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任仲

任仲

青牛村是鎮上不怎麽富裕的村子之一,若不是緊臨著山脈,村民們得空能從山裏打點野兔野雞,薅點野草野果,運氣好的在山泥裏摳出幾顆草藥到鎮上換點糧食,一家人單靠分配的幾畝地,每年秋天還要上交租子,恐怕每年冬天都得餓死幾個。

若不是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呢,村裏人可是都知道山上淨是寶,每逢下過雨亦或是沒什麽農活時,漢子們紛紛上山碰碰運氣,連女人們也到山上林子的外圍看看有沒有什麽山菜野果。

這不,又是一個下雨天,青牛村夏天總是多雨,稀稀拉拉下個幾天也不見停,好容易停了,隻見張氏就拉著二兒子任仲一人背著個竹筐往山裏走。

說起這張氏可算個有福之人,這肚皮也爭氣,自打16歲嫁了任大強之後,一連給任家生了3個兒子和一個幺女,大兒子機靈,還長了張會來事會說話的好嘴,任大強使了使銀錢,讓大郎12歲時跟著鎮上的木匠師傅學個手藝,如今已經二年。

可說來也奇怪,這任大郎當了學徒有了手藝,每個月50錢的月錢拿著也就堪堪夠自己花銷,按他的話說就是鎮上水深,這銀錢就是再多上一倍也是不夠用的,任大強一輩子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哪有那麽多彎彎繞,見兒子沒管家裏要錢,也就不在管他,隻要他不惹事生非便好。

這二兒子名叫任仲,這文鄒鄒的名字可不是他爹給他起的,說來也巧,任仲出生那年,村裏剛好來了個夫子,青牛村的人哪見過什麽文人雅士啊,也就村長識得幾個簡單的字,這可好,聽了這個信兒,大家紛紛抱來自己家的孩子希望夫子給起個名字,就圖沾個文墨之氣,沒準十年以後家裏也能出個狀元郎。

這任大強早起往山裏一鑽,根本沒聽說這事,等從山裏回來抱著二郎晃晃悠悠到時,夫子門前已經排了老長的隊,村裏二十多戶人,開始這夫子還問問生辰八字,上下排行,起個王淡人,柳一鳴...可是每家一個名字也忒費腦子,等輪到了任二郎,夫子沒啥耐心的問了問排行,就隨手寫了個不負責任的仲字,於是任仲的名字就稀裏糊塗的定下來了。再說這夫子也不知是怎麽了,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在村裏呆了幾天就不知哪去了,到後來村裏的名字還是任大郎這樣的起法兒。任仲這個小子,跟他哥哥完全不同,很少說話,也沒有那股子圓滑勁兒,加之下麵還有一雙弟妹,張氏對他的關心遠不及其它兒女,慢慢的,任仲的話就越來越少了,張氏讓他做著做那他也不反抗,張氏隻當二兒子是個木訥的,對他關心就愈發少了。

其實任仲小時候還真不是個木訥寡言的娃,六歲時,跟著同村的娃子們到山下玩,玩什麽不好,非得玩那藏貓貓,任仲猜拳輸了,便做那尋的一方,他從小就頭腦靈活,觀察細致入微,憑著痕跡從這個草窩裏揪出個張三娃,那個樹洞裏抓出個李四弟,一通下來就找了個七七八八,就差那柳一鳴不見蹤影。

柳一鳴從小就是個渾的,啥都不怕,任仲略一思索便覺得他定是鑽入林子,小娃子怎甘心認輸,咬咬牙就把娘親叮囑不許進林子話扔於腦後,轉身進了林子,這一來就過了大半個時辰,直到柳一鳴被自家老娘揪著耳朵從水缸裏拎出來,外麵的小娃子才發現任仲已經進林很久了。

這下可嚇壞了一幫子小娃子,人都說這林子裏的精怪會抓小娃子開吃,所以不讓他們自己單獨進林,忙去拍任家的大門將事情一字不落的告知了張氏,任大強和張氏聽說兒子一人進了森林可是急壞了,二人忙不迭的往林裏趕,找了整個下午也不見任仲的影子,天漸漸黑了下來,張氏還欲接著尋去,任大強將她拖回家,罵道,“臭婆娘,不要命了,這天黑下來誰知道有什麽玩意兒,明天再找罷。”

