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朋友

長安。

中午時分,街上人山人海,小商販們扯著嗓子高聲的叫賣,各種各樣的貨物擠破頭似的向過往的人們炫耀,姑娘們的精心打扮顯然是在吸引自己心中的情人。

任飄萍和柳如君正坐在路旁的茶樓裏。任飄萍心裏想的是小蝶,而柳如君念的是玉芙蓉,兩人的心思全然不在這熱鬧的街市。

忽然間,街上傳來陣陣馬鳴聲,四匹上等的雲南滇馬拉著一輛甚是豪華高貴的馬車由城門外疾馳而來。路人在驚呼中閃躲,街中央一約摸五六歲的小男孩像是被這陣勢嚇壞了而忘記了閃躲,眼看馬車就要碾到這孩子,隻見一五十左右身著月白色大褂的老者左手一掌硬生生地把這四匹馬截了下來,而右手已將那小孩護在了懷裏。人群裏霎時爆發出陣陣的鼓掌聲,那老者對小男孩說:“別怕,快回家吧。”

那趕馬的壯漢臉麵不存,盛怒之下,嘴裏一聲‘找死’,馬鞭向那老者揮去,這一鞭下去隻怕至少也有三五百斤力氣,鞭子自然是打不到那老者,因為鞭子的一頭已在老者的手裏,任憑那壯漢使出渾身的力氣,鞭子兀自紋絲不動。

人群中更是一陣叫好聲,就在此時,馬車裏走下一位身材頗為高大的中年男子,眉宇之間自有一份威嚴,對著那壯漢痛斥道:“狗奴才,還不撒手!”隨之抱拳向那老者說道:“一切都是在下的不是,還望閣下海涵。”

任飄萍看到這裏也不禁暗自吃驚,那老者的功力竟似不在那玉芙蓉之下,更驚的是那中年男子正是近年來六扇門裏少有的高手──禦賜金牌神捕第一高峰,姓第一,名高峰。他怎麽會來到長安,莫非長安有大案發生?

話說間,那老者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第一高峰,沒有說一個字,轉身離去。

柳如君一路上很少說話,這時卻說道:“任兄,不如我們先去賭坊賭上幾把,小弟這三年來早已忘記了人間的許多樂趣。”任飄萍笑道:“好,人若是在溫柔鄉裏待上三年,快活也會變成不快活,更何況對你來說,溫柔鄉早已不是溫柔鄉了。”

柳如君苦笑:“看來你挖苦人的本事比起你的武功更勝一籌。”

柳如君似乎手癢難耐,拉著任飄萍直一溜煙奔賭坊。

不一會兒,長安城裏最大的賭坊‘天一賭坊’已經在他們的眼前了。此時,天色尚早,賭坊外邊擱著幾盆杜鵑花開得正旺,賭坊裏沒有幾個人,隻有最裏麵的一張桌子上圍著五六個人在那裏擲篩子。

任飄萍不好這個,於是坐在門口的一張椅子上,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起來,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而柳如君跑到了最裏麵的那張桌子過賭癮去了。

八年的江湖磨練使得任飄萍早已學會了隨遇而安,此時的他不知不覺中睡著了,能夠睡得著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種奢望。

可是此時的他絕對不該睡著了。

天已是黃昏時分,柳如君還在賭。柳如君的麵前已堆滿了銀子,莊家的臉上自是不好看,可是,柳如君旁邊的這位臉色就更難看了,嘴裏不時地咒罵著,一下午他已輸了三千兩銀,現如今連最後一兩銀子也輸了,不禁耍起橫來,對著柳如君說道:“兄弟,看你不大像是本地人?”柳如君根本不理他,這位膽子似乎更大了,大聲說:“你小子袖子裏有鬼吧!”伸手就去抓柳如君的右手。其他幾人自是欺生,一旁冷冷地等著看柳如君出醜。

