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這大外甥可真不見外啊。”賀酒雙手插兜, 吊兒郎當地揶揄。

作為席亭舟發小,他深知席亭舟和姐姐一家關係平平,隨著席亭舟把「念遠」經營得蒸蒸日上, 紀家開始討好席亭舟,但席亭舟對紀家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

早先紀家那個小輩紀煊,文質彬彬,進退有度, 像個小王子一樣討人喜歡,後來鬧出真假少爺的荒唐事,真少爺紀鑫, 雖說也挺優秀,可珠玉在前, 賀酒每回見了他,總覺得茶香四溢。

這孩子特別喜歡粘著席亭舟, 每次席家辦宴會, 他總像個小尾巴跟在席亭舟身後,哪怕被席亭舟甩冷臉也要往前湊, 旁人不知情,以為他們舅甥關係親厚, 久而久之傳出席亭舟寵愛外甥,欲將外甥作為繼承人培養的瘋狂言論。

經理一邊擦汗,一邊賠笑, 會所內冷氣開得足, 他卻滿頭大汗, 腿肚子打顫, 紀少爺他得罪不起, 席董他更得罪不起, 看席董這臉色,他如何不明白外界的傳言假得不能再假,那紀少爺也是滿嘴跑火車,吹牛不打草稿,可害苦了他這個打工人。

席亭舟帶人推開包廂門,裏麵正群魔亂舞,「啪啪啪」所有燈被打開,突如其來的刺眼光線讓屋內眾人罵罵咧咧,“艸!誰他娘幹的?想死嗎?!”

“你媽……”終於習慣光線的半大少年,瞪著眼睛朝門口謾罵,隨機對上一雙黑沉的眼眸,冰涼刺骨,叫人不寒而栗。

屋內霎時間鴉雀無聲,一切仿佛被按下暫停鍵,連空氣都被抽走,陷入令人窒息的真空環境。

一張張年輕的麵龐,血色褪盡,餘下見鬼似的慘白。

“席……席……席董……”少男少女們牙齒打顫,磕磕巴巴地喚道。

有人率先回過神,急忙推出紀鑫,本來就是紀鑫請他們來的,跟他們無關。

“紀鑫,你小舅來了。”

“是你請來的嗎?”一個天真的少女問道。

她的同伴和她一樣單純,沒想太多,畢竟一開始紀鑫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是他小舅的包廂,他小舅很寵愛他,借用包廂而已算不了什麽。

“你小舅親自來為你慶祝誒,你好幸福!”

少女們的話無異於尖刀,刺中紀鑫胸口,他的臉火辣辣得疼,他想不到自己居然如此倒黴,小舅難得來一次,這麽巧被他撞上。

他捏緊拳頭,絕對不能讓這群人知道真相,他會顏麵掃地!

“小舅舅,我朋友特意為我慶祝升學,媽媽告訴您我的高考成績了嗎?”紀鑫小跑到席亭舟麵前,揚起俊秀的臉龐,眼中充滿仰慕。

他皺了皺鼻子,嘴上抱怨,卻像撒嬌,“我明明讓她先別和您說,我想親自告訴您。”

席亭舟聞言,眉梢微挑,反應過來紀鑫和方星泉同齡,剛經曆高考,垂下眼簾問:“你考了多少?”

紀鑫臉上笑容僵住,他篤定席亭舟在此之前不知道他今年高考,哪有如此冷漠的舅舅,連外甥高考成績都不關心。

身後隱隱傳出忍笑的聲音,紀鑫指甲掐進肉裏,努力擠出笑容,故作謙虛,實際炫耀道:“考得有點差,隻考了699。”

賀酒:“……”拳頭硬了。

平日裏和紀鑫玩得好的朋友立刻開口:“699還叫考得差,鑫鑫你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幾個人能考得過你啊,你簡直不要太優秀,我爸媽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做夢都要笑醒。”

“是啊,是啊,鑫鑫你太謙虛了,699可不是普通人能考出的,你已經不能叫學霸,該叫學神好嗎!”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紀鑫吹捧得天上有地下無,紀鑫用盡渾身力氣才控製住不斷上揚的嘴角,宛若單純的小白花,慌亂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從前基礎沒打好,即使我不眠不休地學習,還是隻能考成這樣。”

他抿了抿唇,眼睫輕輕顫抖,揚起一抹苦笑,“小煊從小和你們一起念書,一定考得很好吧。”

“我……我要是能早點……”他的聲音哽咽,忽然說不下去。

大家齊刷刷圍上去,拍怕他的肩膀安慰他:“鑫鑫你已經非常優秀了!都怪那個鳩占鵲巢的賤人,搶了你的東西,我才不信他能考得過你!”

“就是,人賤自有天收,他現在說不定在哪個犄角旮旯撿垃圾呢,他身上流著低賤窮人的血,怎麽可能比你考得好,咱們圈子裏你的高考成績可是數一數二的。”

周圍人的每一句寬慰,都讓紀鑫捂在手下的嘴放肆咧開,對,低賤的窮人,哪有資格和他相提並論,鳩占鵲巢的小偷就該永遠活在最底層。

“砰!”

突然一聲巨響,令現場定格,賀酒詫異地看向身旁的席亭舟,他看見了什麽?

