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飲恨情海

練武場占地甚廣,共分三批人眾,主人在東,以九現雲龍為首,依次是徐占魁、無影僧。徐天德、瘦老人、方正人、金鈞任叔同等。後一排是廷玉、廷芳,還有五名雄糾糾的壯漢,共有十四人。比起客人浩大的陣容,簡直不成比例,差得太遠了!

西北角是昊天堡的人,為首的是天凶星,依次是地狂星,曾在圓覺寺被荊山老人擊傷的采花郎君皇甫成,七星羽七妙真,還有從未露過麵的五毒判官苗成,子母飛環方士俠,白淨麵皮滿麵詭笑的二堡主之孫粉麵狼計玉。這些人,都是江湖大名鼎鼎的絕頂高手,還有十來個凶悍的大漢。怪!就沒見昊天堡的三位堡主。

西南角是閻王令的人,為首那人約有五十左右年紀,圓臉、尖頭、突牙、朝天鼻、鷹眼、花白發須,身材修偉,穿一身黑色勁裝,背上插了一隻凶名顯著的閻王令,他就是閻王令主之子活閻羅卜成梁。

依次是兩位守護神,白無常巴龍、黑無常焦虎,十大報應神到了六位。一筆擎天右飛揚、無敵神劍寇春風、屠龍尊者達禪、玄衣仙子聶翠華、百毒書生辛嘯天、氳氤散人玄清,還有玉麵羅金窈娘和她的女兒綠飛鴻卜雁。

同樣,令人詫異的是,閻王令主本人並未親臨。

文俊一到,所有的人的目光全注到他身上,各人臉上神色洋洋大觀,迷惑、驚奇、詫異、憤怒、恐懼,還有黯然歎息,歎息的人是玄衣仙子和綠飛鴻。

並不是文俊本色令他們驚詫和恐懼,而是他背上的天殘劍和那藍光閃閃的藍色錦囊。

而九現雲龍一班人,也現出迷茫和驚詫的神色。在這兩天中,文俊始終沒將身世說出,天殘劍出沒露過麵。有人輕叫道:“恨海狂龍!”

文俊主朗聲答道:“是的,恨海狂龍。”在一旁昂然站立。

百毒書生臉上猙獰已極,他踏前一步厲聲喝道:“在星子瓦麵,你暗算本大爺一針,你該還那筆債了。來來來,辛大爺今天非要你粉身碎骨。”

“別急,你今天非死不可,你準備就是,恨海狂龍要你死在比天山金蛇絲菌更毒的毒藥下,且等片刻,由正主交代後咱們再算賬。”

和尚也嚷道:“強賓不壓主,是啊!且讓仁義大爺交代。”

九現雲龍躬身一禮,凜然說道:“地狂星汪兄一代之雄,年登花甲,在江湖名望之高,無人可擬。”

“哼!”有人在冷哼,發自閻王穀眾人中。

“小孫兄妹倆與一穀一堡中人,一無仇怨,二無嫌隙,徐占海實不明宇內雙雄門下,因何竟自南昌追逐至九江。”

無敵神劍叱道:“當然有追逐的必要,廢話。”

九現雲龍毫不生氣地往下說道:“小孫藝不如人,在九江被擒,隻怪他們學藝不精,死也無怨。”

“怨又如何?嘿嘿!”說話的是天凶星。

“徐某不怨,但是。”老人家虎目怒張,聲色俱厲地說道:“以地狂星大名鼎鼎的武林前輩,竟然無恥到向一個晚輩女流,做出那種人人切齒的勾當……”

地狂星陰森森地說:“老匹夫,你說話小心了。”

金鉤任叔同聲道:“說下去,我們洗耳恭聽。”

方正人怒聲道:“是的,嶽父,讓天下英雄知道也好。”

天凶星不耐煩地大叫道:“說快些,我們等不及了,反正你們都得死,說又何妨?”

“徐某在千鈞一發間及時趕到臨江旅邸,保住小孫女一生名節,自問無愧於人,理所當然。一掌換一掌,光明正大,想不到閻王穀坐壁上觀的英雄們,暗地反以毒暗器射了徐某一針,徐某一向不問江湖是非,此事有關家風,祖先蒙羞之事,也未向江湖張揚,對得起宇內雙雄了吧?”

和尚歎息說道:“含羞忍辱,午夜痛心,孽龍,真虧了你,這種委屈求全的事,任何人也難隱忍啊!”

“委曲求全也難自全。”老人家痛心疾首地說:“徐某毒傷發作,奄奄一息返回家園,即接獲宇內雙雄約會之帖。今天,公道自在人心,你們意欲何為,請就出讓徐某斟酌。”

地狂星冷冷地問道:“你讓我往下說。”

“不,時辰到了!”他手一舉,四麵人影紛紛,殺聲震耳,三方麵的人,四下一分,各撤兵器。“且慢!”文俊舌綻春雷,大吼一聲,又道:“你們請聽。”

在四麵喊殺聲中,傳出無比淒厲哀傷和慘號。

“莊院人手少之又少,但卻可擋萬馬千軍。你們進莊的人,為數不過兩百,保證不到片刻死之淨盡,瞧!更樓上的輕煙,隱泛藍色,你們該知道是什麽。”他向黑白無常一指,不屑地說了句:“你們兩惡鬼在星子,總嚐過赤瓊草的滋味吧?要不是我心中不忍,你們想活?哼!”

