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畫舫聽琴,煙波涼初透

自從顧風塵練成逆天神功以後,先前所中的劇毒,現在發作得越來越輕微,時間間隔也越來越長,有時一天也不會發作一次。每次打坐運功時,他會覺得全身似有無數股水銀蜿蜒流動,由丹田慢慢散進經脈,練完之後,丹田中空****地似空穀一般,但四肢百骸真氣充盈,似有無數精力要爆發出來。

這天上午,顧風塵在船艙內練完功後,獨坐船頭,看著兩岸風景,隻覺船行甚速,好多景致飛一般在眼前掠過,卻無一樣看得仔細,心中不由感歎:人生之事,畢竟難以兩全,腳程雖是快了,但沿途諸多美景卻如走馬觀花。不得細賞。

正想著,天空春雲密布,微風暗起,不一會兒,淅淅漓漓地下起雨來,顧風塵覺得艙中甚是憋悶,不願回去,便向船家要了雨傘,撐在頭頂,站在船頭舉目四望,但見遠處平林漠漠,黛山隱隱,一層雨霧籠罩在半空,雨滴落在河麵上,迸濺起無數水花,密密的水聲為天地增添了無數寂寥之意。

顧風塵雖無詩興,但此情此景壓抑胸中,塊壘壅塞,禁不住縱聲長嘯。

這一嘯不要緊,竟是綿綿無絕,越來越響,如一鼓沉雷行經天際,沿著河岸遠遠傳了出去。水流愈急,船行愈速,嘯聲愈響,舟子頓時失色,手中船槳險些掉落水中,以為水中出現了什麽水怪。

顧風塵慢慢收住長嘯,立時覺得胸中通暢了許多。

便在此時,汾河轉過一個彎,水流陡地急了許多,舟子穩住船隻,積年累下的經驗使他們將船撥弄自如。

雨越下越大了,舟子披起了蓑衣,叫道:“客官,進艙避避吧,這雨越來越大了呢。”顧風塵應了一聲,正準備收傘進艙,突然發現後麵跟上來一隻船。

這是隻畫船,船頭船身描龍繪鳳,裝飾得極為美觀,此時船頭上坐定一人,穿一襲名貴的綢緞錦袍,頭戴七寶日月冠,膝頭擺著一張琴,此人身邊站著一個年輕彩衣婢女,撐著一把紙傘,那人正全神貫注地彈奏,對潑天大雨恍若不覺。

那隻船船頭一擺,與顧風塵的船並行而下。顧風塵隻看到那彈琴之人的側臉,見那半邊臉龐白如美玉,乃是一位濁世佳公子。雨雖然越下越大,但那公子的琴聲卻奏得悠揚婉轉,無半分燥氣。

顧風塵出身草莽,不大懂得聽琴,又看不慣一般富貴人家的做派,總是覺得這般公子哥兒盡是些叨食上輩,碌碌無為的家夥,將提籠架鳥、走狗飛鷹做為正事,渾不知世上還有“勞作”二字。現在見了這公子的穿戴與所坐的畫船,心下隻是冷笑,並不理會。

誰知那隻畫船向前急劃幾下,與顧風塵的小船相齊,便不再超越,而是兩船並行而下。

顧風塵留上了神,卻未見對方有何企圖。

那公子隻是靜心彈琴,頭始終沒有抬起過,仿佛已完全沉浸在音律當中。

兩船並行,漸漸地河麵越來越寬,水流卻緩了些。

便在此時,河麵上突然出現了十數根蘆葦,迎著船頭而來,等到切近,突然嘩啦啦一片水響,從河底冒出十多個赤膊大漢來。這些人口咬鋼刀,麵目凶惡,臉上的水鏽表明他們是長年泡在水裏的。

這些大漢身法極是利落,雙手一撐便上了那公子的畫船,為首一人大喝道:“那兔兒相公,快把金銀雙手奉上,大爺便饒你不死……”他身後的大漢們也隨聲附和,以壯聲威。

顧風塵船上的舟子見了,悄聲對顧風塵道:“這位爺,那邊的公子好像有麻煩,我看你不是常人,救一救吧。”顧風塵冷笑:“我本來要插手的,但你說了出來,我便偏不去救。他有本事,自己解決算了。”

