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夜

天上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夏天的天氣如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昨天還是驕陽當空,今日卻是雨腳如麻。

漢威疲倦地座在書案旁,目視窗外地燈掩映出牛毛般密集的雨線,愁緒暗生。

談判結束後,大哥不知何事匆匆去了上海,也不知道這大雨傾盆的天氣,大哥是否能按行程今夜趕回龍城?更愁的就是眼前這大雨不停,黃龍河的大堤怕又岌岌可危了。田地、難民、洪水,樁樁件件令漢威愁眉難展。老天爺就如此不開眼,偏偏是和龍城作對為難。

他轉過身伏案繼續批閱大哥留下的公文,這是他每日必修的“窗課”。軍中熟悉他們兄弟的人都戲稱他是大哥的“第二秘書”,這一年來,大哥愈發的“關照”他這個兄弟,有時文件多時真令他忙得不眠不休。

叩門聲,玉凝姐推門進來,手中托著一盤點心。

“小弟,餓了吧?吃點東西墊下肚子。我吩咐薛媽媽給你做杯咖啡提神。”

玉凝姐居家時也是修飾精致,一身米色的旗袍披著珍珠罩衫,淡妝清雅,走近時帶了一陣香風。

漢威從來稱呼這位繼任的大嫂叫“姐姐”,他對這位後嫂嫂談不上喜惡,隻是“大嫂”這個尊貴的稱謂已隨了自幼撫養他長大的先大嫂嫻如的過世而被他深深埋入地下,再無法許給大哥身邊任何的女人。

“有勞姐姐了。”漢威起身相迎,露出甜甜的笑意,跳去洗手間衝手回來捏起一塊酥皮塞入口中,指了窗外大雨說:“雨下得這麽大,大哥的飛機還能按期著陸嗎?”

玉凝姐淡笑了問他:“小弟,今天營裏怎麽這麽忙?晚飯都誤過了。好在你大哥不在家,不然你們叔侄都晚歸,不是惹他怒嗎?”

“是河堤防務上出些事,在忙……”漢威含糊地編排應付著,心裏揣摩玉凝姐的來意。

今天是先大嫂嫻如的忌辰,偏巧大哥不在家中。

他帶了侄兒小亮偷偷去給先大嫂上墳,也是怕惹玉凝姐不快,才瞞了她找些借口搪塞。玉凝姐哪裏都好,卻是同嫻如嫂嫂留下的兒子小亮兒總難和睦。每涉及到嫻如大嫂的話題,家中就諱莫如深。

“如果忙不過來,就對你哥明說,多找個幫手來打理。別累壞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漢威笑笑說:“姐姐多慮了,大哥這是磨練威兒。”

“事情多了,就容易忙中忘事,難免出紕漏。”玉凝的話音遲疑,目光卻在打量小弟漢威,但又咽回了欲說的話,笑問道:“聽說西門外的大道今天被山洪衝斷,你也是走那條道才耽誤了回家的時辰吧?”

漢威一陣猶豫,他今天去掃墓,根本沒去營裏,隻有胡亂點點頭應付。

玉凝愛撫地摸著小弟漢威的頭,心疼又憾然說:“自己多個小心,早些睡吧。”

走出兩步又回眸笑望他提醒:“小弟,今天是你嫻如嫂子的忌辰,我替你大哥在她房裏上了祭品焚了紙錢。你們叔侄如何就忘了這大日子,等下去拜祭一下。”

鼻子一抽,“阿嚏!”地打了聲噴嚏,漢威惶然的眸光望著玉凝姐,顫抖唇略顯不安愧疚,難道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是玉凝姐姐知道他和亮兒騙了她私下去墓地祭拜嫻如大嫂,不知作何感想。

平心而論,玉凝姐自嫁入楊家就對他這個小弟頗為不錯。大哥脾氣不好,平時打罵他的時候,也是玉凝姐姐在一旁機敏的為他開脫求情。但他從來不肯叫玉凝姐姐一聲“嫂子”。

同許多家庭一樣,玉凝姐和亮兒這對繼母繼子天敵般不睦。亮兒不夠伶俐乖巧,也因對生母過於依賴思念,總難接受繼母。雪上加霜更是在上月,亮兒無意間偷聽到玉凝姐同娘家人談話,竟然把倪家貪汙的事捅給了報界,害得玉凝姐姐娘家二叔身敗名裂,險些同楊家斷絕關係。