向來斯文優雅的席亭舟竟然一拳頭砸破了包廂門,木屑嘩啦啦掉落。

席亭舟玩擊劍,玩騎馬,玩射擊,卻從不碰拳擊一類運動,賀酒向他推薦過,用來發泄情緒很不錯,他一直覺得席亭舟活得太過壓抑,需要偶爾發泄一下情緒,然而席亭舟毫不猶豫拒絕了他,理由是,野蠻人的遊戲,他不參與。

自詡文明人的席亭舟,今天毫無預兆化身野蠻人,驚呆發小賀酒,同時嚇傻一群小朋友。

“舅……舅舅……”紀鑫眼睛通紅戰戰兢兢望著走向他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氣勢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心裏充斥著各種算計和謀劃,此刻,他突然感覺自己在對方麵前是個透明人,他一切不為人知的心思,早已被男人洞悉,從前不插手,隻是因為沒礙男人的眼。

“人外有人,699確實不值得誇耀。”

紀鑫臉色煞白,手腳冰涼,他那對愛麵子的父母可是拿著他的成績誇了他好久,獎勵了他一堆好東西,他原本想告訴席亭舟,你看,我考了699,我很優秀,比方星泉優秀多了。

他從父母那裏得知,席亭舟對方星泉的態度同樣不鹹不淡,而席家老宅的傭人告訴他,逢年過節,方星泉偶爾會在席亭舟書房裏待一段時間,席亭舟有潔癖,不允許人隨意進出他的房間,方星泉即便是偶爾去一趟,但能呆上一段時間,足以證明席亭舟對方星泉另眼相待。

紀鑫過年時試過,吃過午飯後,他爸讓他上樓去討好席亭舟,於是他興衝衝敲響席亭舟書房門,席亭舟連門都沒讓他進,在門口聽他說了幾句吉祥話,塞給他一個紅包,便關門進去了。

三年間,從未改變。

席亭舟這裏成了他無法攻占的高地,他想法設法,死皮賴臉黏上席亭舟,無論如何,自己是席亭舟親外甥,席亭舟能拿自己怎麽著。

他以為這次,他終於可以戰勝方星泉,可席亭舟卻冷漠地告訴他,699不算什麽。

紀鑫仿佛被人從山巔拋下,獵獵冷風刺骨,近乎要貫穿他的身體。

如果把他換成方星泉呢?

席亭舟仍會這麽說嗎?

無邊的嫉妒,令紀鑫的心如同千萬隻蟲蟻啃噬。

席亭舟覺得自己該好好和紀鑫這個外甥談談,他平時和紀鑫接觸的時間很少,頭一次知道紀鑫身邊的朋友居然這樣看待方星泉,人以群分,方星泉內心是否也這麽認為?

“當年抱錯之事,紀煊和紀鑫同樣是受害者,別再讓我聽到你們胡亂嚼舌根。”席亭舟眉目淩厲,紀鑫的同學們個個像受驚的鵪鶉,瑟瑟發抖。

他們哪敢忤逆席亭舟的意思,接連點頭附和,“是是是,席董說得對,我們再也不敢了。”

紀鑫的拳頭越攥越緊,胸口大幅度起伏,身子微微顫抖,他舅舅居然說紀煊和他一樣是受害者?

紀煊明明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偷!如若沒有他,自己前十五年哪會受盡窮苦折磨,那時紀煊在做什麽?他正住著自己的房子,叫著自己父母爸媽,被他們疼愛著,錦衣玉食,萬人擁簇。

世上哪有這麽安逸的受害者,這件事的受害者從始至終隻有他一個,席亭舟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

由於席亭舟到來,紀鑫的朋友們被請了出去,然後眼睜睜看著保潔人員進入包廂打掃衛生,手持消毒液為屋子邊邊角角消毒。

他們家境優渥,打小含著金湯匙出生,這番舉動完全明晃晃地打他們臉,紀鑫麵色鐵青,上牙齒咬緊下唇,留下血印子。

會所經理恭敬上前對他們說,席董幫他們開了別的包廂,已經提前結過賬,讓他們隨便玩。

眾人難堪的臉色由陰轉晴,這事兒如果換作旁人做,心高氣傲的公子哥小姐們斷然不會買賬,但對方是席亭舟誒,席亭舟為自己買過單,說出去多有麵子。

經理鬆了口氣,小聲告訴依然低氣壓的紀鑫,“紀少爺,席董請您過去。”

原本沒消氣的紀鑫聞言,身子打從靈魂深處發顫,他仰慕舅舅,敬畏舅舅,同時也害怕舅舅。

席亭舟不可能對他動手,但直麵席亭舟審視時,卻比遭受皮-肉之苦更為煎熬。

紀鑫嘴唇泛白,手指蹭了蹭褲縫邊,低垂腦袋,不敢抬頭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男人安靜坐在那裏,沉黑的眼眸靜默無聲,散發出的威壓卻令他膽寒。

“小……小舅舅……”紀鑫艱難開口。

“知道錯了嗎?”席亭舟問。

紀鑫如同受到驚嚇的貓,猛地縮緊肩膀,“知……知道。”

“我不該貿然借用您的名義,使用您的包廂。”

“抬頭。”席亭舟看不慣紀鑫畏畏縮縮的模樣,毫無男子氣概。

紀鑫慢吞吞抬頭,眼神始終閃躲,席亭舟眉頭緊皺,腦中閃過少年或乖巧,或狡黠的模樣。

即使生活艱難困苦,少年依舊堅韌努力,從不自怨自艾。

與之相比,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紀鑫實在遜色太多。

席亭舟揉揉眉心,“提前告知我一聲,我難道會吝嗇到拒絕你的請求嗎?”