舟子道:“這種人能有什麽本事?我求求大爺了,不然那公子被搶之後,說不定惱我見死不救,沒準要砸了我的飯碗……”顧風塵道:“那你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好了!”舟子唉了一聲,不說話了。

此時那畫船上的公子仍舊低頭撫琴,連正眼也沒瞧對方,一個大漢來到那婢女身邊,涎著臉伸出手去,要摸那女孩子的臉蛋:“這小妞還不錯,細皮嫩肉……”

剛說到此,猛見青影閃動,隨後慘叫之聲傳來,接著撲通撲通之聲連響,十餘條大漢全都咽喉中箭,倒栽入河裏,一個也沒再冒出頭來,顯然都去喂王八了。

顧風塵看得清楚,那彩衣婢女身法快捷,圍著那公子轉了一圈兒,手中的紙傘尖端猛然彈出一段劍尖,閃電般地在每個大漢咽喉處刺了一下,手法既快且準,刺完之後身子已回到原位,仿佛根本沒有動過。

大雨如注,眨眼間便將船頭的鮮血衝得一幹二淨。

顧風塵這邊的舟子驚得目瞪口呆,以為見了鬼,顧風塵卻是淡淡一笑:“看清楚了?他不會砸你飯碗的。”

這舟子悄聲道:“天哪,還以為那幫大爺是殺人的行家,原來這女娃子卻是殺人的祖宗……咱們快走吧。”

說著急急劃動船槳,卻始終甩不脫那畫船,兩隻船如同被連在一起似的,拆也拆不開。

顧風塵冷笑一聲,暗想:對方看來是衝著我來的,既是如此,我便偏不急著走,看你到底有何花樣,便高聲叫道:“喂,這位公子,用不用雨傘?”原來那彩衣婢女的雨傘被一人的鋼刀劃了個大洞,已不能用了。

那公子手一停,卻不回頭,隻是淡淡地道:“素不相識,不敢勞煩。”顧風塵哈哈一笑:“本來是素不相識,但現在不就認識了?再說這傘又不是我的,隻是借花獻佛,用不著謝我。”

那公子道:“既是如此,兄台何不過船一敘?”顧風塵暗道:來了,看你有何企圖。便道:“好,正合我意。”說著他收了雨傘,在船頭上站了片刻,任雨水將自己全身澆得透濕。那公子皺皺眉頭:“你在做什麽?”顧風塵笑道:“我洗個澡,連衣服也一並洗幹淨,免得髒了你那條畫船。”那公子一笑,道:“無妨,你過來吧。”

顧風塵吩咐舟子將船靠攏,從船艙抄起一壇酒,輕輕躍上去。兩方麵的舟子似是了解客人心意,不緊不慢地駛著船,兩條船並行而去,此時雨漸漸下得小了,河中卻有一片薄霧升起,畫船在一片煙波水霧籠罩之下,如同夢境一般。

那公子見他上來,微微點頭,示意他對麵坐下。顧風塵也不客氣,盤膝而坐,將雨傘遞與那彩衣婢女,婢女張開雨傘,遮在三人頭頂。

此時離得近了,顧風塵這才發現那公子美目流轉,修鼻紅唇,居然是一位姑娘,而且還嗅到一股幽幽的香味。當時的禮教之防甚嚴,如果換了正人君子,一定會跳離畫船,可顧風塵卻不理這套,他自從被趕出少林之後,性子變得極拗,做事全不按常理,雖看出對方是個姑娘,也沒往心裏去,隨手將酒壇子在船頭一放,拍開封皮道:“這位姑娘,喝不喝酒?”那姑娘向裏聞了聞,皺眉道:“這是什麽酒?”顧風塵道:“管它什麽酒,總之是酒。”

