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雲彌甚至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忍不住微微一怔。

“什麽?”

盡管她的情緒似乎並算不上高漲,但她自認為應該還沒有達到明顯的程度。

路寒山怎麽會……

耳旁,男人溫柔且充滿耐心地將剛才的話重溫了遍。

還是那個問題, 卻喚起了內心深處, 連雲彌都沒有注意到的點滴。

瞬間,不久前彭星凡注視著舞台的熱忱視線, 那其中好似沾染的遺憾, 又隱約在她眼前浮現。

即便算不上深刻,可怎麽也磨滅不去。

窗外想起了跑車急促的飛馳聲響,連帶著絢爛的車前燈在紐約繁忙街道中穿梭遠去。光影打照在厚重的簾布上, 帶起了朦朧的陰影。

很快,一輛接著一輛閃過, 馬路上的喧鬧時刻未停。

這座城市的節奏過快, 很容易讓人們迷失了自我。

雲彌翻過身,不再對著那個流露著殘酷現實的窗口。

一通窸窸窣窣的動靜過後, 她終於開口, 卻沒有回答路寒山的問題。

“你怎麽知道我心情不好?”

雲彌有些好奇。

橫跨了一整個大陸, 她無法看見路寒山的模樣與神情。曾經他們之間同樣有過長時間未見麵,可雲彌從未向現如今那般, 懷揣著對他的一股強烈的念想。

在等待的過程裏,雲彌嚐試著去想象此刻路寒山的模樣。

洛杉磯應該也徹底陷入了黑夜,他或許還站在那條蜿蜒曲折的海邊道路旁, 任由洶湧的風似乎吹拂著那零碎的短發。

沉浸於黑夜的臉龐有些朦朧, 雲彌嚐試著去穩固念想, 到最後卻發現。

她好像, 有些十分地想他。

……

男人先是短暫地停頓, 似乎對於她的這一問題而感到詫異。

雲彌目不轉睛地盯著昏暗一片的牆壁, 仿佛想要在那上麵尋找著什麽。

一點點的灰塵,一道算不上明顯的裂痕,都在此刻化作是路寒山麵容的種種。

終於,她等到了他的回答:“不明顯嗎?”

雲彌想了想:“不啊。”

自己又怎麽會不了解自己呢,內心的那點壓抑,應該還沒有達到明顯流露的程度。

路寒山若有若無地低聲一笑:“那或許是我太關心你了?”

因為太過關心,所以任何一絲輕微的鼻音都讓他發現了不對勁;因為曾經的過於了解,她說話語氣上的稍稍低落,都是牽掛起他心髒的細線。

空氣與辰星,形成了看不見的牽連,從西海岸一直蔓延到了東海岸的紐約,將路寒山發自內心的言語傳遞給了雲彌。

她昏暗裏的眼先是一愣,最後便不受控製地上揚了嘴角。

牆壁上還有曼哈頓街區裏逃竄出的晃**光影,雲彌的視線終於沒有繼續在那裏停留。

隨著眼神的挪動,她的回應也逃竄在這濃稠又曖昧的黑夜裏。

“話說得倒還挺好聽。”

雲彌誤以為這是路寒山為了哄自己的漂亮話,殊不知那一字一句紛紛發自他的內心。

路寒山那幾乎融入夜色的視線,終究還是控製不住地黯淡了些許。

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阻礙。

耳邊,雲彌略微輕鬆了些的聲音響起:“路寒山,你當初選擇走這條路的初衷是什麽?”

她的語氣裏少了剛才那份沉重壓抑,驟然間恢複到了最正常的狀態。

看起來,想必是心情好了。

路寒山收起剛才出現在眼中的那絲黯淡:“初衷?”

他險些脫口而出:哪一條路。

隨後,瞬間反應過來,雲彌問他的或許是音樂之路。

自己選擇的道路有很多條,可音樂是她知道的唯一一條。

選擇音樂,作為歌手出道的初衷……路寒山難得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停頓了好一會,他有些若無其事地回答:“想散心吧。”

這句話傳到雲彌耳中,便稍稍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散心?

怎麽了?

在作為歌手出道前,他的生活是壓抑到透不過氣的那樣嗎?

