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您要回帝都?”方星泉詫異抬頭。

席亭舟手指在指紋鎖上按了幾下,“嗯,手放上來。”

方星泉下意識照做,聽到一聲機械音「指紋錄入成功」,驟然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手指如同觸電般抽回,方星泉看著自己的手愣在原地。

席亭舟拉開門走進屋內,“一會兒就走,你之後可以住下。”

聽到席亭舟的話,方星泉竟不知道該先震驚哪一件事,“這麽突然?”

“和先前預計時間差不多。”席亭舟聲音平淡,同他囑咐道:“衛生有人負責打掃,需要什麽寫下來放桌上,會有人購置。”

他指向二樓一個房間,“你臥室隔壁的房間,我臨時叫人收拾出來給你做書房,缺什麽寫下來叫人去買。”

仔細想了想,席亭舟確認自己沒什麽遺漏,點漆似的眸子望向方星泉,“就這些。”

方星泉嘴巴微張,鼻間湧上一陣酸楚,他故意在席亭舟麵前裝可憐,是為一步步侵占席亭舟的私人領域,可席亭舟太好了,以至於讓他生出了貪念。

席亭舟非常注重隱私,不喜與人親密接觸,還有潔癖,這一切注定旁人很難接近他,像住所如此私密的空間,席亭舟斷然不會輕易讓人跨入。

即便方星泉陰差陽錯占了個未婚夫的名頭,席亭舟完全可能給他單獨安排房產,豪車接送,然後離他遠遠的,這樣當然不行,方星泉絞盡腦汁為的便是給席亭舟做半年小尾巴。

當小尾巴有了眉目,卻又出現新的困難,方星泉兩世嚐到的甜太少,現在被人兜頭倒下一麻袋糖,頓時目眩神迷,像做夢。

少年眼睛逐漸潮濕,水光閃爍,鼻頭泛起淡紅,嘴唇緊抿,像極了委屈的小狗,隻差發出可憐的嗚咽,又奶又嗲,惹人憐愛。

一股衝動的情緒油然而生,引得席亭舟手指微動,想要抱一抱少年,再揉一揉他柔軟蓬鬆的頭發,可他是個成熟的大人,到底按捺住這莫名的心緒。

像個合格的長輩一樣囑咐:“有事聯係我。”

方星泉仰頭,吸了吸鼻子,漂亮的眼睛微紅,孩子氣地問:“沒事不可以聯係嗎?”

短促的低笑從席亭舟唇縫溢出,終究還是選擇順從內心,骨節分明的大手揉了揉方星泉毛茸茸的腦袋,同他想象中一樣好挼,“可以,小哭包。”

方星泉才不是因為這個哭,他分明是被席亭舟所作所為感動哭的,剛才的感動頃刻煙消雲散,反倒生出些許懊惱,他根本不愛哭鼻子。

但他偏偏百口莫辯,席亭舟肯定無法理解他的感動點,依然會認為他哭得莫名其妙,結論仍舊是小哭包。

方星泉皺了皺鼻子,小小的紅痣與紅紅的鼻頭在他表情生動的臉上,顯得格外可愛。

——

席亭舟來去匆匆,方星泉繼續打工生活,他現在很少回方家,基本住在席亭舟的房子裏。

比起狹窄漏風的陽台,寬敞舒適的房間自然更令人青睞,何況席亭舟實在貼心,雖說是臨時騰出來的書房,但該有的東西一樣不少。

最讓方星泉滿意的當屬電腦,使用感受相當絲滑,他本打算掙到錢,開學再買電腦接活,如今提前擁有設備,計劃可以改一改。

烈日炎炎,方星泉打了個哈欠走出「金域」,昨晚他值夜班,沒怎麽睡好覺,頭頂灼灼的陽光照在皮膚上,他的瞌睡頓時清醒許多。

路上車水馬龍,灑水車經過沒兩分鍾,濕潤的地麵便被烘烤幹,方星泉手拿一瓶冰水走上公交車,午後的公交車搖得他昏昏欲睡。

“咕咚咕咚——”方星泉喝下半瓶水,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漬,白皙的手背被曬得發紅。

他抬了抬帽簷,險些被撲麵而來的塵土嗆到。

正在施工的工地塵土漫天,哪怕相隔一個馬路的站牌也未能幸免,撲上厚厚的灰,方星泉眺望施工中的工地,眼底流露幾分懷念的神色。

白色的球鞋幾步路便染成土黃色,方星泉沒在意,走到厚重的鐵門前敲了敲,半晌走來一位身材精瘦的大爺,“你找誰?”

“勞煩您,我找梁守國。”方星泉彎腰說道。

大爺嘴裏叼著葉子煙,半張不張的眼睛上下打量他,良久吐出兩個字:“等著。”

約莫七八分鍾後,一道粗糲的聲音響起,“聽說有個學生仔找老子,我看看!”