紀鑫低頭不語,他心裏確實這麽認為。

“今天我若是碰巧帶人過來談生意呢?”席亭舟問一句,紀鑫的腦袋埋得更深。

席亭舟頗為失望地注視紀鑫,他雖然和大姐一家關係平平,但不過分的要求,他基本會滿足他們,然而他們似乎並未察覺。

空氣倏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好半晌,席亭舟開口:“你對紀煊有意見?”

紀鑫身子一僵,不清楚席亭舟為什麽要問他這個。

“啞巴了?”席亭舟壓低聲音。

紀鑫如夢初醒,結結巴巴回答:“沒……沒有,我和他不熟。”

席亭舟鳳眼淩厲,看得紀鑫頭皮發麻,強裝鎮定,“真……真的,三年沒見,我已經記不太清他長什麽樣了。”

席亭舟打量他片刻,收回銳利的視線,“最好如你所說,抱錯的事,誰也不想,當年你們二人皆是嬰孩,無法左右一切發生,三年前錯誤得糾正,從此往後你們橋歸橋路歸路,他不來打擾你們,你也別去打擾他。”

紀鑫嘴唇囁嚅,下意識想要辯駁,一抬頭對上席亭舟漆黑的眼眸,喉嚨仿佛被人扼住,發不出聲音。

舅舅……並非單純和他講道理,而是在警告他。

為什麽?

紀鑫的心墜入深井,冰冷又慌亂。

難道,方星泉巴結上舅舅了?

不,不可能!

紀鑫回想自己的安排,有方家人看著方星泉,他們若有交集,自己絕不可能一無所知,那是怎麽回事?

“去玩吧。”席亭舟朝距離他兩米遠的紀鑫說。

紀鑫神情恍惚地點頭,“好,小舅舅再見。”

雙腳如同踩在棉花上,紀鑫伸手開門,身後再次響起男人的聲音,“紀鑫,紀煊不欠你什麽。”

紀鑫握住門把的手收緊,骨節泛白,不住顫抖,陰影下的眼睛赤紅,他遺傳了席家的丹鳳眼,與席亭舟的淩厲霸氣不同,他有幾分男生女相的柔媚,以至於他沉下臉來,麵目陰冷。

他咬緊牙關,控製住聲音,“是。”

賀酒後腳進門,望了眼門外,“你把人罵哭了?”

席亭舟理直氣壯:“我沒罵人。”

“得了吧,麵無表情將人說哭是你的基本技能,念遠上下皆知。”賀酒明顯不信。

他拉開椅子坐下,倒了杯酒,“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可以啊,不愧是你席董。”

席亭舟睨他一眼,“他好歹是我外甥。”

賀酒聽他嫌棄的語氣,樂得合不攏嘴,“你果然比較喜歡紀煊,至少聽你誇過他兩句。”

席亭舟拿酒杯的手一頓,側頭問:“我說過?”

“貴人多忘事。”賀酒雙臂展開搭在沙發靠背上,替他回憶,“有次咱們喝酒,開車去大橋喝的,我記得好像是……年初四?”

“提到家裏那群熊孩子,你說有個孩子挺乖,我問你是誰,你還瞞我,得虧我把你灌醉套出來了。”

賀酒模仿他單手拿著酒杯,一副「沉思者」造型,聲音低啞,眼神迷離,“我小外甥,紀煊,小時候特別像年畫娃娃,會抱著我的腿朝我笑,不會叫外公就先學會叫小舅舅了,雖然發音不太準。”

“注意,這個地方你笑得特別滲人!”賀酒突然切換回來。

席亭舟眉頭緊鎖,死活不肯相信,一口咬定賀酒胡編亂造,“你說的事情我根本不記得。”

“嘖嘖嘖,堂堂「念遠」董事長竟然耍無賴。”賀酒朝他羞羞臉。

席亭舟端起一杯酒灌進他嘴裏,賀酒瞪著他,手瞎晃,“嗚嗚嗚!”惱羞成怒了!

酒過三巡,兩人微醺,賀酒歪了歪頭,陡然記起一件重要的事,“你上次問我辦事頻率,你是不是有情況了?”

席亭舟看似正常,實際已有幾分醉意,麵對發小,他倒不隱瞞,“嗯,我要訂婚了。”

空氣驟然安靜。

旋即一陣乒鈴乓啷,賀酒從一堆酒瓶裏爬起來,瞠目結舌,三分醉意全醒了。

“啥?!”

他像極了恐怖電影裏的猛鬼刷的一下爬向席亭舟,席亭舟見他手腳並用在地上摸爬,驚得抬腿閃躲,眼見賀酒的手即將抓住自己手臂,席亭舟一個激靈,抬腿將人踹翻。

賀酒四仰八叉躺地上,捂住自己被踹疼的肩膀,“絕交!我要和你絕交!席北辰,你好狠!”

席亭舟同樣驚魂未定,差一點,差一點那雙摸過地麵,被無數雙鞋踩過的地麵的手就摸到他了。

賀酒氣鼓鼓地癱坐在地上,像個賭氣的小胖子。

“起來。”席亭舟可不想和他在這兒耗。

賀酒抱臂拒絕,“我不!”