那姑娘向彩衣婢女使個眼色,那婢女走進船艙,取出一個鑲金嵌玉的酒壺,兩個酒杯來,那姑娘道:“這是上好的汾酒。”說著先倒了一杯,仰頭飲下,以示無毒。

顧風塵拿過酒壺來聞了聞,道:“這酒不烈,不像是男人喝的,我還是來這個的好。”說著捧起酒壇,灌了一大口。

那姑娘道:“兄台貴姓,仙鄉何處啊?”顧風塵淡淡一笑:“在下無名小輩,姑娘也用不著問這許多,若是敵我分明之後,這酒興便沒有了,那可是大煞風景。”那姑娘道:“哦?那好,我們便先喝酒,再論敵我。”顧風塵哈哈大笑:“這就對了……”

二人你一杯,我一口,不多時那姑娘已喝了兩壺汾酒,而顧風塵也喝下了大半壇,喝到後來,顧風塵隻覺得通體燥熱,他扯開上衣,露出健壯的胸膛,笑聲也越來越響。

那姑娘身邊的彩衣婢女直皺眉頭,向著姑娘一直用眼色,但那姑娘卻始終不看她,顧風塵喝一口,她便也陪一杯。

二人就這樣喝,直到那一壇酒喝幹,顧風塵將壇子向河裏一拋,哈哈大笑:“酒喝完了,姑娘有什麽招式,亮出來便是。”那姑娘一笑:“你以為我是來找你打架的?”顧風塵道:“在下不懂什麽琴棋書畫,隻會喝酒打架,酒喝過,當然就剩下打架了。”

那姑娘道:“難道除了這兩樣以外,你就沒有別的喜好了?”

顧風塵怔了怔,才道:“我這三十年裏,要過幾年飯,當過幾年和尚,又做過幾年鐵匠,可這些沒有一樣是我喜好的。僅僅為了這張嘴而已,哪裏比得上姑娘這般逍遙自在!不知姑娘喜好什麽?”

那姑娘眼神裏似有些愁緒,緩緩道:“我喜歡天下的風景,無論是大漠、草原、森林、河湖,名山,我都想去,我想到那裏去,無憂無慮地玩兒,這樣心裏就不會總壓著那麽多的責任,可是……”

她的眼神突然回複平定,道:“這一切,都要等我做完自己的事以後。”顧風塵道:“看來姑娘有大事要做的,不知與我有無關係。”

那姑娘神色一正,道:“大有關係。”顧風塵道:“怎麽可能呢?我連姑娘叫什麽名字都不曉得,更不知道你的來曆,所以……”那姑娘截道:“你不了解我,但我卻知道你。”

顧風塵一怔:“姑娘認得我?”

那姑娘笑笑,伸手撫弄著琴弦,緩緩地發出悠揚的音律,口中道:“你是少林派弟子,法名叫做風塵,師父是達摩院首座廣性禪師,你本是少林第二輩中最出色的弟子,但是兩年前卻因為盜竊經書,被你師父一掌廢去了你的大半武功,遂出山門……”

顧風塵哂然一笑,道:“想不到姑娘也知道這回事。”

那姑娘道:“可我卻不大相信。你出身貧寒,生於易水河上遊的顧家村,小時以討飯為生,但從不偷盜,為何在少林寺好端端地卻偷起經書來呢?難道在南為桔,在北為枳,是少林寺教不出好人?”

顧風塵道:“姑娘為何對在下這般有興趣?已是陳年舊事,提它做甚!”那姑娘嫣然一笑:“我隻是想聽聽。”顧風塵苦笑搖頭,站起身來,拱手道:“在下有幸與姑娘共飲一場,怎奈有事在身,告辭了。”說著便要躍上已船。

那姑娘微微一笑:“你這是要走嗎?”顧風塵道:“自然要走。”那姑娘道:“你不告訴我你的事,隻怕走不了。”顧風塵皺眉道:“為何?”那姑娘低下頭去,並不回答。顧風塵心中暗惱,便要提氣上躍。

可是剛一提氣時,他便感覺出身子異樣,一口真氣竟然提不起來,剛剛躍起的雙腳隻跳起數寸,便跌落回船頭。隻覺得身子麻麻軟軟的如同喝過數十斤烈酒一般,不由心中暗驚,喝道:“你暗算我!”

