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苦澀

台裏麵的通知很快就下來了。

陪同晏寧一起去西部戰區的是楚南風, 跟台裏的攝影,還有做後期的一些同事。他們一起下了飛機之後,西部戰區的人會派車來接他們。

這些天西藏的天氣可能也不太好, 和北京一樣, 下了幾天的雨,這地方海拔本就比北京高出一些, 所以氣溫也比北京偏低。

晏寧從首都機場坐飛機的時候穿的還是白色的連衣裙,現如今才發現完全不能穿了。

落地下飛機的時候, 晏寧覺得有些冷, 同行的人也沒穿什麽厚的衣物, 大家穿得都很少,下了飛機, 更是沒有帶雨傘。

外麵的雨還在下個不停。

戰區來接他們的車就停在機場的停車入口,好在一下飛機也沒有淋多長時間的雨,擺渡車來得很快。

隻是這樣的毛毛細雨會讓人覺得身體凍得不太舒服,見到晏寧的嘴唇都凍得有些青紫,在即將走出地下通道時,楚南風準備把自己帶的防曬服拿出來給晏寧幫她包裹住裸/露在外的雙腿。

就在這時, 遠處軍車的鳴笛聲響起, 晏寧見到那人身穿一身天藍色的軍裝,從車上走了下來。

其實由於來的人不算少,隨隊開車過來接這批工作人員的車有幾輛, 江致知開的車在最前頭。

從副駕駛上跳下來的人是秦瑄,多年未見, 他倒是比當初認識的時候, 更成熟穩重了一些, 晏寧沒想到過秦瑄也會在這裏。

她還沒說話, 秦瑄倒是熱情的招了招手:“嗨,晏寧妹妹,好久不見。這麽多年,想我沒?”

好吧,她收回剛才說的話,如果秦瑄不說話的話還是穩重,但一開口,整個人就完全恢複了學生時代的樣子。

秦瑄這句話剛說完,江致知斜斜的瞥了他一眼,開後麵那輛車來接人的是顧楚帆,他也從車上跳了下來,開口道:“哎,原來秦醫生也和晏記者認識呀。”

由於一連多天的雨,空氣變得冷而濕,連帶著雖然是白天,但卻見不到太陽,天空中陰雲密布,地下車庫這邊,是陰鬱而又濃重的墨色傾瀉下來。

“那是自然。”秦瑄拍了拍顧楚帆的肩膀,接著道:“哥哥我和晏寧妹妹認識的那會兒,得是大學時候了,那個時候你江隊正成天陷入愛情,嘖,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晏寧妹妹倒是比之前好看多了,越來越像個大美人了。”

“秦瑄,我發現你越來越欠收拾了。”江致知身上的冷氣越來越重,凝視著楚南風的手遞給晏寧的衣服,大踏步上前,將軍裝外套脫下,披在晏寧的身上。

他幾乎和少年時代一樣固執而又霸道。

身上充斥著江致知的氣息,晏寧的手也被他牢牢桎梏在手中。

楚南風的手就那樣尷尬的落空在空中,他開口道:“江致知。你和晏寧已經不是男女朋友關係了。你為什麽不問問她願不願意?”

男人轉過身子,目光凜冽,聲音還帶著些漫不經心,他聲音低沉,宛若玉石敲擊:“楚南風,我的事,你少管。她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不是嗎?”

他身形像一隻狡黠而又敏銳的豹子,脫了軍裝外套,裏麵的襯衫領口微微露出,江致知眯起眼睛,輕聲嗤笑出來,是一種對待自己所有物的占據感。

晏寧被他強有力的桎梏在懷裏,被迫穿上他的軍裝外套。

她覺得有些無奈,少年時就是這樣,她說什麽他都不肯聽,也不會去主動跟她解釋什麽,總覺得他覺得好的事情,她也應該是這樣認為的。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在這件事情上還是沒什麽長進。

“江致知。”晏寧頓了頓,要把外套還給他,她抬起頭,目光清冽:“楚南風說的對,你和我已經沒有關係了,就不要在這麽多人麵前,做這些讓他們誤會我們關係的事情,好不好?”