轉頭一看席亭舟距離自己八丈遠,怒火更盛,“你訂婚?你可吹牛吧!”

“你能牽手嗎?能啵嘴嗎?能負距離接觸嗎?”

“你肯定不能!你這個老潔癖,正常人誰願意和你訂婚,明擺著守活寡!”

雖然賀酒說的是氣話,但每句話和方星泉的擔憂重合,席亭舟眼神略微卡頓,是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和他結婚的下場。

“我能。”席亭舟篤定。

賀酒不屑一笑,“你能吹牛。”

席亭舟扔出一顆原子-彈:“我們做過了。”

賀酒:“嗬。”

“什麽?”賀酒遲鈍地意識到席亭舟話裏的意思,驚得本人原地詐屍彈起來。

“你說什麽?我幻聽了?一定是我產幻了,不可能,不可能,你肯定到死是處男!”賀酒目光難以置信,接連反駁。

席亭舟側頭瞥見自己終究沒能逃脫魔爪的外套,身心俱疲。

“愛信不信。”

他冷淡的態度反而讓賀酒信了幾分,強拉席亭舟坐下,又叫了一箱五顏六色的酒,勢必要談到天亮,把自己脫還是對方幫忙脫這種細節都要打聽得一清二楚。

席亭舟今天原本就抱著取經和找個人商量的心思赴約,倒不避諱賀酒追問,兩人邊喝邊聊,時間悄然流逝。

方星泉第五次看向時鍾,快十點了,席亭舟依然沒回來,往常即便有飯局,這個點也該回來了,因為席亭舟不愛在外留宿,也不參加亂七八糟的活動,所以很少深更半夜才回來。

時鍾指向十點半,方星泉撥通祝理電話。

“老板沒讓我去接他。”祝理眼珠子轉了轉,提議道:“方先生要是擔心老板,可以開車去接他,你不是拿到駕駛證了嗎?老板肯定高興。”

方星泉心念一動,捏緊手機,“我去不會打擾他嗎?”

祝理爽朗一笑:“當然不會,再晚點老板該叫我了,方先生替我去的話,我今晚可能會多一個老婆。”

方星泉愣了下,旋即明白祝理指的老婆是紙片人,遊戲裏抽卡抽出來的,他忍俊不禁,“好,我去接席叔叔,祝哥還是注意身體,別熬夜玩遊戲。”

祝理興高采烈滿口答應,“好好好,我不熬夜,我一般通宵。”

方星泉:“……”

收到具體地址,方星泉換了身衣服,戴上鴨舌帽出門。

席亭舟的車開去了公司,好在他的車不止一輛,方星泉拿上車鑰匙,坐進保時捷,他上一世開過各種各樣的車,讓他駕駛挖掘機,推土機,大卡全不在話下,可豪車他真沒怎麽開過。

保時捷上路,慢慢悠悠,方星泉眼看一輛電瓶車從他窗邊駛過,然後是自行車。

他開得好像確實太慢了。

熟悉好車,方星泉一腳油門,風馳電掣,險些被交警追,幸虧他視力卓越,遠遠發現有交警出沒,趕緊放慢車速。

夜晚降臨,四周燈紅酒綠,停車位一地難尋,方星泉不得已將車停遠了些,穿過繁華的步行街,直直朝會所走。

“您好,請問可以耽誤你兩分鍾,問你幾個問題嗎?”熱情開朗的女孩兒攔住方星泉去路。

她拿出學生證表明他們是T大新聞係學生,想就高考相關問題做街頭采訪。

方星泉抬腿欲離開,看他們即將成為自己學姐學長,收回邁開的步子。

他戴著鴨舌帽,露出小半張臉,但做采訪的小姐姐火眼金睛,斷言他是位大帥哥,健步如飛衝上前攔人,搞新聞就是得快!

“方便摘掉帽子嗎?”女孩兒眼神希冀。

方星泉冷酷拒絕,“不方便。”

半個小時後,T大新聞係的學生們收獲豐盛,商量差不多該打道回府,負責采訪的女孩兒眼睛一亮,又是一個箭步,“嗨-小帥哥們,有空聊聊嗎?”

扛著攝影機的男同學叫苦連天,“她太能跑了!”

被叫住的赫然是剛慶祝完的紀鑫等人,見到漂亮姑娘瞬間走不動道,問什麽答什麽,聽聞采訪內容關於高考,他們趕緊起哄,指著紀鑫說:“快采訪鑫鑫,鑫鑫特別厲害,學神級別!”

紀鑫俊秀的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你們太誇張了,真的沒那麽厲害。”

席亭舟潑過他冷水,並不影響他此刻驕傲自滿。

“學神?!哇,我們太幸運了,居然能偶遇學神!”采訪的女孩發自內心激動。

他們原本擔心接受采訪的人沒話說,打算引導一番,誰料給了個開頭,對方便滔滔不絕。

新聞係諸位一陣恍然,他們在選秀現場嗎?

這位選手為什麽開始賣慘了?

