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潭與浮舟

深潭與浮舟

任仲又在心裏默默地念了幾遍王先生最後的話,字麵上仿佛在提點自己,可任仲心裏卻如同壓了塊巨石,緩緩地沉了下去,他總覺得周圍好似生了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自己。

王先生,或者是何總管,還是別的什麽人,他們是不是一直在監視自己?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他們對自己的事知道了多少?任仲心裏著實沒底。

他試著假設蔣府中人一直在監視自己,那王先生知道自己整理的進度便有了解釋,但如此一來,他學會拳法王先生不可能不在意,練拳暈倒王先生也沒理由全然不知,反而以為他不見了蹤影,急匆匆尋來。如此看來,蔣府恐怕並沒有派人時時監視自己才對。

那王先生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敷衍了事的呢,他覺得王先生並不怎麽在意整理的書單,反而是盯著自己的時間更多一些,想必光看書單並不能準確知曉自己敷衍了事的具體時間。任仲細數了幾次,發現每當自己心不在焉隨便整理,王先生都能準時得知並加以提醒,一次兩次說是湊巧,可次數多了,恐怕並非巧合,乃是刻意為之。

任仲總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張大網,卷進了一潭深水,也許自他進府,就是一個圈套。到了如今他早已不信那所謂的整理書庫一說,卻還是想不通自己在其中到底有何作用。他梳理了一下思路,整理出了三大疑點。按說整理這般多的書目,一人又如何忙的過來,怕是猴年馬月也不能完成,王先生知道,何總管知道,卻還是叫他獨自做下去,這便是疑點之一;況且自己剛進府時隻是略識幾個字,便叫自己負責整理書目,而且一副放任自流的樣子,除了王先生三天一查,幾乎給了自己完全私密的空間,這便是疑點之二;蔣府家大業大,錢財自然不是問題,直接外請幾個先生,幾個月下來便可理的清楚,他們不請,卻擺出一副書庫整理十分重要十分著急的樣子,此乃疑點之三。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任仲找不到原因。

正如同他心知蔣府中人肯定另有所圖,可想了半天也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值得他們貪圖的東西,拳法也是入府之後得來的,自己身無長物,渾身上下也就剩下了這條性命。難不成,蔣府圖的是自己這條命?想到此處,任仲麵色一沉,隨即聯想到二牛之死,隻怕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他仔細回想早起之時王先生行色匆匆,像是從什麽地方急急趕來,眼底也紫青一片,正是一夜未睡的樣子,隻怕與昨晚的怒吼聲脫不了幹係。任仲不知怒吼聲是否與蔣府秘密有關,不過要想脫困離開蔣府,還得找機會探查一番。

不過任仲不是自不量力之人,自知修習拳法功力尚淺,也不懂什麽打鬥的招式,自然不會貿然行之,以如今的情形來看,按兵不動才是上上之策。任仲已知蔣府眾人個個居心叵測,王先生也絕非良善之輩,不可不防。至於整理書庫之事,若是自己認真讀書整理,就是遂了王先生等人的意,可一直敷衍了事隻怕會惹惱了他們。思量許久,任仲決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以靜觀其變。

任仲思維嚴密,愣是把所有的可疑之事串聯了一遍,之後隻覺得頭疼欲裂。卻委實想不出他們的目的為何,便不在勉強自己,隻是暗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不小心落入了什麽陷阱。他注意到了王先生留下的宣紙和書本,想起了王先生要求之事,仍不知抄書是何用意。他用手輕扣桌麵,皺起了眉頭。想不通的事太多,卻容不得他不想,身心俱疲,卻仍不得放鬆。直到今時今日,他才真正感覺到了生存的壓力,感受到了背後所背負的生命的負擔。

抄書之事,任仲不敢在明麵上違背,日夜趕工,終於在時限之內將五本道德經交給了王先生。抄是抄了,字寫的也是規範漂亮,挑不出什麽差錯,可任仲這幾天一直試圖理清頭緒,根本不想知曉書中之事,隻是悶頭苦抄,字落在紙上,卻沒落進心裏。於是,就如同他推測的一樣,王先生發怒了。

說起來這還是任仲第一次見到王先生發怒。王先生總是清清淡淡的一個人,有時不喜,也隻是微微皺眉;有時生氣,也隻是衣袖一揮轉頭就走,好似從未有過如此憤怒的情緒。他看了一眼任仲雙手遞來的道德經,卻並不接過。任仲不知道他是何意,隻好站在原地,雙手仍托著抄好的書目,卻沒想站在他對麵的王先生盯著他瞧了一會,就突然變了臉色,惡狠狠地盯住了他,眼神既陰狠又偏執,一字一字問道,“你,為什麽不用心抄?”王先生的聲音也有些喑啞,仿佛很久沒開口說話了一般。

