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仙人掌
仙人掌多生長在炎熱幹旱的地區,能夠適應任何惡劣的環境;仙人掌的花鮮豔而美麗,但絕不嫵媚妖嬈;仙人掌有刺有毒,刺疼人的刺,毒死人的毒。
任飄萍此刻正聽著小曲,唱曲的人正是洛陽城裏最大的妓院“雅靜閣”裏的當紅金牌歌姬玉芙蓉,曲唱的固然好,卻不及人的萬分之一的美。唱曲的人一身潔白羽紗,一塵不染,仿佛她本不應在這樣的地方,眉宇間,一種無法言明的風情萬種直叫世上所有的男子黯然銷魂。
任飄萍似乎已醉了。
每當遇見棘手的事,任飄萍都會找個類似這樣的地方去放鬆,緊張總會做錯事的,更何況他現在根本就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任飄萍隻知道仙人掌在江湖上做的是人類最古老的生意,殺人。無論是誰,隻要出得起價錢,無論被殺的人是誰,都必死無疑。
琵琶聲不知何時停了,一曲已終。玉芙蓉此刻一雙妙目正一動不動盯著任飄萍。任飄萍決不是那種讓女人一見就喜歡的男人,但絕對是那種讓女人一見就永遠忘不了的男人。一臉的疲憊,捎帶著無法言明的憂鬱;眉宇間似乎鑲嵌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無所謂,似乎天地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那微笑的嘴角,淺淺地埋藏著一絲高傲,兩個似隱似現的酒窩,卻充滿了無比的堅毅。
玉芙蓉的眼裏不知何時已多了一份憐惜,一絲喜歡,一絲嫉妒,還有一些悔意。玉芙蓉輕聲問道:“公子可想再聽一曲《聲聲慢》?”任飄萍還在微笑,但是沒有回答。玉芙蓉不禁有些惱怒,曾幾何時有哪個男人如此怠慢於他。她起身走上前去,愕然,任飄萍已然睡著了。
任飄萍太累了,即使眼前是玉芙蓉這樣的可人。
玉芙蓉拿了一件自己的薄衫給他蓋上,靜靜地看著他。
“姐姐!”,門外已走進一個模樣姣好的紫衣女子,手裏捧著一壺酒。“噓”,玉芙蓉急忙以指掩唇示意小聲。任飄萍卻已醒來,吸了吸鼻子道:“好酒。”已從那紫衣女子手裏接過酒說道:“多謝,姑娘的香氣要比這酒的香氣更早進屋。”一朵紅雲已悄然爬上紫衣女子的臉龐,紫衣女子看了看玉芙蓉嬌聲道:“公子,還是讓紫雲給您斟酒吧。”
也許是匆忙,斟酒的手露出了手臂,白皙而嬌嫩,在這白皙而嬌嫩的手臂上赫然刺有一枝綠色的仙人掌,和素箋上一模一樣的仙人掌。
紫衣女子倏地把手縮了回去。任飄萍似是沒看見,起身喝光了杯中的酒又坐下說道:“好酒,怕是窖藏三十年的上等女兒紅吧!”
“公子好眼力。”玉芙蓉讚道,許是一語雙關,眼睛卻示意紫雲離開。任飄萍仍然裝作沒看見道:“紫雲,好名字。”但是紫雲卻是無法離開,因為無論她向哪一個方向移動,站在她前麵的都是任飄萍。
玉芙蓉歎息,“公子,您這又是何苦呢!”