那姑娘微笑道:“我哪裏暗算你了?你到我的船上,可曾喝過我一杯酒,吃過我一口飯嗎?”顧風塵一想也對,自己時刻小心,卻不知為何仍舊著了道兒,便道:“是我不小心,怨不得姑娘……”說著努力支撐著身子,向自己船上爬去。

兩船雖然離得很近,但總有數尺的距離,顧風塵站不起身,雙手攀住畫船船舷,剛一用力,便覺雙手一軟,整個身子向河裏栽下去。

那姑娘驚叫一聲,急伸右手,抓住顧風塵的後心,將他拉了回來,嗔道:“你幹什麽,不要命了嗎?你現在四肢無力,掉下去會淹死的……”

顧風塵凝視著她,發現這姑娘滿麵通紅,手指抓得緊緊地,竟是嚇得不輕,暗自納悶:她為何對我這般關心?

那姑娘看到他的眼神,心中怦怦跳得厲害,猛一鬆手將顧風塵丟在船頭,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顧風塵笑道:“姑娘既是要對付我,又何必怕我淹死?”那姑娘也笑了:“我是要對付你,誰叫你不聽我的話呀?”顧風塵道:“我哪裏不聽你的話了?再說我為何要聽你的話?”

那姑娘搖搖空酒瓶,道:“我要你喝這好酒,你幹什麽不喝?現在手足無力,滋味不壞吧。”說完嘻的笑了。

顧風塵奇道:“我沒喝你的酒,反而中了招?”那姑娘點頭,指著自己的琴道:“這琴是用海外一種叫醉仙木做的,另外塗的漆裏還摻有醍醐香與迷迭香,一般人聞了都要醉倒,不過你酒量很大,坐了這許久也沒見醉倒,反而是迷迭香將你迷倒了。解藥我早放在酒裏,誰教你不喝,活該倒黴。”

顧風塵體內有兩種劇毒,所以任何毒藥對他都不起作用,但迷迭香不同於毒藥,所以他便抵抗不住。

那姑娘笑道:“我不讓你走,你便走不了,怎麽樣,服不服我?”顧風塵道:“服了。果然好手段。”那姑娘道:“那我問你的話,你肯告訴我了?”顧風塵道:“我不會說的!”那姑娘一皺眉:“你不怕我真的殺了你?”

顧風塵冷笑:“你這是逼供嗎?那就更加白費心機了。”那姑娘道:“我隻不過想聽聽你以前的事,又不是什麽江湖秘密,哪用得著逼供?”顧風塵道:“那你暗算我,不讓我離開,便是脅迫,你若正正經經問我,我或許會對你說,但使用手段,我便半字不吐。”

那姑娘點點頭,向彩衣婢女遞個眼色,那婢女又從艙中提出一壺酒來,倒了一杯,向顧風塵口中送去。顧風塵喝道:“住手!”那婢女嚇了一跳,險些將酒灑了。顧風塵道:“你給我解藥,便算是恩惠了嗎?我心機不如你,著了你的道,內心是很佩服你的,卻也用不著你可憐。”

彩衣婢女將酒向河中一潑,嘴裏哼了一聲,不理他了。

那姑娘微微一笑,道:“好,你是大英雄,大豪傑,當然用不著我一個小女子可憐啦。你想說呢,就說,不想說呢,也沒有人來逼你說,行了吧。”

顧風塵道:“姑娘有大事要做,為何還要聽我的故事?”那姑娘將琴收了起來,交與彩衣婢女,雙手支頤,凝視著他:“我就是想聽,這裏麵一定有別人不知道的經過,是不是?大英雄?”

