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愫暗生

兩船相距三丈外,將要交錯而過。文俊猛地丟下雙槳,淩空縱起,以“餓鷹捕兔”身法向文筠撲來。

文鬆在船後急叫:“梅兄請勿誤會!且聽……”

聲未落,文筠已一招“笑指天南”向文俊劈麵點出,輕飄飄地毫無勁道。

文俊淡淡一笑,身形突向左滑出近尺,長劍落空,他已閃電似的向下疾落,右手扣住文筠右上臂向懷裏一帶,左手已將艙麵上自己的包裹挽住,雙足一點艙麵,放了文筠,身形向後倒飛。

這時,小舟已遠飄出十丈外去了,文俊半空中使出“蒼鷹翻雲”身法,將身形轉正,將包裹掛在頸下,落在四丈外江麵,手腳運足神功,向水麵疾拍,“砰啪”一聲,身形倏起近丈,以“飛隼投林”身法向小舟俯衝而下。距小舟還有兩丈餘,足一沾水麵身形再起,箭似撲入船中。

文筠被文俊握住右臂挽入懷中,又羞又急,“哇”一聲尖叫,丟掉劍,以手掩著麵,像是哭了。

直待文俊“咦”了一聲驚叫,才放開手,正好看見文俊用“飛隼投林”身法衝向小舟,並兩次縱起。這淩波飛翔之法,把兄弟倆都驚住了,文筠不但沒哭,反倒笑啦!

文俊一上船,抓起雙槳扭頭叫道:“這江麵乃是非之地,快走!用不著你們麻煩,滅門之禍犯不著招惹,青山不改,後會有期。”雙手一用勁,小舟如飛而去,瞬間便遠出二三十丈。

文筠急叫:“哥哥,快追!”

等文鬆將舟轉過來,文俊已遠出七八十丈外去了,文鬆歎道:“妹妹,算啦,追也是白費勁的,你不看他小舟的去勢嗎,宛如破空飛去,分明他正以內功禦舟,人家太過高明,迫不上的。再說,他那一身藝業,既不願留,豈是你我所能留得住的?”

又隱含深意嘻嘻一笑道:“就算追上了,你還是找他拚命,我何苦來呢?”說完又是一笑。

文筠臉泛朝霞,啐了她一口,說:“你胡說,誰給他……他那蠢……蠢……拚命啦?粗手粗腳要吃人似的,我才犯不著和他動手。不管,快追。”

文鬆笑道:“誰教你扮著個公子爺呀!怎能怪人家粗手粗腳,這次沒點你的穴道,人家手下留情,你還不領情嗎?”說罷,哈哈一笑。

文筠羞得轉過身去,嗔道:“你再胡說,回家我稟告爹爹。哎呀!糟!他不在太平口靠岸,順江而下啦,看來他不想乘我們的大船了,唉!”

文俊有了自己的小船,雖看見文鬆兄弟的大船泊在太平口,也不願打擾他倆,反正順江而下,小舟比大船還來得愜意些。而且,文筠那小夥子有點娘娘腔,脾氣又別扭得很,何必和她生氣?

便雙手一加勁,悄然滑過太平口。

這一帶江麵雖仍在群山形成的河道裏奔流,但水勢已稍弱,遠離太平口,已不見後麵有船追來,他放了心,便扶住一隻槳權作舵用,在後艙坐下,解開包裹取出肉餅充饑。

他那包裹裏全是熟肉餅,別無長物,預計在十天半月內,絕不慮缺,所以他不急於趕路,想起剛才那陣廝殺,不由心中暗笑,他想:“閻王令徒子徒孫滿天下,原來都是膿包,看來閻王令也沒什麽了不起,這次到閻王穀,非鬧他個天翻地覆不可。”

由於他這一大意輕敵,險些兒丟掉小命。

※※※

第三天午後,酷陽似火,晴空萬裏無雲。

小舟輕輕滑過螺山。這一段水麵因上遊有洞庭湖調節水量,顯得特別平緩。他懶得動槳,任由小舟順流飄下。前後一二十裏江麵一望無際,三五帆影點綴其間,這一葉小舟悄悄下滑,令人看了即生無限的寂寞和蒼茫之感。

這一帶正是漢末三國交戰之所,由此至赤壁古戰場已是不遠。

文俊正怡然脫掉破上衣,露出上身白玉似的隆起的肌肉,手扶槳柄,躺在後艙閉目養神。

猛聽右岸傳來一淩厲的長嘯,相距三裏左右,入耳十分清晰,接著傳來數聲慘號,似是臨死哀鳴。

他耳目之聰有異常人,聞聲驀然心腸,心說:“岸上定然發生慘事,莫不是那些武林敗類在殺人為樂嗎?這事我得管!”想管就管,抓起船槳雙手一緊,舟箭似向右岸衝去,片刻便到了岸邊。

這是一處平原,幕阜山餘脈遠存百裏外,村落星羅棋布,茂林修竹與金黃色的稻田相間,舉目隻能看出一兩裏遠近。

文俊泊舟是一個小蘆**,岸上景物無法入目,他心中焦急,也不管將小舟擱在泥沼裏,上衣也沒這穿,抓住天殘劍別在腰間,由蘆葦頂端飛出,向嘯聲處急撲,迅如星火,快似流矢劃空。

越過兩道矮林,和百十畝稻田,迎麵是一座翠竹環繞的莊園,真怪!這一帶的村落,通常三五百戶聚居,但這所莊園卻隻有十來戶人家,顯得孤零零地,臨江這一麵,有一座出入柵門鬧得緊緊的,裏麵傳出輕微的哀號的呻吟,令人心弦大震,這聲音太慘了。

文俊渾身熱血沸騰,猛撲柵門。

他一到,柵門突然向內拉開,出現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怪物,這個人穿兩截灰色對襟勁裝,背後斜插長劍,臉上皺紋密布,陰沉沉邪惡的山羊眼令人望而生悸,勾鼻,大嘴,尖額,山羊須,陰陽怪氣地迎門而立,衝文俊冷哼了一聲,陰沉沉地說:“那條在線的?休蹚渾水。”

文俊身形倏止,也陰冷冷地說:“見者有份,你管我是在線還是線下的,讓路!”

