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臾番外:墓中人

幽暗寂靜的墓室,昌恒呆呆望著對麵。

狼狽趴在地上的盜墓賊視野內,是一位坐在玉棺上的少年。

少年悠閑自在,僅披著一件白袍,盤膝坐在棺蓋上,把玩玉棺周邊的蔞翣。

“小賊,你從外頭進來,沒去過其他房間,沒動過其他玉棺吧?”

昌恒愣愣看著少年,回顧自己這一生,他可以篤定,沒有任何人的容貌比得上這位墓中人。

水珠滴答墜落,昌恒久久不語。

“哎……所以說,長得好看也是一種罪。”少年從玉棺跳下來,走到昌恒身邊。

那一刻,昌恒仿佛看到一尊不老的仙人曆經歲月,重新活回人間。

“問你話呢。你——動過顓臾墓裏的東西嗎?”

“沒……沒有……”昌恒猛然回過神,飛快甩頭:“我沒動過。”

“進來後,我直接就來這裏。”

“最好是這樣。”眼前這如同謫仙般的少年,露出燦爛的笑容,但話語卻無比恐怖。

“如果你動過這裏麵的其他東西,我就隻好把你扔蠆盆,喂墓中守衛。然後把你魂魄拘禁,扔到長明燈裏慢慢熬煉。”

“以你這築基修為,應該能榨出幾滴燈油。”

昌恒一個激靈,趕緊爬起來,向後退了幾步。

“前輩……你……您是……”

“我?你就當我是從棺材裏複活的古人吧。對了,現在是哪個年代?三清宗、天皇閣、驪山派可還在?”

聽到這三個宗門,昌恒內心掀起驚濤巨浪。

三清宗,千年前覆滅的玄門第一宗。正是三清宗崩,千百仙書流入人間,才有如今崆峒、太極、無當、兜率等道統。

至於天皇閣,亦是古老時代和皇朝息息相關的門派。

驪山派,至今還留有驪山秘境的傳說。

“回稟前輩,這三派都已不在。如今玄門魁首是北鬥派。”

“北鬥?北辰九星,紫微至尊?”少年疑問:“聽上去不是三清宗道統?”

“不是,據說是一位天仙大聖建立的道統。”

“沒聽過。”少年神色淡淡:“罷了,出去再說。眼下先把那些進來的小蟲子弄死。小賊,那些跟在你後麵進來的人,跟你是一夥的?”

昌恒猛然想起自己的遭遇,一個勁否認:“不是,前輩明鑒,我是被他們抓來的。”

“是玄穀派強行抓來我們這些人,讓我們探顓臾墓。然後……”

“然後他們從後麵跟進來?”少年目光越過昌恒,看向後麵的室門。

“呦——昌恒你沒死啊?”一群穿著同樣式法衣的男子施施然走進來。

“咦,竟然還有別人?”為首那人目光一閃,拱手問:“在下玄穀派商羊丘。道友如何稱呼?”

少年站在昌恒身邊,在一排排玉棺的襯托下,顯得越發詭異。

“無名之人,不足掛齒。”少年滿麵笑容,向前走了幾步。

商羊丘暗中以靈識觀察眼前的少年,沒在他體內發覺多少靈氣,心下一定。

看來,他連築基修為都沒有,應該不是自己這群人的對手。

他臉色突然一變,厲聲道:“閣下,還請老實報上名字,說明來曆。這座顓臾墓是我們玄穀派所有,外人不得擅入!”

“也就是說,隻有你們玄穀派知道這座墓的消息?”

少年關注點與眾不同,他指著身後昌恒:“這家夥也是玄穀派之人?”

“不,他是我們請進來的幫手。不過……”

商羊丘目光一寒,袖中流光閃過,直指昌恒。

昌恒臉色大變,一邊驅使法力閃躲,一邊大罵:“早就知道你們玄穀派靠不住,前輩,他們是來奪你寶物的!”

“前輩?”聽到這一詞,商羊丘對少年心生戒備。但少年一動不動,靜靜站在那裏微笑。

忽然,他聽到身後慘叫聲。

扭頭一看,不知何時,入口爬滿青蛇,正將自己的同門一一絞死。

“既然這處墓室隻有你們知道,也就是說隻要殺了你們,就能恢複清淨了?”