“事不宜遲,快上!”地狂星狂叫著。

文俊火怒道:“誰敢上!你們已身沾奇毒,不信且運氣試試?徐家灣將是你們的葬身之地,火速自去覓取解藥方可保全性命,假使你們妄動真力,哼!死定了。”

賊人全皆一怔,似信不信。文俊又說道:“這一帶地麵,全沾有奇毒藥劑,身穿重甲,沾者絕難幸免。諸位如不信,可問百毒書生,他也有一種功效相同的毒藥黑龍瑤液,在五峰下,他就使過一次,幾乎使卜家的紅燕子活活慘死酷刑而死,要不是我恨海狂龍恰有解藥,她早骨肉化泥了。”

眾賊有點相信,卜成梁卻心中一震,怨毒地看了百毒書生一眼,把百毒書生看得心中猛跳。但在這怨毒的眼中,他也發現了些什麽,就在他略一頷首的瞬間,活閻王卜成梁一聲厲叫,鐵灰色光芒閃閃的閻王令,閃電般向文俊撲去。

百毒書生同時探手入囊,掏出一把淡紅色的藥末,並一掌劈出,勁風將粉末震得四散飄揚,他驀地大呼道:“這是天息丹沙,可解北方蛛之毒,快嗅入鼻中。”

文俊沒想到百毒書生會有天息丹沙,功敗垂成,怎能不急?鐵灰色的奇刃閻王令未到,強勁無比的勁道先至。他想也未想,晃身一扭,已經閃出丈外,發出一聲清嘯,天殘劍出鞘,猛向百毒書生。

九現雲龍拔劍搶出,截住活閻王,猛揮一劍,“鏘”一聲,金鐵交鳴,兩人皆被震退三步,兩人功力相去不遠,各自心驚,暴喝一聲,重行揉身撲上。

天息丹沙一散,賊人全往中間集中,要嗅入腹中。無影僧大吼一聲,和其餘十三人急衝而上,好一場龍爭虎鬥。文俊飛撲百毒書生,他已心存殺意,立下殺手,一招“怒海藏針”,飛旋而出。

百毒書生功力略高一籌,但在龍韜十二劍功深造化的神奇怪法下,他便隻有挨捧的份兒,萬千劍影四下裏疾攻,有一股奇妙的吸力將他的身軀向前引。他心中一凜,知道別看中間沒有劍影,卻可能是最危險之地。他一聲大吼,身影向下一挫,擺脫了奇怪的吸力,身形向左一塌,“飛星逐月”點出三劍。

文俊原式不變,劍影飛旋,一道淡淡的劍影向前一吐,“叮”的一聲響,銀芒疾退,百毒書生飛退近丈,他劍柄上的護手托斷了一截,劍柄也裂開了一條大縫。

不等他身形站穩,文俊已一聲清嘯,如影附形追天殘破空遞到。

百毒書生嘿嘿冷笑,身形疾飄,三位烏光閃亮的彩球平空射出,長劍一抖,劍柄內射出一道灰色水箭,迎天殘劍影飛去。文俊早有提防,劍影前途折向,閃電似地攻到百毒書生左臂,“嗤”一聲銳嘯,白棋子脫手飛去。

猛聽一聲淒厲慘叫聲響起,百毒書生劍中的毒液,射中剛要暗算文俊的一名昊天堡的凶徒臉麵,慘叫著往後便倒。

文俊正欲一劍揮出,身後劍氣襲人,他猛地旋身,拂出一招“回龍引鳳”,響起一聲劍嘯,一名大漢劍斷頭飛。

眼角瞥見芝姑娘被采花郎君迫得危機重重,性命懸於一發。他怒嘯一聲,閃電般地向那裏撲去。

百毒書生已經領教過白棋子的厲害,驚得臉上變色,變色是一回事,白棋子卻不饒他,僅繞旋兩圈,棋子裏的牛毛毒針卻已貫入他腰中的期門穴上,他隻覺渾身一震,丟掉劍坐倒地上,不等他探手入百寶囊中取藥,便發出一聲淒厲的哀號,滿地亂滾,漸漸地臉上變成藍色。

無敵神劍剛好縱到,按住他問道:“辛兄,怎麽啦?”

“藍羽……毒……鶴……”百毒書生聲勢力竭地在叫,氣息漸微,但仍在緩緩滾動抽搐。

無敵神劍一掠而起,如見鬼魅,顫抖著瞪大一雙鷹目,恐怖得看著曾經按在百毒身上的左手,不住後退,幸而毒發雖劇,仍未沾衣,他放手還夠快,手中並沒有染上藍色。

文俊使劍撲倒,采花郎君剛將芝姑娘的劍撥開,巨靈之掌已經距姑娘胸前不到兩寸。

他的功力,比荊山老人還差上一籌,而文俊目前的造詣,比荊山高出不可以道裏計,想得到他要糟,采花郎君不敢擒人,救命要緊,返身揮劍,就是一招“回眸反顧”。

劍影突斂,采花郎君扔兵刃向前一撲,由額到腹中共中了七劍,像一座倒懸的北鬥七星,這是龍韜十二劍的殺著“七星聯珠”的遺痕。

文俊揮劍又殺一賊,叫道:“芝妹,大勢去矣,準備撤走,我掩護你。”

芝姑娘答道:“別管我,快去救應爺爺吧!”遂向大廳退去。

這時,情勢遽變,危機重重,雙方死傷累累,能夠支持片刻的僅有九現雲龍徐占海、無影僧,在血海拚命的有方正大、徐廷芝,其他的人不見了。

隻有文俊仍勇往直前,他急怒如狂,一挺身仗劍向九現雲龍身邊撲去,一麵取出赤瓊草瓶握在手中,圍攻九現雲的除了活閻王以外,還在地狂星、黑白無常和玉麵羅剎。

文俊一著錯,全盤錯,百毒書生還有天息丹沙,一切全成泡影,莊中布了奇門生克,可阻住四麵八方來襲賊眾,就是大廳可以任意出入,毛病就出在大廳裏。

白無常率一幫惡賊徑搶大廳,他們已有萬全準備,立即放起火來,片刻火焰衝天而起。文俊一撲近,黑無常已看出他左中有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星子那夜他幾乎送命,一見文俊就頭痛,提心吊膽,但願和功臻化境的九現雲龍相拚,就不願和文俊照麵,他奸似老鬼,眼角不時留意文俊的行動,殺百毒書生,斬綠眼鬼王,他都一清二楚。

文俊向他這邊撲,他早已心寒,突然大叫道:“大家小心!他手中有鬼,可能是赤瓊香。”