老怪物短白眉扔一揚,厲聲罵道:“小狗!三十年來敢在鐵鷹爪老人家麵前無禮的,以你這小狗為第一人,通名上來,老夫要剝你的皮。”說完,跨出莊門,一步步向文俊走來。

文俊氣往上衝,老怪說要剝他的皮,教他如何能忍?虎目怒睜,也厲聲說:“小爺愛管不平,你這老怪人狂妄得可以,我得卸下你的狗爪,通名上來。”

鐵鷹爪獰笑道:“連我老人家的名號你也弄不清楚,憑這你就該死,老夫周家湘,你準備到閻王爺處告狀就是。”說完又欺近數步,雙方距離已拉近至五尺。

文俊屹立如山,一麵凝神戒備,一麵說道:“名不見經傳,口氣卻唬人,你在這兒有什麽勾當?說!”

鐵鷹爪怒叫道:“勾當!滾你娘的蛋!處治判徒,用不著你這小狗關心,連你算上,拿命來吧!”右手五指箕張,一招“白猿探爪”迎腦抓到。

文俊到底江湖經驗太差,一聽是處治叛徒,便不想管這檔閑事,不再追究原因。爪到,他一閃一滑,人已脫出爪影外,冷冷地說:“既呈處治叛徒,小爺不管這事,別張牙舞爪,小個走了就是。”

鐵鷹爪一招走空,惱羞成怒說:“小狗,你說得輕鬆!說來說來,說走便走,你道令主座下人物這樣不中用嗎?要走也成,留下腦袋便可。”

文俊本已轉身,一聽“令主”二字,倏然回頭,虎目中神光閃閃,寒著臉冷冷地說道:“又是閻王令的走狗,怪不得你敢如此放肆,留下你的狗頭,小爺也不會饒你。”聲落,雙手箕張,“餓虎撲羊”向前猛撲,急似驚雷,快如奔電。

鐵鷹爪不知厲害,冷哼一聲,雙手屈起如鉤,猛向外一圈,要抓文俊雙手。

八形身法中,先出形,再由敵人的化解招式中,突變殺招,假使對方身形一動,攻勢即綿綿而出。

文俊雙手倏沉,向上反拍敵肘,雙足急似奔雷,左掃右踹,向鐵鷹爪胸前和肋下攻到,他的膽子可不小!

鐵鷹爪吃了一驚,沒料到小夥子在這接觸的瞬間,突然中途變招,險些著了道兒,總算他身手了得,雙足疾點倏然暴退。豈知虎撲身法正是手足齊進的殺著,文俊已如影附形跟蹤追擊,直迫得鐵鷹爪手忙腳亂,倉卒間攻出五爪踢出三腳,退避丈餘外才穩定身形。

鐵鷹爪一時大意,幾乎失手,氣得怒火如焚,心中凜然一震,他知道小夥子身形怪異,招式詭秘,巧打絕占不了便宜,他要畢生功力硬拚,局勢一穩,驀地大吼一聲,一掌猝然拍出,左手五指微屈,一晃一伸之間,幻化出十餘隻爪影,一招“雲龍現爪”,向文俊胸腹抓去。

文俊也自不耐,錯步旋身,不接爪接掌,突然一掌拍出。

“啪”一聲暴響,內功接實,兩人同時疾退三步,兩人相距不到五尺,這種以內力硬拚的比鬥,一觸之下優劣立判,文俊毫無異態,鐵鷹爪卻臉色鐵青。

文俊不讓他緩過氣來,說:“再拚一掌試試!”

雙手提到胸前,一挫身,突向前一撲,看他緩慢,其實真力貫於雙臂,這是“瘋熊博虎”有攻有守的殺著。

鐵鷹爪怎肯示弱?喝聲:“來得好!”也一挫身形,一招“推山塞海”向前迎去。“蓬”一聲悶響,鐵鷹爪蹬蹬蹬連退五六步,臉色死灰,文俊上身晃了幾晃,他隻是覺得雙掌被鐵鷹爪五指掃過有點灼熱而已,遂叫道:“老東西,再來兩爪,小爺看你到底是鐵還是泥。”聲落,人撲出勢如瘋虎。

鐵鷹爪驚得屁滾尿滾,他那鐵爪可以抓石成粉,在那招“推山塞海”將和對方雙掌接觸時,向下一抓,隻覺對手雙掌堅如金鋼,一股渾雄力道直透內腑,震得他五髒翻騰,胸前作惡,顯然內髒受傷,文俊再一攻撲,他可心驚膽跳,顧不得丟人現眼,發出一聲長嘯,扭頭便跑。

文俊既和他是閻王令的走狗,怎肯罷休,叫道:“要逃嗎?今天別想!”閃電似跟蹤而入。

一進柵門,迎麵是兩間倉房,青石甬道繞房右盤左旋,不能不隨房舍旋轉。鐵鷹爪輕功已臻上乘,三轉兩轉便脫出文俊掌指所及範圍。

文俊心中大急,腳一加勁便拉近了五尺,鐵鷹爪轉過一座屋角,見前麵站著兩名持刀大漢,急叫道:“孩兒們快上,擒住他!”話沒完,他已逃過另一屋角去了。

兩大漢一頭霧水,正想發問,文俊已經到了,他已聽清鐵鷹爪的話,知道這些家夥都是閻王令黨羽,先下手為強,這時已經沒有理可講,不等兩名大漢分清麵目,他已手下絕情。兩聲慘號過後,一名大漢腦骨盡裂。另一名連人帶刀撞在牆上,腦袋砸個稀爛。

