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營救
經過五個月的拚死抵抗,武漢雖仍在國軍手中,但其戰區南北門戶都被日軍攻克,繼續死守武漢已經失去戰略意義,國軍統帥部終於做出決定:全線撤退。
盡管蔣老頭子一再強調武漢戰役給中國爭取了時間,鞏固了後方防禦雲雲,但仍然無法鼓舞籠罩在巨大失敗情緒之中的軍民。鬼子軍隊在中國全麵開花,信陽、海口、廣州等要塞城市又紛紛落入鬼子手中。天上鬼子飛機越來越多,地上鬼子部隊越來越近。老百姓這才明白守住武漢和守住中國原來是兩回事。中國就像一件敞風漏氣的破衣服,捂住前胸就露了屁股。武漢百萬軍民誓死保衛的長江防線一夜之間就交給了鬼子,很多永久性工事都來不及炸毀就“主動放棄”,這讓軍民們無法接受,他們的信心降到了抗戰以來的最低點。戰線一退再退,再往後退就到了西南後方,那裏自古就是中原人民不願涉足的煙瘴蠻荒之地。明白點事兒的都曉得,武漢的失守將導致鄂、贛大部被日軍攻占,湘、渝麵臨直接威脅,大半個中國已經落入鬼子手中,一百萬黨國最為精銳的生力部隊都不是少數鬼子的對手,看來亡國隻是早晚的事了。
至於蔣老頭子說的,老屌覺得根本就是屁話,是在和老百姓扯雞巴蛋哩!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哪有打了一半再戰略撤退的道理?那麽多軍事設施,那麽多百姓,統統扔給鬼子?不過靜下來想想,這屁話也有幾分道理。鬼子縱然窮凶極惡,攻城略地無一不克,但是因為有許多像老鄉、油大麻子、楊鐵筠和自己這樣的人在,鬼子每向前走一步都必須付出巨大代價。就像自己小時侯和村裏的楞頭二子打架,雖然自己常被打得鼻青臉腫落荒而逃,然而二子也免不了這次少顆門牙,下次貼個膏藥。久而久之,膀大腰圓的常勝將軍二子對這位皮糙肉厚、把挨拳頭當家常便飯的夥伴越來越怕,還時不時地拿點糖果給老屌吃了。再說了,鬼子一個勁往前衝,後麵怎麽辦哪?光是漂洋過海地運兵過來管地盤就得費多大的事兒?指望著漢奸給他們看家,那些沒骨頭的老貓誰給吃的誰摸它就對誰好,也未必省油。鬼子再往西去就進了山,更是易守難攻,他們得意的坦克飛機可就不好使了。
老屌尋思,經過這一年折騰,鬼子業已元氣大傷,持續發動這麽大規模戰役的能力已經有限。然而,鬼子的部隊卻仍然精悍,單位戰鬥力絲毫沒有減弱,在陸軍和空軍裝備上還有增強。本來家底兒就薄的國軍損失比日軍不知慘重多少,天曉得有多少個師已經從老頭子的登記本上劃掉了。武漢之後如果再和鬼子大規模地交手,勝負看來仍然得三七開,蔣老頭沒準兒會帶著部隊鑽山溝去,老百姓的日子肯定要難過多了,不知道被鬼子占領的板子村會如何?鬼子會不會拿鄉親們當豬當狗來對待?像東北那後生說的見大姑娘就按倒,見人吃大米白麵就拿刺刀挑了?他自忖翠兒模樣雖一般,但腦袋瓜子比自己聰明十倍,萬一遭遇一些笨了吧嘰的鬼子,還是會有辦法對付一下子的。板子村曆來都是良民,拿槍的來了都是大爺,惹是惹不起的,光是不同的軍閥給鄉民們立的標風牌匾,就有那麽十幾塊。這日本鬼子即便再猙獰,遇到這老實巴交的鄉民,也該給口飯吃吧?
