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今朝醉 明成灰

可惜他的估計完全錯誤,劉璟不會武功,他大可不必為此分心,而沈碧紗的武功,卻並不在顧秋寒之下。劉璟被他切中肩胛,“啊喲”一聲向後摔倒,沈碧紗則猛一仰身,躲過他這一掌,順勢雙腳連踢,封住他的去路。苑風暗暗叫苦,雙掌一陣亂拍,擋住沈碧紗這一輪猛攻,陡覺腦後勁風激**,知道是顧秋寒欺了上來,急忙側身滑開。他輕功一流,拳腳功夫卻實在不敢恭維,在顧秋寒和沈碧紗的夾攻之下,他完全沒有招架之力,隻能左躲右閃,十分狼狽。

可是房內空間狹小,他的輕功根本派不上用場,沒多久便被二人各執一臂,按在桌上。劉璟揉著肩膀,恨恨的道:“這小子生得弱不禁風,力氣可著實不小。”顧秋寒笑道:“你去找老鴇借把刀來,我替你報仇,宰了這狗娘養的。”苑風聞聽,嚇得麵如土色,連連告饒道:“大家同朝為官,何必趕盡殺絕,顧公子想問什麽,隻管問好了,小人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三人相視一笑,顧秋寒在他頭頂敲了一下,道:“搜魂六鬼是不是你們殺的?”苑風道:“江湖上那六個殺手?我跟他們素昧平生,顧公子何來此問?”顧秋寒沉聲道:“還不承認?搜魂六鬼盡數斃命於寶訪公塔,屍體上插著都督府專用的三棱錐齒箭……”

“哦,”苑風大悟似的道:“那幾個家夥原來是搜魂六鬼!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木檢校接到皇令,說有人盜掘寶誌神僧的墳墓,令木檢校火速派人前去阻止。我和焦百戶都在忙你那件案子,所以木檢校並未派我二人率隊前往,當時的情形確實不知。顧公子曾在刑部供職,該知道盜墓掘塚是殺頭之罪,搜魂六鬼若反抗,那自然會被格殺。此事跟我真的沒有半點幹係,顧公子不信,找木檢校一問便知。”他隻道顧秋寒早年結交甚廣,既然過問起搜魂六鬼的死,想必跟六鬼私底下交情不錯,幸好自己未曾參與,否則顧秋寒為六鬼報仇,自己一條命便送在這了。

顧秋寒“呸”了一聲,讓他找木天雄問個究竟,那不是自尋死路嗎?不過這一困擾他多日的疑問,現在總算解決了,原來皇上把搜魂六鬼錯當成了盜墓賊。神烈山西麓被辟為皇陵,即將動工,對普通百姓而言,儼然已成禁地,皇上若聽說有人在那裏盜墳掘墓,焉有不怒之理?於是令都督府派人捉拿,不承想卻陰差陽錯的救了自己二人。搜魂六鬼雖為胡惟庸做事,卻是在暗中行動,明裏則是大內校尉,雙方互不相識,發生血戰也便不足為奇了。

顧秋寒當然沒有必要殺苑風,放開他道:“得罪了。”招呼沈碧紗、劉璟離開“醉花陰”,回到劉宅。夜色未深,三人並無睡意,一個個愁眉不展,長籲短歎,時不時有人抬起頭來,似有話要說,最後卻都化成了一聲聲的歎息。

在這讓人窒息的沉默中,三人枯坐到深夜,沈碧紗終於忍不住道:“哪裏都找不到姐姐的畫像,下一步該如何,總該有個計較吧?”劉璟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無法可想。顧秋寒有氣無力的道:“你姐姐當初並不知道畫像中隱藏著秘密,自然無須諱莫如深,就算她不事張揚,也不會刻意去瞞著別人吧?可是天底下除了十三,似乎所有人都對此一無所知!你和那老鴇該是她在世上最親近的人了,卻都沒有聽說過那幅畫像。二公子也說,劉先生隻是向馬文璧求畫,並未指明一定要你姐姐的畫像,而且馬文璧去得匆忙,回到山裏不久,便病倒了,從他沒有發出的信中也可以印證,他欠劉先生一幅畫作,如果在那封信之後,他再沒有離開過書聲齋,你姐姐的畫像卻是從何而來?”