文俊斃了兩大漢,鐵鷹爪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他不管東南西北,向裏麵闖。拐個兩個屋角眼前一亮,曬穀場上的慘象,令他毛骨悚然,玉麵勃然變色,氣湧如山。

曬穀場不大,約有兩畝見方,一條小徑直抵正南莊門,北首是一所大院,兩旁是稍矮的房屋。大院門大開,有兩勁裝大漢神色緊張地橫刀戒備,曬穀場的景象,令人不忍卒睹。

靠南一連躺著八個**的壯年男女屍體,渾身血肉模糊;近西麵是四個男女老人屍體,腦袋跌在三尺外瓜棚下,東西是九個男女娃兒屍身,天靈蓋被鈍器拍碎,腦漿流了一地;中間是兩條長凳,一根木柱,地下鮮血還未凝結,腥紅觸目;凳上是兩具鮮紅的屍骸,血漿布滿全身仍在緩緩下滴,木柱頂端的掛鈞上,垂著兩掛紅色奇物,頂端是兩束頭發,那正是兩具剝下來的人皮。

血腥中人欲嘔,慘象淒絕人寰,饒你是鐵石心腸,也得痛心酸鼻。

文俊隻覺得頭皮發炸,怒火直衝頂門!仰天發出一聲悲嘯,形如狂獅撲近院門石階。

兩人漢剛才接到鷹爪的警訊,正凝神戒備,文俊怒極猛撲,兩人大吃一驚,同時大吼一聲掄刀劈麵便砍。

文俊怒急攻心,快似電光石火,一滑一扭便搶近兩人身前,雙手一翻,猛地一把抓住兩大漢的手腕,“鐺鐺”兩響,單刀墜地,隨即怒吼道:“天理循環,你們也得死!”

身形一旋,兩大漢成了左右二翅,“噗噗”兩聲悶響,院門將兩大漢的下身截斷,肚腸四方飛濺,又信手摜下石級,兩截上身也了肉餅。

文俊扔掉屍骸,向裏急奔,轉過屏風,正好與大廳下搶出的六名凶人相遇,在院裏狹路相逢。

領先的是一個身材奇偉,握著一條烏光閃閃粗大鋼鞭的獰猙惡大漢。兩人一照麵,大漢倏然止步,厲叫道:“什麽人,令主的家事誰敢過問?你想怎樣?”

文俊粗野地瞋目大吼道:“滾你娘的家事!曬穀場的男女老少是你們所殺麽!可還我一個公道!”

大漢凶睛怒突,戟指破口大罵:“小狗住口!在穀大爺麵前,你敢狂吠討公道,殺幾個人算得了什麽?用得著大驚小怪,連你也算上。”鋼鞭一揚,正待進步出招。

“且慢!”大廳內傳出一聲叱喝,踱出兩個高大人影。

大漢連忙收鞭,躬身行禮說:“是!”退到一旁。

文俊將天殘劍改插在肋下腰帶,一麵打量來人。

先頭那位年在四十上下,高大雄壯,三角臉,朝天鼻,吊梢眉,雙耳招風,一雙深陷大眼,發出閃閃綠芒,嘴突牙張,留了幾根鼠須,端的獰惡已極。身穿青緞子緊身功裝,足踏薄底快靴,腰下懸著一把似劍非劍,寬僅三寸的奇異兵刃。臉上陰晴不定,負著手大剌剌地走下階來。

文俊隨恨海狂人苦練一年,對武林各門的功藝和奇門兵刃,都有相當認識,見了這種兵刃,他心中一凜,暗說:“這是塞外門兵刃拘魂,我得當心些。”

綠眼人喝住自稱穀大爺的大漢,一麵走一麵打量文俊,在文俊身前一丈站定,突然點頭嘿嘿一笑,扭頭向一同出來的鐵鷹爪問道:“周兄所說,莫非是這小子?”

鐵鷹爪躬身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這小子,在下無能,抵擋不住,請歐爺原諒!”

“小子!”

綠眼人問文俊,聲調冷冷冰冰地毫無人氣,道:“你知道你做了些什麽事?你出道有多久了?”

文俊聲色俱厲地說:“用不著問這些,隻向你討取公道,曬穀場的屍骸,他們所犯何罪呢?你們還有人性嗎?”

“小夥子,你真是孤陋寡聞,誰不知令主在江湖的規矩,這莊中的兩個叛徒,一年前還是令主的臂膀,想不到竟敢膽大包天,擅離閻王穀,泄露穀中機密,按穀規自該剝皮示眾,你還是少管閑事為妙。”

文俊嘿嘿冷笑道:“原來如此,二三十條人命犯了你們的穀規?連老婦稚子俱遭荼毒,閣下可算得天下僅有的狠人,簡直行如禽獸,閻王穀的人不遭天報,實出人意表。”

“更狠的人你還沒見過呢!”

綠此人敞笑不已,聲如梟啼,又道:“我綠眼鬼王歐天報還算第三流的狠人,你總有一天知道那一二流的名手的。我看你人才一表,武功也不錯,目下閻王穀正欲招攬天下豪傑共商大舉,爭霸武林,如能隨我晉見令主,自有你的好處,你意下如何?讓你三思片刻。”

文俊怒極反笑,哈哈之聲直透雲霄,笑完,說道:“姓歐的,你要小爺像你一般殺人剝皮?你簡直白天裏做清秋大夢,哈哈!”

綠眼鬼王怒叫道:“住口!江湖中綠眼鬼王的名號,足已驚天動地,你這小畜牲敢在我眼前口出不遜,已是該剝皮示眾。今警告你,今天要不投本穀效力,你將死於葬身之地,臭皮囊永懸人皮走道!”

文俊詭秘地笑道:“要答允效力並不難,隻怕有人不答應。”

“誰?說出來!”

