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心魔

第一二二章、心魔

從一片混沌中醒來,模糊的視界逐漸清晰,入目的是一片灰白色的空間,不遠處背對站立著一名女姓,整齊利落的短發,纖細婀娜的身姿,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色衣裙襯得那背影無限美好,可那挺直的脊背卻透出一絲凜然不可侵犯與令人畏懼的冷酷感。

這個人!

蘇希頓驚,下意識地想要戒備,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低頭一看,便是一座眼熟的大陣將她牢牢困於中央,陣紋光華流轉間,是一條條虛幻的鎖鏈。

耳邊傳來了喊殺聲,各種怨毒的詛咒與咒罵不絕於耳,那些聲音或熟悉或陌生,眼前也慢慢出現了一些畫麵,巨大又繁華的城市,高樓大廈矗立間的天穹之上,一座鋼鐵城堡的陰影覆蓋了其中一部分,她……或者說已經不受她操控的身體就在城堡下麵淩空站立俯視眾生。一道道身影向她衝過來,卻連一片衣角都未碰到就化作一團能量光芒被吸收走,消逝前那些一張張或決然或絕望的麵龐是那樣的清晰。

為什麽?

蘇希愕然,為什麽又回到了這裏?回到了十年後她最痛苦的那個時刻?

【你在痛苦什麽?這些不過都是以玄妙奧術演化出來的生靈而已。這些東西即便沒了,也不能叫做死了,不過是回歸本源了。】

帶著幾分譏諷的平穩女聲突然響起,在這空曠的世界裏泛起淺淺的回音,一直背對著她的女性轉過身來,露出那張與她相同的眉眼,隨手屠戮數百人後,她的表情平靜而淡漠。

能困住她的,能控製她的身體的,能這樣共享視覺與聽覺的,除了十年後的自己,已經被稱為天城之主的她以外,不作他想。

【住手……】即使如此,蘇希還是下意識的回應,【快住手,你這樣不對……】

【你那樣就對了?】天城之主突然反問。

什麽?蘇希不解,印象裏,被困在意識海中時,對方並沒有這樣問過她。

【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的真相,知道了和他們並不是同類,知道了即便他們都死了你還依然能活著,你還能像以前那樣過下去嗎?】

一瞬間,蘇希的呼吸放輕,這個問題一下子點進了重心,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和那些螻蟻接觸過了吧?這些曾經弄得你灰頭土臉恨不得殺之後快的人,現在再麵對時是不是索然無味?連踩死他們的興致都沒有了?】

蘇希猛然抬頭,她知道天城之主說的就是詛咒之子的事,也在這一瞬間她也意識到自己真正在哪裏了。

她陷入夢魘了。

或者,也應該說,有心魔了。

【所有的條件都已經成熟,不存在偶然,不存在欺騙,拋棄這無謂的一切吧,自始至終,擺在你麵前的隻有一條路,沒有第二選擇。】

【住口!這一切才不是無謂的!曾經的重要之物眼睜睜地看著它毀滅你就沒有心痛過嗎!】

像是被踩中尾巴般,蘇希大聲地叫嚷起來,四周的鎖鏈因為她的掙紮更加劇烈地變幻。

【其實你才是害怕吧!害怕受到傷害!否定自己受到欺騙!所以你才想抹殺掉一切,覺得這樣就都不存在了是嗎?這些喜悅痛苦悲傷,不光是我有,是你也一樣經曆的事!隻要我不死,你就別想忘掉!也休想我忘掉!】

對麵的人隻是沉默地看著她掙紮,原本無表情的臉上慢慢顯露出幾分淺笑,隻是唇角邊的弧度,怎麽看都帶著幾分殘酷的冷意。

【你還不明白嗎?】

她轉過頭再次背對於她,蘇希的眼前再次清晰地浮現出畫麵,原本想要掙紮的念頭在見到畫麵中的人後戛然而止,在一片狂轟亂炸中變得無比狼籍的廢墟樓群裏,僅剩下的幾名幸存者已經發起他們最後的衝鋒,巨大的藤蔓從大廈的縫隙裏生長而出,龐大的葉子上站立的人看起來如此渺小,卻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毫無畏懼的衝向她。

他一頭銀發在空中狂舞,俊美的臉孔上滿是堅毅。

不要……

蘇希喃喃著,全身不可抑製地顫抖,圍繞在她身邊的鎖鏈流動得越發頻繁。

畫麵中的人已經伸出手,空中霎時間姹紫嫣紅起來,無數妖豔的花朵競相開放惹人失神,可豔麗之中卻隱藏著令人心悸的危機。

不要過來……

看起來像是要拚死博命的作法,唯有她自己才知道,對方根本沒有想要活命的念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看似淩厲,實際上眼底全是滿滿的愧疚與哀傷。

「進藤曦!」耳朵傳來他的質問,與其說是斥責不如說是自責,「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了嗎?」

【停手啊——————!】她瞬間淚如雨下,嘶聲呐喊。可對麵的人卻是毫無回應,隻是冰冷地抬起手,畫麵外的視野開始閃現出刺目耀眼的光華。

……

一切如結局那般,都消失了。

蘇希渾身顫抖跪坐在原地,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再出人煙的一片廢墟,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切有如鏡花水月,沉迷於此隻是浪費時間。你應該清醒了,這就是……這個世界的……】

“夠了!夠了!”