任仲被他的眼神盯的發毛,勉強辯解到,“有,我有用心…”隻是話還沒說完,便被王先生粗暴的打斷,“胡說!你,胡,說。”

接著,他仿佛有些神經質的喃喃道,“讀書之道在於心,無心之人就是讀遍天下書也根本不會有絲毫長進…憑什麽我不行,你可以!我求之不得,你卻不願!憑什麽…”任仲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隻好故作害怕縮在一旁。

王先生喃喃自語了一會兒,突然打了個哆嗦,仿佛被自己嚇到一般,漸漸平靜了下來。他勉強一笑,說道,“嚇到你了吧,提到讀書我總是有些情不自禁。”見任仲仍一臉害怕的表情,他竟反常的堆起一臉溫和的假笑,許諾道,“別怕,你隻要仔細整理好書籍,蔣府必然不會虧帶你,到時便還了你的賣身契,放你自由。”

任仲聽到這,適時擺出了驚喜的表情,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王先生對他的表現十分滿意,心想若想讓人聽話,光是勸導威脅怕是不夠,還得拿出點實打實的好處才是。

直到王先生走出院門好一陣子,任仲才收起了興奮的表情。剛才的王先生眼睛裏透出的偏執十分危險,任仲竟覺得如果自己不按他的要求來做,他便會毫不猶豫的殺掉自己。雖說王先生看起來是個文弱的書生,可任仲總覺得對方隱藏著什麽秘密,他有種感覺,若真正打起來,自己怕是沒有一點機會的。

任仲眯起了眼睛,又細細琢磨了下王先生的話。雖說王先生話說的無頭無尾,卻透漏了許多信息。也正是由於這番話,任仲結合之前的種種跡象,推測出了一個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結果:王先生需要自己認真讀書,最好是沉浸於書中,從而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他不由得反問自己,認真讀書又有什麽用處?又怎麽能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搖了搖頭,無解。

至於王先生所說的讀書也分有心無心之類的話,任仲更是毫無頭緒。

經過此事,任仲不得不多花了些精力在讀書整理上,不過他心中有數,取巧的把握了王先生的心理,整理書目的數量既不讓王先生遂心,也不足以叫他惱羞成怒。不過令任仲詫異的是,王先生對他的態度卻是愈發的客氣了,雖然對他的懈怠不滿,卻沒有表露出來,隻是眼中的執念越來越深,盯的他渾身發毛。

任仲深知在蔣府待的越久自己的處境怕是會愈發危險,除了整理書籍之外,空閑時間就是練習拳法,睡覺時間都壓縮了不少,實在累的緊了睡不著,便去西屋看幾篇奇聞異事,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也是他放鬆的一種方式。

不知不覺中大半年時間匆匆而過,任仲在蔣府中也已安然渡過了一年,因為練拳的緣故他變化極大,身材也比普通的十一歲少年高壯了不少,常年不見日光的生活並沒有讓他看起來蒼白無力,反而還是一副健康的小麥色皮膚,隱隱透著健康和勃發的生命力。不過他早已習慣隱匿,連呼吸也是輕輕淺淺的,仿佛與外界融為了一體。他總是緊抿著薄唇,微皺著眉頭,垂下頭,蓋住那眸中不明的情緒,恐怕再無第二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任仲生性冷淡,卻生了一雙溫潤如水的眸子,不過他總是低眉垂眼,倒是無人仔細看過。旁人見他不愛說話,清清淡淡的,隻覺得他冷硬木訥,也就不怎麽注意他。任仲到是樂得如此,也從未想過改變。

蔣府的一年時間,足以讓一個鄉下孩童長成半大少年,也足以讓他明白了世間的險惡與生存的不易。蔣府從不過年,從不過節,也從未熱鬧過,連雜役之間也鮮少說話,仿佛與世間隔絕了一般,若不是任仲日日在牆角記著日子,恐怕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他不甘心隻作一葉小舟,在深潭中掙紮求生卻被無情吞噬,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擁有隻屬於自己的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任仲掉進了蔣府的大網,我掉進了自己腦洞的大網,劇情寫起來好糾結啊!

我也變成短小君了!

不過任仲同學的臉我總算是勾畫出來了,寫了這麽多家長裏短勾心鬥角還有任仲同學的心理活動,任仲同學的屬性也就幾乎定下來了,以後的幾百年,上千年估計都不會變啦-0-

求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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