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眾生態
“自,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雖隻是被那朱徐氏隱晦的一點,但似被戳破心事的朱二爺,老臉一紅,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三十年前,憑著多年行商跑買賣的經驗,朱家便從蘇北遷往此地,與去世的大哥苦心經營不同,這些年朱二爺更是坐吃山空,全憑著家中商號的分紅過活。
可打從前年起,這商號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而在大哥去世後,生意更是一落千丈,那個侄子雖說極為聰穎,十七歲便考上了秀才,可卻不是一個做生意的料,這不到一家的功夫,商號關了門不說,且又欠下一屁股的債,就連人也是氣急攻心,染了風寒身故了。
在心痛之餘,他卻又心存一思僥幸,尋思著,大哥這門算是絕了後,那朱家的東西自然不能落到旁人家裏,先前之所以要替徐靈芸出頭,不過隻是合算著朱家大房還有這座宅子以及城中的幾間門市,當然,更重要的是租界裏的倉庫,那才是真正值錢的玩意,不知多少人眼紅著那。
或許大哥有這樣那樣的不是,可對朱二爺來說,他卻骨子裏佩服大哥,尤其佩服其眼光,就像那租界裏的地以及建立那片地上的倉庫一般,當年這租界初設的時候,誰能想到現在這地價能翻上幾十倍出去?而且還是有價無市——那些洋鬼子,現在可是不再永租給華商了。
這可是蠍子拉屎獨一份!
眼瞧著那姓梁的上門逼起了債,把算盤打到了朱家的老本上,早把朱家大房當成自己家業的朱二爺自然要站出來,保全“朱家”的財產。
可卻想不到這徐家的女娃兒年紀雖小,倒是自有主意,不單一口嗆住了外人,就連同自家人也給一口堵死了。
當真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那怕再是偏房所出,那也有大戶人家的底子啊!單就是這心思……可真夠細的!
瞧著眼前的徐家小娘子,朱二爺的心裏暗自懊惱起自己太過心切了,這徐靈芸可是徐家的小姐,雖說現在徐家大不如過去,可擱幾十年前,單是提一聲上海的徐家,便是誰也不敢輕視的人物,即便現如今,這徐家沒落了,可畢竟根基尚存。
更何況,相比於徐家,祖籍安徽的朱家不過隻是個剛來的外來戶罷了,也就是前幾年做了幾年的買賣,在這上海的地界上,到底也還算是個人物,可現在不也是家破了嘛。
而現在徐靈芸話裏藏話的一番微點,讓朱二爺臉上一陣尷尬,同樣也意識到,眼前這侄媳婦雖不過隻是徐家偏房出來的小姐,但也絕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主,打斷骨頭連著筋,萬一惹惱了徐家……到那時候,可真是有些麻煩啊!
正當朱二爺的那份玲瓏心思浮動的時候,而正站在一旁的朱宜濤,這位朱家二房的獨苗兒,原本還正貪婪地盯視著穿了一身孝服、逾顯得嬌媚動人的弟媳婦兒,其實,打從當年他那堂弟娶了這媳婦後,他那雙眼睛便沒少在其身上打量,可也頂多就是打量罷了,但現在卻不同,現在那堂弟死了,這朱家大房按道理東西得歸二房了,自然的就是這朱徐氏,嗯,想到這,他的心底便是一熱,甚至下意識的把其當成了自家的禁錮。
現在朱宜濤一聽她這麽說,便立即跳出來為其撐起腰來。
“就是,到時候咱定要把這些個忘恩負義之人告上官府!靈芸,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幫你!”
說的是詞嚴義正,話是冠冕堂皇,可那心底的齷齪想法,卻又隔著那層肚皮,不為外界所知,但那副齷齪模樣,徐靈芸又豈會沒看在眼裏,那裏會給對方機會。
“這倒是不用勞大伯的大駕,大伯與少爺雖是至親,但公公和二叔,卻都早已分家另過了,現在朱家長房雖隻餘奴家一人,但凡隻要奴家有一口氣在,這一門便不算絕了,這家務之事,自不能勞外人之手。”
而穿了一身孝服的徐靈芸,甚至連看都沒看朱宜濤一眼,反倒隻是冷冷回應道。
朱宜濤豈沒有聽出她諷刺自已,就待他惱羞成怒,正欲破口大罵時,卻被他爹一把抓住,原本神色尷尬的朱二爺,這會反倒是平靜了下來,隻是接著兒子說道。
“侄媳婦說的是,自是這個道理……”
他之所以會這般“退讓”,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怕惹上徐家,畢竟相比於徐家,朱家在這地方不過就是一沒根基的客戶罷了,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
需要徐徐圖之!