她聲音裏帶著堅持:“你們兩個人誰的衣服我也不要,馬上就上車了,沒有必要。”

晏寧聲音裏帶著她的固執和堅持,秦瑄看見江致知的臉陰沉了下來,差點沒笑出聲來。

江致知勾了勾唇,插著兜,微微眯起眼睛,以一種非常危險的目光凝視著秦瑄。

秦瑄突然就笑不出來了,他丫的這他媽是要動手啊?

他一個軍醫上哪打得過當兵的?

晏寧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去坐顧楚帆的車走,結果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走出去幾步,就被江致知強有力的拽了回去,那人聲音冷冽而又低沉,身上雪鬆的氣息又將她牢牢地包裹住,江致知沉聲道:“別上他的車,上我的。”

楚南風望著晏寧,聲音溫潤,開口道:“我和晏寧是一起來的,得坐一輛車走,況且我們兩個都是隨行的前線記者,也比較相熟。”

江致知自然明白楚南風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看楚南風就是不順眼,他喜歡晏寧那勁兒是個人長點心都能看出來,更何況他?

大學時代這家夥就成天想著什麽都和晏寧一個組,後麵還跟她跑去了美國,江致知怎麽想怎麽不爽。

顧楚帆攤開了手,無奈道:“晏記者,我也沒辦法,我們江哥不讓我載你,就麻煩你上他的車啦,對啦,楚記者,你還是跟我走吧啊?我江哥那車小,載不了幾個人,我這車大,你快上來。”

他是直接把楚南風給攬走的,壓根沒容他拒絕,好在後麵開來的車有三輛,人都能拉走還有富餘空間,因此江致知這麽搞也沒人有意見。

車內溫暖而又幹燥,與車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秦瑄直接被關在車外,江致知把晏寧放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外麵還在下雨,秦瑄簡直氣笑了,他道:“江致知你個龜孫子哎,老子千裏迢迢陪你來西部戰區做軍醫,結果老婆一來兄弟都忘了。把門給我開開。”

從副駕駛位置上給他踹下來還不夠,還把他關在車門外,秦瑄是真對江致知無語透頂,知道這小子蔫壞兒,卻沒想到這麽缺德。

江致知沉默的坐在車裏,把軍裝外套又重新遞給了晏寧,他纖長的手指把握著方向盤,漫不經心的看著車窗外的秦瑄。

他神情淡漠,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方向盤,將聲音壓得很低:“你確定真的不穿?剛才凍得跟什麽似的,晏寧,你就這麽喜歡和我作對?”

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一塊兒的時候,車廂裏的氛圍顯得過分的沉寂。

晏寧頓了頓,接著平靜地回望江致知的側臉,她聲音很淡漠,聽不出什麽情緒來:“我寧可凍死,也不要你的衣服。”

江致知喉結滾動,輕聲嗤笑出來,他微微挑眉,轉過身子,凝望晏寧倔強而又不服輸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從前都是他,現在卻什麽都找不到了。

他其實心裏頭有股火兒,實在沒地方出,正好秦瑄上趕著要他撒氣。

江致知扣住她的手腕,聲音低沉而又沙啞,黑眸裏情緒翻湧,他幾乎是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才不讓自己能夠傷到晏寧。

他將她整個人按壓在越野車副駕駛的車位上,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她的額頭觸感冰涼,而他的額頭卻是溫熱的。

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姿勢,猶如一匹孤傲的野狼在覓食時才會露出的神情,江致知微微眯眼,嘴唇上勾,摩挲過她的頭發。

是若有似無的曖昧與僵持。

他聲音都帶著些難耐的喑啞:“那你要誰?”

晏寧的目光堅定,不服輸的回望著麵前的人,聲音放得很輕,但江致知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薄唇輕啟,態度帶了幾分挑釁與無所謂:“是誰都行,隻要不是你。”

良久的沉默過後,江致知終於鬆開她,他揉了揉發皺的眉心,聲音裏聽得出是氣笑出來:“成,晏寧,你好得很。你就樂意接楚南風的衣服也不樂意接老子的,是吧?”