又一次想到了那張照片上,少年時期的路寒山,那寥無光芒的眼眸。

他的過去依然是看不透的未知。

盡管雲彌根本不知道路寒山這句回答的意思,可她逐漸意識到。

這或許,是路寒山正一點點地與自己敞開內心。

他曾答應過自己,會讓她慢慢地去了解他。

雲彌眼中的茫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她私下才會顯露的柔情。

“一直看著那樣的落日,也沒能夠讓你散心。路寒山,你讓我更好奇你出道前的往事了。”

她十分坦誠,將內心的問題全盤托出。

直覺告訴雲彌,或許今晚,路寒山並不會將一切問題解決。

她甚至沒有抱著半點能夠收獲回答的希望。

可他卻還是告訴她了某些碎片。

聽筒裏,路寒山的聲音稍稍有那麽些平淡。

像是踏入了記憶的場合,享受著冰涼的緩慢河水,正蔓延在腳踝旁流動。

“加州的落日又照不進我的心裏,情緒壓抑久了,找不到舒緩釋放的辦法。”他說著,絲毫不顯倉促。“我差點就要瘋了。”

平淡地訴說著他險些的發瘋,雲彌從路寒山的話語中,隱隱感覺到了曾經屬於他的壓抑。

已經達到了對自己漠不關心的程度了嗎?

路寒山,你經曆過什麽?

你好像,一點也不是我印象深處的,那個光鮮亮麗的人上人啊。

“之後呢?”

雲彌有些艱難地開口,卻沒有選擇對他的過去問個究竟。

她要他自己主動願意來訴說。

“之後。”路寒山重複的聲音好似喃喃低語,說著他又輕歎了口氣。“之後就因為還算喜歡唱歌,就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散心。”

答案似乎又繞回了最初的狀態,可雲彌卻從中收獲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她抿了抿嘴唇,最後強行讓自己顯得沒有過多在意。“看來你的運氣很好啊,隨便利用愛好散心,都能收獲這麽大的成就。”

一句不走心的玩笑話,在脫口而出後,卻讓雲彌稍一下愣神。

她忍不住想,自己這樣算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嗎?

雲彌這邊的不自覺地在意,可路寒山的態度卻完全不同。

他流露了明顯的笑聲:“是啊,我的運氣很好。”

能夠那麽多次地與你重逢。

……

話題就此戛然而止,兩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不約而同地尋找了各自的新話題。

當意識到這一點後,電話裏又同時響起了輕笑。

“晚安,三小時後見。”路寒山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睡前離別語。

雲彌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但當電話被掛斷,房間恢複到了原先的沉靜,她終於理解了他的話。

紐約比洛杉磯先行三個小時,今晚,我們會在睡夢中想見。

-

隨著參觀與學習的告一段落,本次C牌的M國之行也迎來了最為重要的時刻——國際時尚峰會的召開。

作為華國唯一參加的龍頭品牌,C牌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表現,意在穩固自己業內TOP行列的地位。

時尚峰會的內容其實並不複雜,開設於春夏兩季中,最為重要的便是對往後一年內的時尚風向做出一個淺淺的預測。

頂尖的設計師,往往都能夠從情緒上抓牢每個群體的喜好,從而控製時尚之風的吹動。

如果能夠在這個開放性的國際舞台上精準預測,那麽設計師所在的品牌必定會迎來一波價值上升。

隻不過,這一項重要的工作,往往都是由各大品牌的設計部部長來完成的。

往年C牌參與過不少次,皆是孫奕瞳上台。

雲彌很清楚,今年自己或許無望收獲如此機會,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地做了番風向預測。