文俊用手一指自己,厲聲說:“我,今天我先替二三十條人命報仇。”聲落人閃,猛撲向綠眼鬼王。

一旁的鐵鷹爪和使鞭的穀大爺兩旁突出,一鞭兩爪向前一遞。

文俊看院中地方太小,動起手來對自己頗為不利,他這首先搶攻,招式並非實招,而是以進為退之計,鞭爪未到,他已身形暴退,奇快絕倫,恰好兩側搶撲的接個正著。他恨上心頭,出手不留餘情,兩聲慘叫一起,兩具屍骸向綠眼鬼王飛到,他已經掠出大門去了。

文俊一到曬穀場,背後的綠眼鬼王也到了。

文俊氣衝牛鬥,切齒罵道:“畜牲們!一報還一報,你們也得死!”迎著縱來的綠眼鬼王兒出一招“撼山攪海”,拍出兩掌踢出三腳。

“你是崆峒門人?嫌命長嗎?”

綠眼鬼王大吼,雙掌上按下拂,輕描淡寫便化去這招崆峒派金剛掌的絕掌。

“你管不著,看招!”左掌斜拍,右掌一旋一按,攻出一招“伏虎降龍”,勁風虎虎生寒。

“少林的菩提掌!你是何人弟子?”綠眼鬼王駭然驚叫,斜移三尺,一掌斜切文俊右肘。

“如來佛祖的弟子,專攻你這惡鬼!”

一麵說,又攻出一招“慈航普渡”,雙掌先後斜掠而下,猛攻肋下和丹田,看似緩慢,其實快極,真力直貫指稍,也是少林家數。

菩提掌又名降魔掌,乃少林無上絕學,其掌法並無宏旨,而是少林所修的菩提神功,方是關鍵所在;功力已登堂奧的少林僧人,借掌法發出神功,暗勁所至,可化石成粉,外人稱菩提掌霸道神奇,其實大謬。

綠眼鬼王乃閻王穀中有數高手之一,江湖中大名鼎鼎,出名心狠手辣,端的凶名昭著,他起初一見文俊使出菩提掌,本來心裏凜然,故不敢正麵化招,隻有側方出手;但文俊連攻兩招,功力不足,無法傷敵,綠眼鬼王心中大定,便放膽搶攻。

他閃開“慈航普渡”,驀地大吼:“小狗不說,等會兒教你粉身碎骨。”狂怒之下,攻出兩記殺著“手揮五弦”、“五丁開山”,立將文俊迫退三步,一揮一拍之下,罡風迸發,令人肌膚若裂,端的厲害。

文俊看這惡鬼所發勁道凶猛已極,罡風直迫膚發,知道自己內力不如人,硬拚準得吃虧,便展開八形身法中的“蛇纏滑”與鬼王周旋,扭閃滑快如電閃,以柔掌配合搶攻,好幾次迫近鬼王身畔。

可惜綠眼鬼王實在了得,在刻不容發中出招自救。三個照麵過去,各出二十招以上。

綠眼鬼王打出真火,乘文俊“雙盤手”一招未撤之隙,猛地挫腰,雙掌分而後合,“雙撞掌”左右疾拍,將文俊罩在掌形內,真力疾吐。

好文俊,一招“天王托搭”向上一登,人已伏下貼地而行,鬼王的掌風掠背而過,八形身法中的“虎尾剪徑”倏出,雙手著地,雙足急掃敵腿。

綠眼鬼王一擊未中,身形橫飄五尺,躲過下盤致命一掌,薑是老的辣,他已猜到文俊雙足掃出後,必無法變招,在側轉的同時,掃掌全力向後猛揮。

“砰”一聲大震,隻打得三合土的地麵碎泥四濺,震了個徑尺大坑,深有八寸。這一掌要讓他擊實,不成肉餅才怪。

八形身法每出一式,皆是攻擊的前奏,一半便變殺招,綠眼鬼王那知其中奧妙?他掌勁剛出,文俊已手足齊點,身形淩空平升五尺,半空中一扭身,一掌拍出,直取綠眼鬼王肩胛,勁風一卷即至。

綠眼鬼王吃了一驚,倉促間收掌向上反拍,餘勁盡吐,“啪”一聲巨響,勁道相接。他這一掌隻有六成餘勁,比文俊全力一擊不同,勁道一接,身形踉蹌退後三四步。

文俊究竟年歲太輕,功力相去太遠,竟被震飛丈外,但毫未受傷,身形剛落地,恰好背部全露在一名大漢眼下。

這家夥鬼迷心竅,晦氣星照命,隻道有便宜可撿,一聲不吭,一刀紮向文俊產背心。

文俊經恨海狂人一年陶冶,培養出超人的機智和魄力,臨敵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眾人的一言一行全都瞞不了他的耳目,那鬼迷心竅的倒黴鬼動手偷擊,怎能夠呢?身形隻一扭,大漢鋼刀落空,身子向前衝進兩步,背部倒暴露在文俊眼前。

文俊恨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按在他的背上勁道驟吐,大漢悶哼一聲,心脈立被震碎,屍身向前飛出丈外,“叭嗒”一聲,鳴呼哀哉!

這不過是眨眼間事,等眾人驚覺時,文俊已形如瘋虎,向綠眼鬼王撲去。

綠眼鬼王倉促中接了文俊一掌,震得真氣浮動,他心中駭然,也赫然震怒。心想:“這小畜牲,不但內功修為不錯,且身法詭異,快逾飄風,滑溜如蛇,假以時日,非栽在他手中不可。看來不用絕技,實不易取他的性命。”

念茲,恨上心頭,吸入一口長氣,雙掌默運神功,提至胸前,掌心向下,從側方看去,可以看到他的掌緣其黑如墨,掌背筋肉不住抽搐顫動,他的鬼臉上也泛上殺機。

這家夥出身涼州,有一半西羌人血統,練就奇毒無比的黑砂毒掌,還有每發必中令人驚心動魄的淬毒攝魂鏢。

這兩種東西,平時他極少使用,出手必取人性命,江湖人談之色變,而且他是閻王令的走狗,等閑人絕不敢招惹他;他那外門兵刃拘魂十八式,也有過人之處。所以在閻王令眼中,他算是個得力助手。