劉璟接口道:“馬文璧那次離開之後不久,先父便告老還鄉了,直至先父病逝,馬文璧都未再出現過。”顧秋寒長歎一聲,道:“所以說,我們費盡心機要找的東西,也許根本就不存在。”

“啊?”此言一出,沈碧紗和劉璟雙雙驚叫,倘若真如顧秋寒所言,那可真是個莫大的笑話!沈碧紗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都被十三姑娘騙了?”顧秋寒點了點頭,很快即又搖頭,沉吟著道:“現在斷言還為時尚早,你姐姐收藏著十三的玉像,她們的關係必定非同一般,也許真的隻有十三才了解內情。”頓了一頓,又道,“十三的身上,有著太多的秘密,偏偏她又深藏不露,不肯吐露隻言片語。但願她不要出事,否則這些秘密,便可能真會被她永遠的帶到地下了。”

劉璟愈聽愈覺得離奇,不住的搔著腦袋,長籲短歎。沈碧紗也沒了主意,隻得安慰顧秋寒道:“十三姑娘聰明絕頂,一定不會有事的,我相信她,那幅畫像絕不是子虛烏有。”

顧秋寒勉強笑了笑,“不早了,休息吧,明天不知道還要發生什麽事情呢。”三人鬱鬱而散,各自回房睡了。劉家這幢房宅未賣,倒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落腳的地方,不過顧秋寒知道這裏也不安全,胡惟庸的爪牙遲早會尋上門來。所以他找那畫像的心情日益迫切,隻有胡惟庸伏誅,他才能徹底擺脫這場噩夢。

第二天,三個人仍無事可做,吃罷早飯,便又聚在一起,繼續絕望。顧秋寒已經開始思考在找不到遺表的情況下,如何讓胡惟庸露出馬腳。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提筆寫了封信,以膠封緘,交給劉璟道:“我去一趟玉梅山莊,你去驛站找個驛卒,給他些銀子,讓他火速將此信送達刑部。”

沈碧紗和劉璟都知道玉梅山莊的主人是梅倦生,雙雙問道:“你打算請梅大官人相助?”顧秋寒詭秘的一笑,道:“沒事做的時候,跟老朋友喝喝酒,賞賞梅,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二人不由氣結,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思喝酒賞梅?不過一想他最近煩惱頗多,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劉璟垂頭看了一眼,見信封上寫著“刑部張敏中大人親啟”字樣,便藏入袖中,和顧秋寒一齊出門,分道而行。

連續的晴天,積雪早已融化殆盡,梅花卻依然開得極盛,一堆堆一簇簇,紅的像火,白的似玉,裝點著這個並不寒冷卻倍顯陰沉的冬天。顧秋寒一路踏著芬芳,來到玉梅山莊。

梅倦生看到這位老朋友一臉胡碴,麵容憔悴,忍不住哈哈大笑,“曾經風流倜儻的玉麵郎君,竟然落魄到這等地步?”

顧秋寒在臉上摸了摸,道:“忘記刮胡須而已,哎,朋友一場,你可不能見麵就挖苦我。”梅倦生笑道:“不錯,朋友一場,咱們不必拐彎抹角,說吧,找我又有什麽事?”顧秋寒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我這次找你,乃是為了一件頭等大事。”招了招手,梅倦生便即湊過耳朵,表情也隨之凝重起來。哪知顧秋寒隻吐出兩個字,“喝酒。”

“你……”梅倦生一怔,他也不相信現在的顧秋寒還有如此雅興,不過還是爽快的答應了,吩咐家仆準備酒菜。

不多時,家仆把酒菜端了上來,梅倦生道:“我跟顧公子喝幾杯,你去門外守著,不得讓任何人靠近。”家仆連聲應諾,轉身出去。梅倦生掩好門,一麵斟酒,一麵問道:“你這些天去了哪裏?沈碧桃那案子可有進展嗎?”