送行的牛車隻把他們送到了長沙城邊,後麵的路大家隻能步行了。趕到城中天已晚了,老屌和大家合計著進城過夜。長沙城此時有點像老屌剛到武漢時候的樣子,隻是城裏的部隊看上去都蓬頭垢麵狼狽不堪,不像武漢當時的部隊那麽光鮮。街道兩旁到處躺著傷兵和染了瘟疫的百姓,各家各戶的門板、棉被、枕頭套子、裝米的大缸,通通被拉上車運往城外鞏固工事。長沙城已有不少百姓開始往湘西搬家了,但是絕大多數人仍然留在城裏,一邊繼續過活,一邊幫助國軍修工事。老屌他們穿過城區的時候,還有兩個大嬸往他們手上塞了幾個米團和紅薯,熱乎乎的,又香又粉又甜,令他們感動不已。
一行人一早起來,去馬市買了七匹壯馬,就繼續出發了。行至北邊城口,他們卻被把守的衛兵攔住。守衛的部隊非常奇怪,大家都唯恐跑得不快,你們這七個愣球怎麽還要騎馬去湖北通城,偏向虎山行?不是要去當漢奸吧?任是老屌和陳玉茗說破了嘴,城防部隊站崗的大兵就是不給放行,還要他們拿出原屬部隊的路文憑證來。老屌自然沒有,隻有軍官證書和從鬥方山回來後拿到的歸隊書麵通知。城防部隊不敢大意,用電話報告了頭目。老屌一行七人被繳了械,帶進了一個營指揮所。
先說話的指揮官是一個上尉,瘦得像路邊的乞丐。他的武裝帶紮在身上太過寬大,晃來晃去的很是滑稽,很像戲台上七品官腰上圍著的那個圈,時不時地用手拎一下。老屌進去的時候,瘦猴上尉正在和另外幾個軍官打麻將,幾盞破油燈掛在屋角。屋裏煙氣騰騰的甚是昏暗。見他們進來,瘦猴上尉頭也不抬地說:“你們知不知道上麵的命令?別說是當兵的,老百姓都不讓過去,你們是哪個部隊的?四萬!”
“我碰!你的手慢一點,別這麽猴急著吃。”
瘦猴上尉對麵的軍官拿起對家打的牌,很響地敲在桌麵上,他抬眼瞧了瞧老屌,接著說道:“昨天有兩個兵,揣著地圖往北跑,到了嶽陽才被抓回來,今天早晨被斃在城根下麵了,你們身上帶了什麽?都是什麽職務啊?”
“報告長官,咱們是原第一軍特別行動科直屬偵察連的,正在等著軍部的重新整編,俺是副連長老屌,他們都是俺的兵。”
聽老屌報了軍銜,幾個打牌的軍官坐不住了,敢情這麽個鄉巴佬是特務部隊的,還是個跟自己差不多的官哪。他們紛紛站起身來,開始仔細打量這七個人。憑經驗可以看出來,這七位爺個個都是老兵油子,一點局促感都沒有,當頭的穩穩當當地站在那裏,不卑不亢,下巴一抬還真有點官樣。
“老兄,不是兄弟不給麵子,上麵有命令,隻進不出,再過幾天進都進不來了。你們要過去必須得有師部的命令,或者長官手諭,你這麽不明不白地硬過,兄弟我……嗬嗬……這個不好做主啊!”瘦猴上尉已經不敢怠慢,一臉諂笑地走過來,口氣像是變了一個人。
“說的是說的是,要不是上麵管得緊,兄弟我也犯不著半夜跑趟嶽陽去抓人,你要過去就得有個材料,還得在我這裏記錄,萬一你回不來,我們都跟著吃掛落啊!”
剛才搭話的軍官也戴上了帽子,笑嗬嗬地和老屌假客套。老屌想了想,這幾個球攘的貨不是想要錢吧?
“幾位老兄,咱們這次去不是部隊的任務。咱們連隊半年前幹了鬼子的鬥方山機場,死的就剩你眼前這幾苗人了,軍裏的命令是讓咱們休養一段時間。咱們都是307團高團長帶出來的兵,他的手下告訴俺說高團長負了傷,現在還在通城,這次去是要尋他回來。高團長救過俺的命,各位給個麵子,俺寫個證明給你們留下,回不來也絕不連累大家。這六個人都是俺的生死弟兄,也不會有人開小差。各位老兄,俺這裏隻帶了這十幾塊大洋,就給俺這個麵子,如何?”
老屌說完衝朱銅頭一扭臉,朱銅頭忙從懷裏掏出十幾塊大洋放在桌上,嶄新的大洋是黃老倌子給的,白花花的很是誘人。
“呦嗬兄弟,敢情你就是那個去炸鬼子機場的屌哥啊?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一個帶著手套的軍官突然說了話,走過來握住老屌的手,一口蒜味熏得老屌直欲暈倒。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俺也是河南過來的,俺是192師29團3營營長鍾文輝。過黃河的時候高團長也曾提攜過俺,咋的?他沒回這邊來?”
“敢情還是老鄉哪!鍾營長好!高團長他被堵在湖北那邊,本來能走脫,可為了保護傷兵竟然被困住了。他現在帶著被打散的部隊和鬼子打遊擊哩。俺這次帶了他原來的老上級的命令,非把他拽回來不可!”
鍾營長看了看其他幾個城防長官,晃著大腦袋說:“弟兄們要不這麽著,老哥也別給咱們打啥球證明了,快去快回,如果找得到,回來得也快。找不到呢,人在通城怕是也呆不住,那邊的部隊也快全撤回來了。老哥身經百戰,啥形勢一瞧就明白,到時候自然會再退回來。各位老弟也給俺鍾大頭一個麵子,糊塗過去如何?”