文俊騰身急撲,黑無常一叫,所有的注意力都向他集中,赤瓊草飛霧剛剛泄出,活閻王舍掉九現雲龍,打出三支江湖中聞之色變,卜家歹毒絕倫的暗器霹靂毒針。

這同時,一旁的地狂星一聲不吭,劍身合一奮勇急搶,銀茫滿天飛灑。活閻王摒住呼吸,追趕暗器之後,手中閻王令一招“野戰八方”蓄勁猛揮,並一掌拍出。

文俊不知霹靂毒針的厲害,看這大如棗核的東西不起眼,天殘劍一招“雲封霧鎖”,幻出一道劍幕,擋住銀針和閻王令,左手握住玉瓶,隻一旋一震,想以所發的內力將最後一枚毒針震飛。

“得得得”三聲微響,三支毒針有兩枝被天殘劍擊中。一支被左手所發潛力震開,在無數肉眼難辨的針影中,迎麵又送來一陣令人窒息而勁道絕大的潛力。

文俊大駭,大吼一聲,騰空而起,向後飛退兩丈。

天空中出現一絲淡霧,文俊渾身堅如金剛,毒針直鑽入衣內,觸膚方止,而手中玉瓶,卻被一擊而破,赤瓊草粉一散而空。而且,卜家力可推山的摧枯掌力,亦已同時襲到,直將文俊震飛兩丈。活閻王的掌力,委委駭人。

“快退!”黑無常大叫,自己首先搶在上風,文俊製敵王牌又失,情急拚命,舍命搶攻。

芝姑娘卻欲退不能,大廳已燃起火,她隻好向花園退。剛脫離一筆擎天的文昌筆,劈麵又遇上火龍尊者,不拚命可不行了。嬌叱一聲,一劍刺去。

大和尚龍頭方便鏟輕輕一撥,一劍落空,他低聲說道:“旋身,側躍,我不傷你。”方便鏟一斜,姑娘順勢旋身,左右疾點,飛退丈外,落荒而走。

不多遠,眼前綠影一晃,綠飛鴻卜雁到了。這爛貨見芝姑娘一身藍,和文俊同一衣料,並且雙雙出現,直教她咬牙切齒,把芝姑娘恨得牙癢癢的。這時狹路相逢,豈能放過?

她柳眉倒豎,潑辣辣地叫道:“小狐狸,你沒有再騷的機會了!”一招“仙人指路”迎麵點出,寒芒疾閃。

芝姑娘酣鬥疲憊,功力大打折扣,但她的輕功著實高明,嬌叱一聲,長劍一震一壓,以“大地龍騰”身法借勁縱起,掠過綠飛雁頂門,一招“神龍掉尾”向她後腦削去。

綠飛雁叫道:“昆侖龍騰大九式!”火速旋身,一劍拂出。

“鏘”一聲金鐵交鳴,芝姑娘直覺虎口欲裂,渾身一震,飛出兩丈外,纖足剛沾地麵,腦後劍氣驟至,她挫腰旋身,就是一招“回頭望月”。

糟了!綠飛雁存心取她性命,雙劍相交,內力注於劍身,向下一壓,芝姑娘的劍收不回去了。

綠飛鴻不住冷笑,陰森森地說道:“小騷狐狸,恨海狂龍是我的,你在做夢!哼!我要緩緩治你,剝下你這一身藍裝,哼!”手腕一震,加了三成勁,劍尖下降一寸,直指芝姑娘右肩。

芝姑娘內力不如人,劍被強力的勁道一壓,向左下沉落寸餘,右半身空門大開。

她絕不可能撤劍,誰先撤劍誰倒黴,想脫身須將劍震至右方,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她渾身大汗,內力漸退。

綠飛鴻的劍壓力愈來越重,逐漸接近肩頭。

“哼!小騷狐狸,我先在你肩上開個大洞,再擒你好好處治,也許我會大發慈悲,將你送給地狂星,你別慌,快了!”劍緩緩壓近,距肩不過三寸了。

芝姑娘全力抵抗,不敢做聲,咬緊銀牙運勁,但是她心中百感交集,暗叫道:“看來撤入地道之舉已成畫餅了!俊哥!恕我,我已力不從心了,但是你放心,我會清清白白地和你在九泉之下相見。為你,為徐家祖宗,我辦得到的。”她櫻口微張,舌尖緩緩由齒縫向外伸出。

劍尖漸近,她的舌快突出唇外了,藍色的蛇焰箭破空而飛,蜿蜒升上九霄。“砰”一聲在半空掠散,藍星四射!

在內室一座尚無著火的房間內,青石地麵緩緩向上升起兩寸,噴出一道火箭,在熊熊烈火中,石板緩緩恢複原狀。

整個莊院成了火,怪!除了在大庭外麵呼喝的賊人以外,看不到半個莊中人。

劍尖距芝姑娘肩不到一寸了,綠飛鴻惡毒地說道:“瞧你眉緊而貼實,乳挺而不顫,定然是個未嚐人間至樂的黃花閨女,本姑娘心中慈悲,讓你剝光嚐嚐……”

她正在樂於忘形,口舌快意之際,突覺微風一揚,手中一輕,衣領一緊,“嗤”一聲響,綠裳倏落,接著,“鏘”一聲長劍落地,她嚇了一個膽裂魂飛,向前撲倒,“懶驢打滾”,滾出兩丈外。

除了一條沒有褻褲沒有褲當的長褲以外,整個上身成了個裸人,羊脂白玉似的肌膚和奇高奇碩的兩隻大**,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覽無餘。

在三丈外,文俊攬住芝姑娘纖腰,急促地說:“由花園脫身,我護送你。”

可是遲了,四麵八方的人都往這兒圍,將他們裹在中間,但沒有人敢撲上,他知道脫身是不可能了,一手挽住芝姑娘,瞠目大喝道:“誰先上,試試百毒天尊的毒藥和恨海狂人的天殘劍!”