顧秋寒躊躇滿誌的道:“我忙活這麽久,若沒有進展,還會有心情找你喝酒?這件案子就要真相大白了,待會兒我細細說給你聽。”梅倦生軒眉一挑,幹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推杯換盞,一壺酒很快見了底,梅倦生召喚門外的家仆又取來一壺。眼花耳熱之後,顧秋寒言語漸多,詭秘的道:“老梅,沈碧桃的死,關係到一個大秘密呢,你不知道吧?”梅倦生沒好氣道:“你不說我怎麽知道?”顧秋寒略有醉意,“哦”了一聲道:“劉伯溫曾把胡惟庸謀反的罪狀寫成遺表,藏在沈碧桃畫像之中,所以胡惟庸才殺了沈碧桃。”梅倦生淡淡道:“這些市井謠言,除了胡惟庸自己,誰又在乎?不過日前我曾聽說,你知道那份遺表的下落?”

顧秋寒喝一口酒,笑道:“那時候我為了保住性命,故意說我知道遺表在哪,其實沈碧桃根本沒有向我吐露一個字。”

梅倦生氣結的瞪著他,咂咂嘴道:“原來如此!”

顧秋寒壓低聲音,嘻嘻笑道:“不過我東奔西走,一番苦心終於沒有枉費,今天早晨我已找到了劉伯溫的遺表,托人送到刑部張侍郎那裏了。哈哈,劉伯溫不愧是一代神人,明察秋毫,遺表上所列的證據,足夠讓胡惟庸身敗名裂了。”他大概真是喝醉了。

梅倦生眼中閃過絲異彩,不冷不熱的道:“那可要恭喜你了,隻是胡惟庸在朝廷的勢力根深蒂固,張侍郎敢不敢同他作對,卻也難說。”顧秋寒篤定的道:“在張侍郎麾下做事多年,他的為人我相當了解,若非因他剛正不阿,得罪權貴,隻怕早已做了刑部尚書。”梅倦生道:“如此最好,那我們更該慶祝一番了,來,多喝幾杯。”

二人直喝到晌午,顧秋寒才帶著醉意離開了玉梅山莊。他一路哼著小曲,心情格外舒暢,正行之間,忽然發覺後麵有人尾隨,心裏“咯噔”一下,“他終於要向我動手了!”卻假作未覺,繼續趕路。可是後麵那人步履勿勿,很快便追了上來,顧秋寒聽那腳步聲到了身後,猛一回頭,揮拳便打。然而拳到中途,他驀地看清,此人竟是他朝思夜盼的十三!

顧秋寒又驚又喜,急忙收拳,抓住她雙臂道:“怎麽是你?”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確定她完好無損之後,開懷大笑。十三雖然沒吃到他的拳頭,卻也嚇得俏臉煞白,顫聲道:“你笑什麽?”顧秋寒看看附近無人,拉著她便走,道:“你去哪了?失蹤這麽多天,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如今見你平平安安,我難道要哭麽?”

十三抿嘴笑道:“你一直在擔心我呀?”

顧秋寒搖頭道:“我不是擔心你,而是擔心沒有人跟沈姑娘爭鋒吃醋了。”

十三啐道:“呸,你還真不要臉。”頓了一頓,嗔怪道,“都是你不好,把我丟下不管,我不會武功,跑了一個下午,也沒能擺脫大內校尉的跟蹤,當然便不敢去找你們了。我想既然他們跟定了我,不如將他們引得遠遠的,於是離開應天,去揚州玩了幾日。”

顧秋寒歎道:“其實我們也未能擺脫,而且比你更慘,險些便給老和尚陪葬了。”將自己和沈碧紗被搜魂六鬼迷倒,囚禁在墓室的經過說了一遍,直聽得十三心驚肉跳,為顧秋寒的凶險經曆後怕不已,稍有差錯,兩個人此生便都永無再見之日了。

