸口悶得難受,晏寧就這樣平靜地講出這樣讓他去找別人的話,如果是十九歲時的他,或許會冷著臉,直接對她說出,別以為真的沒了她,他就不行這樣的話。

可是現在的他,不會再次因為一時的逞強,而這樣與她針鋒相對。

江致知聲音變得沙啞而低沉,他的手撫摸過晏寧的臉頰,眉睫低垂,神色晦暗不明:“你就這麽想讓我找別人嗎?”

“江致知。”晏寧輕輕闔眸,將聲音放低:“我是真心的。”

她是真心地希望江致知能夠有更值得的人在他身邊,她不合適,也不應該是陪在他身邊的人。

那天的那個吻結束,江致知本以為他們還有可能,他給她足夠多的時間想讓她好好思考,但她思考了一周,好像什麽都沒有思考出來。

江致知覺得自己也挺沒勁的,明明他不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求一個不回頭的人,他自己從不會在感情裏做徹頭徹尾的輸家,但是一遇到晏寧,好像他的準則都發生了變化。

他輕聲嗤笑出來,將手鬆開,不再將晏寧桎梏住。

當年是她選擇和他分手,他當時覺得,或許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可是後來江致知才明白,時隔六年,他還是一樣會在她的事情上反複栽跟頭。

或許是他當年做的孽太多,對很多人說過,你很好,我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

所以這報應也輪到他的頭上了。

他也一樣的聽到了,晏寧的這句你很好。

*

攝影找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江致知和晏寧兩個人坐在沙發的兩麵,彼此沒有眼神交流,和剛才的氛圍截然不同。

雖然王芳說了,讓晏寧不要拘束,把這裏就當成自己的家,但晏寧顯然不能夠這樣做,她和江致知明顯不是那種關係,隻是一個誤會而已。但現在,明擺著的騎虎難下,如果解釋,想必也會越描越黑。

設備調試好,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要進行采訪,她不知道江家的布局,更不清楚江野現在在哪裏,所以隻能依賴於江致知。

長久的沉默,雖然方才氣氛尷尬,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晏寧看了看江致知,她頭暈得很,強撐著打起精神來,已經沒有心情去應付這些事情,索性隻瞥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的不滿,江致知倒也不當回事,輕聲嗤笑了一聲,興致勃勃的回望她道:“今天怎麽不頂嘴了?不舒服,不知道推采訪的嗎?”

他狀態調整的很好,就像方才的隔閡不曾發生過一樣,整個人仍舊是那副隨意的模樣。

其實他剛才也是生氣的,那樣的對話結束,江致知不可能不生氣,自己喜歡的人祝自己遇到值得的另一半,江致知其實心情很差,但是看到晏寧蒼白的臉色時,他又毫無原則的心軟。

其實在她進來的那一瞬間,當江致知注意到她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晏寧身體應該並不舒服,她整個人雖然看起來還行,但臉色蒼白,能看得出來是強打起來精神的。

江致知自嘲的笑了出聲,他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麵上,暗自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方才已經下過決心說不再理她,可是到了最後,克製不住自己的人居然還是他。

他站起身,走到晏寧的近前,垂眸審視著麵前的人,看她咬著牙抬起頭,聲音還有點悶:“沒事兒,還能撐,今天的采訪,按時開始吧?畢竟約了老人家,時間就不能拖。”

明明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語氣還是要硬裝成一個沒事人一樣。

江致知舌尖抵住上牙膛,微微眯眼,他聲音似乎都帶了點微怒的成分:“晏寧,我他媽真是欠你的,就你這樣,還能說出來沒事?”

她其實這些天都沒怎麽休息好,連軸轉的工作任務讓她無暇停息下來,但工作就是這樣,她不能夠因為自己的睡眠質量差,而耽誤全組的進度,畢竟因為夢魘造成的身體難受,是不能夠作為拖延工作的理由的。

“不能耽誤工作進度,可以正常開始。”她抬起頭,眼眸清澈而又明亮,顯然是在這件事情上不肯低頭。

“……”江致知一向清楚晏寧的性格,看似溫和,但實際上最為倔強和敏感,她決定的事情,一般沒有人可以改變到她。

男人倒也沒說別的,沒再理會她的話,隻是輕抬眼皮,看了來的幾個工作人員,開口問了攝影一句:“等下這個采訪結束後?她就沒事了吧?”