此刻雨已停了,遠處山尖上開了一道雲縫,陽光從裏麵擠出來,一道彩虹斜掛天邊,景色如幻畫的一般。顧風塵仰躺在船頭,緩緩地道:“這是我最不願提起的事。我已將它埋藏在心底裏幾年了,我不認識你,你以前也沒見過我,以後我們也不會有什麽瓜葛,所以對你說了也無妨。”

那姑娘道:“如果你認識我,便不會說了,是不是?你想讓每一個認識你的人,都認為你不是好人?”顧風塵道:“我隻是不想讓這話傳到少林寺廣性大師耳朵裏罷了。”那姑娘點頭,沒有說話。

顧風塵道:“那是數年以前,有一天突然由藏邊來了一批秘宗高手挑戰少林,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因為那時我師父廣性禪師剛好去了武當山,不在寺中,那一場比拚,在寺的七大高手重傷三位,圓寂四位,那些秘宗高手也同樣傷亡慘重。而數天後的夜裏,藏經閣中有人光顧,我正好負責看守那裏,那人盜走了一部《華嚴經》,經裏有前輩高僧手書的內功心法。我發覺後,便追了下去。此人極是狡猾,雖然失了雙腿,但仍憑兩根木杖縱躍如飛。可那夜風雨大作,他怕經書被淋而將經書藏在一所破屋中,想甩開我之後再去取回,我沒有上當,找到了經書。第二天雨停之後我剛要走,我師父趕到了,他昨夜已連夜回寺,聽到我與經書一齊失蹤的消息,馬上追了下來,他性子極烈,又心疼同輩高僧慘死,心情極壞,不由分說一掌震毀了我大半經脈,他奪回經書,並將我遂出山門。我知道我師父是個極剛正的人,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一定會自廢武功的,那時少林高手不是重傷便是圓寂,隻靠他一人支撐,所以我沒有辯白,離開了少林寺。”

他頓了頓,冷笑一聲道:“我為少林立有大功,卻得到這麽個結果,這個江湖,我是不想混下去了。便回老家做了鐵匠。”

那姑娘一直靜靜地聽道,這時才道:“那現在你為何又混在江湖了呢?”顧風塵歎息一聲:“少林寺的風覺因我而死,我為了卻他的心願,這才重新來趟這渾水。隻要這樁事完結,我還回家做我的鐵匠,永遠不踏入江湖半步了。”

那姑娘怔怔地想了片刻,才道:“整日叮叮鐺鐺地打鐵,煙熏火燎的,有什麽意味?”顧風塵道:“我知道沒有意味,但至少沒有人冤枉我。”那姑娘問道:“你現在隻是一個人嗎?”顧風塵道:“我父母隻生我一個便養不活,當然隻有一個人。”那姑娘道:“我是說……你們村裏沒有人給你說個……夫人?”

顧風塵笑道:“我一個粗魯漢子,沒人會喜歡的。”那姑娘低聲道:“那你,也沒有喜歡的人嗎?”顧風塵淡然道:“我脾氣不好,不敢耽誤別人的好姻緣。”

那姑娘突然冷笑道:“那你護送的那個丫頭呢?你不喜歡她,為何還要那麽護著她?”

此言一出,顧風塵悚然一驚,道:“你……到底是何人?”那姑娘道:“我是在問你,不是你問我。”顧風塵心頭靈光一閃,叫道:“是你,我想起來了。在野店中……你是那個蒙麵的黑衣女子。你有何企圖?”

那姑娘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你是不是很喜歡那丫頭?”

顧風塵怒道:“胡說八道!那丫頭尚未成年,我怎麽會打人家的主意?你以為我是禽獸嗎!”那姑娘追問道:“那你是不喜歡她了?”顧風塵道:“不錯,如果不是她,風覺……”

他又歎息一聲,道:“可也怪不得她!我送她去投親,也隻是了卻死者的遺願罷了。”

那姑娘瞪了他一眼,突然臉色一紅,嘻地笑了。

顧風塵道:“那天在野店,是你的手下為我解了圍,我本想謝你,但你害得我不能動彈,險些掉落河中淹死,大家算扯平了吧。”

那姑娘呸了一聲,道:“我可沒想讓你淹死,是你自己……”說到這裏,突然臉上一紅,住口不說了。

顧風塵道:“說了這許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這個跟頭栽到誰手心裏都不曉得,未免以後睡不著覺。”

那姑娘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對別人說。”顧風塵點頭:“當然,栽跟頭的事,你以為我會滿世界去宣揚?”