柳如君反手一扣,使的正是少林小擒拿手,順勢去抓這位的肩胛骨,使的卻是點蒼派的鷹抓功,這兩招快如閃電,一氣嗬成,旁邊幾位心裏一怵,已是躲到遠遠去了,誰知那位一沉肩,不知怎的已閃過柳如君這一招。柳如君一愣,這才仔細打量這位,可是無論從那個地方看都看不出一點兒驚人之處,走在大街上,十張臉中就有九張是他這種臉。

柳如君實在想不出江湖中還有這樣一號人物。這時聽到打鬥吵鬧聲的任飄萍已走了過來,也正看著這位,任飄萍的臉上除了微笑還有一些得意,再看那位,臉上不懷好意的微笑中隱藏著一些頑皮,忽然,兩個大男人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中旁若無人地擁抱了起來。

柳如君忽然似是猜到這位是誰了,江湖中任飄萍的一個人盡皆知的朋友:快刀飛雪常小雨!隻是不知道他怎麽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那人這時大笑道:“老狐狸,你看著別人欺負我也不幫幫忙?”

任飄萍道:“隻要你不欺負別人,別人就燒高香了,再說了,你輸了錢耍橫還想讓我幫你?不一起欺負你就不錯了。”

任飄萍似是給柳如君解釋:“隻要是人,到了賭場隻怕都會失去三分人性。”又道:“小常,這位便是‘善解人衣’柳如君,柳兄,‘快刀飛雪’常小雨!”

柳如君和常小雨兩人相視一笑。

柳如君已是笑道:“這贏來的銀子若是還給了你,自是看不起朋友,但是長安‘聚仙樓’的上等女兒紅我還是請得起的。”

常小雨大笑:“果然是善解人意,比這老狐狸說話中聽得多了。”

……

聚仙樓。

此時,華燈初上。三人要了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開始天南海北的胡吃海喝,說自己最得意的事,諞自己最傷心的事,吹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牛皮,當然,也包括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男人在喝酒的時候是最可愛的,在女人看來則是最可惡的。注:至少兩個男人,且必須是朋友。

這三人走在一起,江湖上隻怕沒有幾人能惹得起。然而,至少有一個人是例外的。這個人現在就站在他們的跟前,第一高峰,此刻的第一高峰一身捕快著裝,腰間一把樸刀站得筆直,麵色像刀一樣的冷,似乎整個人就是一把刀。柳如君與任飄萍仍然在笑,而常小雨卻笑不起來,他知道第一高峰是來找他的,他也知道第一高峰是為什麽來找他,三年前,由於江西巡撫的兒子王天語在街上當眾調戲侮辱一鄉下女子,他一時看不過眼出了手,誰知那小子繡花枕頭一包草,回家後竟然一命嗚呼了。三年了,他一直躲在天一賭坊裏,誰知還是躲不過去。

柳如君開口:“神捕何不坐下來共飲一杯?”

第一高峰道:“好!”一口氣喝幹了柳如君倒給他的那一杯酒,又站了起來道:“酒已喝過,該辦正事了。”

柳如君準備再倒酒,常小雨伸手攔住柳如君道:“該來的總會來的,”眼睛一瞥第一高峰“神捕,外邊請。”

第一高峰道:“不必,就在這裏。”他生怕一到外邊常小雨就跑掉了,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才在這裏堵住了獵物,又怎會讓獵物跑掉了呢?至少在他的眼裏此時此地的常小雨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任飄萍看了看四周笑道:“神捕大人,京城八百兩失銀案的主角正是我,想必今天也要把我一同拿下吧。”

第一高峰豈非不知,隻是他先後緝拿任飄萍七次,均被任飄萍跑掉,此後任飄萍先後還救過他三次。那第一高峰並不理會任飄萍高聲說道:“兄弟,想出名想瘋了吧,你以為誰都可以冒充任飄萍,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快點給我滾吧。”

常小雨知道任飄萍不會滾的,因為他們是朋友,但還是說了一句廢話:“老狐狸,走吧,今個你是幫不上兄弟了。”常小雨早已注意到了這聚仙樓周圍埋伏的全是一等一的弓箭好手。

任飄萍狡猾地笑道:“那好吧,兄弟,保重!”說時拔腿就走。

常小雨可沒想到任飄萍真的就走,氣的渾身發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柳如君更沒想到任飄萍會是這樣的人,憤憤地說道:“真不愧是咫尺天涯任飄萍,我今天終於明白了。”