他這樣的問詢太過於突如其來,攝影一時間沒想明白江致知到底要幹嘛,但他這樣問,攝影愣了愣,反應過來,回話道:“是沒什麽事,就是要回台裏把這片子交上去就行了。”

這種事情通常都和記者沒什麽關係,江致知心裏了然,他默了默,抬起頭,扯住晏寧的手,聲音放得很低,但卻能聽出來安定感:“那這樣,等到節目結束後,你們把她借給我,她在這裏呆著就好,就不回台裏了。”

晏寧有輕微的錯愕,她的手腕被江致知溫熱的帶有薄繭的指腹握住,能感受到他體溫的溫度,他側臉的輪廓是冷峻的,話裏雖然是商量的意思,但語氣卻沒什麽緩和的意思,他聲音很沉,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

午後灑金的日光將他側臉的輪廓投射出陰影來,江致知修長的身材投影在地上拉得很長,晏寧知道,江致知一向都是這麽霸道,他決定好的事情,就是不容拒絕,他今天鐵了心想留她,她也改變不了這個結局。

但是這樣的話語還是太過讓人誤解,再聯想到方才王芳說的那句孫媳婦,就算嗅覺再不敏銳的人,也能隱隱約約猜測出江致知和晏寧之間有關係。

既然清楚兩個人之間有關係,那其他的工作人員自然不會阻攔江致知的這個決定。

攝像笑了笑,用一種懂的人都懂的目光看向晏寧,接著道:“好說好說,那等會兒小晏記者就把後續工作交給我們就好了,你在這休息,台裏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們回去交代。”

看樣子是沒法解釋了,晏寧頭隱隱約約有些疼,江致知的霸道一如既往。

沒來由的,她竟然沒再拒絕。

但她知道這樣的溫柔不該屬於她,他們兩個都不是彼此的最優解。

*

采訪是江致知帶領晏寧和其他的工作人員一起去的江野的書房。

江野早年跟著東奔西跑,四處打仗的時候,沒讀過什麽書,後續是自己學的識字,老爺子雖然是後麵才自學的識字,但是對讀書這件事情,很感興趣,書房裏的裝裱也較為精致。

和晏寧預想的嚴肅不同,江野對她很溫和,采訪進行得很順利,原定一個半小時的采訪,隻用了一個小時就完成了。

“謝謝您,江爺爺。”

晏寧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道:“今天的采訪很順利,辛苦您配合了。”

老爺子心情顯然很好,他笑著擺擺手,接著道:“都是小事兒,和你們這些年輕人聊聊過去的事情,也挺有意思的,真好啊,好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真懷念戰場和戰友們啊。”

江野笑了笑,攝影和其他的同事都已經陸續離開,他將一旁王芳沏好的茶遞給晏寧,溫和的笑了笑,接著道:“王芳她沏茶的技術還不錯,你嚐嚐怎麽樣?今天就先別急著走了,吃完飯再走也來得及。”

茶杯的質地古樸而又溫潤,握在手心裏,暖玉一樣的感覺,茶葉在滾燙的開水中沏開,又被倒入了靛青色的茶杯中,茶葉的茶香被開水熨燙過,逐漸蔓延開來,整間屋子裏茶香四溢。

的確是很好的茶。

晏寧輕輕抿了一口茶,抬眼正望見江野在看著自己。

他語氣溫和,目光中帶著慈愛,讓晏寧很難拒絕,更何況其他的同事已經默契的先行離開,晏寧也沒有別的事情,留在這裏也無傷大雅。

沉默了一會兒,晏寧輕輕點了點頭,接著開口道:“那就謝謝您了,江爺爺。”

江致知坐在一旁漫不經心的擺弄著核桃,聽著江野和晏寧在聊天,許是喝了杯熱茶,晏寧的精神狀態也比方才好了一些。

不再是工作狀態的晏寧,整個人的神經也不那麽緊繃,身體也有片刻的鬆弛。

江致知從椅子上直起身來,站了起來,輕輕掃了一眼晏寧,開口道:“等會兒跟我去休息休息?”

江野無奈地歎了口氣,瞥了一眼江致知道:“你這孩子,我還沒跟人家小姑娘說幾句話呢,你就開始琢磨把人帶走了?”