幾個長官看到軍銜最高的鍾大頭說了話,抓耳撓腮地支吾了一陣,陳玉茗見狀忙又拿出幾包上好的臘肉和香煙遞過去,幾人立刻大大咧咧地點頭了。
“這年頭咱們都不容易,吃喝咱們留下,老哥你這意思我們心領了,這錢財你們還是帶在身上。一路上難免還有關卡,用得著哩!要是把高團長接回來,你再請我們哥幾個喝酒吧!”
“這如何使得?”
“哎呀,如何使不得?兄弟將來說不定還要你照顧周全哪!”
老屌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老鄉。這鍾大頭皮膚黝黑,身形敦實,寬肩窄背,仿佛也和自己一樣幹過農活,走起路來穩穩當當的。見鍾大頭拿起桌子上的大洋硬要塞還給自己,老屌紅著臉推搡了半天,終於收下。心說想不到老鄉這麽仗義,一眼看過去還以為他要狠敲一筆哩!瘦猴長官見狀也借坡下驢,忙張羅著讓衛兵馬上備酒,並提前準備午飯。一場酒喝到中午,十幾個人俱都開始稱兄道弟了。鍾大頭一高興,大方地把一輛卡車鑰匙也扔給了老屌,老屌被灌得稀裏糊塗,一個勁擺手推辭不要。陳玉茗見狀忙接了過來,然後幾杯酒灌回去,對方就躺倒在地了。鍾大頭喝到暢處,抱住老屌放聲大哭,說將來打完了仗兩人一定要相伴回河南老家,老屌也被他撩得哭了一場。因為陳玉茗事先警告過其他人任務在身不準貪杯,所以七個人隻有老屌醉成了一團泥。陳玉茗讓戰士們把喝得軟癱成一團的老屌背上車,帶上足夠的油料,把馬都給了他們,又揮淚告別了衛兵攙扶的鍾大頭營長,油門一轟就上路了。
被車顛得吐了幾次,老屌終於清醒過來,看到大家都笑眯眯地望著自己,不好意思地嘿嘿一通傻笑。劉海群一邊帶勁地開著車一邊喊著:“老哥啊,這頓酒你沒有白喝,喝出一輛美國卡車來,這便宜可占得大了去了!這要是走路回去,再碰上來的時候那狗日的天氣,咱們可就慘了。你們諸位放心,這輛車絕對壞不了。這會兒那陳長官也該酒醒了,說不定現在正在城頭上望著咱們後悔痛哭呢!”
“也多虧陳玉茗眼快,老哥喝得就知道擺手,俺不要俺不要!要不是陳玉茗兄弟一把接過來,這會兒咱們連桃林寺還沒到哪!”
“海群,過嶽陽的時候繞過去,不要走城裏了,省得麻煩球的。”
過了嶽陽,路就不好走了,到處是彈坑,時不時得下來推車。絡繹不絕的國軍潰敗隊伍在向後撤退,很多人連槍都不拿,像垂死的病號一樣無精打采。陳玉茗上前向他們打聽武漢的情況,回答是鬼子已經進城,國軍也都撤完了。
還未到湖北境內,路邊就能看到倒斃的死屍,都腫脹得又黑又胖,蒼蠅像螞蟻一樣黑壓壓地堆在上麵。人們丟棄的衣服車輛和大筐小籃隨處可見,走不動的人就躺在路邊,舉起手想要叫停老屌他們的車,卻很快又作罷了,他們大約也發覺到了這輛車方向不對。大家看在眼裏俱都無話,這些人連傷帶病的,都活不了幾天了!
車又走了大半天,大夥的骨頭都被震酥了。通往武漢的路上已經不見人影,除了成群結隊的野狗,就是被吃光的人骨頭架子。到了通城縣城外圍,大家把車隱藏在一條溝裏,帶著裝備準備進城。老屌拿出望遠鏡,看到那座小縣城的一座塔尖上,已經高高挑起了一麵鬼子的膏藥旗。半個縣城還在燃燒,縣城上空火光衝天,烏雲黑壓壓地沉在頭頂上,偶爾可以看到一串子彈飛過天空。槍聲仍然劈裏啪啦地響著,不知是鬼子在屠城,還是剩餘的戰士仍然在抵抗。回頭看了看疲憊的戰士們,老屌拿出梳子來梳了梳頭,把帽子在腿上摔了摔土,端正地戴上,然後輕聲命令道:“天黑了就進去,大家小心!”