十三道:“後來我回到應天,恰好遇見老杜,便讓他打發了那幾個跟屁蟲。可是老杜不準我再找你,說這樣下去,我遲早也會沒命的,他不讓我再參與追查沈碧桃的案子。直到今天早上,我讓他帶我來看梅花,才尋機甩掉了他。”

顧秋寒笑道:“你不是他的主子嗎?”十三道:“這次他不聽我的,又有什麽辦法?不過現在有你在我身邊,即便他追來,我也不怕了。”說著格格一笑。

老杜的武功,顧秋寒是見識過的,他心知肚明,自己並不是人家的對手,遂加快腳步,邊走邊道:“我們在沈碧桃住過的那幢宅子裏,找到一尊你的玉像,奇怪的是,上麵還刻了幾個字。”十三興致勃勃的問:“什麽字?”顧秋寒道:“‘夜半子時,寶訪公塔頂’。”十三臉色登時一變,道:“真有這些字嗎?”顧秋寒愕然道:“我還會騙你不成?怎麽了?”

十三眼中神采大熾,手撫胸口,似乎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寧定下來,道:“那一定是她在指引我們!”顧秋寒聞言一喜,料想十三絕不會信口開河,既然她這麽說,必定有她的道理,她所知道的事情之多,早已超出自己的相象,自己想不通的這些字,難保不會從她口中得到解答。當下緊盯著她,期待下文。

十三娓娓道來:“沈碧桃發現那個秘密後,便預感到要出事情,她曾經對我說,不管怎樣,我們都已連在一起。當時我並不明白,兩個女人要怎樣連在一起?隻道她本意是說無論什麽困難,我們都一起麵對。方才聽你說到那幾個字,我突然明白過來,我的玉像和她的畫像,莫非是密切相關的?”

顧秋寒苦笑道:“你這話雖然有理,但寶訪公塔早已被我搜遍了,並沒有那幅畫像。”

“真的搜遍了?”十三一片茫然,“那九個字,每一個都至關重要,沈碧桃絕不會隨意亂寫。”顧秋寒奇道:“我現在更想知道,你跟沈碧桃究竟有什麽關係?以我們現在的交情,你不該再瞞著我了吧?”

十三秀眉微蹙,不答反問:“你真想知道?”顧秋寒目光深邃的望向她,堅定的點了點頭。

十三輕喟道:“好吧,我不再瞞你,其實我跟沈碧桃……”話音未落,忽聽一聲大喝:“站住!”顧秋寒回頭看時,隻見一條人影風馳電掣般追了上來,十三驚魂出竅,叫道:“是老杜!”顧秋寒二話不說,扛起十三拔腿便逃,即便他沒有疑問待解,也不想這麽快得而複失,讓老杜把十三帶走。

兩個人一追一逃,速度奇快,轉眼上了大街,顧秋寒顧不得人們異樣的目光,隻管埋頭疾奔。怎奈他輕功本不如老杜,又扛著十三,奔過一條街後,便被老杜漸漸趕上。顧秋寒聽得身後腳步聲迫近,知道逃不掉了,與其白白損耗體力,不如跟老杜拚上一拚,於是頓住身形,將十三放在地上,呼呼粗喘。

老杜追了這麽遠,麵色不改,一指顧秋寒道:“臭小子,要把我家小姐挾去哪裏?”顧秋寒抗聲道:“她是自願的。”

老杜口氣一緩,望向十三道:“小姐,聽老奴一句勸告,不要再查沈碧桃的案子了,你們鬥不過胡相爺的。”十三從顧秋寒背後探出頭來,撅嘴道:“不要你管!”老杜頓足道:“老奴苦口婆心,還不是怕小姐惹火燒身?既然小姐不聽勸告,老奴隻好得罪了。”言罷猛一聳肩,到了顧秋寒近前,向他身後的十三抓去。