還是他費盡周折地左右說好話為侄兒小亮兒遮掩出頭。

玉凝姐出門,一臉錯愕的漢威才留意到桌上多了一張折疊整齊的《龍城日報》,一副照片映入視線,照片中那拔槍頂了趙三腦袋的人正是他,標題是“衝冠一怒為紅顏,楊公府少千歲槍挑情敵”。

雖然是幾日前的報紙,漢威仍不免周身一顫。他已經派人教訓了報館也堵了龍城各大報刊的嘴,不會再有類似的“醜聞”爆出,隻是李瀟雲和趙三至今下落不明令他頭痛。玉凝姐是蔡府太太露西的好友,事後露西也曾打過幾次電話哭訴問求玉凝姐,但他總是一副無辜的神態無可奉告。

※※※

“小爺,小爺,喜事,大喜事!”小黑子興奮地摸進漢威的臥房,“小爺,那兩個渾蛋找到了。”

漢威一驚,麵露欣喜,旋即又放下手中紅藍鉛筆,故作鎮靜地問:“哪裏找到的?我就說,怕是一場虛驚,兩個大活人如何就沒了蹤影?”

小黑子噗嗤地笑了:“兩個家夥不識相,不知道怎麽摸索著從後山下去了。赤光了身子沒個遮擋的,就大半夜在附近的村子去偷農家小媳婦掛在院裏的大花褲衩,被看門的大黃狗當賊追了咬。”

楊漢威聽到這裏再也沉不住氣,撲哧地笑出聲,仰靠在轉椅上如釋重負一般罵道:“你個混小子,我隻說嚇唬他們一下,你怎麽把人家衣服都扒光了。這大半夜的裸奔有傷風化。”

“誰知道這兩個小子背運呀。那黃狗一叫,莊戶人家就以為鬧熊瞎子或山魈了,衝出來遠遠地隻看到白花花的兩道影子嘶嚎亂竄,這就追過去放了幾火銃。哪兒就那麽巧,剛好打在跑得慢的趙三兒屁股上。”小黑子不等說完,自己都笑得直不起腰:“哎呦,讓他們不安好心眼,這回是見識了什麽是龍城‘男風’了。”

楊漢威鬱怒的啐了一聲,小黑子才發現自己失言,那天在蔡公館的舞會上,那個慕名龍城“男風”而從上海趕來的名公子李瀟雲和趙三兒就是因為誤拿彈鋼琴的小爺漢威當成了琴童去調戲,才引出了後麵這些尷尬事,結下梁子。

黑子忙象征性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陪笑說:“走嘴,走嘴,該打,該打了。”

“聽說,那個蔡府的表親李瀟雲被狗咬爛了腿,皮肉傷該是沒大礙;可那自稱是藍幫少幫主趙三公子,那就難說了。那火銃炸開是一堆鐵砂,聽說一點兒沒糟蹋,全招呼在他身下,聽說搞不好要斷子絕孫了。”小黑子笑得捶胸揉腸子,漢威也不禁大笑,心想玉凝姐姐怕也是得知蔡府那個親戚尋到了,才未再追究此事。幸好這些天大哥忙得無暇看報,他巧妙地藏了家中的報紙。心裏一陣詭笑,此事就算是風平浪靜了。

“那兩個混蛋沒有尋仇生事?”漢威問。

“他們敢!乖乖的滾回上海了,聽說昨天晚上就被飛機接走了。”小黑子嗬嗬地笑,罵了句:“小爺但放寬心去睡個安穩覺,那姓李的也不長眼看看這裏是誰的地盤!”

窗外院子裏響起汽車喇叭聲,漢威猛地從座位上躍起,伏窗張望,自言自語念了聲:“大哥!”

飛奔下樓。

“咚咚咚咚”的腳步聲停滯,大哥的身影已經入了他的視線。

他忙收住步,隻立在樓梯半中,躬身問候一句:“大哥回來啦?外麵風刮雨大,大哥一路辛苦了。”

漢辰立在門廳的雨氈上,玉凝正幫他脫去軍裝外衣,羅嫂在幫他換下靴子。

他抬頭望了一眼樓上的漢威,淡然地吩咐:“小弟還沒睡麽?去睡覺吧,天色不早了。”

“是!大哥!”漢威恭敬的退下。

回到房中,漢威如釋重負般將自己扔在鬆軟舒適的**,雖然前日臨時充當翻譯官偶露崢嶸,大哥並沒誇獎他,隻是他能從大哥的目光中看到肯定。如今,那兩個上海灘混來的流氓也灰溜溜地逃走,大快人心,他得意地摟了虎頭抱枕在**打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