還在大學時期,雲彌便看過孫奕瞳的某一次發言。

那時,自己的確有被這位女士的言論與思路驚訝到。她甚至專門挑選了一個周末,將對孫奕瞳的演講進行分析,做著有目的的學習。

從此後,她每年都會抽出一段空閑時間,私下做著自己的分析。等時間差不多了,再結合眼下的時尚風向與自己的分析報告,進行偏差對比。

逐漸形成了一個永不停歇的習慣。

隻不過隨著C牌近幾年的沒落,它在國際上露臉的次數越來越少。外加成為同事後雲彌會習慣性地避開觀摩每一位C牌設計師的思路,以免發生不自覺地靠攏。

此刻,她坐在後方,聆聽著台上孫奕瞳的報告。

一股無聊的感覺撲麵而來。

並非自恃清高,或是對某個人偏見的種種。

向來公私分明的雲彌,自然不會在工作時間裏摻雜個人情緒。

她無比鮮明地意識到了,孫奕瞳的設計思維與能力,這幾年正呈現出了明顯的退步之勢。

並且……

有一股莫名而來,又難以描述的感覺,逐漸在雲彌的心間形成。

聽著孫奕瞳的設計分析,她總覺得奇怪,卻壓根形容不上來。

最後在掌聲中,C牌的設計部長一襲端莊優雅的女士西裝,威嚴又高揚地從台上走下。

孫奕瞳今天的心情不錯。

這樣的報告她做過無數次,對於全部的內容早已經是滾瓜爛熟,得心應手。

況且,孫奕瞳記得十分清楚,在峰會上,每個品牌隻允許一個人上台進行分析報告。

這麽說來……雲彌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一想到這,孫奕瞳的眼裏便沾染起來再明顯不過的笑意。

她進入C牌這麽多年,陪著品牌一道從低穀走向了頂峰。

好不容易坐穩設計部部長的位置,孫奕瞳絕對不允許任何會對自己地位產生威脅的人存在。

曾經那些到處展現能力的設計師,通通都被她在暗中利用手段打磨、壓製,到現在成為了存活在C牌中一條毫無光彩,混吃等死的魚。

損失一個兩個有才華的設計師不會怎麽樣,孫奕瞳卻可以永遠作為C牌最亮眼的存在。

可這次,這個雲彌給她的感覺卻又那麽些不一樣。

孫奕瞳很明顯地感到了她的強硬,以及難以打壓。她的光芒無法遮掩,她的棱角卻又怎麽也磨不平。

不過沒關係,今天已經徹底阻斷了她反超自己的可能性。

為了這一次的分析報告,孫奕瞳不惜違背設計師的底線原則,稍稍動用了些捷徑手段。

但,沒有人會發現。

這件事,一定可以圓滿地騙下所有人,成功讓自己脫穎而出。

時尚峰會在最後一位設計師的分析報告結束後,宣告了落幕。

孫奕瞳朝著C牌的方向走去,因為心情愉快,細跟踩踏地板發出的動靜聲響,似乎都組成了一段歡快的節奏。

誰知,繞過推著衣架瘋狂奔跑的幕後人員,孫奕瞳剛拐過一個彎,便看見了C牌座位席的最前方——

雲彌正與國際時尚協會負責人歡快地交談著。

因為位於私下,她麵上無比的輕快與放鬆。甚至還在中途,雲彌從背包中取出一份用塑料膜固定住的文件,一邊翻動一邊與協會負責人講解。

眼下的時間點與場景,很顯然,她在試圖與對方做著自己的分析。

瞬間,孫奕瞳隻感覺一陣冰涼從腳掌緩緩浮現,又迅速蔓延到了渾身上下。

剛才好不容易擁有的輕快與放鬆,早已經消失不見。

隨之而來的,是壓迫力驟然增長的威脅感。

孫奕瞳從來沒有如此害怕擔心,會有人能夠撼動自己在C牌的地位。

可是這個人好像出現了。

……

短暫地茫然過後,孫奕瞳回想起曾經,她一次次地動用手段去打壓品牌的設計師們,利用各種緣由消磨掉他們對設計的熱愛的幹勁。

最開始她還會產生輕微的負罪感,可隨著次數的增加,以及達成了一種近乎於可怕的習慣。

孫奕瞳很快決定了一件事。

她要破壞雲彌的所有。

誰都別想威脅到自己。

-

對於設計部長的腹誹,雲彌處在一個完全不知情的狀態裏。

在聽完最後一位設計師的演講後,她正準備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卻被私下尋找過來的協會負責人攔下。

簡單做了自我介紹,雲彌了解到對方的來意,是因為秋冬時裝周上的對自己的刮目相看。

她表示由衷的感謝,以及受寵若驚。

在經過一通交流後,負責人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想聽聽雲彌對於接下來的時尚風向,擁有著什麽樣的分析與見解。