顧秋寒微微側身,單掌切他探出的手腕,道:“十三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的主意,你又何必勉強?”老杜手腕一翻,反扣顧秋寒脈門,怒道:“你若當真對她好,便該想想你們現在的處境,胡惟庸是權傾天下的相爺,可不是尋常小賊,你自身尚且難保,又怎麽保護我家小姐?”說話之間,二人已閃電般連拆七招,顧秋寒尋思老杜這番話,心下暗覺慚愧,一時之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稍一分神,老杜便即乘勢而入,右掌直往他胸前劈到。顧秋寒招架不及,猛一矮身,老杜立刻變招,蒲扇般的大手按在他肩上,向懷裏一帶,再向右一拉,顧秋寒登時站立不穩,跌跌撞撞閃了開去。十三見勢不妙,抬腿欲逃,卻被老杜一把揪住,生生提了起來。十三急得手腳亂蹬,嘶聲叫道:“救我……”才叫出口,人已隨著老杜飛逸而去。

顧秋寒並沒有追趕,他耳邊仍回響著老杜那一番話,“……你自身尚且難保,又怎麽保護我家小姐?”眼看著十三的身影漸漸模糊,顧秋寒長歎一聲,心裏霎時變得空空落落。

直至老杜和十三在他視線中徹底消失,顧秋寒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向神烈山方向行去。既然十三認為沈碧桃會把畫像藏在寶訪公塔,他也不在乎多費一些精力。

寶訪公塔還是老樣子,突突兀兀的矗立在山坡上,似乎顧秋寒和沈碧紗離開後,便再沒有人來過。幸好是在冬天,時間又不久,否則搜魂六鬼的屍體腐爛起來,塔內惡臭熏天,那才要命。這一次顧秋寒不論哪層,都仔細搜索,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藏東西的地方,幾乎便與拆塔無異,當他上到頂層時,這座櫛風沐雨近千年的古塔,也便麵目全非了。

然而自始至終,連一塊碎帛片都沒有發現,顧秋寒懊惱已極,恨不能把這古塔推倒,以泄心頭之忿。細細回想,確實沒有遺漏的地方,難道十三也猜錯了,畫像並不在這裏?又想十三說那九個字都很重要,自己是不是還有什麽沒想通的地方?如果沈碧桃刻這些字,真是為了指引後來人,那當然每個字都有其重要意義。可是思來想去,無非那九個字而已,自己究竟有什麽地方沒看懂呢?最難理解的,莫過於“夜半子時”,藏畫的地點,跟這個時辰又有什麽關係?隱隱約約,顧秋寒覺得玄機便在這時辰當中,隻是自己一時琢磨不透罷了。

既然找不到畫像,暫時也沒必要繼續留在塔內,他歇了口氣,便即下山,一路失魂落魄的回到劉宅,往**一躺,瞪著天花板,如同呆了一般。沈碧紗和劉璟麵麵相覷,均想:“定是又在玉梅山莊受到了什麽打擊。”沈碧紗道:“這真叫散心,心都不知散到哪去了。”顧秋寒翻了個身,不加理睬。

沈碧紗美目流轉,嘖嘖有聲的道:“喲,顧大公子今天喝的什麽酒,怎麽還耍起酒瘋了?”劉璟訕笑道:“顧公子該不會是沒討到酒喝吧?”顧秋寒坐起來,看看這個,再瞧瞧那個,終於忍不住笑了,道:“二公子,信送到刑部了嗎?”劉璟道:“我給那驛卒五兩銀子,他把信送了進去,說是親手交給張侍郎的。”顧秋寒點頭道:“很好,我在信上約張大人酉時在石板橋相見,此計成功與否,屆時便知。”

“什麽計策?”二人雙雙問道。

顧秋寒道:“很簡單,一招‘引蛇出洞’而已。”下地喝了口水,潤潤喉嚨,向二人解釋道:“張大人看過我的信後,會將空信封置於案頭,如果胡惟庸得知信封內是劉先生的遺表,他會如何?”二人似懂非懂,均道:“他一定會阻止遺表被送到皇上手裏。”顧秋寒笑道:“唯一能夠阻止的辦法,便是偷走遺表,將其毀掉。”

