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罪責難逃
“你進來作什麽,出去!”楊漢辰沒好氣地喝道:“今天誰都別想給這逆子求情!”
“亮兒,你也真是,早上不是司機老王送你阿爸去省廳前先去送你上學的嗎?校服都穿得好好的怎麽從學裏跑回來了?”
倪玉凝故作懵懂的一句平常問話激起波瀾,漢威立刻想到自己謊言的敗筆。
小亮身穿校服,他還說小亮今天有病沒去學校。心裏不由暗罵玉凝姐好毒,這一招點得不露痕跡。而大哥的臉色鐵青漸漸陰寒,漢威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都怪他自己百密一疏。
“你說不說?”楊漢辰揪起地上的小亮兒,掄手又一記耳光。
玉凝忙攔了丈夫懊惱道:“明瀚,說過打孩子不打臉,讓他怎麽見人呀?”
漢辰雖然暴怒但還聽了夫人的勸告,指著牆邊那個大皮沙發,喝令小亮趴好。
小亮嚇得哭起來,但在父親毫無挽回餘地的目光逼視下,慢慢挪到沙發邊,趴在沙發寬大的扶手上等了挨打。
“阿爸,求您……別……”小亮委屈地哀求道。他十五歲了還要被父親如對待一個八歲頑童般的打,更何況當著繼母,他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大哥,此事與小亮兒無關,是小弟要亮兒如此編排的。”漢威忙為小亮開脫,楊漢辰冷冷瞪了他一眼道:“你也跑不掉,給我跪去一邊麵壁。”
亮兒揪緊了衣襟立在沙發扶手前瑟瑟發抖哭泣。
漢辰伸手去掏桌案下那家法藤條,可沒有摸到,心中有數,八成是漢威知道他們叔侄在劫難逃給藏了,惱羞成怒的目光瞪向小弟漢威。
“大哥……威兒不曉得。”漢威忙辯解道,被大哥一腳踹倒。
“明瀚,你是找那根家法藤條嗎?我早上吩咐老崔拿去洗了,許久不用落了很多土,誰知道你今天抖威風要用呀。”玉凝說。
漢辰瞪著妻子,似是恨妻子也在幫了漢威掩飾。漢辰知道妻子同亮兒這繼子不和,但對乖巧伶俐的小弟漢威還是極其疼惜。
玉凝出門去取藤條,漢辰指指牆角的沙發,沒說話。小亮兒知道大勢去矣,嚇得三魂出竅,哆嗦著光了下身趴伏在沙發扶手上哭著。那瘦弱的身體,兩條腿瘦得如麻杆般在風中瑟瑟發抖。
漢威曾經在先大嫂臨終前發過誓要保護好小亮,他忙近前一步坦然道:“大哥冤枉亮兒了,亮兒生性懦弱,鬧學運有那份賊心怕也沒那個膽量。是漢威強帶了亮兒去見識廣場上的愛國學生運動,也讓亮兒去感受一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大哥,愛國何罪?遊行不過是種形式!”
漢威為了保護亮兒,不惜編謊話承擔下一切罪責。省主席的兒子鬧學運確實是觸了大哥的底線,漢威抿咬了唇,他知道大哥在這個家中的威嚴無人敢挑戰,隻是有些話鬱結在胸中實在不吐不快。
漢辰陰鷙的目光同小弟那坦然的目光短兵相接,咬磨著牙積蓄著怒氣。
敲門聲,羅嫂戰戰兢兢的進來才打破僵局。漢威的眼眸立時瞪大,羅嫂手中竟然拿著那疊他交給羅嫂去銷毀的傳單。
她怎麽能這時候背叛呢?