少年看也不看地上的玄穀派門徒,從商羊丘身邊隨意走過。

商羊丘袖中寒光正欲再度祭起,突然看到少年的眼睛。

少年眼中浮現金芒,仿佛有先天八卦圖紋流轉。那一刻,商羊丘呆呆看著少年,魂魄在八卦圖紋運轉下緩緩崩解。

噗通——

昌恒看著商羊丘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頭皮發麻,自己也算盜墓無數的老手。可在這來曆詭異的少年麵前,根本提不起反抗勇氣。

很快,青蛇群紛紛散去,少年邁步走向墓室門。

忽然,他停了一下,遙遙問:“我要清理進來的蟲子,你是留在這裏跟他們陪葬,還是……”

“我跟前輩一起走!”昌恒很狗腿的小跑到少年跟前:“我認識進來的人,我給您帶路?”

玄穀派強抓自己過來給他們探路,昌恒心中可沒什麽同道情誼。如果能用他們保全自己的命,他一點都不在意把這些人全賣了。

一路行走,少年看到倒在墓內的一具具屍體,臉上笑容越發燦爛:“你們來了多少人?”

“一百多人。不過真正進入核心墓室的人不多。在前麵一處岔道口,我們分兵兩路。我和玄穀派的人從左走,而其他被抓來探路的,去走右側金道。”

少年冷笑:“金道?左木右金,左生右死,他們去走死路,難不成打算從死路走到天皇帝座嗎?”

他手貼在冰冷的牆壁上,感應神墓內的變化。

過了一會兒,他帶昌恒到另一條通道。

看著前麵黝黑通道前倒下的十數具屍體,昌恒低聲說:“就是這。我就是覺得前麵麻煩,才從另一條道走。前輩,這甬道蘊含上古流傳的誅仙金光,非純陽不可敵。”

“不用怕,你跟著我的腳步。”說著,少年跨入甬道。

那一刻,甬道大放異彩,黝黑通道變成純金色,無數殺伐金光射出。

但少年跨出那一步後,腳下冒出一朵青蓮,仿佛跨入金光無法觸及的另一重空間。

昌恒見了,緊跟他的腳步,小心避開誅仙金光穿行甬道。

“這是步步生蓮?不對,這每一朵蓮花演化一方乾坤世界,是以乾坤秘術躲避金光攻擊?啊,還有九宮步!”

昌恒飛快思索少年來曆,琢磨少年使用的法門。

但隨著通道內的攻擊越來越強,甚至有一道金光從他鼻梁擦過,整個人被嚇出一身冷汗。

“小心點,不然我可不會救你。”

昌恒再沒心思多想,專心閃避。當走到終點,整個人如蒙大赦般趴在地上:“總算出來了。”

誅仙金光蘊含的神能十分恐怖,昌恒能感覺到,如果不是跟著少年前輩,恐怕自己早被金光穿死。

“前輩,您說前麵的天皇帝座是?那些人進去,會不會有所冒犯?”

少年皺著眉頭,靜靜感應前方,忽然問:“你們這次來,有純陽境修士?”

先是愣了一下,昌恒才反應過來:“您指元神真人?怎麽可能,真人境何等高貴?那可是我們仙道修行的極致!除卻仙道十三道君外,元神真人已經站在仙道頂點。今天帶隊的人,是玄穀派三位出竅老祖中的三祖。”

“十三個道君?”少年眉頭一挑,喃喃自語:“這個時代好弱。”

遙想三清宗,不是道君都不好意思自稱三清老師嫡傳。

可千年之後,整個玄門竟然隻有十三個道君?

不過出竅期?這又是什麽境界?不入純陽,莫非是金丹之後的下一個境界?取自“出竅分神”?

突然,前方的爆炸聲打斷少年沉思。

“你不用跟我去,留在這裏。”說完,少年腳下一蹬,整個人浮空飄向內室。

等他來到天皇帝座前,看到內室密藏已被天皇神禁自毀。

少年臉色立刻變了,再往四周看。

那些入侵者此刻被神禁自毀的餘波擊殺,白玉地磚布滿肉沫以及血跡,僅有一人逃得性命。

“不是純陽,而是拿了一件三清宗的仙器嗎?”

看到男子身邊裹著的玄黃之氣,少年幽幽一歎:“三清宗何其悲也,竟然連‘玲瓏妙氣’都流落在外?”

玲瓏妙氣,是三清宗一件極為特殊的至寶。據說是開天辟地時一道玄黃至妙氣所化。此仙器無有實體,隻是一團元氣。但可以根據使用者,變化為任何一種仙器。此物輪流執掌在三位宗主手中。

“小輩,竟然認出玲瓏氣?”那個男子扭過頭,冷冷道:“你這小兒是怎麽進來?難不成,是跟我們玄穀派偷偷跑進來的?”