劉璟恍然道:“噢,我明白了,你故意引誘胡惟庸派人盜取遺表,給張侍郎抓住,嚴刑拷問,讓盜表之人供出幕後主謀胡惟庸,那時便可奏明聖上,對其刑訊。”

顧秋寒點頭微笑,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劉璟道:“可是你怎麽能讓胡惟庸以為信封裏裝的是先父遺表?”顧秋寒道:“我去玉梅山莊,真正的目的即在於此。”沈碧紗道:“你是說玉梅山莊也有胡惟庸的眼線?”顧秋寒哀歎一聲,未置可否,臉頰蒙上一層灰暗之色。

片刻的沉默之後,顧秋寒目光移向桌上那尊玉像,心情又是一沉,老杜把十三強行帶走,也不知道和她還有沒有見麵的機會?就算自己沉冤得雪,卻又去哪裏尋覓芳蹤?她的底細,對顧秋寒而言完全是片空白。

“又想十三姑娘啦?”還是沈碧紗善解人意,從顧秋寒淒哀的眼神中,窺出了端倪。

顧秋寒歎道:“我已經見過她了。”

劉璟大喜道:“她平安無事,豈不甚好?可是,她為何沒有跟你一起回來?”顧秋寒道:“她的家人老杜擔心她為胡惟庸所害,不準她再參與其中,我們隻匆匆見了一麵,她便被老杜帶走了。”沈碧紗喃喃說道:“她的家人有這種擔心,本就無可厚非,我們與胡惟庸作對,都是為了仇恨,隻有她是毫不相幹的,沒必要趟這渾水。對了,你有沒有問她和我姐姐是怎麽回事?”

顧秋寒道:“問了,可惜沒等她開口,老杜便趕了上來。”沈碧紗愕然半晌,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一切都是那麽的不順,她已懶得去惋惜了。顧秋寒又道:“不過十三告訴我,你姐姐曾說,她們兩個是連在一起的,不管是同病相連,還是另有深意,可見她們的交情非同一般。而且十三猜想,你姐姐在玉像上刻了那些字,便是為了指引我們找到劉先生的遺表,她讓我再去寶訪公塔瞧瞧。”

沈碧紗神色一淒,心中好生羞慚。她們姐妹自幼分離,沈碧紗藝成出師時,沈碧桃已是名滿天下的花魁娘子,盡管沈碧紗知道姐姐淪落到這種地步,實屬被逼無奈,但她仍引以為恥,跟這個唯一的親人極少往來。直到姐姐身死,她才被深深觸動,卻已悔之莫及,於是發誓要為姐姐報仇雪恨。此時想來,自己對姐姐的了解,竟還不如一個外人十三,難免自責。她站起身道:“那還等什麽?我們這便再去一趟寶訪公塔。”

顧秋寒苦笑道:“我已經去過了,幾乎把樓梯都拆了下來,卻還是沒有找到畫像,差錯究竟出在哪裏,容我再仔細想想。”沈、劉二人剛剛燃起的希望,遂又灰飛煙滅,他們知道這些天來,顧秋寒的腦子便片刻未曾歇息,很多主意都是他想出來的,所以二人也不催他。劉璟道:“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保重身體要緊,莫急於一時。”他看向沈碧紗,笑道:“天色不早,我們也該暫時收工,吃頓晚飯了吧?”沈碧紗道:“嗯,吃過晚飯,正宜陪顧公子去見張侍郎。”

為了緩解顧秋寒心中的壓抑,沿途之上,劉璟這位不善言表的官宦子弟,竟也講起了笑話,沈碧紗跟他一唱一和,眾人的心情立時輕鬆了許多,身處窮途末路,竟也能會心一笑。

他們在石板橋附近選一家小酒館,臨窗而坐,街上行人往來,盡收眼底。劉璟笑道:“顧公子總是獨自喝酒,想必沒趣,沈姑娘,今天我們陪他喝一杯如何?”沈碧紗果然是習武之人,豪爽不讓須眉,當下喚夥計舀了三大碗酒,擺在桌上。這種寒酸的小酒館,並不給客人準備酒杯,喝酒從來都是大碗,劉璟哪裏曉得這些,單看這缽大的酒碗,便已頭暈,悔之不及。

