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烏蒙雲悠憑借對地形的熟悉, 以及事先設計好的種種暗器,如一隻靈巧的猿猴,穿梭在重重密林之中。驍王府的護衛眼見對方越逃越遠, 便揮手下令集體彎弓滿月, 一時箭矢如急雨, 烏蒙雲悠腳步似乎因此而稍微踉蹌了,卻並未停止, 反而更快地滾下一處矮崖。

再度逃了個無影無蹤。

軍營中的柳弦澈在聽聞烏蒙雲樂的死訊後,也歎息一聲,良久之後, 吩咐道:“將她的屍骨火化吧, 否則劇毒之軀深埋於地下, 難免又會催生其它毒蠱。”

柳南願點頭:“好。”

被白福教毀了一生的少女, 最終化為一縷輕盈的煙,由夏風卷著,消失在了密林的四麵八方, 從此再無痕跡。

夜半,整片西南都降下了一場暴雨,轟隆隆的雷鳴幾乎要撕破天際, 巨響綿延滾進柳二公子夢中,驚得人渾身一顫, 三千大道也便化為蝶舞。梁戍收緊手臂:“嚇醒了?”

柳弦安迷迷糊糊,又不失原則地回答,沒嚇醒, 還能再睡會兒。

梁戍低頭, 用下巴蹭了蹭他,倒將自己的睡意給蹭沒了。西南密林雨夜其實是極美的, 劈裏啪啦地打落在竹樓屋頂上,浸得四野一片潮濕青翠,空氣裏也沁滿花香,不過還是不如懷中的美人香。他趁人之睡,將對方的寬袍一點一點拉開,如同正在剝一枚掛在枝頭的嫩果,戳一下就顫,咬一口,連皮肉都是香甜的。

柳弦安不怎麽願意地伸手去拽寢衣,但明顯拽不住,梁戍笑著翻身抱住他,咬著耳朵低聲說:“不許睡了。”

三更半夜,萬籟俱靜,連蟲鳴都消退了,自己卻不能睡覺,柳弦安覺得世間萬沒有這種道理,於是口中“嗯嗯嗚嗚”地應付著,同時手腳並用往牆角爬,想要將身上的人甩開。梁戍卻俯身虛壓住他,用牙齒去咬雪白脖頸處的那枚小紅痣,柳弦安實在是困,但又實在沒法睡,半夢半醒間,還做了個舍身飼虎,充滿哲學思想的夢,最後終於被咬醒了。

醒來之後,現狀並沒有比夢境好到哪裏去,因為至少夢境中的猛虎追不上三萬裏雲層中的白鶴,但現實中可供兩人活動的範圍,隻有一張“咯吱咯吱”響的薄片竹木床,結實程度堪憂,偏偏驍王殿下又很像是吃錯了藥,連咬帶舔,大手掐住一把軟腰,聲音裏也透著潮濕的水汽:“別動。”

柳弦安:“……”

梁戍用拇指刮著他的側臉:“不準閉眼睛,看著我。”

柳弦安不怎麽想配合,主要是覺得倘若自己再看,等會或許會更沒法睡,於是立刻閉上眼睛,隻將手往前一伸,勉強應付了該應付的事,並且又因為這點應付,在翌日清晨,理直氣壯地多睡了一個時辰。

再想多睡,則不成了,因為整座軍營目前都在裝病,需要許多大夫配合一道裝模作樣,就連梁戍本人也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負責清掃的大嬸收拾出來兩條染血的帕子,被嚇得不輕。

“王爺這是得了什麽病?”

“沒什麽病,咳疾!”

高林陰沉著臉,吩咐大嬸燒了帕子,往後不可多言,但消息最終還是傳了出去,甚至連袁彧也聽說了,他試探著問:“最近幾天怎麽沒見著王爺?”

“病了。”高林對他倒是沒有隱瞞,坐在椅上發牢騷,“也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怪病,說瘟疫又不像瘟疫,得病的也不單單是王爺,這幾天你散步時沒有覺察嗎?四處都是咳嗽聲。”

“白鶴山莊也無計可施?”

“白鶴山莊是大夫,又不是神仙。”高林道,“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往後幾天,還是別出門了,免得也被染上病。你這房子周圍,我等會再派人用石灰撒一圈。”

“好,我就待在此處。”袁彧道,“就待在此處,等著。”

他自以為大功告成,心中自是得意,隻等著木轍的下一步動作。

而與此同時,白福教的聖女,也悄無聲息地開始在西南大地四處遊走。

不同於往日的清冷與高高在上,這一回的聖女,終於願意從高台之上走下來,讓諸多信徒們能越發近距離地膜拜她驚人的美貌。他們跪在地上,臉龐激動得通紅,像一條條忠實又愚蠢的狗,匍匐上前,爭前恐後親吻那**白皙的腳趾。

南洋女子咯咯笑著,用腳趾挑起其中一人的下巴:“讓我來看看你的忠誠。”

男人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布包,打開之後,沉甸甸的銀子滾落四周,數量不少,南洋女子又轉頭看向另一人:“你的呢?”

對方也從袖中取出兩根金條,虔誠而又緊張地奉上,口中稱:“這是,這是我變賣妻子與女兒,還有祖產得來的!”

