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些稿子是你畫的?”梁守國吸了口煙,目色深沉地翻動手稿。

方星泉坐在小板凳上點了點頭,“嗯。”

頭頂罩著大大的遮陽傘,再往上是一棵蔥鬱的大樹,破舊的桌子上擺放著幾個茶缸,顯然此處是工人們乘涼的地方。

方星泉眼中閃過一絲懷念,灼熱的太陽烘烤大地,如此高溫下長時間工作著實難受,汗水常常會模糊視線,辣得眼睛疼,他仰頭望向高空的架子,記起有次自己在上麵作業,差點因為中暑掉下來,幸好他及時抓住旁邊的鐵架。

“我問下我兒子。”梁守國見方星泉雙目清明,不像會忽悠人,奈何他文化水平低,吃過不少虧,不敢輕易答應。

“您請便。”方星泉態度隨和。

梁守國的兒子今年二十六歲,是位醫學博士,在帝都的醫院工作,梁守國非常信賴他。

“喂,以學啊,你忙不忙?爸爸這邊有個事想問問你的意思。”

梁守國一通電話打了十來分鍾,神色嚴肅地走向方星泉,“小夥子,我現在不缺活兒幹,你這圖畫得不錯……”

方星泉打斷他婉拒的話,站起身說:“梁叔您不必著急給我答複,這是我的聯係方式,等您哪天需要再聯係我吧。”

他遞出一張寫著聯係方式的紙,明顯是有備而來,並不多做糾纏,禮貌道別,“我不打擾您工作了,再見。”

方星泉態度落落大方,稱得上成熟穩重,一時竟令梁守國愣在原地,心中生出一絲不得勁兒。

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想闖出一番天地,要說他沒有另起爐灶自己幹的心思,當然不可能,但人到中年,身上擔子一堆,總歸缺了年輕時的衝勁兒,他喃喃自語:“再想想,再想想。”

出師不利,倒是在意料之中,畢竟方星泉前世和梁守國一起共事過,知曉他的性子,也知曉他的顧慮,不過,正因此,方星泉同樣知道,梁守國答應是遲早的事。

——

方聰今天出院,方星泉沒去席亭舟的房子,他手提一袋水果朝方家走,經過岔路口,遇到了方輝的工友,“雷叔。”

老雷瞧見方星泉,笑得露出一口黃牙,“這不是星泉嗎,我聽你爸說,你最近可出息了。”

說話間眼珠子直往方星泉手裏看,發現隻是一袋橘子,表情頓時垮下來。

方星泉羞赧地摸摸後腦勺,“沒有,不比雷叔,時常聽我爸說您是雀神附體,逢賭必贏。”

他的眼睛充滿崇拜,亮得驚人,老雷被他吹捧得心情大好,開始誇誇其談。

方星泉聽得蠢蠢欲動,小心翼翼詢問:“雷叔,您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低聲音:“您可千萬別告訴我爸,我喜歡的女生快過生日了,我想給她買生日禮物,著急用錢。”

老雷一聽,眼神猥瑣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雷叔明白,我這手可不好學,需要時間練,而且誰會和小孩兒打牌,你還是另外想辦法吧。”

“啊——”方星泉失落地哀嚎,滿臉懊惱道:“我還想學人去 ‘歡樂時光\'撈一筆錢呢!”

老雷眯了眯眼睛,問:“那不是小孩兒玩的地方嗎?”

他早聽說方星泉他們學校附近開了家店,裏麵有台球,遊戲機,跳舞機等等,反正都是年輕人玩的,去的人很多,全是花錢的項目,哪兒能賺錢?

方星泉搖搖頭,神情單純坦然,“啊?我聽同學他哥說,那家店後麵可以打牌,麻將撲克應有盡有,他哥和朋友去過一次,玩了兩把贏了小一千呢,真羨慕。”

老雷聽得兩眼冒光,他最近沉迷去發廊,手上的錢很快不夠花,正琢磨上哪兒搞點錢,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

“星泉,這事兒還有誰知道?”