漢威恨得牙關發癢,緊張得手指都要摳進肉裏。
羅嫂驚慌的把東西遞給楊漢辰說:“大爺是為這個才抄揀少爺的房子吧?這是剛才少爺沒在的時候,小爺叮囑讓我拿去燒的。我看小爺神色慌張,怕他瞞您作錯事,就沒敢……”羅嫂的眸光慌張躲避漢威射來的憤怒目光,那低眸的一瞬間,透出幾分悲哀無奈。
※※※
羅嫂是漢威逝去的大嫂嫻如的陪嫁丫頭,她跟了先大嫂很多年,對他和小亮十分疼愛。
此刻羅嫂反常地舉動,漢威立刻明白,羅嫂也定是覺得小亮抗不過這頓毒打,於是狠心推波助瀾讓他去李代桃僵了。
“羅嫂你……”,漢威裝作一臉的倉惶失措。羅嫂一臉愧色地說:“小爺,我們做下人的真不敢。”
楊漢辰翻看著傳單,痛心地望著小弟,心裏一種莫名的隱傷。這樣離經叛道的事情,怕這個平日率性胡為的弟弟真敢做。
門開了,老崔送過來滴著水濕漉漉的藤條。
漢威嚇得一驚。他知道藤條帶了水打在身上疼痛難忍,一鞭下去至少能掀去層油皮,狠些就能扒掉一條肉。玉凝姐姐讓老崔這個時候洗藤條,是不是早有準備呢?怕是這帶水的藤條是她一早備給亮兒的。
楊漢辰搖著鞭子踱了幾步,冷冷地望著漢威,沉聲問:“告訴大哥,龍城的王法姓什麽?”
漢威心頭一震,這話怎麽被大哥知曉?難道大哥早已得知了李瀟雲那樁事,隻不過他尚未來得及同自己清算。如此思忖著,漢威反有些心虛了,舌頭在齒間轉轉,也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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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漢威,你這是惡習難改!”一聲厲喉震得腳下地板都在顫抖。
“自作聰明,謊話連篇,有朝一日你死在自己下的套裏,大哥都不知道哪裏去救你?”憤怒的目光仿佛要吞噬了他這個不成器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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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威緊抿下唇,垂頭不語,怕是大哥要罰他個“二罪歸一”了。
“小亮兒,你起來!”漢威拉起趴在沙發上牙關打顫渾身亂抖的侄兒小亮,漢威淒然地看了眼麵容冷峻的大哥,心裏也是無限恐慌。
他如何去向大哥解釋李瀟雲不過是個不知廉恥的流氓癟三,他如該何讓大哥知道他的屈辱和苦衷?話到嘴邊他都羞得難以啟齒,即便大哥饒過他在外惹是生非,怕也難饒他“赤化”的罪過。所幸心一橫,今日的生死全都交由大哥處置了。可眸光望到大哥手裏那根猙獰滴水的家法,卻是無盡的委屈和心驚。
“哥,饒了威兒吧,威兒再也不敢了,哥……”漢威囁嚅道,清眸蒙上薄霧,秀眉梢頭低沉帶屈,那惹人憐惜的模樣令人看了心動。
漢辰打量他,沒有說話,揮揮手中的藤條示意老崔將嚇得呆傻的小亮帶走,看了眼漢威指指那個寬大冰涼的沙發。
漢威自知回天無力,無奈地挪到沙發前,俯身趴到沙發寬大冰涼的扶手上,不由心頭一緊,這回肯定是皮開肉綻了。漢威用拳頭堵了嘴,大哥的家法,挨打不許哭不許討饒,若是掙紮哭鬧,打得更狠。
空氣凝固一般,漢威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大哥沒說話,藤條刮風而下,漢威隻覺得刮骨裂肉的疼痛。他忍不住“啊”的慘叫了一聲,淚水汗水倏然而下,渾身顫抖。
不等他喘息,第二鞭也抽下來,他倒吸口涼氣,控製不住痛楚洶湧而下,不禁哭嚎起來。他聽到大哥喝令他閉嘴,但他就是忍不住。耳聽藤條飛舞著刮風而下,無處可逃。他掙紮著用盡渾身最後的力氣,翻挪滾落在地。
“啪”的一聲沉悶的響聲,藤條抽在沙發扶手上,居然將沙發抽破。
漢威驚駭地望著大哥,父親過世後,大哥撫養他長大,他頑皮任性,沒有少挨過大哥的打。隻是大哥今天下手格外的手狠,如審賊一般,哪裏是教訓調皮的兄弟。