鐵門推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身臭汗走出來,看清方星泉的模樣略微怔忡,感歎道:“好俊的娃子。”

回過神來擺擺手嫌棄地說:“我們這兒不收未成年,乖乖回去念書吧。”

方星泉琥珀色的眼睛似比頭頂的驕陽更為炫目,他一開口,一堆年長他許多的大老爺們兒瞬間鴉雀無聲。

“梁叔,我有筆生意想和您談談,方便借一步說話?”

他的聲音清冷疏淡,猶如山間清泉,在炎炎夏日沁人心脾。他明明看起來清瘦弱小,卻沒來由叫人信服。

梁守國吸了口煙,收起臉上散漫的笑,問:“你叫什麽?”

“方星泉。”少年目光堅毅。

“跟我來吧。”梁守國撥開身後看熱鬧的人群。

方星泉緊隨其後,工地上的味道並不好聞,除去漫天灰塵,水泥石沙,空氣中彌漫著酸臭的汗味,剛吃過的飯菜味道。

梁守國見對方白白淨淨,以為他會嫌棄,哪料方星泉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眉頭都沒皺一下,不由對少年好感倍增。

方星泉當然習慣,上一世畢業後走投無路,他便是在梁守國手下工作,而且如果不是方聰把他推下河淹死,大概他已經跟著梁守國打了個翻身仗。

一開始他和梁守國關係並不好,他一個學建築設計的高材生淪落到工地搬磚,心中多少有些不忿,和工地上一群糙老爺們兒說不到一塊兒,時常獨來獨往。

工友以為方星泉看不起他們,背後說他時被梁守國聽到,作為工頭的梁守國覺得他心高氣傲,嫌棄他細胳膊細腿,三五不時擠兌他。

偏偏老板想省錢,把他一個人當兩個人使,做表記賬什麽都叫他去做,工友背地裏叫他老板的狗腿子,於是方星泉的日子越發難過。

直到工地出事,梁守國滿臉血,和好幾個工友一起被送往醫院,幾方都在為責任和賠償問題扯皮,最後居然把鍋全甩到工地這邊,梁守國不僅拿不到錢,還得賠錢。

這群人就是忽悠梁守國他們文化低,各種威逼利誘,企圖讓他們認下這口鍋,梁守國的老婆吳曉英六神無主,直接給嚇暈了,關鍵時候得虧方星泉仗義執言,點破問題分明出在他們圖紙上,竟然倒打一耙,拿出手機揚言報警,對方立即轉變態度,表示一切都是誤會。

經此一事,梁守國和他手下人紛紛對方星泉感恩戴德,態度別提多友好,兩邊熟悉之後,從前許多誤會自然解開。

有天梁守國告訴方星泉,自己小舅子要結婚了,準備修新房,老婆想要個與眾不同點的房子,問他可不可以設計,方星泉沒多想隻當幫忙,一口答應。

小舅子夫妻非常滿意,十裏八村的鄉親都饞上了他家房子,經常在周圍轉悠參觀,逮到梁守國回村,齊刷刷衝去向他打聽,稱他們也想修這樣的房子。

有錢不賺王八蛋,梁守國滿口答應,興衝衝詢問方星泉願不願意跟他幹,方星泉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從事設計行業,誰曾想峰回路轉。

他應下的同時叮囑梁守國千萬別泄露設計稿出自他之手,梁守國不明所以,卻沒追問,讓他想了個筆名。

生活重新燃起希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某天夜裏方聰突然跑來工地,方星泉以為方聰和往常一樣找他要錢,歎了口氣,拿上銀行卡去取錢,那天方聰罕見對他和顏悅色,說要請他喝酒,兩人在燒烤攤邊喝酒邊吃夜宵。

往回走的路上,方星泉微醺,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勸方聰年紀不小了,懂點事,別總惹爸媽生氣。

話音尚在空中飄**,肩頭遽然一沉,腳下濕滑,他被方聰推進了湍急的河水中。

真是奇怪,他明明已經死了,卻看見方聰不知何時偷了他的銀行卡,轉走他手機裏所有錢,然後把手機賣到二手店,罵罵咧咧斥責他藏了這麽多錢也不給他用,果然沒把自己當親弟弟。

方聰膽大包天又愚蠢至極,直到被警察抓走也搞不明白,自己隻是殺個人而已,警察憑什麽敢抓他,他可是方聰啊!

周慧萍和方輝同樣不明白,他們是方星泉的父母,明明表示自己不追究方聰的過錯,警察為什麽還不放了他們的寶貝兒子。

隻有死在冰涼河水中的方星泉明白了,他的一生實在可笑,所求不過虛妄,連為他收屍的人都沒有。

然而,幾天後,萍水相逢的梁守國夫妻聞訊趕來替他收斂屍骨,將他埋在老家一棵桃樹下,每年祭拜先祖時,給他燒點紙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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