有一名不知死活的人向前衝進,長劍急如靈蛇出洞。

“哎”一聲,天殘劍一閃,大漢立時往後便倒,腕、腹、額共有三朵梅花,共中了十五劍。

剛搶到的活閻王怒叫道:“閃開!讓我斃了他。”

他插好閻王令,向下一挫腰,渾身冒起一陣淡淡白霧,衣袂無風自搖,這是六合潛龍功參造化的絕世功力,六合須彌神功。

文俊不知他要使什麽絕招,但一看情形,心中一凜,知道這家夥定然練有最厲害的一種先天氣功,或者與罡氣有相同功效的神奇絕藝。他心中雖凜然,但已無可選擇,他一挫虎腰,放開芝姑娘。渾身真氣澎湃,神奇的體力潛力充溢全身,天殘劍緩緩緩上移,劍尖微顫,發出陣陣龍吟也似的震鳴。

怪事出現了,劍影斑斑的天殘劍,突然劍影淡淡隱沒,雖未全退,但已經不能先前難看。而且,似乎隱隱有亮光發出,四周賊人全感到陣陣寒流,向四麵八方出現,觸膚陰涼,全都心中大駭。

恨海狂人曾經告訴文俊,天殘劍乃萬年寒犀角造成,可惜曾經禁製,如不注以內力,並不能削鐵如泥,假使已練至三花聚頂功參造化之境,劍跡自會隱去,發出劍芒,任何兵刃將不堪一擊。

所有寶劍中,當年寒北人魔的赤焰劍,可發耀目紅光,熱流傷人於丈外,號稱無敵,亦屈居天殘劍之下,所以天殘劍實是武林第一劍。

文俊功力差得太遠,恨海狂人百年修為,亦無法使天殘劍去鏽跡。今天為何出現了奇跡呢?他自小飲玉漿長大,本身已具有無上修為,由於未獲名師,體內潛能無法發揮作用,宛若渾金璞玉,未加雕琢。

這時明知已到生死關頭,人到了這一地步,常會神奇地生出無比的勇氣和超人的神力,文俊自難例外。他既然心存必死之心,體內潛力如山洪怒發,終於創造了奇跡。

雙方準備停當,乍眼將作爆山裂石的致命一擊。活閻王的父親閻王令主,在王老峰和黑屍魔溟海黑龍餘昌拚了一招,黑屍魔名列雙仙五怪兩條龍,功參造化自無疑義,但也被六合須彌功震得衣履盡裂,幾乎一命嗚呼。

活閻王沒有他父親功力深厚,但絕不會太差。文俊也出盡了全力,要拚死一搏。兩人的雄奇勁道一觸即難於收拾,勢非死傷不可。而且,旁立的人心被波及,不知要有多少人倒黴。芝姑娘在文俊的身後,自難幸免。

※※※

徐家灣至荊州的小徑上,三匹千裏神駒狂風似的急馳,向火焰衝霄處衝來。

他們正是姥姥和鳳瑛兩姑娘。

“我們來遲一步。”姥姥說,速度奇快,但她的語音卻不受影響,清晰可聞。

鳳姑娘也在馬上回答道:“他們要受報應的!”

姥姥又說道:“恨海狂龍那孩子,在武昌失蹤,可能不會來這條趟這個渾水,他和九現雲龍毫無關係啊。”

“姥姥,也許他不會來,但不知怎的,鳳兒似乎預感到,他或許會趕來的。”

徐家灣村落在望,瑛姑娘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她怕那少年郎真在此地,姐姐要是不饒他,她不敢再往下想。

距村落還有一裏地,樹林中一聲胡哨,縱出十餘名玄衣大漢,往路上一攔,有人大聲喝叱道:“停下,宇內雙雄……”

馬匹來勢如電,綠影疾射。馬過處,十餘名大漢躺在路旁,直挺挺像是睡著了。

馬經過村落,像一陣風,擋路的人全躺下了。

就在三馬衝開鬆林的瞬間,十餘條大漢的身軀向前一湧,卻又狂叫著四麵拋起,有些撞在鬆樹上,立時腦出腸裂,馬一出林,衝出莊門的瞬間,在兩側突飛兩條身影,快得肉眼難辨,向最後一匹馬撲倒。

最後一匹馬上,正是姥姥。這位雙仙中的瑤台仙子,豈有不知之理,人騰空而起,馬獨健進。

姥姥半空中身形倏旋,大袖鼓起如篷,隻一拂,狂風如山崩海嘯,大海狂風,尖厲澎湃的罡風,卷著兩道激烈的氣流,三丈下的地麵也走石飛沙。

兩個人影恰好撞倒,力掌合力齊推,連聲怒吼,身形一頓,“轟”然一聲爆響,幾如春雷狂震。

姥姥倏然落地,臉色略變,冷然單立,目不轉瞬地注視著飛退兩丈的兩個凶人,左麵正是閻王令主卜世昌,他鬼臉上泛起青色,胸前不住起伏,雙手無力地垂下。

右麵是宇宙神龍聞人傑,年餘未見,儀表一如往昔,他臉上也略泛灰白,綠底團花罩袍無風自舞,頷下灰色虯須根根豎立。

※※※

文俊手中天殘劍已舉至眉心,踏前一步,又進一步。

活閻王雙掌平伸,緩緩旋轉成為掌心向內,踏前一步,又繼續進一步。

兩人的足印皆深陷寸餘,可見功力之深。

三丈的距離,已拉至丈二,活閻羅身上的白氣愈來越濃,文俊的劍嘯益為尖厲,就在身後轟然一聲大震中,二人大吼一聲,掌劍同時送出,身形疾進。

就在這生死立判的瞬間,綠影自天而降,一股無形的柔和勁道,從中一湧而下,“波”一聲響,文俊登登登連退數丈餘,麵色泛青,天殘劍斜垂地麵,踉蹌倒入芝姑娘懷中。

活閻王連退八尺以上,麵色青中泛紫,雙手往地下垂,額上大汗如雨,陰森森鷹目寒芒頓斂。

在兩人中,站著綠裳飄飄的鳳姑娘,柳眉帶煞,鳳目含威。

旁立諸人駭然轉頭,又是一驚,又是一個翠綠美天仙,正將還在昏錯沉沉拚鬥的幾對冤家喝住了。這一聲嬌喝,聲音不大,但眾人耳中卻如洞中突然轟起一聲焦雷似的,震得耳朵欲破,血氣翻湧。