文俊在前急撲之瞬間,已看出他掌緣發黑和臉上獰惡的神色,心中驀地一動,暗說:“這惡鬼練了黑砂掌,可能浸有奇毒,我得小心了,且先逗他出手瞧瞧。”

撲到的速度奇快,在綠眼鬼王六尺遠,突然一扭腰,雙足一盤一點,像條繞樹靈蛇,由綠眼鬼王身側閃電似掠過。一陣奇勁而略帶辛辣的掌風,在他身側一湧而過。

原來綠眼鬼王等文俊撲身前六尺,突一翻腕,緩緩地拍出兩掌。他的功力己登堂入室,別說被掌打實,沾上掌風也吃不消。

黑砂掌本身毒性劇烈,但這家夥用奇毒的毒汁浸過雙掌,用藥物和內力迫聚膚內,隻消一用勁,以內力將氣汁迫出,中者無救,屍身變黑,逐漸黴爛。

假使讓他的雙掌沾上,別說毒汁,就他那三十年的掌上渾雄內勁,也足以令對方內腑盡裂,筋骨粉碎。

文俊雖知黑掌的竅門,卻不知綠眼鬼王的掌上另有鬼怪,他智慧過人,不敢輕進,在千鈞一發中,突用蛇纏滑身法避開雷霆一擊。

綠眼鬼王心中駭然,暗說:“這小子身法詭異莫測,竟能在直撲之下,突然折向而行,留在江湖中將是一大禍害,饒他不得。”

便向鐵鷹爪一打手式,突然四周勁風怒號,一劍一鞭四把鋼刀繞著文俊急急遊走,將他困在中間。

綠眼鬼王嘿嘿獰笑,一步步走近,陰沉沉地說:“小狗,你別打算逃跑,今天你死定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忌日。”

身形向左一晃,左掌倏出,驀地一掌劈出,幻成十餘隻漆黑掌影,直攻文俊胸腹。

文俊仍不敢硬接,“拂雲手”閃電似的劃出,身形左閃,攻向綠眼鬼王腕脈。

就在他身形暴閃的同時,猛聽身後勁風壓體,響起一聲暴喝。

“此路不通,退回去!”

文俊聞聲知警,撤招旋身,猛地“虎尾腳”疾掃身後。“呼”一聲響,鋼鞭掠頂而過。接著一聲慘吼,穀大爺雙腳齊膝折斷,望後便倒。

文俊一腳得手,突覺腦後生風,他聽覺靈敏,猛地晃肩錯身,一掌斜切而下。身後正是綠眼鬼王。

“噗”一聲悶響,兩人小臂相交,文俊的左胸已按上了一隻黑色巨掌,要躲已經不可能了。

綠眼鬼王一招得手,真力驟吐。文俊“嗯”了一聲,身形暴退近丈,胸前粉紅色的肌膚,現出一隻黑色掌印,他未穿上衣,看得十分清晰。

綠眼鬼王心中狂喜,他狂喜著跟蹤追撲,說:“小子中了我的黑砂毒掌,你死定啦!”伸手便抓。

文俊挨了一掌,隻覺胸口發甜,眼前發黑,有點暈眩之感,心中暗叫:“完了!”

可是他天生奇材,體內玉漿所洗的筋骨不同凡俗。這一掌如換了旁人,早已筋骨碎裂,但他仍然靈智未失,真力未損,求生的本能支持著他。怒吼一聲,一閃身,虎掌倏伸,將從身撲到的一名大漢的肋下扣住,五指深入內腑,喝聲:“不見得!”劈麵向撲到的綠眼鬼王扔去。

人一扔出,身形拔起三丈,於空中展“蒼鷹回雲”身法,折轉身形向屋頂掠出,快如流星移位,一閃即沒。

他這半空中折向飛翔的絕頂輕功,把在場的惡賊驚得呆住了,直等到他身形消失,眾賊方如大夢初醒。

鐵鷹爪叫道:“歐爺,快追!”

綠眼鬼王丟下同伴屍身,喝道:“人家去遠啦!追也沒用,這小子的身法怪異,端的可怕,挨了我一起重手,仍能輕易脫身,假以時日,恐怕武林中能製他的人寥寥可數。”

“咱們不將他除去,不等於放虎歸山,日後……”

綠眼鬼王不悅地問:“你不信歐某的掌力?”

“家湘不敢。”

綠眼鬼王冷冷地說:“諒你也不敢,他挨了一掌,功力再高明也挨不過半個時辰,就算江湖醫聖未死,也救不了他的小命,咱們走。”

文俊穿房越房而走,心中暗暗叫苦,他隻覺得胸前作惡,頭腦昏沉。其實這都是他心中鬧鬼,被“毒掌”兩字震駭得六神無主。

由綠眼鬼王所佩的拘魄令,他想起恨海狂人所提到的“腐屍毒功”,綠眼鬼王定是塞外人,手上有腐屍毒不是奇事,所以他感到心中絕望。

他的筋骨被玉漿浸潤,九如心法又替他易筋洗髓,本來百毒不侵,一年前峽穀曆險,千年巴蛇毒涎也未將他毒倒,可見腐屍毒對他並未發生作用。但他心中一絕望,而且在最後狂怒之下抓破一名大漢胸肋,並將他扔出阻住綠眼鬼王,妄動無名。