夜黑了。
七人換上老百姓的衣服,帶上手槍和手雷,躲過城頭上掃來掃去的鬼子探照燈,從城邊找到一個飛機炸開的缺口魚貫而入。鬼子在城裏施行燈火管製,城區漆黑一片,隻個別的地方仍然火光衝天。鬼子的巡邏小隊時而舉著火把從街道上跑過,尖利的喊叫聲在黑暗的縣城上空四處回**,讓大家心裏緊繃繃的難受。各家各戶都窗戶緊閉,不知裏麵的人是死是活。七人摸近縣城南部的醫院駐地,找了個四通八達的院子,爬上房頂往大街上看去。
街道上點著一圈火把,約摸一個營的鬼子正整齊地走過醫院廣場。他們把馬靴摔得山響,步槍上的刺刀映著火光,發著森森的寒光。路的另一邊擁擠著幾百個國軍的戰俘,鬼子架著機槍圍成半圓,一群狼狗在嗷嗷地嚎叫著。兩個騎大馬的鬼子軍官耀武揚威地蹩到戰俘麵前,嘰裏咕嚕地說著什麽。旁邊有一個人看來是翻譯,說的什麽聽不清。隻見幾百個國軍傷兵自動分成了兩撥,兩百多人走到了另外一邊,還有幾十人沒有動。安靜了一會兒,馬上的鬼子頭兒揮了一下手,幾挺機槍突然開始掃射了。一條條火舌砸向那幾十個戰士,有的人想往前衝,很快就割麥子似的倒了。槍口的火焰蓋過了火把的亮光,刺得大家心都揪成了一團。隻在眨眼之間,這些不屈的戰士就血染街道,幾個鬼子上前去檢查,看到沒斷氣的就補上一槍。一個裝死的士兵跳起來,發瘋一樣地衝向外邊,一邊跑一邊高喊著救命,鬼子不慌不忙地端平步槍,一個齊射,沉重的步槍子彈把戰士扯得飛了起來,高高地從地上彈起,然後重重地摔在青石路上。兩條狼狗跑過去聞了半天又跑回去,鬼子若無其事地繼續殺人!老屌心裏騰地升起一股無比的痛和恨,交織著極度的驚恐!不由自主地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機槍和狼狗的聲音回**在夜空是如此的淒厲,老屌忙掐了掐顫抖的手,咽下一口又苦又澀的唾液。
“老哥!你看那邊!”
陳玉茗猛然推了老屌一把,順著陳玉茗指的方向看去,在廣場的一角,黑壓壓地堆著高高的一疊屍體,足有好幾百人,幾個鬼子正在往上澆著汽油,另一些鬼子還在把馬車上的屍體往死人堆上扔。火焰突地跳了起來,像是點燃了一座油庫一樣,高高的屍堆燒得劈劈啪啪作響,那火焰顏色發著綠,翻滾著黑煙卷向夜空。一股濃烈的汽油和人肉的味道吹進老屌的鼻子,讓他感到一陣反胃,忙低下頭喘了幾口氣。
“老哥,等後半夜再動吧?”陳玉茗問道。
“陳玉茗,你先去仔細找找周圍有沒有弟兄們。”老屌看了看四周,點了點頭,吩咐大家隱蔽好。
陳玉茗點了點頭,一眨眼就消失在黑暗裏。
大家躲在屋子裏。零星的槍聲,女人的尖叫聲,狼狗的狂吠聲,鬼子的獰笑聲,交織成了一曲恐怖的夜歌!所有人都默然無語,昏暗的屋子裏死一般的沉寂。一股分明不同於戰場上的沉重和悲傷,從七顆恐懼的心裏無聲地彌漫開來……
今夜明月高懸,可是在這雪亮的月光下麵,是一座死去的邊城,冤魂無數,厲鬼成群。
“砰!”
一聲槍響。昏昏欲睡的戰士們登時醒轉,如臨大敵。
老屌趴在牆邊往外看去,幾個國軍戰士正在一邊開槍一邊跑著,十幾個鬼子號叫著追趕。槍聲裏,一個戰士絆了幾步,就摔倒在牆頭下麵,剩下的幾個人三拐兩拐,竟然進了院子,頭也不抬地就鑽進了上房。這院子很大,裏麵又橫著幾個花壇,牆角黑暗裏的七人還沒來得及轉移地方,一個鬼子就已經喊叫著跳了進來,大家忙貓在花壇下麵,掏出槍來。十幾個鬼子嘰嘰喳喳地跟進了院子,房子裏的戰士開始朝外放槍,鬼子們忙躲在隱蔽物後麵還擊。一個鬼子躲到了離大薛很近的一棵樹下麵。大薛見鬼子們都忙著朝房間裏開槍,一步跨過去,一手捂嘴,一手將匕首猛地捅進了鬼子的肋骨,刀鋒再往斜裏挑一下,這個鬼子就開膛破肚了。他慢慢地把鬼子放在地上,悄無聲息。老屌和其他人也悄悄摸到了鬼子們身後,老屌打了兩個手勢,大家紛紛立起身來,不緊不慢地用手槍幹著屁股向後的鬼子。鬼子們在詫異中挨了槍子兒,沒搞明白怎麽回事就都完蛋了。屋裏的人聽到手槍響,探出頭來看,才知道是自己人幫了忙。
“沒事了,自己人,都出來吧。”老屌輕聲喊道。