顧秋寒看著二人,心頭溫熱,一時豪氣陡生,暫時拋開煩惱,哈哈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骨成灰!噫,居然合轍押韻,才發現老子原來是個文武全才,哈哈,我先幹為敬。”捧起一隻大碗,“咕嘟咕嘟”喝個精光。

二人看他這種喝法,連連咋舌,細一尋思,三人此時坐一處喝酒,也許一個轉身,便成永訣,至於明天怎樣,更加不敢去想。劉璟一拍桌子,痛下決心道:“小弟今日舍命陪君子了。”學顧秋寒的樣子捧起一隻酒碗,仰頭便喝,可是才喝兩口,便被嗆得噴了出來,咳成一團。

顧秋寒和沈碧紗雙雙大笑,又是幫他捶胸撫背,又是遞水遞帕,好半晌他才止住咳嗽,連連擺手道:“這些天我最羨慕的便是二位的武功,可是現在,我隻羨慕顧兄的酒量,這麽難喝的東西,居然能一口氣喝幹一大碗,簡直難以置信。”

顧秋寒笑道:“我是全才嘛,改日拜我為師,我教你打架、喝酒怎麽樣?”劉璟拚命搖頭道:“打架可以,喝酒還是免了吧,即便學會,也是個破費錢財的事。”

三個人說說笑笑,邊吃邊聊,待到酉時將近,結帳出門,在街邊恭候張敏中的大駕。今晚月色不錯,而且正值萬家燈火之時,整條大街亮如白晝,但畢竟是冬天,街上行客已稀,看上去略顯冷清。不多時,張敏中筆直的身影出現在街上,顧秋寒招了招手,張敏中加快腳步,來到三人麵前。

顧秋寒見過禮,將劉璟和沈碧紗引見給他。張敏中見都是自己人,便打消顧慮,低聲道:“看過你的信,我依計而行,可惜未能如願。”聞聽此言,三人心中均是一涼,齊道:“為何?”張敏中忿忿的道:“因為盜信之人,正是劉尚書,在刑部,他查看任何公文、信件,都無可厚非。”他口中的劉尚書,乃是他的頂頭上司劉惟謙,三人無不唉聲歎氣,看來這位刑部尚書,亦屬胡黨一脈了。

張敏中繼續道:“當時我躲在屏風後麵,看到劉惟謙拾起信封,立刻現身詢問,他推說正在找一份公文,向信封內看一眼,便還了給我。他發現信封內空無一物,應該便能想到我們的意圖,散值的時候,胡惟庸有意等在刑部門外,徒步送我出西安門,表麵上噓寒問暖,實則就是想探我口風。”

顧秋寒心中憮然,卻不失禮數的道:“此計不成倒也無妨,隻是給大人徒增許多麻煩,好生過意不去。”張敏中道:“這叫什麽話?懲惡鋤奸,本屬刑部天職,怎奈胡黨勢大,我有心無力,愧對皇恩。”

顧秋寒見他麵色淒愴,滿含悲憤,心下愈發不忍,便道:“奸邪當道,如之奈何?時候不早,大人回去歇息吧,待下官另議良策,少不得還要煩勞大人。”

張敏中點頭道:“也好,你們多加小心,我看胡惟庸真的急了,敵我雙方的爭鬥,已到了至關重要的時候,他一定會采取進一步的行動來對付你們。”顧秋寒道:“大人不必擔心,他想抓到我們,也沒那麽容易。”這當然隻是安慰之言,對於未來,顧秋寒已經逐漸失去了信心。

張敏中在他肩頭拍了拍,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隻凝重的說出八個字,“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三人佇立街頭,目送張敏中遠去,冷風習習,吹得他們衣衫飄舞,發絲飛揚,而在此刻,最冷的地方卻在心裏。“現在怎麽辦?”沈碧紗癡癡地發問。顧秋寒強顏一笑,道:“回家,睡覺。”事實上也隻能回去睡覺,他們都已黔驢技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