正在苦鬥中的幾對冤家,全都扔下了兵刃頹然倒地。

這一瞬間,場中寂靜如死,隻有火焰飛爆的轟隆聲,在耳邊震**。

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叫:“啊!你……你怎麽了?你怎……”

隨身奔來一個赤身露體的女人,那是綠飛鴻,她忘了,上身**,向文俊撲去。

文俊緊閉著雙目,倚在芝姑娘身邊,麵如白紙,呼吸似已停止,但天殘劍仍緊握不放,他其實未死,正在用無上神功九如心法行功,恢複已散的真氣。

芝姑娘芳心似被萬箭所穿,她隻道文俊已經死了,緊緊地扶住他的身軀,銀牙緊咬,欲哭無淚,欲悲無聲,綠飛鴻一到,她突然一咬牙關,一腳飛起。

綠飛鴻神智昏迷,並不閃避,還好芝姑娘兩手沒空,重心已失,那一腳踢偏了些,“噗”的一聲正中左胯骨。綠飛鴻向側飛退,玉麵羅剎已經搶出,隻一閃,便向花園中狂奔而去。

鳳姑娘本來用又愛又憐的目光,激動地注視著似已斷氣的文俊,經赤身露體的綠飛鴻一鬧,她可想偏了啦!立刻冷哼一聲,鳳目湧煞。

這醜惡的一幕,顯然又引起了她的恨意,莊門外,履聲又起,井然有序進來了不少人。

最先進來的,是兩個白色勁裝,背負寶劍的俊秀少年,一個手捧一隻八寸長金光閃閃的小旗,一個手捧一把金色箭囊裝住的紅旗短劍。

其次是十六名穿青色緊身的大漢,手中三尺長劍寒氣森森,一個個身材偉岸,臉色猙獰,他們都臉無表情,木然舉步向宇宙神龍走去。

最後,是三十名抱鬼頭刀,玄衣黑布包頭,臉上用彩墨抹得像個惡鬼大漢,由兩名高大魁梧大漢,手中擎起一個閻王令旗,向閻王令主身後大步走去。

在四周的老小賊人中,全都緩緩抽身,一聲不吭,依次回到宇內雙凶身邊,雁次排開,呸!神氣極啦。

姥姥站在他們麵前三丈餘,神色肅然。

“什麽人?敢管宇內雙凶閑事?”白衣少年喝問,同時手中金色緩緩舉起。

“威加宇內,如日中天,誰人敢管宇內雙雄的閑事?通名!”擎著金令閻王令旗的人也呼喝著,令旗也緩緩舉起。

姥姥向後一招手,兩位姑娘來勢如電,同時三匹通靈的千裏寶駒,也飛馳而來,在三女身邊一站,紋絲不動。

“孩子,我們亮名號,看八十餘年來,主人的聲威是不是被無情歲月淹沒了?”

三人一伸手,在鞍旁取出三把青芒耀目,冷氣森森的千古神刃。

在遠處,文俊俊目微張,挺身站起,低聲說道:“芝妹,快去救爺爺。”近囊取出一隻玉瓶,交給她手中,又說道:“這是一粒紫露續命丹,用水化開給他服下,定可起死回生。”

他長吸一口氣,又說道:“這三個救星來了,宇內雙凶不死即傷,但我和她們有重重誤會未解,她們不會放過我,我走了,假如我不死,我會歸來,我會娶你,芝妹,珍重!”

“俊哥……”姑娘驚叫,但被文俊掩住了。

“噤聲!”他壓低嗓子說:“我會珍重的,為你,為報殺師之仇,最多不過三年,我就會回來。”

芝姑娘正待說話,小嘴已被文俊灼熱的嘴唇封住了,等她神魂入竅,文俊已去如黃鶴。

姥姥拔劍在手,微笑道:“劍絕塵寰。”

兩位姑娘答道:“蓬萊三仙”,響起一陣清越龍吟。三人並肩而立,三把神劍交叉,青芒四射,日色為之黯然。

同時,劍中發出殷殷嘯鳴,劍氣迫人膚發,三人衣袂飄飄,彷佛兩位瑤池仙子,拱護著一位西天王母。

“蓬萊三仙!”昊天堡的人驚叫。

“蓬萊三仙!”閻王穀的人驚叫。

所有的人臉上變色,悚然後退。片刻,走得幹幹淨淨。

鳳姑娘驀地回頭,驚叫:“他走了!”

姥姥說道:“孩子,他走了許久了!”

“我要見他!”語音剛落,人已遠出十餘丈。

“我們也走,別鬧出事來。”姥姥和瑛姑娘急起直追。

※※※

不久,神秘的香車如飛而至,一到火場,突然剎住,車簾一閃,地麵已多了一個彩裳麗人。可是身材雖美極,卻用一塊綠紗將臉麵掩住,她看了三匹神駒一眼,對正麵施救爺爺的芝姑娘道:“那位藍裝姐姐請了。”

她福了一福:“請問馬的主人在哪兒去了?”聲音甜美已極。

芝姑娘用物往西北一指,答道:“一位姥姥和兩位綠衣姑娘,由這兒去了。”

“姐姐,你是誰?”

“九現雲龍的孫女兒。”

“你爺爺和家人呢?”

芝姑娘搖搖頭,哭了,並指了指那滿地屍體。

“那姥姥和綠衣姑娘追人去了?宇內雙凶是往西走的,追的是誰呢?”

“恨海狂龍,我的……”她一出,彩衣姑娘已驚道:“糟了!大爹,五老峰鬆林之事,她們可能錯怪於他,我得追去一看。”

“姐姐,你和恨海狂龍也有宿怨?”

“不,我是他的朋友,我得去救他。”

“請往北追,也許不能趕上了,他走了好半天啦!”