“好,很好,金子。”南洋女子輕輕踩著滿地金銀,“如此赤誠,白福佛母自會保佑你們,無病無災。”

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屋內掃視,但並不是每一個信徒都有金銀的,他們戰戰兢兢,生怕會被佛母降罪。南洋女子回身輕嫋坐上高台,主動寬慰:“無妨,沒有金銀,隻憑著力氣斬殺邪魔,也能得到庇佑,誰是邪魔?”

“梁戍!”呼聲整齊。

南洋女子掩嘴笑著,微微向後一靠,一手撐著頭,衣衫半褪,塗了蔻丹的腳趾指向那賣妻賣女的健壯男人:“你,上來吧。”

男人欣喜若狂,跪著一路爬上台階,顫抖著伸出手。

風灌滿了整間房屋,嗚嗚咽咽似哭訴,又似妖魔尖銳**的笑。

……

烏蒙雲悠拆下繃帶,低頭看著自己肩頭的傷口,那日他在林地中被流箭所傷,咬牙逃到這處白福教的秘密聯絡點中,倒是沒有再遭到官府追查,安心養了這麽些天,箭傷也總算結了疤。

他沒打算回去,至少在成功殺了柳南願之前,沒打算回去。

“錢叔。”烏蒙雲悠問院中的中年男人,“我讓你打探的事情,怎麽樣了?”

“大琰軍營裏一切正常。”中年男人壓低聲音,“並沒有什麽要緊人物被殺的消息,倒是瘟疫的事還要鬧得更大一些,聽說連梁戍也遭了病,大夫成日裏往他房中跑,也不見好,那可是白鶴山莊的大夫。”

烏蒙雲悠道:“柳南願呢?”

“在忙著給眾人治病。”中年男人道,“不過她這回隻在軍營中行醫,並不會再往別處出診了,雲悠公子若想殺她,恐怕要花費一番力氣。照我看,還不如就等著,等到什麽時候,萬一她也染病了,豈不省事。”

“她挑釁阿樂,我定要殺了她。”烏蒙雲悠看了看自己的劍,“算了,錢叔,你先幫我傳一份書信給阿樂吧。”

“這……怕是不好送啊。”中年男人為難,“聖女最近行蹤不定,今日在這座城,明日又去了另一座城,我也已經三五天沒有收到消息了,猜測應當是回了教中。”

“不是在漱花城嗎?”

“原本是要去漱花城的,但那裏出了些亂子。”中年男人道,“說是有個信徒,想留宿聖女枕邊,卻又攢不出錢,便幹脆砍了自己的手指表忠心,最後驚動官府——”

“等等。”烏蒙雲悠皺眉,“什麽叫想留宿聖女枕邊?”

“就是……就是,雲悠公子難道不知道嗎?”中年男人遲疑,“聖女此番遊走活動,是……是與先前不大相同的,我還當雲悠公子早就清楚。”

“那些男人留在阿樂房中?”

“是,是啊。”中年男人點頭,“有許多人,咱們鋪子裏的王柱也去了,他為聖教賣命七八年,這是聖女對他的嘉獎……雲悠公子,雲悠公子!”

烏蒙雲悠如猛鷲落下後院房簷,一把扯住一名男子的衣領:“你去見了阿樂?”

“是。”王柱咧嘴一笑,看起來竟還有些憨厚與不好意思,道,“聖女對我極為滿意,還說下回接著賞我。”

烏蒙雲悠如遭雷擊,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後便搖搖晃晃,一路跑了出去。

他翻身騎上一匹快馬,似閃電掠過城鎮山林。

而與此同時,大琰的軍隊也已整裝待發。

柳弦安想替梁戍整理一下盔甲,結果業務不太熟練,沒整出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倒是整出了一個衣衫不整的浪**王爺,看起來就不像能打勝仗的樣子,最後幹脆撒手不管,道:“自己來。”

梁戍搖頭歎氣,唉,命不好,沒撿著個賢惠能幹的。

柳弦安抬腿踢他。

梁戍敏捷地側身躲開,自己理好衣冠,又張開手:“過來,親一口,親一口就得走了,軍隊還在等。”

柳弦安攬住他的腰,觸手一片冷硬冰涼,於是稍稍皺眉。

梁戍還要耍流氓:“怎麽樣,手感是不是不如昨晚好?我就說不能穿衣裳。”

柳弦安的眼皮稍微一抽,不怎麽願意回想昨晚,梁戍笑著將他抱起來,溫柔叮囑:“禦前侍衛會保護好你,別亂跑,就跟在隊伍中,知不知道?”

“知道。”柳弦安捧著他的臉,低頭親了一口,“你不必管我,最好也別用到我。”

“嗯,不受傷,不用你。”梁戍帶著人一道往外走,“你就隻管看熱鬧,當一個舒舒服服的懶蛋,不過得把我們大勝的細節記清楚些,將來回到三千世界中,好跟那些白胡子老頭細細講上三天三夜。”

“他們不會願意聽的。”

“由不得他們不聽!”

柳弦安:“……好吧,那也可以。”

反正在那個世界裏,隻有你擁有一把很長很長的劍,臉又臭,沒有誰敢招惹。

所以這種事,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