那姑娘輕輕地說道:“我叫紅菱兒。我娘生我時正是在一片菱角池中,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顧風塵道:“你的隨叢武功高絕,連身邊的使女也身懷絕技,想來姑娘更加不是常人。我這個跟頭栽得倒也不冤。隻是在下還有要事,不敢久耽……”

紅菱兒截道:“你能有什麽要事?難道那丫頭的事還沒完?”顧風塵道:“正是,她被歹人囚在一個地方,我現在得去救她,如果去得晚了,她性命不保。”紅菱兒道:“是什麽樣的歹人?”顧風塵道:“那兩個家夥自稱什麽赤陽仙,白陰仙,我看倒不如叫陰陽二鬼來得合適。”紅菱兒哦了一聲,道:“這兩個人我了解,武功嘛,馬馬虎虎,但卻是用毒的大行家。我勸你別去。”

顧風塵冷笑:“你以為我怕他們?”

紅菱兒道:“我們的大英雄當然不會害怕,隻不過他們用毒的手段比我還要高明,你連我都防不了,如何鬥得過他們?去了也是一死。”

顧風塵聽了,激起倔強剛強之氣,道:“就是死,我也一定要去,否則我心難安。”

紅菱兒冷笑道:“你是擔心那丫頭吧。”顧風塵也冷笑道:“不錯,我是擔心她。”紅菱兒道:“如果她死了呢?”顧風塵道:“那我就橫刀抹脖子,哼哼,這一點用不著你操心。”

紅菱兒臉如嚴霜,咬著嘴唇道:“那好,既然你這麽關心她,我就成全你。免得你跑冤枉路。”說著向那彩衣婢女一擺手,彩衣婢女會意,上前提起風塵,一甩手將他扔回自己船頭。

畫船突然加速前行,片刻間已在數丈以外。

紅菱兒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二十天之內,你到黃山光明頂來,我會讓你見到那丫頭,如果你來晚了,就給她收屍吧。”顧風塵叫道:“你胡說什麽,她在萬花穀,哪來的什麽黃山光明頂?”紅菱兒冷笑一聲,道:“你不信就算了。”

顧風塵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如果你敢動她一根頭發……”

此時那隻畫船已在數十丈外了,伴隨著一陣悠揚的琴聲漸漸遠去。

顧風塵急呼舟子:“快追快追……”舟子指指艙中,道:“你去看看好了。”顧風塵不解,挑船簾向艙中一望,見河水已滾了半艙,不禁疑問道:“船何時漏的?”舟子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在方才,艙底下一個圓圓的洞,像是被鑿穿的。”顧風塵歎息一聲,明白這是紅菱兒搞的鬼,在她與自己對話之時,暗中早派人伏在船底,一拋自己過船,便暗中令人將船鑿穿,使自己追不上她的船。

沒辦法,顧風塵隻得吩咐將船靠岸,付了船錢,改行旱路。此時雨過天晴,一輪紅日正在頭頂,顯是剛到午時。顧風塵明白,紅菱兒如此心思縝密,水路定是追趕不上了,唯今之計,隻有在二十天內趕到黃山光明頂,去救蓮兒了。

此時他所中的迷迭香藥力漸消,手腳已可活動自如,顧風塵舉目四望,見遠處炊煙嫋嫋,似是有個市鎮,顧風塵來到鎮子上,發現這居然是個大去處,叫做汾河灣,買賣鋪戶,一應俱全。

顧風塵先草草吃了幾碗米飯,又買了幾張大餅,幾十個鹹蛋,背在身上做幹糧,然後另雇一條船,順流而下取道黃河,一直來到開封,這才登岸。

一路上並未再見到紅菱兒的畫船,算算日子,今天已是四月十三,他必須要在半個月內趕到黃山。顧風塵下船換馬,直向東南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