方星泉乖巧回答:“我今天早上才聽說,我同學約我去玩呢,可惜我不會打牌,又要上班。”

他滿臉惋惜,轉念一想興衝衝道:“我回去和我爸說說,他打牌比我厲害,如果贏了錢或許能分我點!”

老雷聞言急忙阻止,“你可別說,萬一被你媽知道,你們父子都得掉層皮,雷叔替你瞧瞧看,要是真的,我再帶你爸去。”

方星泉小臉霎時變白,點頭如搗蒜,眼神感激,“好,謝謝雷叔。”

老雷安撫住方星泉,心癢難耐,恨不得閃現「歡樂時光」門口,離開時不忘抓兩個方星泉買的橘子走。

“雷叔再見。”方星泉站在原地朝老雷揮手道別,人影漸行漸遠,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冰冷的寒意取而代之。

方星泉提著水果掏鑰匙開門,隔壁於嬸接念初三的兒子回家,衝他熱情地打招呼,“星泉回來啦。”

“嗯,於嬸好,小贇今天放學挺早。”方星泉笑容溫和。

吳贇奇怪他媽今天怎麽對方星泉笑得像朵花,平時不是態度冷淡嗎?

他媽是樓棟長,經常在飯桌上講東家長西家短,吳贇被迫聽了不少八卦故事,其中最狗血八點檔的當屬隔壁方家,誰能想到真假少爺的故事在身邊。

傳聞這個假少爺方星泉人品不咋樣,不學無術,好吃懶做,遠比不上在窮人家庭長大的真少爺優秀。

正想著,後腦勺突然挨了一下,“這麽大個人不會叫人嗎?”

吳贇戰術後仰,懷疑方星泉給他媽下了降頭,麵無表情,宛如現今網劇裏的男主,張不開嘴,含糊不清道:“方哥。”

於嬸看見他的態度,一股怒氣湧上心頭,方星泉不以為意,掏了個橘子遞給他,仿佛傳說中溫和的鄰家哥哥,“時間不早了,小贇該餓了吧,吃個橘子墊墊肚子。”

吳贇低頭看了看手心黃澄澄的橘子,回憶方星泉的笑臉,臉頰不禁發燙,以前咋沒發現,隔壁住了個這麽好看的哥哥。

他媽在廚房裏熱火朝天地炒菜,吳贇坐在茶幾前偷偷摸摸剝橘子,中二少年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屁孩兒同樣不例外,長得好看的哥哥送的橘子一定很甜吧。

他強忍住笑意,小心翼翼剝皮,甚至講究地撕下白色絲絡,美美地放進嘴裏。

——好酸!!

吳贇五官皺成一團,差點沒一口吐出來。

他不知道的是,遠在公交車上的老雷同他一樣,酸出了眼淚。

方星泉被賣橘子的坑了吧!

推開門,方聰仰躺在沙發上,大爺似的打遊戲,周慧萍在廚房裏熬湯。

方星泉推門而入,方聰瞪大眼睛,惡狠狠地吼:“你還敢回來!?”

視線下移,注意到方星泉手裏的橘子,嘴饞地吞咽唾沫。

方星泉扯了扯嘴角,笑容森寒,“橘子,你吃嗎?”

那種痛不欲生,窒息的絕望排山倒海侵襲身心,方聰驚恐地瞪著方星泉,不斷往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不要,別過來!”

周慧萍聽到響動急匆匆跑出來,“發生什麽事了?”