“對。”晏寧回應道:“我們是什麽關係?我們早就沒有關係了。”

江致知朝著她冷笑一聲:“行,晏寧,我他媽的怎麽就栽在你手裏了?得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他胸膛裏悶得難受,從重逢見到晏寧的第一眼就開始想她。

這些年來,他每一次執行飛行任務的時候,都在貼近心口的位置放了她的照片。

他發了瘋的執行任務,刻苦訓練,才能讓自己逐漸試著不去那樣瘋癲的想她。

結果她壓根就不在乎他,甚至連他的好意都要徹底拒絕。

江致知降下車窗,冷風和雨滴從車窗倒灌進來,他手指輕輕敲擊了一下窗戶的玻璃,低聲道:“滾上來。”

電子鎖應聲而開,秦瑄跳上了越野車,拍了拍手,接著道:“害,叫誰滾上來呢?我陪你還陪出錯了?哎,晏寧妹妹,你說說他,這麽多年沒見,怎麽脾氣還是這麽差?”

秦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性格,越有故事他越愛看,在後座坐著能把身體給伸展開來,江致知開車技術很好,從機場離開,一路順著盤山公路,往戰區的方向去開。

*

外麵的天還是陰沉得不像樣。

車窗外疾馳而過的風將晏寧鬢角的碎發吹起,她坐在副駕駛上,明明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但心卻好像隔得很遠。

當初分手的時候,雖然跟江致知鬧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但和秦瑄,還是沒什麽深仇大恨的,多年沒見,他好像變了什麽,也好像沒變什麽。

晏寧頓了頓,輕聲笑了笑:“嗯,你說的倒也沒什麽問題。”

他確實脾氣不太好。

今天尤其。

江致知肚子裏憋著一股火兒沒地方去,晏寧可以對剛剛聊了幾句天的顧楚帆和顏悅色,也能夠跟皮得不行的秦瑄平心靜氣的聊天,唯獨碰上他像吃了炸/藥/包。

他單手開著越野車,戰區方向在高原上,一路盤山公路並不好走,溫度也與平原不同,凜冽的風吹過,江致知漫不經心的輕撩眼皮,方才沒有注意,等到現在抽空時,才發現,江致知的脖子上帶著的那條銀質項鏈,還是那年在海南談戀愛的時候他自己戴上主動給她看的。

上麵的YN兩個字母,是她名字的縮寫。

江致知的脖頸處能看到那條銀質的項鏈,應該是貼近他心口的位置。

聽說把最想要的東西放在最貼近心口的位置,就能夠讓自己喜歡的人回來。

晏寧從前半信不信,為了江致知她信了,現如今,她再也不會為了誰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眼睫低垂,順著車窗外看去,盤山公路彎彎繞繞,觸目可及是雪山的白與青山的綠交相掩映。

之前陳悠悠試探的問過她,如果江致知這麽多年也沒有忘記她,他們兩個人還有沒有可能?

可他本來就不是多深情的人。

晏寧從不相信他會對她有多深的感情。

她從來就沒被他真的放在心上過,像他這樣的人,就算有真心,又能夠有幾分呢?

年少的時候,喜歡一個人,為了他撞南牆撞得頭破血流,現如今卻發現,其實不值得,也沒有必要。

秦瑄笑著翹著個二郎腿開口道:“真是時光不等人,一晃這麽多年都過去了。我看這些年,晏寧妹妹在國外過得還不錯,你那些視頻我都看到了,哎,一個女孩子家家,老往那麽危險的地方跑幹什麽呀?太辛苦了,你別說,你那麽辛苦,你不心疼,有人心疼得緊。”

晏寧的身體有輕微的僵硬,車窗外的風讓她剛才清晰片刻的頭腦又變得重新迷糊起來:“秦瑄,你怎麽會看我的視頻?”

秦瑄微微挑眉,看向前方正在開車的江致知,輕聲笑了出來,那人側臉的模樣還是冷峻的,看起來極其冷冽又難以接觸,他肩膀上的五星徽章在烏雲穿插的間隙透露出的日光裏映照得格外耀眼。

“哎,這你就甭管了。”秦瑄接著道:“我去美國讀博那會兒,我還想找你吃個飯呢,結果發現當初走得匆忙,忘加你好友了,害。晏寧妹妹,要不咱們現在加個微信也成?”