在脫身逃走時又施展“蒼鷹回雲”身法,以致妄用精力,掌毒乘機內侵。尤其心中絕望一事,最為武家所忌,心神一懈,萬念俱灰,神仙也難挽回心死之人。

幸而他到底是有根基的奇人,靈智並未盡失,不敢走原路奔回小舟中,往南疾走十餘裏,方繞道返回泊舟之地。半盞茶時分,掌毒對他的侵擊還無大礙。

這時他已力盡筋疲,奔馳了二十餘裏,隻感一渾身發軟,腐屍毒已節節內侵。

左胸有四條主要經脈,即手太陰肺經,足大陰脾經,足厥陰肝經和手厥陽心包絡經,距心室最近,想到端的十分凶險,他感到左半身漸漸地麻木不靈。

由岸上到擱在泥沼中的小舟,有三丈餘之遙,還得縱高丈餘。方能超越密密麻麻的蘆葦,他已經力道盡失,漸入昏迷之境,本能地吸入一口長氣,拚全力向前縱出。

“砰”一聲巨震,摔倒在小舟中,他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立即失去知覺。小舟被奇大的力道一震,突向外一聳,直飄出兩三丈,滑出沼澤,慢慢順水向下遊漂去。

不久,距岸愈來愈遠,江麵廣闊,這一葉小舟誰也未加注意。直至紅日西斜,倦鳥歸林,小舟漂近陸溪口,尤其被人發覺。

在太平口,韓文鬆兄妹登上大船,文筠小姑娘的一顆芳心,已被那冷傲而俠骨慈心的文俊所吸住,無盡的情思,已追隨那逝去的小舟,再也無法自拔了。

他隨乃兄遨遊四海,舉目江湖,人海滔滔,就找不出一個超絕寰宇意氣相投的意中人。小姑娘芳齡二八啦,再找不到婆家,說不定得做老處女了。

大明婚律,十四歲就可以結婚,永樂帝和徐皇後大婚,皇後也隻十五歲。武林人物大多晚婚,但極少超過二九年華。

在這宜昌府,小姑娘邂逅文俊,襤褸的衣衫,掩不住他那絕世的風華,那一身天生傲骨,可合了小姑娘的心意。可惜她那時易釵而笄,未引起文俊的注意,遺憾之至。

她的性情也夠高傲,而且眼高於頂,這也是才藝雙絕的女兒們的通病,無可厚非。

她的想法很天真,隻許自己高傲,卻不願人家也高傲,她想折服文俊那高不可攀的淩人傲氣,以便叫他乖乖就範,所以處處故意用言語相激。豈和文俊不吃她的釣餌,毫不相讓,教她無所施其技,反而漸漸地敲開了她的心扉。

在江口兩人一交手,文俊這木頭人胡塗蛋,不知她是女兒身,點了她的乳下期門穴,還道她內功到家,可以用真氣閉穴呢!真是胡塗得該打屁股。

期門穴在直乳二肋端一寸五分,豈是男人隨便動的?

可把她氣得要找文俊拚命,其實拚命是假,那一點嘛,可把她的心扉點開了,要找文俊親近是真。

一個時辰後,兄妹倆的穴道自解,小妞兒便撒起賴來,迫著文鬆非將文俊找到不可。文鬆無法,隻得將船向下遊急駛,在宛口以西十裏左右,果然找到文俊所乘的小艇。

這小艇本是他個自己的,一看便知,船無人,隻有文俊所留的小包裹。

兄妹倆大驚失色,隻道文俊有變,小姑娘更是心如火烙,躍入船中要獨自到上遊一探究竟。文鬆吩咐家丁將船泊在太平口等待,兄妹倆鼓舟上航,果然遇上了。

小姑娘一看文俊無恙,心中大喜,老毛病又來啦!裝腔作勢要找文俊的麻煩。不想文俊的藝業比她高明得太多,她又無心為敵,那一招“笑指天南”,隻不過虛應故事而已,不然文俊也不會那麽容易搶入舟中。

他那巨靈之掌搭在她的玉臂上,四個指尖一拂之下,恰好在她的玉乳旁掠過,一挽之下,小姑娘如觸電流,渾身發軟,倒在他懷中,一陣無可抗拒的男性體氣,熏得她像一跤跌在雲端裏。

文俊可像個木頭人,搶了包裹一走了之。

她又羞又急,六神無主,追之不及,隻好懊喪地返回太平口。她愈想愈不是味,神魂顛倒,坐立不安。

文鬆更是感激,要不是文俊及時出手阻攔,自己冒昧和八蛟龍為敵,說不定人未救得反而惹下滅門之禍,難怪他銘感五衷。

小姑娘實在耐不住精神的折磨,催著哥哥不分晝夜向安慶急趕。

文俊舟過石門後,即徐徐放舟下浮,故雙方相距百十裏地而已,誰也未料到又能碰頭。

落日餘暉灑在江麵,水天一片橙紅,兄妹倆站在船頭,默然相對。船近陸溪,江心出現一座小島,船向左麵水道一瀉而下。

小姑娘仍是束發儒衫,黛眉深鎖,英風盡失,顯得心事重重,用纖纖玉手輕扶船舷,星目緩緩掠過江麵。

突然,她若有所見,神色緊張地脫口驚呼道:“哥哥!快瞧,江心那隻小船看去無人,像是他的小艇。”

文鬆定神看去,果見三裏外江心漂流著一隻小艇,不時隨波轉側,顯然艇中無人。他心中一動,說:“有點相像,我們快去看個究竟。”

聲落,人已奔至船後,縱落小舟,向船樓叫道:“三伯,請下半帆等候。”

文筠比他更急,三把兩把把將纜繩拉脫,文鬆架起雙漿,小舟箭似向下遊射去。

兩舟將要接近,文筠在前麵首先看得真切,金黃色的晚霞灑滿舟中,灑在舟中那位上身精赤伏臥艙中雄偉大漢身上,背上腰帶正插著那隻布囊,正是文俊之物。

她驚叫一聲,雙足一點淩空撲入舟中,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一把翻轉他的虎軀,不是文俊是誰?

隻見他嘴角流血,左胸上現出一隻奇大的漆黑掌印,散發出一股辛辣而略帶腐臭的氣息,顯然是被人用絕毒的掌力所傷。

小姑娘一聲驚呼,手一軟,坐至艙內,臉色如同死灰。

文鬆及時將小舟並牢,急叫道:“妹妹,快定下心神,看有救嗎?”