三個人從房間裏跳出來,個個都血紅著眼睛,臉黑得像鍋底,方才可能已經準備壯烈了,這時候仍然心有餘悸地東張西望。
救下的三人是奉命摧毀後城工事的工兵。他們兩個排的人昨天剛炸完一座後城的混凝土工事,不料鬼子來得這麽快,一個鬼子聯隊的一個衝鋒包圍,弟兄們眨眼就隻剩四個了。四人沒頭蒼蠅似的亂逃亂撞跑了一天,要不是碰巧預見老屌一行相救,他們剛才就隻能拉手榴彈了。他們說並不知道307團的動向,不過知道307團是一支過路的部隊,屁股後麵跟著一大堆鬼子;而城南的倉庫群還有戰鬥,有幾百個國軍依然在炸毀的廢墟裏打遊擊,天天有弟兄被鬼子從那邊抬出來,昨晚還聽見槍在亂響。這四人原本就是奔那邊去的,可路上又撞見鬼子,被攆得沒處躲了才往這邊鑽。
三個工兵聽了老屌的想法,說願意和大家一路去尋找更多的弟兄。陳玉茗已經回來,驗證了工兵剛才說的消息,南邊的確還有很多國軍在繼續打遊擊,通城道路狹窄,房屋眾多。國軍殘部在打有係統指揮的運動防守,昨天有三百多人被鬼子圍在南邊幾棟樓房裏,幾乎已經彈盡糧絕,卻沒有投降。鬼子一往裏衝,裏麵就扔出無數手榴彈來,現在鬼子圍而不打,正在外邊喊話。
“有沒有團長的消息?”老屌忙問。
“說不準,有一個百姓講領頭的是幾個官,上午他們想突圍,幾百人四個方向衝出來,一個當官的衝在前麵,當場就被打死了。鬼子人不多,但是堵截的火力太猛,昨天還開來了兩輛坦克,弟兄們死了不少人,都退回去了。如果團長還活著,有可能就在那邊。”
“離這裏有多遠?”
“我們摸過去得半個時辰吧,要是碰上鬼子就不好說了。”
“可再過一會兒天就亮了……”
通城的情況比想像中要複雜得多。才一個多月時間,整個縣城就變得麵目全非。一路上的街道,都布滿磚石瓦礫和屍體,根本無法走快,這支十一人的小隊伍根本不敢和任何一支鬼子分隊戀戰。老屌暗忖,要是麻子團長真的就在那包圍圈裏呢,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和他們接上頭!俗話說夜長夢多,老屌此時恨不得天下老公雞都死絕,老天幹脆就不要放亮,這樣黑糊糊的才好行動哩。
“老哥,用老辦法試試?”陳玉茗仿佛看透了老屌的心思,指著地上的鬼子說。
老屌愣了一下,略微數了數,地上剛才被打死的鬼子一共10個,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這不是白撿的機會麽?鬼子的槍和膏藥旗還在地上扔著哪,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心想自己真是白跟楊鐵筠連長混了一場。
在一城斷壁殘垣之中,通城南湖醫院大樓簡直是突兀得很,是為數不多的幾棟完整建築。外麵的鬼子仍然向樓裏喊著話,還有不少都退到旁邊的民房裏做夢去了。今天鬼子遇到了稀罕事,大樓裏麵這兩百來號人骨頭太硬,趕上上海四行倉庫的了。任是一個營的皇軍怎麽打怎麽炸,就是不投降,每衝一次都要死十幾個日本兵,都要抬下去一個喜歡舉著軍刀的帝國軍官。運來的兩挺小鋼炮把大樓炸得像是馬蜂窩,已經搖搖欲墜。原本的五層樓竟打掉了最上麵那層,變成了四層東洋樓。按理說,這麽頻繁的炮火下不應該有什麽活物了,可還是進不去。房子是石頭的,也沒法子用火燒。武漢開來的坦克口徑不夠,打得了土碉堡,卻啃不動這座樓,炮彈打在牆上隻能挖個坑。兩天下來,小鬼子頗為頭痛,隻能死死地圍住,計劃等炮兵拉來山炮再來對付,估摸再圍個兩三天的就不攻自破了。喊話的漢奸已經被樓裏的狙擊手幹掉了兩個,現在喊話的是個五音不全的鬼子,正在照著一張紙念著。
“你們的……抵抗的……不要……了,皇軍優待……俘虜……的,否則明天……大炮的……幹活了……你們中國人講話,好漢不吃……眼前龜……的……”
樓裏傳來一陣哄堂大笑,有人應道:“誰說的,咱們東北人最喜歡燉日本王八,而且專揀爬得最近的王八下鍋,你把頭露出來,讓大爺我瞅瞅你的**是不是個鱉犢子球樣,八格你媽了個牙路!”