這對自己而言,可以算得上一個極大的意外之喜。

雲彌很快就將這個機會抓住,剛好背包裏還有自己先前私下做好的分析,她徑直取出,稍作一番解釋後,便宣告了自己的場合開始。

由於準備充分,這對她而言不過是個概述。

協會負責人也對雲彌的分析十分滿意,當她結束後,對方甚至思考了良久。

一切看似都再正常不過,直到雲彌對上了角落處,早已不知打量了多久的孫奕瞳的視線。

僅僅是對視,她便立刻感覺到了來自女人的怨恨。

雲彌稍稍以愣神,大概地猜到了些什麽後,很快便將這一抹小插曲拋之腦後。

隨便孫奕瞳怎麽想,她可一點也不在意那些有的沒的。

設計師,展現自己能力是最重要的。

-

因為時尚峰會的閉幕,很快C牌便要踏上返程。

本來已經在準備收拾行李,雲彌臨時收到了來自黃總的通知:因為本次品牌有些不錯的突破,決定再延長兩天的M國之行。

在此之間,時間隨意安排。

雲彌沒有忘記完成雲扶洲交代給自己的那個任務,便翻找出聊天記錄裏的地址,挑選了離開前的最後一天,尋了過去。

紐約的地區劃分有些複雜,父親這位名叫於貫平的舊友似乎還居住於皇後區的老式住宅樓裏。

光是從外部看著,那鱗次櫛比又井然有序的房屋分布,險些讓雲彌頭昏眼花。

好在,她最終還是成功找對了門牌號。

前來開門的,是個年過半百,卻看上去依舊健壯有力的男人。他一襲居家的中式套裝,身後陳列出的全部裝飾,皆為古典的中式味道。

隻不過,於貫平似乎對陌生的到訪者無比警惕,目光裏凝聚著繃緊與嚴肅。

雲彌隨即做了自我介紹。

聽聞她是雲扶洲的女兒後,於貫平的眉目這才舒展了笑意。

“原來是老雲的女兒,是伯伯剛才怠慢了。”

雲彌微笑道:“於伯伯言重。”

接著她被邀請進了門。

即便定居與M國幾十年,可於貫平泡茶的本領絲毫沒有減退。

雲彌麵前被擺放了一杯上好白茶,同時她也淺淺地與於貫平說了下這些年裏,父親以及蘇城種種的情況。

於貫平時而歡笑,時而又繃緊嚴肅,似是陷入了思鄉的回憶。

沒有什麽是永遠完美的,正如蘇城與他有關的種種。

良久以後,於貫平才像是自言自語地,隨口說了句。

“這麽多年沒回去,想必蘇城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吧。算了,已經習慣了,還是維持一下回憶裏的那股美好吧。”

他一邊掂量著茶具,一邊漫不經心道。

雲彌自然知道自己是說不上什麽話的,隻好將茶杯端起,淺淺試了下溫度後,品嚐了一口這稀有的上好茶葉。

於貫平的茶幾還使用著老式的玻璃壓紙,增添年代感的同時,也留下了不少時光走過的痕跡。

雲彌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蘇城日報,紙張的邊緣都已經泛起了黃。

再朝後,紙上的語言就逐漸切換成了英語。

那段時間,或許就是於貫平徹底在M國定居了下來。

雲彌內心平靜無比,目光所及的一切也都維持著欣賞的態度。

下一秒,她的視線捕捉到了茶幾邊角的一份英文合同上。

角度問題,雲彌並不能流暢的閱讀到上方的內容。

最頂端的LOGO,以及英語標識對她而言,卻是無比熟悉。

她用力眨了眨眼,清晰的視線明確給出了答案——雲彌沒有看錯,呈現在那裏的,的確是雲山集團的注冊合約。

雲山集團?

這個熟悉的名稱,偏偏在此刻突兀地闖入了雲彌的生活。

雲山集團的注冊合同,為什麽會在於貫平這裏?

疑惑還在進行時,老式公寓的門鈴便再一次響起。

今天,於貫平這兒似乎訪客不少。

他踩著布鞋,不緊不慢地朝著門口走去。

雲彌仿佛因為那份突兀的文件而被牽動了心神,她有些不受控製地跟隨著於貫平的動作一道偏轉過了頭。

接著,老式公寓那暗不見光的客廳盡頭,生滿鐵鏽的門一邊吱呀作響,一邊緩慢地被打開。

光線猛烈地躥入,似是想要占領新的空間,

在那片逆光之中,雲彌看到了站在中心點處的路寒山。

作者有話說:

來咯!寒山哥的身世來了!(不會一下子說完的,但接下來涉及的伏筆比較多哦~)

20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