張氏無法,隻想著二兒子怕是回不來了,不禁嗚咽出聲,抽抽涕涕的往家走。

誰能想到倆人才回家,商量著明天能不能叫村裏人幫忙尋尋,門外就傳來拍門聲,“大強,快開門,你家仲兒暈倒在林子邊了!你們快來看看。”

跟著村人到了林邊把任仲搬回家,除了小臉烏漆抹黑的一片,也沒受什麽傷,估計是累的緊了,出了林子就直接睡著了。任仲睡了一夜安然醒來,卻變得沉默多了,張氏怕是他在林子裏遇到了什麽精怪。每每問及此處,他隻說是走迷了路,天快黑了才勉強出了林子,張氏看他神態自若,也就當了真,沒放在心上。可是久而久之,張氏看出不對了,且不說任仲不怎麽跟村裏的孩子玩鬧了,一得空就盯著山看著林子一動也不動,他還經常偷跑到林子裏尋些草藥,整日整日的不見人,張氏看他像中了邪,也找來隔壁村的張仙師來驅邪,折折騰騰大半日,銀錢也用了不少,任仲還是那副樣子,張氏歎了口氣,隻當兒子受了什麽刺激,便不再提及。

任仲自是記得的,那年他誤入山林,沒過一會便失了方向,林子有多大他不知道,有多凶險他倒是曉得,記得村子裏的朱獵戶去年就死在一頭熊瞎子爪下,村裏人尋了兩天,才找見他的屍首,屍身慘不忍睹,就是任大強也吐了個天昏地暗,任仲雖沒見過,卻在別人口中構想了那副場景,此時想來甚是恐懼,更是後悔莽撞進入此地。

他咬咬牙,止住想哭的欲望,眼淚在眼眶裏打了幾個滾,愣是沒有掉下來,他怕,他怕哭聲引來什麽凶猛的精怪,可見任仲心智早已超出普通六歲少年。

就在此時,樹林深處傳來一聲怒吼,緊接著林地都震動了起來,任仲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深知不跑怕是要喪生在怪物爪下,卻兩腿酸軟提不起一點力氣。怪物近了,任仲看清了那個似豬非豬似熊非熊的怪物,一對怪耳耷拉在兩側,他甚至看清了那血盆大口中的唾液,聞見了那怪物口中的惡臭,他閉上眼睛,隻等被那怪物一口吞下。

“咦?”他忽的聽到耳邊傳來一男子的聲音,聞聲看去,見一儒生打扮的男子浮空而立,這儒生長發披在身後,一身白色儒袍,手持一隻巨型金筆,在空中從容的寫了個什麽字,寫罷,單手擺了個奇怪的姿勢,隻見那字金光一閃,直直沒入那怪物的後心之中,怪物全身震動起來,刹那間分崩離析,煙消雲散。

任仲直勾勾的盯住儒生,連害怕都忘了,他不知道那怪物是如何消失的,也不知道那儒生是何時離開的,等他清醒過來,已然是在家裏的床上。

他知道那不是夢,夢不會是這樣,但是任他如何回想,儒生的麵容卻越來越模糊,唯有那身影留在了腦海裏。任仲卻一日比一日更加執著,他想知道,他要弄清楚,那日究竟是什麽妖物,又是什麽神仙。

任仲天資聰穎,過目不忘,想到那儒生手中的武器恰好是一隻毛筆,下定決心到山裏采了些草藥,順著小道花了兩個時辰走到隔壁村子的私塾與夫子換些旁聽的機會,他深知爹娘都是村裏人,用銀錢換知識的做法他們定是不會讚同,可是任仲不能妥協,他不能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小山村裏,他要走出去,他要弄個清楚,他想同那人一樣,行於空中,睥睨世間。

任仲每隔幾日便來,趴在窗口旁聽便可學得七七八八,夫子受了他的草藥,也不去管他,如此這般幾年下來,他字識的不少,書中道理也明了了不少,卻從未見過這裏的先生與儒生一般舉手投足便可取得怪物性命,他有時不由得泄氣的想,也許那真是夢一場罷。

這一年,任仲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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