不得不說,秦瑄這人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還沒等晏寧反應過來,他就提出了這個請求,晏寧也沒什麽拒絕的理由,她頓了頓,接著順暢的報出來一串數字。

高原上的風涼而凜冽,江致知按著方向盤的手有輕微的停頓,默了半晌,他沒回頭,聲音裏帶著一絲散漫道:“手機號還是大學時候那個,還沒換?”

“……”晏寧頓了頓,接著回應道:“懶得換。”

她一向是個念舊的人,微信用了這麽多年也沒換過,手機號也是一樣。

用得習慣了就好。

“看不出來。”江致知輕聲嗤笑出來:“晏寧,你還是挺念舊的一人。”

他話裏話外說不清是諷刺還是心酸,晏寧低垂眉睫,手機很快就收到了來自秦瑄的好友申請。

滴答一聲,她輕按下鍵盤,通過了好友請求。

卻在微愣的片刻聽到那人接著道:“晏寧,你那麽念舊,卻從來不肯念我,是不是?”

讀書那會兒,江致知記得一句詩。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現在他覺得,這句話用來形容他本人簡直是再貼切不過。

她念著一切的舊事物,但這些事物裏明顯不包括已經成為過去式的他。

晏寧不想接江致知這句話,把話頭轉了回去,接著秦瑄的話開了口:“你怎麽也去美國讀書了?”

“哦,你說這個。”

秦瑄笑得吊兒郎當且漫不經心,窺視了一眼緊緊抿著唇的江致知,接著道:“我是從哈佛讀了醫學博士回來的,本來可以去市三甲,我沒去,在哪呆著不是呆著?江致知這家夥沒人陪,我想想他怪可憐的,就來了。”

能不可憐嗎?

晏寧把他拉黑那段日子,江致知和他還有程洲愉混在一塊兒,整個暑假都在喝酒。

江致知酒量很好,很少會喝醉,但那次,他也喝到整個人都爛醉如泥。

秦瑄沒見過他那副模樣。

江致知眼睛都是紅的,拉著他別喝,他還是非得喝,一瓶又一瓶的酒進去了,還是要接著開。

他畢竟是個醫學生,也知道江致知這麽喝要出大毛病,最後還是讓人把江野都給找來了和江致知促膝長談了一次,他才沒那麽萎靡不振的接著頹廢下去。

秦瑄本以為事情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這段情傷不過就是江致知人生裏灑灑水的一段過往,可是他後麵才發現,江致知從沒忘記過她。

他方才其實對晏寧撒了謊。

想當初他去美國讀博那會兒,是去看了晏寧的。

原因當然還是因為江致知。

不過這家夥不想提,秦瑄還是決定給他留點麵子。

他奔赴美國讀博的時候,江致知也跟著他坐飛機一起去了美國,那時候晏寧正在哥大讀研究生,臨近畢業。

秦瑄硬是被江致知扯著在報道手續都完成之後去哥大看晏寧。

當時他並不明白,江致知為什麽見晏寧還要偷偷摸摸的。

秦大少活了這麽多年,都恣意妄為,和江致知一樣,他隻要抬抬手,來找他的姑娘就成群結隊,後來,秦瑄也開始覺得沒意思了起來。

他覺得,估計是被江致知給傳染的。

九月的那天下午,江致知還有秦瑄和陳悠悠聊了天,是事先確定了晏寧在圖書館,才跑去的。

等了一個多小時,太陽落山,那姑娘才從圖書館出來,身旁跟著的人是楚南風。

兩個人在路上有說有笑的。

走了一會兒,路旁樹的葉子落在了晏寧的頭頂上。

楚南風低下頭,溫柔地拂去晏寧頭發上的樹葉。

畫麵定格,顯得安靜而又美好,站在那裏的男女宛若一對璧人。

秦瑄聽到身旁人的手機砰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他低垂眉睫,眼神晦暗不明。

江致知表麵上很平靜,實則指尖早已經抓到手心都泛了隱約的白色。

男人將鴨舌帽壓低,逆著秋風與吹起的落葉轉過身去。

一次也沒有回頭。

作者有話說:

orz雖然昨天評論沒到20但是有18所以我也多更了一點!orz秦醫生他今年才從哈佛讀完博士回來,他上學早點,跟江總是同歲的。

希望大家能多評論誇誇我,嗚嗚嗚誇誇我的話我就有動力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