小姑娘驚魂入穴,用手一探文俊鼻息,絕望地狂叫道:“氣息全無,死了!天!這……這太殘忍哪!”文鬆心中一慘,虎目垂淚,淒然地說:“妹妹,人死入土為安,他對我們思重如山,不能讓他的靈骸落到喂魚安葬。”

文筠淚如雨下,銀牙咬得格格作響,親自抱起文俊屍體,一麵跨回小舟,一麵恨恨地說:“誰下的毒手呢?我不回家去了,得沿江打聽消息,上天入地,碎骨粉身亦無反顧,我要找出他的仇人來。”

她剛回到舟中,還未將文俊放下。突然咦了一聲說:“唔,他身軀溫熱,肌膚晶瑩如玉,似有光彩流傳,傷處亦無腐化痕跡,並不像死去啦!”

急急將文俊放下,扣緊他的左手脈門。良久,她麵露喜色叫道:“脈息又慢又弱,幾難發覺並未死去呢!快!給我兩顆護命保心丹。”

文鬆拭掉淚痕,探手百寶囊中取出丹丸遞過,文筠用手絹拭淨文俊嘴角血跡,將護命保心丹納入他口中,兜上一些江水,灌入他的喉嚨內。

文鬆將小舟劃向上遊,向大船駛去,搖頭歎道:“你可聞到腐臭味嗎?妹妹,別枉費心機了,你仔細看他胸上傷痕,就知道緣故了。這是塞外黑砂毒掌,聽爹爹說過,中者無救,而且內腑盡裂,筋骨腐化。這種歹毒掌功,江湖中甚是罕見,不知那個窮凶極惡之徒,竟會對他下這毒手,唉!晚了!”

文筠有點不悅:“你胡說!他筋骨並未受損,內腑也未碎裂,絕不是黑砂毒掌所傷。”

“信不信由你,隻怕少林派的至寶八室紫金奪命丹也無能為力。你千萬別碰著那黑色掌印,賠上小命才冤呢!”

這時,大船已到,船上夥計將文俊移入中艙,兄妹倆命仆婦安置衾枕。文俊仍像一條死魚,半天毫無動靜。

文鬆兄妹倆在內艙伴著毫無聲息的文俊,文筠一時好奇,取過文俊的天殘劍拔出,一聲劍嘯鏽影繽紛。

文鬆吃了一驚,接過仔細審視,突然心中一凜,驚道:“妹妹,這短鏽劍有點門道,冷氣森森,鏽劍不是真鏽,你可知道有關這把破鏽劍的傳說嗎?”

此時文筠那有心情和他談論,隻搖搖頭沒做聲。

文鬆將劍在檀木桌角輕輕放下,木桌毫無異樣,他說道:“這劍不是吹毛可斷之神物,但隻消略加內力,則夥堅不摧,妳看。”功行指掌,向下一按,劍無聲而過,桌角無聲中分,“噗噗”聲響跌在台下。

文鬆神色情肅穆地說:“江湖上盛傳著早年的神劍赤焰天殘,這劍與傳說中的天殘有點吻合,劍主人失蹤四十餘年,難道這位梅兄就是劍主人的門下嗎?”

文筠吃驚地叫:“你說是恨海狂人嗎?”

“正是他,恨海狂人與整個武林為敵,打盡天下無敵手,至今六大門派中人仍恨之切骨,梅兄如是他的門下,恐怕……”

文筠打斷他話頭說:“不會的,恨海狂人失蹤四十餘年,失蹤前在江湖橫行了一甲子,要活到現在,至少也有兩甲子以上年紀,不可能**出這麽年輕的門人的。”

兄妹倆談談說說,靜靜等待變化,小丫鬟幾次前來催請晚膳,但兄妹都搖頭拒絕。直至初更時分,文俊仍毫無動靜,兄妹倆方淒然出艙,死了萬一之念。

文俊昏厥半日,神智皆暈,由於他們信心已失,而且妄用真力,故爾腐屍毒乘機由微血管中浸入肌膚。可是他的肌膚和經脈皆由玉漿洗練過,百毒不侵,腐屍毒雖歹毒無倫,隻能乘他神智自亂中潛在肌肉縫隙裏,沒有多大作用。

文筠喂了他兩粒護心丹,掬他幾口冷江水,心脈漸漸蘇醒,神智自清。在文鬆兄妹剛離開時,他突然醒了過來。

他睜開星目一看,感到自己處在另一環境裏了。臥的是矮腳花床,身上蓋著薄裳,兩側方格子花窗綠簾低垂,兩端各有一道朱漆小門,近窗處有座書案,文房四寶皆備,案前一座錦墩,由格局上看,就知道並非房舍。同時他感到有些小晃動,水聲入耳,他知道是船上。

他想抬身坐起,卻渾身無力,胸前微感疼痛。猛記起自己挨了綠眼鬼王一記黑砂毒掌,回到小舟就人事不省,難道被人救起了嗎?

勉強抬起右手,褪下上身薄衾向胸前一看,驚得血液幾乎凝住了,那奇大的黑色掌印怵目驚心,一陣腐臭令人作嘔,隻感到一陣頭暈,萬念俱灰。

這種腐屍毒曾聽恨海狂人說過,中者萬事皆休,江湖中能解這種奇毒的人少之又少,看來這次是死定了!

良久,他清醒了些,神智已複,身上並未感到痛苦,不由心中大疑,試一運氣,真氣略受阻礙,隻是力道全失,胸前真氣無法流通四脈而已。

他訝然暗忖:“黑砂腐屍毒功中者無救,甚至當場斃命,目下夜已深,我怎麽能活至現在呢?難道救我的人可解此毒嗎?怎麽又看不出絲毫端倪呢?怪事!”

