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易得無價寶

且不說這陳風崇與秀英如何往來,那清平夫人得了《上陽台貼》的下落,自是滿心歡喜,帶了三五個親近的侍女,準備了香燭等物,一行人歡天喜地地出城而去,奔往法喜寺。

那法喜寺在杭州城外飛來峰上,據傳乃是傳承了東晉時身毒僧人的法統,距今已有數百年光景,曆經數朝,也是極為難得的一處所在。

清平夫人帶著侍女,幾人腳程極快,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這法喜寺山門之前,夫人打發了幾個女孩進山,隨她們燒香遊玩,自己一人在這山門前佇立出神。

這法喜寺山門之外立了兩尊石獅子,也是前朝遺留,曆經風霜,水磨光滑,底生青苔。夫人圍著兩尊石獅子轉了幾圈,也不見那《上陽台貼》所在,一時心中焦急,怒火升騰,直到是陳風崇大膽欺騙於他,咬牙切齒便要趕回清平坊給他些許教訓。

正在怒火難耐之際,清平夫人突然看見左邊那尊石獅子底座似有異樣,上前仔細查看,才發現這石子底座的青苔似有磨痕,心中轉念,想自己那不成器的師弟雖是飛賊一個,也算是得了師父幾分真傳,全力之下未必不能移動這石獅子。隻是那陳風崇逃脫之時便以身負重傷,這石子怕是有個幾百斤重,也不知他是用了什麽法門挪動獅子藏了《上陽台貼》。

想到此處,清平夫人也不踟躇,反正有陳風崇所說之話,現下既是得了線索,何不仔細查探一番?一念既起,清平夫人兩手按住了石獅子一邊,輕喝一聲,周身功力運轉,氣力升騰,生生將那石獅子推動了幾分。

也是這幾日並無法會盛事,法喜寺也頗為冷清,此刻山門前並無他人。否則若有一人在旁,見這千嬌百媚的美婦人竟似那莽夫力士一般,推動這數百斤的石獅子,非要被嚇到懷疑人生不可。

石獅子移動了幾寸,夫人果然看見地上一處土色有異,似是新近被人翻動過,當下欣喜,也不顧泥土汙穢,蹲下身來便兩手齊動。不多時,夫人便挖出一幾尺長的木盒,稍一掂量,便知道遂了心願,當下將木盒打去浮土,藏在身上,又將那地上土坑填平,將那石獅子推回了原處。

這清平夫人得了木盒,也不便打開檢視,隻是揣了這盒子在懷中,腳下蓮步騰挪,幾步進了寺中,尋那侍女去了。

那些侍女平日在清平坊頗為辛苦,也拋頭露麵做些接客的勾當,或風雅,或庸俗,總是身心俱疲。夫人今日帶她們來著法喜寺遊玩,幾人自是歡喜不已,分作幾處,有那歲數小些的,到那正殿之中,燒香禱告,求神拜佛,隻求哪日時來運轉,贖身嫁人,得一個好去處;年長些許的幾個,早斷了金盆洗手的念頭,也對殿中泥胎神佛頗為不屑,隻是走在寺中,尋一處清淨坐在,飲茶談笑,放鬆身心。

夫人在殿中尋得幾人,見她們焚香禱告,念念有詞,端的虔誠,心中也動了些意思,自取了香燭,也是誠心上香,一念禱告,跪了許久。旁邊有精明的和尚,見了這些出手大方的嬌媚小姐,心下也有計較,緩步走上前來,敲起銅磬,口誦阿彌陀佛,尋了些順意的經文念來,一時大殿中也有了些許禪意。

清平夫人一心禱告,一身羅裙隻在佛前拜倒,香煙繚繞中聽了這和尚念經,也是心喜,待得禮儀結束,起身便抓了幾塊碎銀,當著和尚的麵投入佛前木箱之中。和尚見了那一小把白花花的銀子,心裏知道遇見了豪富,輕聲道了謝,更是將那銅磬敲得亂響,口裏經文愈發動聽。

幾個女孩子見了夫人布施,也嬌笑著投了些銅子,又再跪拜,隨後簇擁著夫人向那殿外走去。

清平夫人此刻心中意念紛起,領著幾個女孩走出,想著尋了剩下幾人,找個清淨地方用些茶點,這一遭就算圓滿。

幾人走在寺中,看那遍地花草,觀這蒼天龍柏,雖是初冬時分,江南氣候卻也留了幾分綠意,一時心曠神怡,往日的疲憊煩惱盡數拋在了腦後。不多時,清平夫人帶著一眾女子到了放生池前,幾個女孩畢竟少年心性,見了池中鯉魚靈龜一時挪不開腳步,個個蹲身逗弄。

正在此時,一名身著黃衣的僧人鬼鬼祟祟湊到了幾人麵前。隻見這僧人身材高大肥碩,一身高僧大德才能破格配享的明黃僧衣,頭上卻不曾剃度受戒,留著寸許長的黑發。僧人到了清平夫人麵前,滿臉堆笑,施禮道:“阿彌陀佛。這位夫人,小僧有禮了。”

清平夫人見這僧人模樣古怪,心中不免有些戒備,隻是微微還禮,不欲與他搭話。這僧人見清平夫人態度冷淡,也不以為忤,繼續帶了滿臉的笑容道:“夫人大駕光臨,敝寺蓬蓽生輝。卻不知夫人此番降身,可是有所祈求?”