嘶喊著從夢中清醒,蘇希一把從床頭坐起,在發現意識已經清醒地回到現實的時候又抖然安靜下來,窗外天色朦朧,離晨起還有段距離,她瞪著眼睛透過薄薄的窗簾看向屋外的一切,臉上早已經濕了一片。

努力地調節著呼吸,想要抑製這些情感,結果非但沒有平靜,身體卻輕輕地顫抖起來,蘇希再也忍不住,將臉埋在雙手間整個人縮成一團失聲痛哭起來。

…………

“早上好,阿曦,今天起得有點晚啊。”美津子為女兒準備好早餐,看到已經換好校服的她坐在桌旁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擔憂,“是不是生病了?”

“我沒事的,媽媽。”抬起頭向對方笑了笑,蘇希誇張地抬了抬手臂,“你女兒的身體到底好不好,你還不清楚麽?”

那倒也是,想了想女兒從小到大的生病記錄,除了小時候感冒發燒有一些以外,還真沒什麽了,隻是……

“昨天有點睡不著,所以……”看對方眼中的擔憂更甚,蘇希隻得找個解釋。

美津子聞言釋然,笑著調侃:“是不是青青走了,沒人和你一個床鋪不太習慣了?”

蘇希一愣。

“也是哪。”美津子自顧自地說著,“那丫頭跟著你也有大半年了,和你一起擠了這麽久的床鋪,現在一走你是要花些時間適應呢。”

“啊,是啊……得花點時間。”她黯然點頭,腦海中也不由浮現出小丫頭的小臉,還確實是……有些不習慣。

“她來時好像是春末,走時秋天也快要結束了,一晃大半年,今年很快結束了呢。”母親感歎著,將目光看向窗外的小院裏,那裏有蘇希兒時種下的一棵銀杏,如今滿樹枯葉,有風時就會落下幾片。

“我吃好了。”耳邊傳來女兒起身時椅子晃動的聲音,美津子望過去時,她人已經走到玄關換起了鞋子,“媽媽,我上學去了。”

“好的,路上小心。要早點回來啊!”

關上門,步上街頭,蘇希埋著頭沉默地走著,步伐由原來的行走變成小跑,最後改成了疾奔。

是的,一切都開始不習慣了。

從林青青離開,到她處理完詛咒之子的事情以後,正麵意識到自身不同的她對這個世界漸漸產生了疏離感,隨著時光的流逝,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逐漸壓抑的情緒如今開始暴發出來,昨晚的夢就是鐵證。

同樣是藏馬死在天城之主…或者說自己手裏的情景,在十年後的那個時間裏她幾乎是痛徹心扉,可在昨晚的夢中,那種痛雖然仍在,但和當時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是否是一種證明,證明她已經不再對他有感情?亦或者,她對這個世界的一切已經變得麻木漠然?

蘇希感到了恐慌,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會變得這麽無情?同時更多的卻是一種迷茫。

留在這個世界真的好嗎?

就如夢中的她所說,這裏的一切說白了就如鏡花水月,哪怕經曆過,等她走到終點,也不過是幻夢一場。

在鐵一般的現實麵前,自己的堅持似乎幼稚可笑,並且毫無意義。

真的……好嗎?

“不行!不行!你要振作!”疾奔的步伐早在思考中時已經變為緩步,蘇希停下來拍打自己的臉,以此為自己打氣,幾次深呼吸後總算平複了不斷翻湧的心情。

校園的生活一如既往,蘇希也開始了這一天的時光,安靜的課堂,熙攘的課間,同學間的調侃與嬉鬧,這種平淡在往常令她感到安逸,如今卻覺得索然無味,意識到這種不妙,蘇希立刻更積極地加入同學間的談話,結果卻是讓原本朦朧的隔閡感越發清晰了。

【你和他們不是同類……】

腦海中驀然回響起這句,蘇希臉色一白,原本強裝的笑臉再也沒辦法擺下去。

“進藤同學,你怎麽了?臉色很不好看啊,身體不舒服嗎?”旁邊的人見狀有些緊張地詢問,這一位雖然一直平易近人,可是論起在這個學校裏的地位隻有那位無冕之王跡部景吾可以平視。

“不知道呢,最近睡眠不太好,所以才會這樣吧。”順著找了一個借口應下,蘇希站起身離開了這個小圈子,“沒事的,我去休息一下就好,你們聊。”