少年沒理他,跳過他望向內室中央的帝座。

帝座此刻已經崩毀,上麵坐著的男子已然看不到真容。來自九天的神火熊熊點燃衣袍,將帝座上的屍骸焚滅。

少年走過去,單膝跪在屍體麵前,輕輕親吻衣角,口中念誦咒文。

那男子神色警惕,也不敢隨便動手。

當少年重新站起,望向玄穀派修士。或者說,盯著他身上的玲瓏妙氣。

“雖然你隻是一個被人利用的棋子。不過損害天皇真身的代價,就讓你的命來償還吧。”

他雙目浮現八卦圖紋,透過修士的身體看向魂魄。

但玲瓏妙氣輕輕一**,將八卦天光抵消。

“小兒,你以為我瞧不出來?你身上雖然有點靈氣,但築基境都沒跨入,哪來這麽張狂!”

玲瓏妙氣驀然一動,化作番天仙印砸向帝座。

少年臉色一沉,主動從帝座閃開,引仙印追蹤自己,砸向內室左側的九龍壁。

牆壁閃過九龍光紋,龍吟從牆壁內響起。

“這家夥有點麻煩,用內室天皇神禁頗費工夫,還是換‘另一個我’來吧。”少年喃喃自語,身上氣息慢慢變化。

而隨著氣質變化,修士恍惚看到旭日晴空布滿陰雲,天空響徹一聲聲奔雷。

少年伸手虛探,從冥冥虛空拉出一把劍。

他麵無表情:“能死在《伏羲劍經》下,也算你的榮幸。”

他向前邁出一步,手中法劍輕輕一甩。

劍氣向前劃過,修士祭起玲瓏妙氣防禦。但那一劍從他頭頂飛過,將冥冥中的命線斬斷,刺穿修士隱藏在天道之中的天魂。

瞬間,修士雙目瞪大,感受到自身壽命迅速耗盡,然後大限到來。

……

昌恒在外麵等了許久,看到少年手中提著一把玄黃寶劍,整個人麵帶煞氣走出來。

“前……前輩?”

少年和方才態度截然不同,直接提起昌恒,拖著往前走。

再度來到金道前,他不閃不躲,不用乾坤之法閃避,直接跨上去。

“前輩饒命啊!”

看到少年的舉動,昌恒驚恐萬分,大喊起來:“我還沒成親,我還不想死!”

誅仙金光從四麵八方射來,但少年手中玄黃寶劍**開,變作一麵杏黃仙旗落在二人頭頂。

朵朵金花垂落,所有靠近的金光被仙道金花抵消。

“哼!三清至寶果然不凡。”

少年冷哼,帶昌恒來到顓臾墓大門口。

看到斷龍石被硬生生砸碎,少年眼神越發冰冷。

“你——帶路,去玄穀派。”

“玄穀派?”

“從今天起,玄穀派不必要存在了。”

昌恒瞪大眼睛,但他被少年身上的殺意震懾,不敢有所異動,老老實實帶少年前往玄穀派山門。

兩個時辰後,在黃昏夕霞的照映下,一場大火焚毀玄穀派山門。

全穀上下所有修士,沒有一人活命。

昌恒坐在一顆老樹下,看著前方熊熊燃燒的烈火,臉上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時不時,他扭頭看向身邊的少年。

隨著玄穀派全滅,少年煞氣漸漸收攏。他閉著眼站在昌恒身邊,玲瓏妙氣化作一套繡著雲龍的法袍穿在身上。

等再度睜開眼,露出讓昌恒略略安心的笑容。

雖然這笑容也讓人心中發怵,但總比冰著臉殺人強。

昌恒爬起來,壯著膽子問:“敢問前輩如何稱呼?”

“名字?”少年低頭想了想,回了一個和煦的笑容:“我從顓臾墓出來,你就叫我‘顓臾’吧。”

“不過——”

少年冰冷的指尖點向昌恒心口,眯著眼嬉笑。

那笑容,足以傾倒任何一位玄門女仙。但他口中的話,讓昌恒更加絕望:

“我從墓中出來這件事,隻希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有第三者知道,那麽我施加在你心髒上的咒術會立刻爆炸。那時候,嗬嗬……”

呆呆望著少年的笑,昌恒心中冰冷。

夕陽下,他恍惚覺得,自己從墓中帶出來的,並不是什麽謫世仙人,而是一尊自幽世死域的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