清平夫人更是覺得這僧人奇怪,說道:“小女子代父母上香,隻求家宅安泰,請吉平安罷了。”

那僧人聽著一句,臉上笑意更濃,雙手合十道:“夫人宅心仁厚,必能得償所願。隻是這燒香拜佛,也有許多講究,不知夫人拜的是那一位佛陀呢?”

清平夫人聽到此,心中大呼奇怪,尋常百姓上香祈願,哪裏有著幾位佛陀的說法,當下答道:“小女子不懂佛法,也就是拜了主殿的世尊佛祖,又在偏殿藥師王佛麵前為小弟祈福而已。”

那僧人眉眼低垂,輕聲說道:“如此,不知夫人可曾聽說過彌勒佛祖麽?”

清平夫人更是警惕,隻道:“略有耳聞,卻是不曾拜過。”

僧人一時抬了頭,眼中盡是奪人精光,不住說道:“夫人有所不知。當世乃是人壽四萬八千歲的第十次減劫,前有釋迦佛入滅,如今正是彌勒佛降生度人的時候。這彌勒王佛乃是賢劫千佛中的第五尊佛,繼承釋迦佛的法統,先在龍華樹下以三會的說法,後親身降臨人世,為世間苦海沉淪之信眾消災解難,講經說法。如今這彌勒佛轉世之身到了大宋,今日便有一場講經說法,就在這寺中,夫人可有興趣一同聽道?”

清平夫人這才知道,原來這僧人卻是信仰外道的,今日在此便是為了拉人進得教中,便說道:“小女子並不修佛學,也不懂得許多。此刻時日已晚,恐家中父母惦記,這便要回轉城中,隻怕無緣參與法會了。我這裏有些銀兩,聊表心意,還請大師收下。”說著,取了幾塊碎銀,交在那僧人手中。

那僧人雖是渡人不成,卻也得了銀錢好處,當下不再糾纏,施禮謝了清平夫人,為她祝禱了幾句,便徑自往一邊去了。

清平夫人打發了這外道僧人,一時沒了情趣,便領著一眾女子到了寺中園林一處小亭之中,取了帶來的各色點心,又與寺中僧人討了開水,一起飲茶。

不多時,一行人休息夠了,準備離寺回城。不待眾人走出寺門,清平夫人突然見了幾個鬼鬼祟祟的男子朝寺中走去,這幾名男子行蹤鬼祟,腳下卻是極穩,似是身懷武功。夫人多看了幾眼,卻見這幾人腳下都是牛皮官靴,暗道不好,想是那杭州郡守失了《上陽台貼》,著人一路追尋到此。夫人擔心其得了陳風崇的線索破綻,當下心念一轉,將懷中木盒小心交於一位年長的侍女,著她帶著姐妹先行回城,自己一人卻是留下查探。

幾番小心翼翼地躲藏,清平夫人跟著那幾名行蹤鬼祟的男子到了寺廟的後方。令她不解的是,除了這幾名貌似官府的人,那裏還有數十名普通百姓。所有人圍繞在一名身著明黃色袈裟的僧人周圍,正是那個外道的修士。

清平夫人此刻才知道,那幾名男子並不是郡守派出追索陳風崇的官兵,隻是普通的外道信徒而已。想到此處,她心中卻又多了些許疑惑,前朝恭帝一生不敬神佛,毀廟拆像,最終落了個怪病纏身,死於非命。本朝太祖從後周恭帝手中奪得帝位,心心念念供奉神佛,如今大宋無論佛法道教都是頗為昌盛,也不見朝廷下令禁止。就算這些人信仰了釋迦佛以外的佛陀,也不至於躲躲藏藏,大可以公開傳道,何必躲在這寺廟後山呢?

抱著滿心的疑惑,清平夫人躲在樹上聽了片刻。要是不聽還好,一聽得這些人傳道的言語,清平夫人全身上下直直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那黃衣僧人出了宣揚彌勒佛的教義,言語中更是多有對當今朝廷的詆毀,看樣子這群人不僅僅是外道的修士,也是企圖謀朝篡位的邪教人士。

想到此處,清平夫人突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北方來的富商們曾在清平坊聊起過一個叫做“彌勒教”的神秘邪教。那彌勒教自農人佃戶中發起,宣揚彌勒救世的邪說,其教主自稱彌勒轉世,煽動百姓,地方官府幾次打壓,漸漸也絕了蹤跡。想不到這邪教竟然不曾滅絕,傳到了南邊來,如今更是在這蘇杭一帶死灰複燃。

清平夫人看著這群人不住念經行法,抨擊朝廷,心下駭然。她原本躲在樹上,身軀頗為緊張,再聽得這群人大逆不道之語,一時心亂,一口氣息自然混濁,滿身輕功運轉滯澀,不著意踩斷了一根細小的樹枝。

隻聽得哢嚓一聲,那些教眾中有幾名目露精光的壯漢轉頭看了過來。清平夫人暗道一聲“不好”,心知若無人注意自己尚可躲藏些時候,一旦被人發現,自己這一身大紅大紫是無論如何也藏不住的,當下心一橫,閃身跳到地上,扭頭便朝著山門方向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