鬼子聽不懂,但是估計不是好話,也“八格八格”地罵著,很快又是一炮。
天亮之前冷得要死。鬼子們握槍的手被凍得冰涼,都縮在沙袋後麵,頭是不敢冒的,樓裏麵有兩個要命的狙擊手,兩杆破槍指哪兒打哪兒。兩個喊話的漢奸都是不小心露出了一個鋼盔局部,就通通被打了個10環。他們都好像夜貓子,晚上敲腦袋也不含糊,暫且眯著吧。天皇保佑黎明快點來吧!東條保佑大炮快點來吧!
受凍的滋味不好,鬼子們呲牙咧嘴地哈著氣,百無聊賴之間,突然看到一隊友軍慢慢悠悠、無精打采地走了過來。他們用擔架抬著兩個傷兵,各人身上都鮮血淋漓的肮髒不堪,看上去像是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擔架上的兩個人一動不動,看來是不行了。見他們大大咧咧地走過來,幾個鬼子忙一邊比劃一邊大聲喊著讓他們趴下,可這幫人充耳不聞,傻呆呆地看著他們。終於,一聲槍響從樓裏傳來,抬擔架的一個兵立刻應聲倒地了,把鬼子心疼得直跺腳。其他人忙趴到地麵上,像蛇一樣爬到了沙袋後麵,紛紛擠在鬼子們身邊。他們把擔架也扔到了一邊,任憑兩個傷員晾在那裏。
鬼子熱心地問長問短,這些個不懂事的笨蛋大概是被嚇壞了,手和嘴一個勁地哆嗦。小鬼子心想你們肯定是九州島來的,鄉下人就是沒用,還是不是天皇養下的兵?咋一槍就嚇成這個球樣?鬼子搖撥浪鼓似的搖著一個人的肩膀,此人好一會兒才定下神來瞅著自己。隻見他衝自己擠出一個醜陋無比的笑容,露出一口焦黃的、沾滿牙垢的大牙,一張大嘴臭不可聞,仿佛從沒刷過牙。鬼子正被刺激得收緊鼻孔準備閉眼,突然聽到一句不懂的中國話:“我日你媽!”
這是什麽意思?不好,是支那兵!
鬼子剛把手放在槍上,肚子上已經涼冰冰地透入了一把匕首。疼得剛要喊,一隻大手又卡在喉嚨上,咯吱一聲響過,他的喉嚨已經像掰苞米似的碎了。下麵的匕首橫著越過另一邊,免費幫他完成了一次武士的壯舉。彌留之際,鬼子偏過頭去,看到幾個同伴的遭遇也大多如此,不同的是有些人是被刀抹開了脖子,鮮血像打了氣一樣狂噴出來。一個機靈的鬼子一把攥住了紮過來的刀刃,被割得鮮血淋漓,剛想放聲大叫,對方一個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胳肢窩下麵,一口氣叉在肺裏,另一拳又重重砸在後背,肺當時就像被汽車壓爆的皮囊一樣炸開,眼前一黑,這鬼子就斷了氣。
見老屌這邊得手,劉海群猛地跳了起來,揮舞著一件國軍製服就往大樓裏麵跑。樓上的人沒有開槍。老屌帶領大家迅速脫去鬼子衣服,把他們的機槍和彈藥收集起來。大薛和趙海濤跑過去把弄那兩門小鋼炮,梁文強、陳玉茗和幾個工兵則撲向了路邊的坦克。過了不一會兒,樓裏的弟兄們成群地下了樓向外跑去。旁邊陣地上的鬼子發現了這邊的情況,剛想過來看看怎麽回事,兩顆平射炮彈就飛了過來,把領頭的鬼子軍官炸成了肉醬。其他鬼子正忙著找掩護,一串黑不溜秋的手榴彈又扔過來,嚇得幾十個睡眼惺忪的鬼子滿大街亂跑。鬼子的坦克兵被炮聲從夢中驚醒,打開王八蓋子剛把頭伸出來,就被從天而降的一個槍托砸了個滿堂紅,懷裏又落下兩個冰涼沉重的物件,拔開血糊的眼皮一看,是兩顆冒著煙的皇軍手雷。
兩聲悶響之後,坦克慢慢地冒出了煙,變成了沒有蛔蟲的空殼。陳玉茗還不過癮,操起上麵的機槍開始掃射。大薛和海濤在旁邊嘻嘻哈哈地笑著,與另外兩個兵把小鋼炮打得興高采烈。他們準頭不佳卻威懾力十足,鬼子一時無法靠前。見跋山涉水過來的坦克頃刻之間完蛋得不明不白,鬼子們有點怕了。衝過來的一群步兵被國軍戰士們暫時壓在兩邊不敢亂動。老屌一邊安排著大家撤退,一邊扯開嗓子喊著:“誰看見307團的高團長了?一臉麻子的高團長,有誰認識他?有誰見過307團的高譽團長?”
大部分戰士搖搖頭就跑了過去,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兵突然回應道:“是307團的高譽團長?一臉大麻子?”