任飄萍隻有苦笑。
玉芙蓉出手,手還是那隻彈琵琶的手,隻是沒有了剛才的纖弱無力,纖手化作萬千帶刺的仙人掌向任飄萍的左肋處刺來,任飄萍沒有躲,拿起玉芙蓉剛才蓋在自己身上的薄衫,薄衫立刻變成了一堵堅硬無比的牆。
玉芙蓉像是生怕弄壞了那件薄衫,或是怕那堵牆折斷了自己的掌,隻好縮回手。那堵牆移動的太快,玉芙蓉無法變招,隻好退。此時紫雲的一雙玉掌眼看就要落在任飄萍的後背上,卻永遠也落不上了,隻因任飄萍和玉芙蓉的身法太快。
玉芙蓉退已無可退,一雙眼睛裏卻沒有恐懼,隻是一池令人心碎的惆悵,玉芙蓉淡淡地閉上雙眼,鎖住了那一池令人心碎的惆悵。
其實玉芙蓉心裏知道任飄萍不會殺她,一來,任飄萍不是一個隨便殺人的人,他還不十分確定自己的身份;二來,即便是任飄萍已經確定了自己的身份,見不到歐陽小蝶他也不會殺自己;三來,任飄萍的招式中根本就沒有殺氣。
玉芙蓉雖然知道任飄萍根本就不會殺自己,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惆悵。
任飄萍確實沒有要殺玉芙蓉的意思,就在他將要收手時,一股強烈的劍氣直逼他的天靈蓋,身後是紫雲的掌,任飄萍隻好橫向移動三尺,咫尺天涯,人卻已向後退到自己剛才坐的椅子前,索性一屁股又坐在椅子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就好像任飄萍原本就坐在那兒一樣,動也沒動。
這時,任飄萍又見到了柳如君,善解人衣柳如君。
任飄萍苦笑道:“柳兄,你倒真是善解人意。怎麽每次見到你,我都這麽倒黴啊!”
柳如君嗬嗬一笑:“任兄,真對不住啊,我也不想每次見到你時手裏拿著劍的。”
柳如君轉身向玉芙蓉走去,關心道:“你還好吧?”
玉芙蓉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柳如君說道:“謝謝柳公子。”
柳如君自是能感覺到玉芙蓉的冷漠,隻是自己已習慣了,甚至已有點喜歡玉芙蓉的這種冷漠。
任飄萍依舊笑,他覺得今天這雅靜閣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柳如君,不僅人長得好武功好,而且其父柳聚元更是山西四大錢莊之一‘開源錢莊’的主人,柳如君更是那種女人一見之下就會喜歡的美男子,不僅如此,柳如君對女人很是有辦法的,江湖上凡是有點兒名頭的女子幾乎都和他有些關係,要不人稱善解人衣柳如君。可是今日的他卻完全是另一種模樣。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很賤,喜歡自己的偏不要,偏要喜歡不喜歡自己的。一旦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也喜歡自己的,別人就不喜歡了。
玉芙蓉已坐在了任飄萍的麵前,徑直露出自己的左臂,也露出了和紫雲一樣的綠色仙人掌。玉芙蓉說道:“仙人掌下設四個堂口,花色有紅綠黃白,依次稱為赤龍堂,玉鳳堂,金沙堂,白虎堂。每個堂口各自獨立互不往來,各自接單,若刺殺重要人物時由總壇指揮調度。”
“公子,你現在可明白了,你要找的是赤龍堂而不是我這玉鳳堂。”玉芙蓉眼裏很是無辜地說道,“我想公子是明事理的人,當不會置小女子於死地吧。”
任飄萍當然明事理,緩緩道:“還請姑娘明示。”心中卻是問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要找的赤龍堂而不是玉鳳堂,或者說是你根本就是那留信箋之人?
玉芙蓉明眸一閃,輕啟朱唇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其堂口設在長安。”
任飄萍起身謝道:“多謝了,就此別過。”
玉芙蓉眼中似乎有些不舍,輕聲道:“公子若想聽曲,不妨再來雅靜閣。”
那柳如君的眼裏卻是無盡的悲傷和無奈說道:“任兄,如果你把我看做是朋友的話,長安的冀青雲是我的朋友,你知道的,最近我沒什麽事可做。”
任飄萍大笑道:“朋友,好!”拔步便往門外走。
玉芙蓉急呼道:“公子,你……你要小心,那赤龍堂堂主很可能是二十年前譽滿江湖的忠義劍慕容秋葉。”其實玉芙蓉心裏知道當今天下裏若有人能殺死慕容秋葉,任飄萍絕對算是一個。
任飄萍回頭笑道:“你也是朋友。”玉芙蓉苦笑道:“隻要你將來不把我當敵人,我就心滿意足了。”
任飄萍大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人已在門外。
柳如君和玉芙蓉在這期間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沒看過對方一眼。柳如君是不敢,怕傷心,更怕自己會忍不住要留下來;玉芙蓉是不願,不願給對方哪怕一絲希望,有希望就會有失望。
希望是自己給的,失望是別人給的,給別人希望豈不是給別人失望。
……
去長安前,任飄萍要去看一個人,一個朋友。
於是,現在任飄萍和柳如君就坐在少林寺的禪房裏品茶,茶是上等的信陽毛尖,煮茶的人是舍得和尚,少林寺達摩院首席長老的舍得和尚。舍得和尚當然知道任飄萍的來意,但是卻沒想到柳如君也會來,畢竟柳如君在江湖中已銷聲匿跡三年了。舍得和尚沒有問,任飄萍當然知道柳如君這三年在那裏,卻也不說。
有時朋友之間是要有些秘密的。
舍得和尚道:“和尚煮的茶如何?”