方星泉並不知曉外麵發生的事情,此時他正和門口的保安溝通,由於他沒有會員,被攔在了外麵,席亭舟的電話打不通,他隻能打給祝理。

等待片刻,會所經理滿臉笑容迎上來,帶他進去找人。

包廂門打開,沙發上橫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手裏捏著酒瓶呼呼大睡,另一邊的沙發上,男人襯衣馬甲西裝褲,即便喝醉依然背脊挺拔,如蒼鬆翠竹。

他麵前站了個穿緊身皮褲,濃妝豔抹的青年,彎腰伸手去解席亭舟的襯衣紐扣,指尖堪堪觸碰到衣領,酩酊大醉的席亭舟倏然警惕睜眼,好似假寐的雄獅,青年雙腿打顫,嚇得魂飛魄散,僵硬愣在原地,席亭舟毫不留情地打掉他的手,低喝:“滾。”

良久,青年回神,恐懼散去,繼而湧上一陣刺激感,他喜歡有挑戰性的事物,如此冷硬凶惡的男人,想必在**也非常帶勁兒吧,他呼吸加重,舔了舔殷紅的嘴唇。

“哥哥你好凶呀-把人家打得好疼,你吹吹——”青年矯揉造作地朝席亭舟伸手。

席亭舟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樣,但身上濃鬱的香水味令他厭惡,喋喋不休的話語更是聒噪至極。

晃了晃被酒精侵蝕的腦袋,席亭舟神誌不大清明,胸口憋著火氣無處宣泄,好臭的味道,他快吐了。

忽然,一股清爽幹淨的氣息席卷嗅覺,略微熟悉,沁人心脾,叫人通體舒暢。

“你是誰?!”青年哪料得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和朋友出來玩,去完洗手間回包廂時走錯了房間,正準備離開,突然發現屋內兩個男人簡直是所有零的夢中情攻,關鍵他倆還喝醉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青年走近,看清席亭舟的麵容,差點忘記呼吸,根本無暇顧及旁邊躺著的賀酒,他今晚一定要睡到這個男人!

絕對不能被人截胡。

青年警惕地瞪著眼前人,借著包廂裏昏黃的燈光,逐漸看清對方的模樣,心髒再次快速跳動。

這個他也可以!

方星泉擋在席亭舟麵前,居高臨下地打量青年,暗自思忖,這又是誰派來想搞席亭舟的?明知席亭舟不近男/女色,偏喜歡玩美人計。

他麵前濃妝豔抹的青年毫無預兆羞怯地看了看他,眼神激動地說:“三……三個人,我也願意。”

方星泉呆愣,滿頭霧水,沒懂對方的意思。

青年以為方星泉是純一,抿了抿唇稍作思量,到底舍不得兩個不同類型的極品帥哥,心念一狠,下定決心道:“你們……你們可以雙-龍戲珠,不過我第一次這麽玩,你們要溫柔點哦——”

前世,方星泉沒談過戀愛,但好歹長到二十五歲,不至於純潔如白紙,無論寢室室友,或者後來的同事,工友,男人紮堆的地方總少不了帶色彩的話題,方星泉沒興趣,從不參與,架不住別人的話會往他耳朵裏灌。

他模模糊糊理解了青年的意思,一時不知該露出何種表情,席亭舟經常責備他輕浮,說話曖昧,此時好想搖醒對方,看看什麽叫真的豪放大膽。

方星泉收斂情緒,朝門口傻愣愣的經理問:“原來陌生人能夠未經允許隨意進出客人包廂嗎?”

經理陡然回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愈發納悶兒年輕人的身份,使喚得動席董的助理,氣勢逼人,隱隱有席董的風範。

若非剛見過席董的親外甥,席董年紀輕輕生不出這麽大的兒子,經理完全有理由相信,傳說中席董的外甥是眼前人。

濃妝豔抹的青年聞言不慌不忙,趾高氣揚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經理連忙叫人帶走青年,青年拳打腳踢,掙紮厲害,嘴裏不幹不淨,“你死定了!我不會放過你們的!被本少爺看上是你們的福氣,給臉不要臉!”

方星泉置若罔聞,推了推悶頭大睡的賀酒,他小時候見過幾次賀酒,賀酒作為席亭舟發小,性格與席亭舟南轅北轍,像有多動症。

邀請席叔叔出來喝酒,不做好後續保障,差點害席叔叔被占便宜。

方星泉注視賀酒英俊的麵龐磨磨牙齒,眸光微動,叫經理拿了幾瓶酒過來。

前世他做過各種各樣的兼職,學過一段時間調酒,晃了晃酒瓶裏泛黃且冒著氣泡的**,方星泉唇角揚起惡劣的笑。

十分鍾後,方星泉攙扶起席亭舟往外走,經理諂媚上前送人。

“不用,賀少睡著了,別讓人打擾他。”方星泉叮囑。

經理點頭如搗蒜,“是,好的!”

送他們去大門口的路上,經理向方星泉道歉,說明青年的身份,“那位是楊家小少爺,楊老爺子的老來子,寵得厲害。”

方星泉聞言半眯起眼睛,“‘禦陽\'集團?”