“對!對!你見過他,他在這裏麽?”劉海群激動地抓住他問道。
“見是見過,前天還碰過麵,可是……”
“可是什麽?說話咋半截子哩?”老屌急了。
“可是昨天晚上他自殺了。”
自殺了?這怎麽可能?鐵塔一樣的麻子團長怎麽會自殺?老屌和劉海群怔在當地,對身邊叮當亂崩的子彈視若無睹。
“你瞎嚼什麽球哩?這不是扯淡麽!高團長怎麽會自殺哩?”老屌眼睛瞪得溜圓,恨不得一腳扁死這個臭兵。
“大哥啊,都啥球時候了,我忽悠你幹雞毛啊?你不信問問我們營長去,營長……營長!”
一個瘦高個子正在指揮戰士們撤退,聽到喊話,忙彎著腰跑了過來,剛站定就給老屌敬了個軍禮,一把攥住老屌的手說:“多謝老兄!弟兄們都頂不住了!多謝!我是27師129旅4營營長王立疆。”
“王營長好,俺是原第2軍突擊連副連長老屌,見過307團的高譽團長麽?”
王營長聞聽一愣,扭臉看了看旁邊的小個子兵,幹脆地說:“見過,高團長昨天晚上自殺了……現在屍體還在樓裏。”
麻子團長真的自殺了?老屌腦袋裏嗡嗡作響,王營長後麵的話他一句也聽不見,隻見劉海群發瘋一樣要衝進大樓,幾個戰士也攔不住。老屌心裏一急,也拔開腿趕了過去,後麵王營長仍然在喊著:“老兄回來,來不及了……他在二樓左邊!”
鬼子增援部隊已經分批趕到,大炮竟然也到了,大樓被轟得搖搖欲墜,大樓外邊的激戰開始白熱化。在漆黑的走廊裏,老屌和劉海群借著窗外槍炮的火光,終於在一間屋子裏找到了躺在**的團長。他靜靜地躺在那裏,戴著帽子,身上軍裝一絲不苟,一塊破爛不堪的軍旗蓋在胸前。火光中,那熟悉的一臉麻子,那剛毅的兩道眉毛,那鐵棍都難撬開的嘴角,正是曾經給自己授勳的麻子團長高譽。
“團長!”老屌從肺腑裏發出一聲長號,一頭撲在他的身上。
“團長啊!你咋這樣哩?你咋就能這樣撂下哩?咱們刀山火海都過來啦……你咋這個時候自個走的哩?俺的好團長唉……啊……這到底是咋的啦,俺的糊塗的團長大哥啊……”
老屌用頭死命地撞著麻子團長的胳膊,用手掐摸著他的胳膊和一臉的麻子,希望能再感受到他的心跳和體溫,可拂過之處都冰冷僵硬。團長胸前有個不起眼的槍眼,正對心髒,黑色的血跡仍然粘手,呢子軍服被槍口的火藥燒焦了一圈,這是手槍死死抵在胸口上開火的緣故。老屌痛苦得像是在三九天掉進了冰窟窿裏,他跪在地上,把火燙的額頭緊緊地貼在麻子團長的手上。團長為啥要這樣做?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還好好的,那時武漢戰況那麽令人喪氣,也沒看出他有半點慌亂和消沉啊。被圍在這幾棟房子裏的還有好幾百弟兄,他絕不會因為彈盡糧絕而絕望地丟下大家,他不是這樣的人!按照黃老倌子的話說,麻三比他還要剛硬,二十出頭的時候就不把吃槍子兒當回事兒了,是硬梆梆一個八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好漢,為啥就要走這條道兒哪?
悲痛和困惑相互交織,老屌竟想隨團長而去了。劉海群也扶在團長的腦袋邊上仰天幹號,傷心得像個沒了爹娘的娃。老屌自打離開家,還從沒有這樣悲傷過。仿佛麵前這個人毅然決然的一走,也將自己的希望和勇氣都一並帶走了,前方的路突然陷入黑暗,仿佛麵臨一道萬丈深淵。他突然醒悟了,躺在眼前的這個人,竟然是自己從軍以來的精神寄托。黃河邊上那重重的一拳、那兩記響亮的耳光,那把救過自己命的軍刀,不知給了自己多少力量和勇氣,才能活到今天。
外邊槍炮聲一陣緊似一陣,大樓開始坍塌,可老屌和劉海群卻無意離去。老屌從挎包裏拿出那半把軍刀,把它握到團長的手裏。他痛恨自己,為啥就沒能早來一天,這樣或許就能攔住他,搞清楚團長自殺的原因,察覺他的意圖,在最關鍵的時候以死相勸,他不就走不成了?你不是命令過醫生不準讓俺死麽?你要死俺跟著你死,你還能下這狠心?