“不是。”江致知扭過頭輕聲笑了一下,接著道:“她前幾天沒休息好,我想著帶她去休息休息。”

“沒事的。”晏寧搖了搖頭道:“我和老人家聊天,挺開心的。”

江野知道江致知心裏在想什麽,他是怕他說一些有的沒的,嚇到晏寧,但他也不是那麽沒分寸的人,江野輕啜了一口茶,目光轉向江致知道:“你先去看看晚上做點什麽丫頭愛吃的,人我先借一會兒,等會兒就還你。”

既然江野已經這麽說了,江致知也不會繼續說什麽,他聲音輕快道:“成,那我去看看,等會兒回來。”

江致知側著身,唇邊逸出漫不經心的笑,眼皮輕撩,看了晏寧一眼接著道:“我先走了,別被老頭兒給刁難住。”

“你——”

江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人還沒過門,就開始防火防盜防爺爺了。

小少爺出門的時候將門輕輕帶上,又漫不經心的望了一眼晏寧,才徹底離開。

江致知離開後,房間裏很快又重新陷入了寂靜。

茶杯仍然是溫熱的,屋子裏空調的溫度調得很舒服,晏寧局促的坐在那裏,聽到江野笑了笑,接著道:“別緊張,就是隨便聊聊,我不會為難你的。”

他語氣微頓,又開口道:“說起來,其實我對你,一直都挺好奇的。”

“……”

好奇?晏寧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她不記得她和江致知的爺爺有過什麽接觸,更不覺得自己這麽普通,有什麽值得江野去好奇的地方。

似乎是看出了晏寧心中所想,江野笑眯眯的看著她,接著點了點頭:“你沒猜錯,就是你想的那個好奇。”

晏寧輕輕眨了眨眼睛,接著輕聲問詢道:“您是想和我說什麽嗎?”

她其實不傻,能夠意識到江野話裏有話,果不其然,老爺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道:“被你猜中了,說起來,第一次知道你,還是六年前,致知跑過來和我說,他有一個心儀的女生,要帶過來給我看看。”

“我當時覺得挺好的,可是後來,你們分手了,有一段時間,他過得很糟糕,實在不像個人,當時可把我給氣壞了。”

這個很糟糕的話,江野是斟酌著使用的,實際上,他過得不隻是很糟糕。

他從來沒見過江致知那樣認真的眼神,和他鄭重其事的說,他有一個心儀的姑娘想要帶過來給他看,希望他能夠點頭同意他們在一起。

彼時江野隻覺得江致知是一時興起,並不怎麽把他說的話當回事。

可是後來,他們分手,江致知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時,他才知道他想的其實是錯的。

最開始那會兒,江野更多的覺得江致知隻不過是被一時的喜歡衝昏了頭腦,等他冷靜下來,就會思考,其實不是所有喜歡的人都能夠最終走到一起。

少年時期說什麽喜歡啊愛啊,都太過渺茫,沒人會知道自己以後能遇上什麽樣的人,更無法去期盼,年少時喜歡的人,就可以在日後相伴一生。

等到過了一段時間,他就會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結果,好像事與願違。

江野閉著眼睛,從回憶中抽離,頓了頓,又接著道:“那個時候問他,不就是談一個女朋友嗎?為什麽非要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你就非她不可嗎?你猜他當時怎麽說的?”

當時的情形,江野記得很清楚。

江致知因為和晏寧分手,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暴自棄,他開始翹課,酗煙酗酒,整個人萎靡得不像個人樣。

他身邊的朋友都在擔心他,是程洲愉和秦瑄實在看不下去,把老爺子給請過來,帶到酒吧裏,去教育江致知,把他給領回家。

酒瓶和煙頭遍布了一地,江野從沒見過江致知這副模樣,就算是父母都不管他,隻扔下他一個人,被江禮和慕傾然鎖在屋子裏也不曾這樣過。

隻這一次,江野看到他紅了眼眶。

江野頭一次打了江致知,是恨鐵不成鋼,他氣得用拐棍直接打在他的脊背上,一遍又一遍的訓誡他:“不就是失個戀?你至於這樣嗎?就真沒她不行?”

空氣中有輕微的寂靜無聲,又陷入了沉寂。

晏寧抿著唇,在長久的沉寂後,聽到江野這樣開口道。

“他說。”

“非她不可,沒她不行。”

隻能是她。

作者有話說:

寫完啦orz,辛苦大家久等了!!!想要評論嗚嗚嗚,多給孩子來點吧。

寧寧性格很別扭,其實她很像我……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己可能不值得,也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