這會他反倒是後悔自己表現的太過急切了,尤其是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不就是一小寡婦嗎?真是……不過,自己這侄媳婦當真確實水靈!還是大哥的有眼光啊!心裏這般感歎之餘,朱二爺反倒是有些嫉妒起身故的大哥了。
在眾人的談話中,原本看似吊唁實則上門逼債的梁文佐,這會卻是變得為難起來,他欲走卻無人送客,欲留,這臉皮已經撕破,卻又不能。
就在梁文佐左右為難,不知是走是留之際,他驀地一下瞪大了眼睛,駭然朝著靈堂內的棺材看去,那雙眼睛中瞬時露出了懼色,就連雙腿也打起飄,發起軟來。
那口漆黑木棺尚未釘棺蓋,以便供人吊唁,看上最後一眼,在梁文佐的注視中他看到那沉重的棺蓋竟然向旁邊移動了一下,下一瞬間,幾根蒼白的手指伸出來搭住了棺材板上。
這詭異的一幕,讓自許膽大的梁文佐頓時嚇的向後一退,指著棺材手指顫抖道。
“我的老天爺……這……這……”
見了他的舉動,眾人都向棺材上看去,登時有兩個家裏的老媽子更是同時驚叫道。
“炸屍啦!”
其中一人一轉身便拔腿逃了出去,而另一人卻是雙腿一軟,整個人似團稀泥似的倒了下去,那口吐著白沫,顯然是被嚇得不省人事了。
至於那些個原本還在那或是看笑話,或是同情徐靈芸的人們,瞧著眼前這一幕,頓時逃成一團,即便是幾個未曾逃跑的,也都是戰戰兢兢顫退成一團,那裏還敢再言語一聲。
至於拉著兒子的朱二爺,這會三魂七魄已丟了小一半過去,本就心虛的他,隻以為自己的那點齷齪心思被侄兒的魂魄瞧著了,一時不甘還了陽來想要收拾自己。若非是兒子攙扶著,人恐怕早都癱軟在地了,反倒是朱宜濤還站在那,麵不改色的站著,可實際上他那**卻已經濕作一團,一癱水跡順著腳下流淌時,那嘴裏還喃喃著。
“炸、炸屍、屍……”
他想逃,雙腿發軟卻是抬不動,隻是眼巴巴的看著那棺蓋縫下的冒出的手指,那心底的欲望這會早不知飛散何處了。
同樣被嚇的麵色蒼白的徐靈芸,卻沒有逃,畢竟裏邊躺著是她的男人,就算是他炸了屍應該也不會傷害自已吧!
莫非他見自已這般受人欺侮,所以才從陰間還了陽?
盡管作為基督徒,可她畢竟生長於中國,自然受到神怪的影響。而在丈夫亡故後經曆的這一幕幕,更是讓她多少對這“炸屍”充滿了希望。
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她小心地移步向前。
恰在這時,棺蓋被猛的一下推開了,在棺蓋掉落的響聲傳來時,原本就嚇的三魂不在七魄不附的朱二爺尖叫一聲,頓時口吐白沫,直接被嚇暈了過去,至於原本看似冷靜的朱宜濤更是直接癱作於地,嘴裏喃喃著。
“堂弟、堂弟,為兄錯了,為兄錯了,放過為兄……”
對於周圍的醜態徐靈芸自然是渾然不覺,這瞬間的驚變,更是讓嚇的一聲尖叫,連忙用手捂住眼睛。
與旁人的害怕、恐懼不同,盡管她同樣害怕,但她雖說緊張兮兮的用手捂著眼,同時卻又小心翼翼的張開手指縫,朝著棺材處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