他吸入一口氣,鼻端腐臭令人作惡,他的心向下一沉,長歎一聲。

突然,他想起九如心法要訣上的字:“功能易筋洗骨,任意封運吐排……”腦中靈光一閃,頓時神智全明。

“九如心法既已練成,何不試運先天真氣,排出體內毒物?恨海狂人不是曾經說過,這心法有大用嗎?”他想。

靈台一清,求生之念頓起,便凝神靜氣行起功來,真氣化成千絲萬縷,向全身奇經百脈滲了去。

先天真氣剛循環一周天,他突然覺得混身炙熱如焚,真氣循環如潮洶湧,上達神庭,下抵尾閭,在生死玄關左近逡巡徘徊,大有豁然貫通之概。

他不明究理,默念真訣,神與意通,隻覺真氣生生不息,在全身奇經八脈周而複始流轉。許久,炙熱漸消,一般陽和之氣散布四肢百骸。可惜他不解其中奧秘,生死玄關未能一舉貫通,不然功力可望更上一層樓,遺憾之至。

他心無旁騖,不以得失為念,依然默念真訣靜靜行功。

文鬆兄妹倆膳罷入艙,文筠眼尖,瞥見文俊上身已露出衾外,一尺以內白氣蒸騰,似罩在一層薄霧之中,滿艙腐臭之氣全消,散布著陣陣異香,沁人心脾。

她不明究理,驚叫一聲向文俊撲去。

文鬆也心中一震,總算他見識廣,急忙一把抓住她,低喝道:“小妹,千萬別妄動。”

文筠掙紮著叫道:“放手!他掌毒發作,快喂他護心丹。”

文鬆沒放手,肅容說:“妳要是妄動,等於促其速死,他正在運功療毒,萬萬動他不得,你沒聞到異香嗎?掌毒發作散發異香,豈不是奇聞?妳去叫小芳準備茶水熱巾,這裏交給我。”

文筠停止掙紮,神色緊張地問道:“你是說他在自行運動療傷?這怎麽可能?”

“信不信由你,你看!”

他輕輕走近文俊,張口微吹,白霧向旁一飄,露出文俊晶瑩如玉的胸膛,那黑色掌印形影皆杳。看去文俊幾乎呼吸似已停止,但鼻孔中有兩絲白霧緩緩進出,證明他仍在呼吸。

文鬆道:“妳該相信了吧!他正是在緊要關頭,你要是誤觸他的身軀,輕則令他真氣走岔,抱恨終生,重則立時氣逆而死。我留在這兒照應,妳到艙口戒備,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

文筠長籲了一口氣,放下了心,輕輕溜到內艙,吩咐小丫鬟準備茶水,換了一身翠綠勁裝,帶了兵刃在艙外守待。

二更將盡,江麵上點點漁火,涼風微拂,一輪冰魄自江右冉冉升起,灑落滿江寒光。船離開赤壁有五六十裏了,江流向北一折、船行似箭,順江直下。

驀地裏前麵三裏左右,升起一朵燦爛銀花,在二三十丈高空“呼”一聲暴散,千百朵銀芒耀眼生花,向四下裏紛墜。

文筠心中一震,脫口向後艄叫道:“三伯,謹慎些!前麵有官軍發射旗花。”

“筠姑娘,老朽如所料不差,那不是官軍,而是武林人物在召集黨羽,這旗花名叫一樹旗花隨雪飄。卓老二,吩咐弟兄們戒備!”

舵樓中蒼老而渾厚的喉音一落,船上黑影亂閃,兵刃的寒光映月生輝,片刻即寂然無聲。

舟行似箭,向下遊急駛。

不出兩裏地,隻見如銀月色下,下遊現出無數小黑影,在水麵遊**。而前麵半裏之遙,有六隻梭形小艇,分兩側向順流而下的一艘烏篷船急射。

驀地裏,小艇群中響起一聲暴雷也似的大喝:“喪門劍客,三年來你到洪湖找劉某十二次之多,未免欺人太甚,這次你可如意了!大江之中,就是你埋骨之所,免得你像個陰魂厲鬼似的,一而再前來糾纏。”

小艇與烏篷愈來愈近,烏篷裏突然響起兩聲長笑,聲震長空。笑聲一落,傳出一個雄壯的嗓音罵道:“七澤蒼龍劉老匹夫聽了,荊山奪寶一鉤暗襲之賜,俞某不敢或忘,北鬥公也勢在必得閣下腦袋而甘心,你躲不了的,哈哈,你可中計了,拿命來吧!”

聲落,一朵藍色旗花扶搖直上,“砰”一聲爆出滿天紅星,嫋嫋四散。同時,兩岸共放起十餘朵同色的旗花信號。

先前兩艘小艇以雷霆萬鈞之勢,向烏篷撞到,霎時人影連閃,劍影紛飛,呼叱之聲大起。

兩岸百十丈外,各有十餘艘小艇,正快如流星向江心飛趕;下遊的小黑影也近了,原來都是梭形小舟。

文筠心中一凜,她急向後艄叫道:“三伯,向左避開前麵。”

“來不及了,小舟四麵俱發,極難避免嫌疑,我小心就是。筠姑娘,養氣恃誌,切勿所惑,切不可卷入漩渦。”

風帆骨碌碌落下一半,船速一減,便向左側移去,徐徐向左靠岸,看看要和小舟群接觸。

文鬆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身月白勁裝,橫著玉簫到了文筠身邊,對她說:“妹妹,千萬別惹這些人,剛才你已聽清他們的對話,一方是洪湖雙霸七澤蒼龍劉臻劉鈺兄弟,一方是武勝關白道盟主宇內一霸的門下,喪門劍客俞光乃是插翅虎耿天雄的小走狗。兩方都是窮凶惡極之徒,要有事讓我答話,妳入艙照顧他。”

他說得急促,聲調未免高了些,這時船後流矢似射出十餘艘小艇,來得十分突然。

最先一艘小艇突向大船一靠,傳出一聲老公鴨似的喉音道:“哼!誰敢直呼盟主大名?出言不遜,好大的狗膽。”一條黑影淩空縱起三丈,巧燕翻雲淩空撲入大船。

文筠大驚,將文筠拉向身後,正想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