方星泉無辜而慌張地解釋:“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聰聰突然開始大喊大叫。”

他擔心地提議:“聰聰是不是惹上不幹淨的東西了……”

“呸!你才惹上不幹淨的東西了!胡說八道!”周慧萍厲聲截斷他的話。

方星泉可憐巴巴地低頭,“我隻是擔心聰聰,他都瘦了。”

雖然比之前瘦一點,但方聰仍舊膘肥體壯,換做旁人聽到方星泉的話,鐵定不會信,可周慧萍真心實意覺得方聰瘦了,正煲湯要給他補回來。

“抱歉星泉,媽不是故意責怪你,我實在被你弟弟嚇怕了。”周慧萍抹起眼淚,繼而控訴方輝成天找不到人,沒個可幫襯的,自己真是命苦,方星泉已經成年了,應該體諒她。

方輝恰巧進門,周慧萍立刻轉移炮火,大罵他:“你又跑哪兒鬼混去了?成天不著家,你還想不想過日子了?你兒子可病著呢!”

方輝低頭換鞋,掩飾住眼睛裏的慌張,“我能跑哪兒去?我不上班一大家子喝西北風啊?”

他們吵架,基本周慧萍輸出,方輝回一嘴馬上被罵無數句,緊接著開始翻舊賬,激動時周慧萍還會砸東西,方輝說她一句不可理喻轉頭就走。

今天和往常沒啥區別,以方輝摔門而去,周慧萍嚎啕大哭結尾。

方聰仍舊沉溺在方星泉給予的恐懼中,沒管他媽,抱緊他的遊戲機回房避開方星泉。

方星泉望向他關門的背影,眸光清寒。

另一邊,受夠爭吵的方輝憋著一肚子火,在他看來周慧萍和他吵架都是周慧萍無理取鬧,他完全沒錯。

他本意在外麵走走,散散心,忘掉家中的不愉快,可走著走著,一抬頭,發現自己居然走到了發廊。

他是個比較老實的男人,又有點怕周慧萍,上次老雷帶他來,他也沒敢做什麽,真就純洗頭,後麵又來了幾次,上次他都跟人上了二樓,最後還是灰溜溜跑了。

方輝心中始終有道線,他覺得自己不能踩過去。

他仰著頭,視線中猝不及防出現一道身影,她身穿碎花吊帶裙,在二樓擦著剛洗過的頭發,注意到他的視線,朝他揚唇淺笑。

方輝心髒撲通撲通狂跳,像一陣涼風吹走周身暑意,昨日重現。

他的雙腿不受控製地走過去,然後小跑起來。

周慧萍從方聰屋裏出來,愁容滿麵,想到方星泉說的話,她咬了咬下唇,嚐到一絲鐵鏽味,仿佛下定決定,她取下圍裙,匆忙出門。

精心熬煮的湯,最後方星泉獨享,他慢條斯理喂飽肚子,看了眼時間,收拾好垃圾出門。

“星泉,你家裏沒人嗎?”於嬸每天這個時間點雷打不動去跳廣場舞,瞥見方家屋內黑漆漆,順口問了句。

方星泉回答:“我媽出門好一會兒了。”

於嬸剛才聽到隔壁吵架的聲音,貌似吵得挺厲害,估計誰也顧不上孩子,“星泉你吃飯了嗎?”

方星泉點頭,“吃過了。”

於嬸看他清瘦的小臉,眼神懷疑,又嗅到一股泡麵味,眉心緊皺,“你正長身體,哪能吃方便麵。”

她一把拽住方星泉胳膊,將人帶進家門,“家裏燒了排骨,你隨便吃點,明天給你做好吃的。”

方星泉盛情難卻,不得不在飯桌前坐下,旁邊吳贇做作業做得一個頭兩個大,他學習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但這次卷子比較難,愣是好半天才做出一道。

注意到方星泉的視線,吳贇想到那顆酸掉牙的橘子,不高興地擠兌他:“你看得懂嗎?”

“聽說你不等高考成績出來,直接去找工作了,大學都考不上是有多笨。”

吳贇打小就聰明,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多少有點恃才傲物。

他以為方星泉會暴跳如雷,可對方聲音毫無波瀾,平淡地說:“做錯了,答案選A。”

作者有話說:

朋友婚禮回來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