“是的。”經理搓搓手,希望方星泉看在楊老爺子麵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鬧大了他們會所難做。

哪料方星泉聽了對方的來頭,直接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經理聽得眼皮直跳。

“席先生在包廂丟了一枚價值千萬的手表,大概率是楊少爺偷的,我報了警,接下來汪經理知道該怎麽處理吧?”少年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眼底一片清明,明澈透亮,宛如一望無垠的冰原。

已過而立之年的汪經理倏然感到不寒而栗,後背爬滿白毛汗,唯唯諾諾點頭,“知道,知道。”

方星泉攙扶席亭舟走出大門,夜風拂麵,帶來絲絲涼意,他拉了拉席亭舟的外套,將人裹緊,英氣的眉眼驀然一凝,敏銳抬頭,周圍一輛輛豪車隱沒在黑夜中,無事發生。

收斂心神,方星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席亭舟弄回車上,再開回住處,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第一次切身體會到自己的瘦弱,他確實應該好好吃飯,多長點肉,鍛煉身體,爭取下次抱起席亭舟輕鬆上樓不喘氣。

兩人堵在玄關口,方星泉緩了緩神脫掉席亭舟的鞋子,外套,再去解他的馬甲,原本靠在牆邊猶如沉睡人偶的席亭舟悄然睜開眼睛,寬大修長的手按住方星泉的手。

陌生的肌膚相貼,竟能引起偌大的精神刺激,方星泉某根遲鈍的神經,猝不及防被撩動,手指蜷縮,下意識想抽回,卻又莫名舍不得,藕斷絲連將收不收。

火星自兩人相貼的手掌誕生,掀開眼簾,兩雙飽含情緒的眼眸對視,如同兩個陌生的靈魂互相試探,彼此相擁,幹燥沉悶的晚上,有人吹著涼風驅散熱意,有人卻拾起柴垛點燃火熱的夜。

方星泉失去對身體的控製,他沉溺於麵前這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胸口迎來犯病般的心悸,腦袋昏沉,雙目眩暈,視線不由自主從席亭舟淩厲的丹鳳眼轉移到高挺的鼻梁,最後落在兩瓣薄唇上。

呼吸遽然加快,心巔仿佛藏著蟻穴,刹那間傾巢而出,四肢百骸又癢又麻。

喝醉的人明明是席亭舟,方星泉卻恍然自己也喝得酩酊大醉,模糊的視線中,眼見一張俊美不凡的臉靠近。

氣氛曖-昧纏-綿,空氣像打翻了蜂蜜罐子,粘稠濃膩。

方星泉肩膀顫抖,雙手無意識抓緊席亭舟胸口的衣服,舌尖好似嚐到烈酒的火辣。

柔軟的觸感擦過他的臉頰,灼熱的吐息噴撒脖頸兒,席亭舟倒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方星泉不自覺睜大眼睛,瞳孔閃爍,麵色酡紅,好似喝得酩酊大醉,他的嘴唇微張,表情呆滯中透出幾分羞怯,瞳眸泛起盈盈水光,勾-人心魂。

空氣靜默兩分鍾,方星泉穩住心神,使勁兒扶起席亭舟,一番折騰才將人送進浴室,席亭舟臥室附帶的浴室非常大,裏麵配置有舒適的躺椅,攙著人躺下,轉身去放熱水。

“席叔叔,醒醒,該洗澡了。”方星泉硬生生搖醒席亭舟。

如果沒發生玄關的事,他此時必定毫不介意替人洗澡,可直至現在,方星泉臉頰上仍能感受到那輕柔,溫暖的觸感。

席亭舟冷峻的眉不耐煩地擰動,緩緩睜開,恍若一隻沉睡的野獸被強製喚醒,危險又迷人。

方星泉胸口猛然一跳,又沉又悶,頓時讓他有點缺氧,頭暈目眩起來。

舔了舔幹燥的唇,方星泉放低聲音再次開口:“席叔叔,您喝了酒,先洗個澡吧。”

席亭舟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略微遲鈍地反應過來方星泉的意思,抬手嗅了嗅身上的氣味,麵色驟變,迫不及待起身,險些原地摔倒。

奇怪,他怎麽會站不穩?

方星泉急忙伸手抱住他,瘦削的身軀愣是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吐出一口氣,方星泉趕緊攙扶席亭舟坐下,溫聲道:“您喝醉了,不能起得太急。”

席亭舟轉頭,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方星泉,直把方星泉看得心慌, “怎……怎麽了?席叔叔。”

席亭舟皺了皺眉,嚴肅認真地開口:“我的腿好像沒知覺了。”

“我是不是癱了?”

方星泉:“??”

方星泉看了看席亭舟的大長腿,再看看席亭舟一本正經的神情,實在沒忍住背過身笑彎了腰。

哈哈哈!!

他確定,席亭舟喝高了,隻是麵上不怎麽顯。

抬起手背擦幹眼角笑出的淚水,方星泉轉身撞上席亭舟陰測測的目光,假意咳嗽一聲,解釋:“沒有,您很健康,睡一覺醒來就會恢複。”

席亭舟根本不相信他的話,表情凝重開口:“我要上醫院。”

大半夜,上什麽醫院,席亭舟知道自己喝醉了身體多沉嗎,他折騰不動了,方星泉耐心勸哄,“咱們剛從醫院回來,醫生說問題不大,休息一晚就會恢複,您忘了嗎?”