任飄萍道:“好茶,清明前采摘,一芽一葉,所衝之茶香氣高雅,滋味濃醇,回甘生津。”
舍得和尚頜首,道:“歐陽小蝶被擄一事頗為蹊蹺,她終日相夫教子,從不過問江湖事,仙人掌沒有理由劫持她,而且仙人掌隻殺人,不救人。至於趙老爺子被殺一事,就不好說了,要知當初為了振興震天幫,他殺人無數。是以其樹大招風,樹敵頗多,很難確定凶手是誰。”
柳如君道:“敢問大師,可是江湖上中又有幾人能殺得趙老爺子呢?”
舍得和尚答道:“柳施主問得是,正麵搏擊隻怕不超過二十人,但是若以其他宵小手段為之,則不得而知。”
其實任飄萍對小蝶一事也是百思不得一解,小蝶的武功自己心裏很清楚,這世上能擄走她的人隻怕也沒幾個。
柳如君又道:“大師的意思是有人要嫁禍於仙人掌?”
舍得和尚沉思道:“嫁禍於仙人掌是假,嫁禍給任施主是真。”
柳如君自言自語道:可是為何要嫁禍給任兄呢?
舍得和尚道:“這個老衲就不得而知了。”
任飄萍接口道:“關鍵是赤龍堂的慕容秋葉。”
舍得和尚一驚道:“赤龍堂?仙人掌的赤龍堂?慕容秋葉?!”
任飄萍和柳如君都在等下文,過了許久,舍得和尚才沉聲說道:“忠義劍慕容秋葉,他怎麽會做了殺手,十八年前,老納便是以一招之差敗在了他的劍下。”
“任施主,你要去長安會一會他?”和尚問道。
“嗯,總要見一見的。”任飄萍答。
和尚無言,朋友要做的事總有他要做的道理。
……
歐陽小蝶此時就站在仙人掌中間,開著各種顏色的仙人掌花中間,可是這些花兒的美又怎及她的美的萬分之一呢?她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被劫持的樣子。
歐陽小蝶看著眼前的仙人掌,不禁憐惜地說道:“都說你外表堅硬如鐵,可是又有誰知道你的內心柔弱似水,唉……”
“你說的是花兒還是人呢?”這分明是玉芙蓉的聲音。
玉芙蓉此時正站在歐陽小蝶的背後,她當然說的是任飄萍。但此時說及任飄萍時心裏卻沒有了往日的平靜,亂糟糟的。
歐陽小蝶沒有回答卻急聲問道:“你見過他了?”
玉芙蓉幽幽一歎道:“見過了!”
小蝶狡猾地笑了笑,轉過身來,“我猜對了吧,他已成了你心裏的毛毛蟲了。”不等玉芙蓉回答又問道:“他好麽?他瘦了麽?他今天穿的是什麽衣服啊?”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玉芙蓉的心更亂了,隻好回答:“好好好,他一切都好。”
“他真的好嗎?”這句話是小蝶問自己的,眼中說不出的一種憂傷彌漫開來,就連那些仙人掌花兒也不禁低下了頭憂傷了起來。
玉芙蓉看著歐陽小蝶不禁看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