彩影一晃,瞬即不見。

大爹搖搖頭,歎道:“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這孩子心亂了。”

又對芝姑娘笑道:“姑娘,我有最好的丹藥,告訴老爹誰該救該不該救。我不像小姐一般,不分善惡一視同仁,別浪費了我的靈丹。”

“謝謝你,大爹。”她也跟彩衣女郎叫了。

彩衣姑娘這一追,給她自己帶來了無盡的哀傷。

鳳姑娘這任性一追,給武林帶來了無窮的浩劫。

秋風起了,鬆濤聲如萬馬奔騰,不知是天帶來了風,還是蒼天泛怒意?總之,風是突然起了。

芝姑娘仰首蒼天,感情憂傷地輕喚道:“俊哥哥,願你平安,祝你願酬,我等著你無恙歸來。”

張大爹正將一粒靈丹納入廷芳口中,突然茫然地問道:“孩子,你說什麽?”

一張落葉飄在芝姑娘的鬢角,她拾在手中,印上一個吻,輕輕一揚,落葉飛舞而去,她平靜地說:“沒什麽,大爹!”

※※※

秋風掠過無垠的田野,帶來陣陣涼意,秋深了,原該是穿夾衣的時候了,近山區一帶,已經可以看到濃霜了。

一群野孩子,正在黃色的枯草叢中打滾,呼嘯,興高彩烈地玩占山為王的遊戲。突然,一個小孩驀地大喊:“瞧!那是什麽?”

“啊!是個人!跑得比我家阿黃還快!”

是啊,是個人,是個穿著一身藍緞子勁裝的人,他臉色蒼白,腳下有點淩亂,但依然快捷無比。

他腰下掛了兩個革囊,一個藍光閃閃特大,漂亮的腰帶上,插著一柄難看極了的破劍,實在瞧上別扭。

他急速地沿小徑掠過小山,眼角瞥見頑單們正玩得興高采烈,他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喃喃地說:“三年多了!我,身心承載太多的沉重擔子,童年已經離我十萬八千裏之遙了。孩子們,願你們歡樂,平安!”

說完,吐出一聲悠長的歎息,放開腳步,向北絕塵而,快逾奔馬,但步履依然淩亂。

在西北一帶丘陵中,有三條人影向這麵掠來,超越小徑,飛度田野,小丘陵阻他們不住,大溝渠微不足道,越野而行,如履平地,好快!幾若禦風而行。

後麵正南方,又有一條淡淡人影,向這急掠!更快!像是飛行絕跡。在淡影的後方不遠處,也有一個人影,他脅下挾著一個人,正以輕差的輕功,向這急趕。

藍色輕裝少年一陣急走,略現微喘,腳下略慢,他仰天呼出一口長氣,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次遠走川邊,吉凶難料,我得返家一行,看看母親的墳墓。啊!母親!”

他眼泛淚光,深情地呼喚:“你在天之靈可好?三年多了,沒有替媽奠土焚香,您不會怪我這兒子吧?”

他突然足下一閃,打一踉蹌,緊踏兩步,又說:“活閻王的功力多深厚啊!假使那丫頭稍慢一瞬,不知鹿死誰手,也許我已屍橫五步了。那丫頭的功力難以令人置信呀!隻那麽輕輕一擊,我就被自己所發的勁道震傷內髒。唉!我得埋頭苦練才是,雷音洞府渺不可期,在未找到之前,我絕不可擱下功夫。”

前麵是一座小山,高不過百十丈,矮林密布,樹葉兒幾乎完全落盡,隻看到光禿禿的枝兒丫兒,建陽河在山的東邊流過,向左一折,形成一個小灣,小山被河水衝得倒塌了半邊,造成個百十丈的大絕壁,大概不出三五百年,這座小山準完蛋。

小徑繞山麓而過,野草枯黃,深秋的景色,未免有點兒蕭殺,颯颯秋風掠過林梢,黃葉滿天飛舞。

藍衣少年奔上山麓小徑,不到十來丈,小徑向上一升,地勢甚高。他抬頭一看,心中一凜,趕忙往地上一伏。

三裏外是一條三叉小道,有一條小溪向西北蜿蜒而去,就在那條小徑上,有三個人影向三叉道奔來,快逾飄風,三人中,二個綠色纖影在前,一個灰影在後。

三個人影在三叉路口站住了,指頭劃腳好像在商量什麽,每向這方向一指,藍衣人就會本能地將頭一縮。其實遠隔三裏外,他又伏在路旁枯草中,三個人目力再佳,也絕不可能會發現他的隱身之處。

三個人商討片刻,似有所決定,向北飛躍而去。

藍衣人呼出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我得行躲上一躲,這丫頭難纏得緊。”他倏然站起,一溜煙往山上矮林中一躥,隱身不見。

不久,三個人影去而複返,飛星逐電似的回到三叉小道,略一猶豫,便沿小徑向小山崗奔來。在藍衣人隱沒處倏然止步,站在高處向南張望。

這三個人,一個是老太婆,正是早年美麗超絕功臻化境的雙仙之一,瑤台仙子華佩之,現在被稱為姥姥。另兩位美似天仙的綠裳少女,正是鳳瑛兩位姑娘。

鳳姑娘鳳目中仍然隱閃寒光,但已無先前先眼見綠飛鴻**撲向文俊時,那麽殺氣怒泛了。

瑛姑娘天性溫柔,心地善良,而且心細如發,她早就發覺草中有異,淩亂的足跡,證明曾有人在這兒伏下,並惶亂地隱入枯林中。

她有意無意地站在鳳姑娘的左首,想掩飾那淩亂的遺跡,她說:“姐姐,我們走吧,他功力不弱,輕功也有相當造詣,這麽久不見蹤跡,恐怕早就遠出十裏外去了。”

鳳姑娘斷然地道:“不會的,他已被反震的力道震傷,不會走遠,我們從西北搜至正北,三十裏內涉無蹤跡,他不會走得太遠。”說完,輕轉頭,向山崗上一瞥。

瑛姑娘心中一跳,趕忙湊近一步,擋住他的視線,說:“姐姐,算了吧,宇內雙凶我們也放過了,為什麽不放他呢?返蓬萊的期限不到半月了,迢迢千裏得費時日啊。”

“妹妹,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亂呀!他內腑被震傷,假使恰恰碰上雙凶的爪牙,那……”

瑛姑娘喜悅地叫道:“姐姐,你是說放過他了!”