古人雲“大棒則走!”,漢威暗想,也顧不得疼痛,耍賴般哭求著,“哥哥,威兒受不住了,哥……饒了威兒這遭吧。”他俊俏的麵頰水洗一般,汗水淚水交雜在一出,他痛苦地啜泣喘息。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楊漢辰絲毫沒有住手的跡象,漢威絕望的在地上淒然地望著哥哥鐵青的麵容。
“威兒,你這孩子,怎麽敢跟你大哥頂嘴呀。”倪玉凝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進了來,低聲道:“你還不知道你哥的脾氣?擰了他,他回頭揪了你去廳裏打,那麽多來來往往的下人看著,豈不更沒臉。”
一句話戳中要害,漢威不敢再執拗。士可殺不可辱,可如今……他隻有乖乖的忍了痛啜泣的趴回沙發。
看著弟弟單薄的身軀衫上血跡斑斑,楊漢辰心裏也有些不忍。
父母去世後,這個比自己小十四歲的弟弟就一直依偎在他身邊沒離開過左右,平日他對小弟漢威的寵愛都勝過自己的兒子小亮。漢威聰明機敏,做事做人都很漂亮。而且那小模樣長得跟漢威死去的生母,那個父親從揚州一擲千金買回的紅顏薄命的美人小媽十分相像。
可平日對他一向順從的弟弟居然離經叛道的再外惹是生非,竟然還敢背了他去跟挑動學運的亂黨摻合在一起,這不是造反是什麽?上個月小弟失誤放走了一位學運領袖,西京中央為此大做文章。他本相信小弟是一時疏忽,如今看來也是事出有因。想到這裏,氣就往上撞。
楊漢辰一腳踹開抱住他雙腿求饒的小弟,藤條再次掄下,一鞭緊似一鞭,分明不給小弟喘息的機會。漢威痛苦的哭嚎,沙啞的嗓子再也喊不出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漢威覺得雙腿仿佛已不歸他所有,疼痛得幾近沒了知覺。耳聽著玉凝姐哀哀的求情:“算了吧,都打成這樣了,太重了。”
“威兒不好好教訓,以後後悔就晚了。他也太出格了,反了他了!”大哥憤然的聲音。
玉凝摸著小弟漢威的濕漉漉的柔發,如撫弄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狗,嬌柔的聲音哄勸著丈夫漢辰:“你還想打死他呀?算了,教訓一頓讓他怕了就是了。”見丈夫餘怒未消,玉凝又跟了句:“今晚上媽和姐還過來吃飯呢,你總不想又為這個鬧得大家都不痛快吧?”
這句話倒是管了用,漢辰甩弄著藤條沒說話。
平日裏,家裏但凡有個客人,小弟漢威乖巧的小嘴是最派得上用場,哄得人開心得很。所以嶽母一家十分喜愛自己這個幼弟,盡管倪家人都不喜歡木訥的小亮,小弟漢威跟倪家還是很親近。想想碎嘴嘮叨的嶽母和大姨姐,楊漢辰來到漢威身後訓斥道:“你可悔過了?”
漢威倒吸了涼氣,艱難的哼道:“哥,威兒不敢了。”
“疼不疼?”漢辰逼問道。簡直是明知故問,漢威再委屈也隻有順了他應道:“疼。哥饒了威兒這遭吧。”
楊漢辰點點頭,手去撫弄一下漢威的傷口,不過輕輕拂過,疼得漢威痛苦的呻吟。
“你還知道疼,就怕你不長記性。”那聲音又恨又憐。
漢威輕出口氣,渾身鬆垮下去,終於熬到大哥肯住手了。
大哥的手就在他身上滯留片刻,忽然,一陣風緊,陡然間藤條呼嘯著抽下。伴隨漢威淒厲的如野獸般的長長一聲嘶鳴,空氣凝滯了很久,似是一場大戲的大幕落下。許久,悄無聲息,漸漸伴隨漢威沙啞著嗓子痛不欲生的慘哭聲奪路奔瀉而出,仿佛大幕後那青衣一聲悲悲切切的念白“苦呀~”
“滾回你房間去!”楊漢辰扔下句話,將手中藤條扔到漢威眼前的沙發上,甩門出去。淚水汗水和了血水肆虐的灑染在棕色的皮沙發上。隻剩漢威膽戰心驚痛不欲生。
玉凝在身後含了笑意淡然問:“代人受過的滋味好受吧?”
漢威緩緩地抬頭,玉凝姐的麵容上帶了絲幸災樂禍的得意,渾然沒了為他求情時的焦慮。
她的手依舊愛撫地摸著他額前的發,將那濕漉漉的發盡數攏去腦後,輕聲提示:“小弟,昨夜姐姐記錯了,大水斷路的不是西門外,是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