席亭舟沉吟半晌,他隱隱記得方星泉剛才在門口給他換拖鞋,想通後,他點了點頭道:“是我記錯了。”

他這副認真嚴肅臉,令方星泉心頭樂開花,席叔叔喝醉後太可愛了吧。

而且還挺好哄,也不會撒酒瘋,照顧起來沒那麽累人。

事實證明,話不能說得太早,眨眼間席亭舟身體力行推翻這個結論,他竟然堂而皇之開始解皮帶扣子。

方星泉來不及震驚,立馬伸手按住席亭舟雙手,拔高音量:“您幹嘛?”

似乎被他的聲音吵到,席亭舟往旁邊偏了偏身子,濃黑的眼睛安靜注視他,理直氣壯回答:“確定一下第三條腿沒問題。”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方星泉白皙的麵龐霎時紅透,宛如熟透的果實,香甜可口,誘-人采摘,他像被燙到一般,倏地收回手背到身後。

他的反應引起席亭舟注意,直白的視線令方星泉臉頰像燒開的熱水壺,嗚嗚狂叫,他受不住席亭舟打量,慌忙扭轉身體以背相對。

耳朵裏充斥丁零當啷的聲響,是金屬皮帶扣相碰撞發出的,方星泉咬了咬自己口中軟肉,明澈清亮的眼睛被熱氣熏紅,為什麽聲音會有畫麵啊?!

他似乎看見席亭舟骨節分明,雪白修長的手指攥住紋理細膩的黑色皮帶,兩種極端色彩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指尖慢條斯理挑開銀色鉤扣,一舉一動皆是無聲勾-人,僅用腦子幻想,方星泉便仿佛發了場高燒,渾身滾燙,熱汗流淌。

“您慢慢洗,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方星泉著實受不住這種折磨,匆忙朝外走。

手腕忽然被一股強硬的力道攥緊,猛地把他拽回去,腳步踉蹌往後退,眼看即將摔倒,另一隻手穩穩扶住他的腰,幫他站穩。

方星泉驚魂未定,忍不住腦補萬一後腦勺著地,怕是要沒命,畢竟他沒少看浴室摔倒死亡的新聞。

“還有什麽事嗎?”方星泉心中旖-旎之情被嚇走七七八八,勉強鎮定和席亭舟說話。

席亭舟一本正經頷首,同他四目相對,說:“我需要幫忙。”

方星泉滿頭霧水:“啊?”

席亭舟開門見山:“幫我確定第三條腿沒問題。”

空氣凝滯一瞬,周遭聲音畫麵遠離方星泉而去,剩下一片空白。

他仿佛斑馬線對麵趕時間過路的行人,眼睜睜看著綠燈閃爍,跳轉成紅燈,整個人僵硬在原地,血液急速衝上腦袋。

喝醉的席亭舟真可怕,這就是平日裏逗弄人,滿嘴跑火車的報應嗎?過於猛烈了吧!

自己單純過過嘴癮,席亭舟卻是有便宜真占。

方星泉腦子尚未轉動,手已經被席亭舟征用,他久違地和「大粉」say hello,上次間隔兩層布,這次猶抱琵琶半遮麵,若非他反應夠快,差點碰到真家夥。

“我……我……”方星泉舌頭打結,臉紅得滴血,漂亮的眼睛濕漉水潤,像被欺負狠了。

席亭舟呼吸一滯,偏低的體溫迅速上升,猶如一顆冰球拋進沸騰的熱水裏。

“砰!”巨大的關門聲喚醒他,掌心慢慢貼上胸口。

心跳得好快。

席亭舟低頭端詳一眼,確定自己不僅沒問題,甚至有點過於沒問題。

逃回臥室,方星泉滑坐地上,半個身子藏進窗簾裏,心髒剛經曆八級地震,腦袋放在膝蓋上,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團,久久難以平複慌亂的心緒,抓緊胸口的衣服,眼睛泛起水光,他盯著右手掌心,燒灼的感覺仍在,他無法忘記方才刹那間的心悸。

屋子裏漆黑一片,黑暗似乎能將一切肮髒掩藏,方星泉僵硬的脖子動了動,探身向前,鼻子埋進掌心嗅了嗅,仿若用心牢記主人氣味的小狗。

他背靠牆壁,坐在地板上,窗外月亮移動,透過玻璃灑下清輝,花朵的影子映在窗簾旁,一道清瘦的影子若隱若現,起起伏伏,夜鶯好似在婉轉歌唱,午夜時分,水聲滴滴答答,不知是誰做著勤勞的澆花人。

快速衝完澡,方星泉到底不放心爛醉如泥的人獨自洗漱,硬著頭皮進入席亭舟房間,該說不愧是嚴於律己的席董嗎?席亭舟不僅乖乖洗了澡還一顆顆扣好睡衣扣子,躺上床安穩入睡。

方星泉垂眸,連拖鞋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真可怕。

摸了摸男人半幹的發,方星泉拿來毛巾替人擦幹,幸好時值夏日,席亭舟頭發又短,沒多久便幹透了,輕手輕腳尖將人放平,掖好被子。

他不放心席亭舟,走到一旁沙發坐下,單手撐著下巴回憶會所的事。

那位差點輕薄席亭舟的青年,是「禦陽」董事長的老來子楊樂安,要風得風自幼被寵壞了,幾乎是豪門版方聰。

方星泉記恨他,一則因為他不該對席亭舟出手,二則因為紀鑫未來的聯姻對象是楊家人,楊樂安的侄女楊雪梔,傳聞紀鑫和未來小叔關係親近,兩人時常同進同出,各大媒體猜測楊家很看重紀鑫。