“很難說,妹妹。”鳳姑娘六神無主地說道:“在見著他以前,我還難於控製我的情緒,誰料得到呢?唉!”

“那我們走吧!他不會碰上意外的,內腑受傷他不曾倒了,這可深信無疑,當日在湖口官道中,他受到伏龍神僧的沉重一擊,兩儀真氣亦自無妨,他會好的。”

瑛姑娘雖暗中替文俊成全,可惜崗上枯枝突然發生響動,使她的一切努力盡都化成泡影。鳳姑娘突然說道:“山上有人,且去一瞧究竟。”說完,領先向山上掠去。

藍衣人正是落荒而走的文俊,近日在江湖聲譽鵲起的“恨海狂龍”。

他一見鳳姑娘半路折回,慌不擇路往山上急走,山不高,但枯葉盈寸,枝密且脆。他內腑受傷,自然沒有昔日靈光,正走間,足下一虛,踏在一個地洞裏,重心一失,向前撲倒,壓折了幾株枯木。

他心中一震,暗叫一聲:“糟。”是的,糟得不可再糟!在他抹掉額上冷汗,回頭從枯枝縫裏向下一看時,心中一涼,叫若不迭。

山下綠影快如閃電,正穿過枝梢向這兒掠來。滿山落葉,連大石也沒有一個,想躲委實不可能。他想:“這兒藏身不行,也許山那邊或能藏匿。”不容他再想,拚最後殘餘力量,向山頂撒腿就跑。

“是他!”鳳姑娘老遠便看到他那一身熟悉的藍色勁裝。

由南路飛躍而來的淡淡身影,距這兒不遠了。

最後跟來的人影,是個老頭兒,正是神秘香車駕車老頭張大爹。他挾著芝姑娘一條玉臂,風馳電掣般而來。別看他年高老邁,而且還挾著一個姑娘,但身法之快,不亞於鳳瑛兩位姑娘,比淡淡身影也不會差得太遠。

芝姑娘一隻手被挾在老人鐵腕裏,隻覺耳中風聲呼嘯,足不沾地,恍若騰雲駕霧,她幾乎不能睜目。張大爹順著小徑飛掠,一麵泰然自若地問道:“孩子,恨海狂龍是你的哥哥嗎?”

“是的,大爹。”

“你姓徐,叫廷芝。”

“是的,我已經告訴大爹了。”

“你哥哥叫徐什麽?這個你還沒告訴我啊!”

“叫徐廷芳,村裏的人紅呼他為長湖金童,他的水性委實不錯。”

“長湖金童?大家不是都管他叫恨海狂龍嗎?”

“啊!大爹是問俊哥哥?”她甜甜地,用夢也似的聲音說道。

“恨海狂龍是我另一個哥哥,更親愛的哥哥。”

“孩子,你把大爹說胡塗了,哥哥還有更親愛的?”

“是啊!大爹。”她粉麵上泛起紅潮,閃爍著親密的光彩:“大爹,請問大媽她老人家好嗎?”

“孩子,托菩薩的福,她好。”大爹的臉上泛起光彩:“一年後,我可以和他團聚了,十六年了,好漫長啊!”

芝姑娘不管什麽老菩薩,什麽十六年,這些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她的思想全在心上人身上。她甜甜地說道:“大爹,請問大爹和大媽親呢?不是與大爹的兄弟親?”

“傻孩子,你頑皮啦!”

大爹不由笑了,突然,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肌肉凝結了。一絲恐怖的陰影爬上臉來,他用那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邊的聲音,幽幽地說道:“孩子,你是說,恨海狂龍不姓徐,是你的未來夫婿嗎?”

“是的,大爹,他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英雄肝膽,大丈夫,在我的心目中,他是神的化身。”

芝姑娘已沉浸在虛無飄涉的幻想裏,沒注意大爹的聲調和表情已起了極大的變化。

“可憐的孩子!”大爹喟然一歎,道:“我錯了!”

“大爹,你說什麽?”芝姑娘沒聽清他說些什麽,轉首問道:“沒什麽,你們是天設地造的一雙!”

這時,文俊躥抵山頂,進不到一二丈他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驚呼,向側一倒,飛快地旋轉半周,將身形硬行剎住。原來他已到了斷崖邊沿,走得急促,差點掉下崖去了。

他身形一止,綠影已閃電似地到了,他驀一咬牙,昂然站立,虎目中幾乎出了火,怒叫:“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姑娘,恨海狂龍與你無仇無冤,你解我之圍,我也曾救你一命,已無恩怨可言,你苦苦相迫,究意有何緣故?”

鳳姑娘本來毫無敵意,文俊這一氣憤的怒叫,她自小嬌生慣養,自視清高,幾曾受過這等惡氣?頓時勾起滿腔怒火,粉麵鐵青,猛地嬌叱道:“狂徒,你作的好事,還敢發橫?你——你——”她翠袖一揚,正待拂出。“姐姐!”瑛姑娘惶極大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文俊傲岸地說道:“恨海狂龍已身受姑娘奇勁功力震**了,不然,哼!你不見得就能傷我。”

“妹妹,你讓開!”她將瑛姑娘推開,麵泛殺機地又道:“別認為你的天殘劍如何了得,好,本姑娘就不用奇奧的功力傷你,以劍法取你性命,拔劍!”一聲清越龍吟,青芒耀目,她已撤下腰中長劍。

文俊傲岸一笑,也撤下天殘劍,說道:“我是男子漢,你先出招。”

“本姑娘如先出招,你連一招也擋不住。”

“不見得吧。”他的劍先舉,然後緩緩地垂下,降下七寸。

“你太自信了,著!”青芒一閃,電閃而至。

文俊一招“雲封霧鎖”剛到,青芒已神奇地穿透鏽影,冷冷的劍尖,已經點到他的右胸上。他心中駭然,茫然地收劍入鞘,瞥了胸前的劍尖一眼,神色凜然地說道:“姑娘委實高明,恨海狂龍輸得心服口服,你動手吧,在這荒山枯林中,該你神氣了,哼!最毒婦人心,以殺人為消遣,你與雙凶一霸毫無區別,歹毒且更過之。”

“你這人麵獸心之徒,至死不悟,端的罪大惡極,死有餘辜。”她氣憤地罵,劍尖刺胸衣已抵肌膚,但他持劍的手卻不住地顫抖,力道似已消失。

“哈哈!”文俊突然狂笑,他雖感到劍尖兒傳來的寒氣,直侵肺腑,體內神奇的潛力,無法阻止這神芒暴射的千古神刀。可是,他自知必死,卻毫無所懼。鳳姑娘再也忍耐不住那頑強傲岸的神情,突一咬銀牙,手上加了半分勁,劍尖無聲地刺入一寸有餘,她切齒地叫道:“**賊,你死了吧!”