樓道裏突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劉海群咬牙切齒地跳起身來,掏出手榴彈就要拉。門口湧進了幾個不認識的國軍戰士,隻看了看二人,就一個箭步上來下了劉海群的手榴彈。老屌正歪著頭呲牙咧嘴地要罵人,脖子上像是被砸上了一鎬頭似的,眼前立時一片漆黑。恍惚之中,他感覺到被人背下樓去,穿過槍林彈雨,眼裏盡是髒兮兮的綁腿影子,滿地的子彈殼被它們踢得劈裏啪啦地響。巨大的爆炸聲在頭頂接連響起,老屌掙紮著抬眼望去,那棟漆黑的醫院大樓應聲緩緩坐塌下去,砸起的煙塵將周圍的一切都蓋得嚴嚴實實了。
“團長——”
老屌用盡全身力氣喊,卻喊不出聲來,眼前晃過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國軍弟兄的屍體,他們的眼睛還睜得大大的,泛著血紅黯淡的光……
這是一個早晨,老屌獨自一人在田裏刨地,準備種下一壟子香甜的紅薯。白雲在頭頂上翻滾著掠向北方,清風掀起的黃土沫子偶爾落進嘴裏,嚐起來帶點淡淡的甜腥。刨到地頭的時候,他拉下褲子,愜意而享受地掏出那一根來,嘩嘩作響地繞著圈澆地,嘴裏還念念有詞:“肥水不流外人田!”
放完水之後,他把手在褡褳上抹了抹,拿出女人給他準備的涼水和大燒餅,一屁股坐在地壟上啃了起來。他遠遠地望見自己那幾間小土房像窩頭一樣窠臼在村子一角,頂上和著泥的秸稈整齊地鋪在上麵遮風擋雨。門口掛著的那串金黃的玉米棒子是二子給的,為這個,二子他老婆還指桑罵槐地折騰了個把禮拜,直到翠兒把同樣長短的一串辣子拎過去才笑逐顏開。房頂的煙囪裏冒出青青的煙,估計婆娘剛剛燒完一鍋滾水,把麥子杆續上,準備蒸晚上吃的窩頭了。老屌眯著眼笑著,哦?對了!門口那個鐵環不知被誰家的兔娃子摘去,賣給收破爛的老漢去換糖吃了,要記著到大集上去找鐵匠黑兄弟要個馬掌回來,而且這次吊得可要高些才成。
“呃……呃呃……”
老屌光顧啃餅,一不小心噎住了。他拿起瓢,從桶裏舀起水來來正欲喝個痛快,突然看見一隻兔子從腳邊大大咧咧地跑過,灰白的毛厚墩墩地拖著地。他騰地跳起來就去捉,心想你他娘的個小兔崽子,還敢在俺的地頭上打洞?那兔子急得滿地找洞,老屌撒開兩腿猛追,他跑著跑著突然覺得下麵泛起一陣涼意,低頭一看褲子已經出溜到了腳脖子,這才發現方才撒完尿忘了係繩,褲子掉在腳上絆了蒜,他大張著嘴一個馬趴啃在地壟上,弄了個灰頭土臉一嘴糞肥。起身一看,兔子早已不知去向,地壟上居然被自己的命根硬梆梆地戳出一個小坑來。老屌對自己不經意的傑作不由得自豪起來,左顧右盼的煞是得意,心想二子要在肯定會羞得把雞雞夾到屁股後麵了。地裏的兔子溜了,那算個球哩?沒有你俺就不吃肉了?晚上到被窩裏捉俺女人那兩隻大兔子去!
“咩……咩……啪!啪!”
山坡那邊的鱉怪放著幾隻沒毛的羊,此時正小鞭子抽得山響。那小子是村裏的外地老陝大桂寡婦家的獨苗,他跟隨爹娘在八年前跋山涉水遷到了板子村,因他老家那邊曾發了瘟疫,村裏的大仙莫名其妙地斷定這鱉怪就是瘟疫的罪魁禍首,幾百村民舞著刀槍棍棒非要把他油炸了。鱉怪他爹怒發衝冠,一鋤頭砸死了大仙,連夜帶著婆娘和年僅七歲的鱉怪,一路逃難至此,被袁白先生好心收留下,做了個掌燈幹侄子。如今這鱉怪已經到了娶婆娘的年齡。挺壯實的十五歲的後生,卻長了一個上板凳都不利索的矬個兒,個頭還不及老屌的鎬把子,腰帶卻趕上兩個褲子長了,因此經常被村裏的屁娃們取笑。
鱉怪雖矮,卻長了個陝北金喇叭亮嗓,見山唱山見水唱水,見了黃土唱大風,羨煞老屌和一眾同齡後生。但鱉怪就是見不得女人,一見女人就癟了氣,任你如何挑逗就是不開口。村裏迎親出喪的都請這後生去捧場,鱉怪從不要錢,給口饃吃給口湯喝就能張嘴開唱,唱完就悄悄躲到一邊笑嘻嘻地去瞅新娘子的小腳。故他歲數雖小,而村望卻已不在老屌之下。這時,他在那邊又放開喉嚨開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