如果不出意外,這一世紀鑫仍然會和楊雪梔聯姻,前世方星泉沒見過楊樂安,但喜歡和紀鑫玩的能是什麽好人,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前世他不爭不搶,僅僅想過好自己的生活,成為芸芸眾生一員,然而,紀鑫卻不肯放過他,非得讓他受盡折磨,把他逼上死路才肯罷休。

一開始他對紀鑫確實頗為愧疚,雖然紀家給他的關愛少,每天逼他學習,拿不到第一名就得不到父母好臉色,事事力求完美,各種要求壓得他喘不過氣,但衣食住行從未虧待過他。

方星泉和紀鑫首次見麵時,紀鑫又黑又瘦,衣服肥大廉價,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後來聽說紀鑫經常吃不飽飯,差點上不了學,方星泉特別驚訝,十五歲的他在圈內同齡人中算得上八麵玲瓏,但他眼界仍然過淺,不食人間疾苦,二十一世紀,居然還有人吃不飽飯。

紀鑫總用可憐又委屈的眼神注視方星泉,說好羨慕他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過來的衣服,不像自己填飽肚子都是奢望,更別提合身的衣服。

紀鑫越是這樣,方星泉心中的愧疚越深,漸漸地,他愈發相信自己虧欠紀鑫良多,自己十五年的舒適生活,是用紀鑫的痛苦換來的,他無恥地偷走了屬於紀鑫的東西。

所以紀鑫回到紀家後,哪怕他被紀鑫栽贓陷害,然後被紀家趕走,送回方家,他也沒有怨言,腦子裏時刻有個聲音提醒他,紀鑫才是那裏的主人,他鳩占鵲巢多年,該物歸原主了。

直到死後,冰涼的河水將他凍清醒,看清一切真相,他徹底醒悟,他壓根兒不欠紀鑫,當年他倆都是嬰兒,又不是他指使人故意將他們抱錯,他在紀家十五年沒為錢發過愁,卻時時遭受精神上的摧殘,紀鑫憑什麽怨恨他,報複他。

冤有頭債有主,紀鑫選擇對他下手,不過是柿子挑軟的捏,換個有權有勢的人,紀鑫還敢嗎?自己就是個倒黴出氣筒罷了。

重活一次,不好好回敬一下紀鑫,哪說得過去。

既然撞上來了,便從楊家開始吧。

沒了楊家助紂為虐,紀鑫等同於斷了一臂。

“嘔——”

嘔吐聲拉回方星泉心神,他歘的一下站起身,緊跟跑進衛生間的席亭舟。

後半夜席亭舟又吐了兩回,方星泉照顧他到天空泛起魚肚白,單手撐著腦袋坐在沙發上陷入昏睡。

席亭舟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這一幕,晨輝從厚重的窗簾縫隙漏進來,灑落少年柔軟的發尖,略顯淩亂的發被染成耀眼的金色,襯著少年俊逸的麵龐,聖潔無垢,閃閃發光。

“砰砰——”

席亭舟如同收到一個盛大的禮物,倏然間怦然心動。

“啪嗒。”

耳朵敏銳捕捉聲響,方星泉雙眼緊閉身體率先行動,飛速趕到席亭舟床邊去扶他,“想吐?想喝水?還是想上廁所?”

一連串動作熟練得叫人心疼,席亭舟胸口彌漫開難言的情緒,像咬了一口未熟的果子,少年皮膚白皙,黑眼圈清晰可見,席亭舟手指微微蜷縮,想要摸一摸,猶豫半秒仍選擇放棄。

“我自己去,你睡會兒。”席亭舟輕聲說。

方星泉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席亭舟貌似酒醒了,他打了個哈欠,確定席亭舟恢複照顧自己的能力後,搖搖晃晃回自己房間,“嗯,那我補會兒覺,廚房有醒酒湯,席叔叔您記得喝。”

少年的聲音軟糯沙啞,乖巧又惹人疼惜,席亭舟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好半晌遲鈍回神,照顧他一晚上居然還給他熬了醒酒湯,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

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半,方星泉踩著拖鞋下樓,意外發現席亭舟竟然在家。

“席叔叔,您不去上班嗎?”方星泉腳步加快,喜出望外,衝散昨晚殘留的尷尬情緒。

席亭舟從電腦前抬起頭,高挺的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斯文俊美。

“嗯,今天在家辦公。”席亭舟繼續敲打鍵盤,告訴方星泉:“廚房裏有食物,去吃點。”

方星泉正好肚子餓了,本以為席亭舟依然準備的健身人士飲食,揭開鍋蓋,幾道家常菜映入眼簾,豉汁排骨,麻婆豆腐,炒時蔬。

他手裏舉著鍋蓋,驚喜地轉頭衝廚房外問道:“席叔叔,您做的嗎?”

男人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背對著他專心忙工作,挺闊的後背高大偉岸,令人心安。

他輕輕點了下頭,淡淡回應:“嗯。”

方星泉笑逐顏開,仿佛被夏日午後的清風環繞,手裏正拿著一瓶冰鎮過的汽水,仰頭大口喝下,心裏咕嚕咕嚕冒起密集的小氣泡。

端起飯菜去餐廳,點開手機準備找個下飯劇,一條消息突然彈出。

#席亭舟包-養男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