“啊!”瑛姑娘尖叫一聲,以翠袖掩麵叫道:“姐姐!”

姥姥麵色淒然,悄悄轉過身去,不忍卒睹。“**賊!”文俊麵色泛灰,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梅文俊頂天立地,想不到竟然被人認為是**賊,哈哈……”

他口角流出一絲血絲,緩緩地閉上他的俊目,“鏘鎯”一聲,寶劍落地。鳳姑娘麵色泛青,以翠袖掩麵,渾身顫抖,哀傷地說道:“你雖罪在不可容,可是,我……我……怎能抹去心中的隱痛啊!你安心的去吧,我……我為你守心孝三年!”

文俊胸前血流如注,鮮血染透胸衣,直滴落枯草之上,染紅了一大片。他內腑本已受傷,這一來頓告不支,他神誌已經模糊,踉蹌向後退,仍本能地啞聲自問道:“我……我是**賊嗎?我……我是……**賊……嗎?”

“你不用說了,五老峰下官道古鬆林中,我親看你作出那傷天害理之事,我的心為此而碎!”

“等一等,這是一場誤會啊!”聲音傳自崗下,淡淡的彩影已神速的向上奔來。

“五老峰下官道古鬆林,天呀!”文俊拚力大叫。

“那紅燕子身中奇毒,我冒死救她,竟然……”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鳳姑娘尖叫一聲,向前一撲,姥姥眼捷手快,飛掠而出,在崖下一丈左右抓住了她的右手,大袖一拍土崖,前縱八尺,再向下一震,倒飛而起,好俊的“龍騰飛霄”絕世奇功!

崖上站著一個身穿彩裳,麵覆青紗的姑娘,她仰首問天,淒切地說道:“我晚來了一步!晚來了一步!今後,憂愁哀傷將不再離開我的心,一切希望將化為泡影!”

“姥姥,他……他……”鳳姑娘倒在姥姥懷中,絕望地叫。

“孩子,節哀吧!百丈高崖,下麵是江流滾滾,他,唉!不粉身碎骨,也沉屍江底。”姥姥哀傷地答。瑛姑娘掩麵飲泣,她的心已被撕的片片而碎了。

“姥姥,他說古鬆林的事,他是救人。”鳳姑娘飲泣著說。

“是的。”彩衣姑娘突然答話道:“紅燕子是閻王令的人,身中奇毒黑龍**液,這毒物是百毒書生所放。他不該麵冷心慈,不但不承人之危,且毅然施救,想不到卻因此惹下了殺身之禍。”

“姑娘,這事你怎麽知道的?”姥姥問。

“我應該知道,因為那時我也在場。”她向兩位姑娘一指,又道:“這兩位姐姐是知道的,我曾在她倆身側掠過。”

“啊,那神奇的身影就是你!”瑛姑娘叫。

“是的,我直等到他救醒紅燕子,製住綠眼的歹徒返回星子,方離開了他。”

“姑娘,你是誰,能讓老身一賭姑娘仙容嗎?”

“不必了。”彩衣姑娘幽幽一歎說。

“小姐,人呢?”張大爹挾著芝姑娘奔到。

彩衣姑娘慘然搖頭,向崖下一指,悲痛地說道:“他死了,含冤九泉!”

芝姑娘粉麵倏變,搶近彩衣姑娘身側,驚怖地問道:“姐姐,誰死了?”

“恨海狂龍。”

芝姑娘打一寒顫,麵色頓變死灰,雙目向上一翻,往後便倒。張大爹眼急手快,一把挽住,在她後心拍了一掌,慘然地說道:“這才是禍不單行,孩子,這你一輩子,已經注定了該在仇恨和悲慘的命運中苦度了,你的年紀還輕啊!”芝姑娘緩緩醒來,放聲大哭,聲如中箭哀猿。

鳳姑娘掙紮地站起,她不哭了,神色慘然地緩步上前,向文俊中劍處走去。

“孩子,你怎麽了?”姥姥急忙將她抓住,神色凜然。

“姥姥,放開我,我不會死。”她取出一條手巾,蹲下去蘸上許多鮮血,卷好放入懷中,木然地說道:“我們該走了,我這一輩子也是悲慘哀傷的了。”說完,淩空縱起,向山下一閃而沒。

芝姑娘鐵青臉,向彩衣姑娘說道:“姐姐,我哥是怎麽死的?”

彩衣姑娘沉吟未答,大爹即說:“小姐,告訴她吧!她有權知道的。”

“他中了綠衣姑娘一劍,跌下崖去了。”彩衣姑娘便將前因後果概略說出,不住歎息。

“我哥哥死後含冤,我的責任太重了!”芝姑娘凜然地說。

“哥哥,你先走一步……”

“姑娘,你……”張大爹搶前一步,惶然地說。

“大爹,沒什麽,我不能死,有許多身後之事,需要我繼承哥哥的遺誌,完成他未了的心願,所以我不能死。”她木然地走至絕崖,凝視崖下半晌,然後向大爹福了一福,緩步下山。

秋風淒厲地掠過林梢,也掠過木然凝立的彩衣姑娘。她幽幽的一歎,說道:“大爹,我們走吧,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可好做了。”山上一切如常,隻有那一地鮮血漸漸地變成紫色。

恨海狂龍是生是死?

尚有曲折離奇的情節,哀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