一切真的變得不一樣了,從來沒有過的距離感。

她從沒有想過在學校的日子會有一天如此難熬,幸虧沒有社團活動,否則她都不知道怎麽捱下去。

下了教學樓換上屬於自己的鞋走出去,迎麵不遠處便是各個運動社團的場地,操場體育館一應俱全,每到這個時候,那裏都是最熱鬧的一片。就如現在,隔著老遠都能聽見那些人的呼喊聲,以前的蘇希路過時隻會偶爾瞧上幾眼埋頭回家,現在卻鬼使神差地停下來駐足觀看。

不得不說,運動中的男生女生都特別好看,揮灑著汗水累得精疲力竭,臉上卻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燦爛,這份仿佛能消除一切陰霾的陽光如今卻離她如此遙遠,又那樣令她羨慕。

她不由回想起前一陣時光,林青青還沒有回去的時候,非要自己抽空帶她來冰帝一趟,那時候小丫頭拉著她的手也像這樣遠遠站著看著,在發現長得帥的男生時一個勁地對其評頭論足的樣子,尤其是隔著那道鐵絲網對著冰帝網球部的時候……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那一片區域,以跡部少爺的身份地位,外加上作為全學院最受歡迎的社團,學校劃給網球部的地皮麵積有多大可想而知,不過以蘇希現在的目力,即便距離有些遠,她依舊能將裏麵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哦,這次是鳳長太郎和日向嶽人對戰?她記得上回帶著林青青來時是周六,然後那時對戰練習的是……

正想著,場上的兩人已經比完又換了另外的隊員上場,瞧清這兩人的樣子蘇希眼前一亮,立刻一轉頭對著身側欣喜道:“青青,你看!是我們上次看到的芥川慈郎和日吉若耶,你不是說……”

身側空無一人,聲音的主人也在發現的同時停下了言語。

狼狽地掩住雙眼,她還真是……小丫頭走了都快一周了,她還是沒反應過來。

這個世界裏……她沒有同伴。濃烈的孤獨感襲來,幾乎壓得她闖不過氣,忍不住雙手環抱住肩膀,蘇希想以此抵禦內心的寒冷,卻不知這個動作使她更加孤獨。

怎麽辦?她要……怎麽辦?

帶著更多的茫然,蘇希過起了渾渾噩噩的日子,雖然看似和以前一樣,卻多了幾分行屍走肉的味道。同學間的邀請她很少去了,也不再怎麽主動與別人說話,除了固定的社團活動以外,幾乎不再主動與人過多交流。

“進藤學姐,您最近怎麽了?”

“阿曦,真的不要緊嗎?”

“姐,你最近怎麽老走神啊!”

“進藤,你遇到什麽麻煩?居然連你也解決不了?”

越來越多的人察覺出不對,可她卻無法向任何人解釋。

她是病了吧?而且病得不輕。

坐在床頭,她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目光空洞地看著對麵。

突然,響亮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夜晚的這份寧靜,蘇希一個激靈回了神,下意識地拿起枕邊的手機看向屏幕,那上麵醒目的秀一字樣讓她險些甩掉手中的電子產品。

手指懸在半空,在拒接鍵上停留半餉後,停在了接聽鍵上,可依舊遲遲不肯按下。

鈴聲卻不依不饒,固執地不停響著,似乎她不接它就能一直響到沒電。

這是第幾次了?

自從那場演奏會過去,她就漸漸不再接他電話,到後來更是直接拒接了,就是不想和他通話交流。幸好前陣子與他對話時知道他又在陪幽助調查解決一件聽說很棘手麻煩的事,要花很多的時間,否則她這樣的舉動早就能引得他殺過來了。

果然……還是老規矩掛斷吧。

這樣想著,她便順手這麽做了,一直在響動的手機就像個不斷發表抗議的反對者,雖然很想努力完成任務改變主人的想法,結果還是又一次遭到了封口的待遇。

拿著手機又看了一會兒,覺得不會再有電話來了以後,蘇希心頭鬆了口氣,對自己這位男友的感觀如今發生這樣大的變化,她自己也始料不及,有時候會異想天開,說不定她的心魔並不僅僅隻是天城之主或者這個世界,這個現下讓自己避之不及的男人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為什麽不想和他接觸?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總覺得以自己現在這副麵貌碰見他,絕對不會發生什麽好事。十年後的記憶和情感或許會成為一把雙刃劍,傷了自己的同時,更會傷到他,說不定會有濺血的可能。

夢魘裏天城之主的無情她可是真正親曆了兩回,每一回都能更深刻地體會到她想斬斷一切羈絆超脫出去的心情,但在這份無情之下也藏著一份深深的怨,這份怨卻無解,到頭來,承受的人卻是她。

可如今,她連這份苦痛的體會都要慢慢淡了……

還有什麽比這更可怕的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我在下一章本來寫了打鬥戲,還是藏馬童鞋被心魔狀態的蘇希童鞋差點打死的可怕劇情,然後被下麵的留言一說,我果然還是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