朋友,有時真的就像是這樣,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任飄萍的咫尺天涯之名卻是得來於他的獨步天下的輕功。常小雨的氣還沒生完,任飄萍就回來了,第一高峰心中不禁懊惱不已,臉像冰一樣已經凝結,他知道那些弓箭手已被任飄萍在這一瞬間裏製住了。

第一高峰長歎一聲:“也罷,也罷!”垂頭喪氣就往外走,常小雨高聲道:“神捕,人非我殺,當時我隻不過是點了王天語的睡穴。”那第一高峰似是一怔,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時,任飄萍和常小雨相視會心一笑,想來剛才他倆隻不過是在演戲,隻是連柳如君也騙了過去。柳如君大笑:“今日,我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朋友。”

朋友,最重要的是信任,即便是你親眼見到的背叛,也不可輕下斷言,更何況是聽到的呢?

柳如君此時不僅迷惑,問道:“人既非你殺,為什麽還要躲呢?”

常小雨答道:“兄弟,隻因為死的是巡撫的兒子。”

任飄萍說道:“巡撫的兒子自然不是人的兒子,否則,還用得著躲嗎?”

三人不禁開懷大笑。

柳如君今個請客,待要結賬時,掌櫃的甚是客氣地說:“三位爺,適才已有人付過賬了,那位爺說你們今晚會下榻‘青雲客棧’,車馬已備好,請!”三人抬眼就看到門外兩輛裝扮得頗為豪華的馬車,柳如君問道:“會是誰呢?”常小雨答道:“不知”,轉頭去問任飄萍,任飄萍卻已經在第一輛車上,常小雨和柳如君隻好也上了車,上的是第二輛車。

兩輛馬車先後飛奔而去,任飄萍一進車廂裏,撲麵而來的是一陣淡淡的桂花香,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嬌滴滴的美人。

這淡淡的桂花香任飄萍並不陌生,在洛陽醉裏繡乾坤酒樓中已使他幾乎醉倒,這嬌滴滴的美人任飄萍更不會不熟悉,她差點要了他的命。馬車裏的女子正是逝水無痕燕無雙。

那燕無雙嫵媚一笑,道:“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麵的。”聲音還是那麽好聽。

任飄萍微笑道:“姑娘該不會又要取我性命吧。”

燕無雙雙手支頭若有所思,忽又嫣然一笑道:“今天本姑娘沒有興趣殺人。”

任飄萍忽然不說話了,車廂裏隻有淡淡的桂花香在跳躍著,當然,還有兩個人的彼此聽得見的心跳。

燕無雙突然覺得自己由主動變成被動,忍不住道:“哎,你不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任飄萍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燕無雙沒好氣地說:“我不說你就不問了。”

任飄萍答:“我問了你就會說嗎?”

燕無雙似乎更生氣了,道:“當然不會說,氣死你!”

任飄萍又不說話了。燕無雙忽的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任飄萍一字一字地說道:“我─想─你─了。”任飄萍似是一驚,道:“想我什麽?”

這次燕無雙是真的生氣了,因為她的人已在車外,車棚頂部已被她撞破,風中傳來她那迷人的歌聲: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車廂裏已沒有了桂花香,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任飄萍不知怎的覺得心中空****的。

這時常小雨的聲音已到:“老狐狸,你沒事吧?”話音一落,常小雨和柳如君已到了任飄萍的車上,兩人就坐在車廂的車壁上,一邊一個。看著任飄萍有點兒魂不守舍,常小雨壞笑道:“被母貓抓了吧。”一邊的柳如君止不住地笑,道:“剛才我就看到這輛車的車廂比後邊的低了些,沒成想裏邊居然是隻母貓。”

任飄萍笑道:“見過這麽大的母貓沒?”

常小雨和柳如君大笑直搖頭,道:“沒見過也不想見。”

任飄萍正色道:“燕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