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晴色
三天之後,金寒窗的眼圈就黑了,困意纏得他像落不下的夕陽,總在上演一幕幕觸底反彈。
他隻在心底守著一絲清醒。
眼皮子每一次重重砸下,都在消磨這一絲清醒。著絲清醒越來越薄,愈來愈淡,世界漸漸朦朧,他真的支持不住了,金寒窗好想把自己軟軟的鋪在地上,一夢方休。
金寒窗抵抗的仰起頭,天色陰沉就像他的眼圈。
再來回看看那兩個殺手,隻見陸無歸殿後,高行天開路,俱是龍精虎猛。
為何獨我困意懨懨?
金寒窗投降道:“我要睡覺!”
高行天在前方頭也不回,喝道:“不行。”
“我要,啊哈,啊哈。”金寒窗再次費勁張嘴,已是哈欠連天,他告饒道:“我走不動了,其實也不是走不動,啊哈,實在是困得不行了,你們先走吧,我找個地方睡一小會兒,馬上就去找你們。”
身後的陸無歸悠悠道:“大俠,有人等著你去救啊,這樣怎麽行呢,想一想小寡婦哀怨的眼神你也不能睡啊。”
金寒窗腳下被亂石一絆,險些摔倒,他駁斥道:“你隻是強撐不睡慣了,我看啊,你第一次三天三夜不睡覺也好不了多少,我不是大俠,啊哈,啊,我是凡人啊,啊哈。”
陸無歸笑問道:“什麽樣的凡人?”
金寒窗困怔怔的道:“對,凡人,一個有惻隱之心的想睡覺的凡人。”
高行天插言道:“你是好色之徒罷了。”
金寒窗懵然道:“好色?我那裏好色?”
“看你救的人,無不是姿色姣好的美婦。天下有惻隱之心的常人多的去了,為何這些事情隻叫你撞見了,管著了?因為隻有你看得見這些,隻有你看見這些美人的疾苦,你這個看臉的好色之徒。”高行天侃侃而語道:“你喜好美色,又礙於教養禮儀不能發泄,隻能用愚蠢的仗義出手來解決你卑劣的欲望,所以你是好色之徒,並且是心理變態的好色之徒。”
“歪理,歪理啊,啊哈……”
地勢愈陡,若不是陸無歸在後扶一把,金寒窗已經一頭栽倒,他困得如同醉了酒,搖搖晃晃道:“我救她們不因她們貌美,要說打動我的,那老婦的茫然才最令我心痛,自責,看到那樣的場景,我就覺得我若不管,人人不管,良善都成了滄海桑田,世間還有什麽美好的東西呢。”
金寒窗言語流利起來,情緒活躍,困意竟然漸消。
高行天不再問話,默然前行。
“你這賊廝,見了一定不管,一定不管的。”金寒窗腦袋被言語刺激,思維活絡起來,問道:“小六,你管不管,若你撞見,你管不管?”
陸無歸道:“在青州暮望城碰見你,實屬意外,我有任務在身,助你已是破例。”
金寒窗哂道:“我知你看見也不會出手的,你變了,不再是原先的你了。”
陸無歸笑笑。
金寒窗撇他一眼,嚷道:“這盤古道什麽時候到頭啊?趕路也沒有這麽緊的,老子走著都快做夢了,再不出去,我必須得睡一會了。”
高行天突然道:“聽,水聲,前方不遠應有水源,我們就在那小歇。”
金寒窗聞言頓時精神一振,深入盤古道後連日急行,這還是第一次要落一下腳。
盤古道說是山道,其實隻有前半段是山道,走到後段就是一條深峽。三人身處深穀底部,腳下狹路無盡頭,亂石如林。連日行進早就透支了水分,此時三人聽到水聲,無異聽到天外綸音,清脆的水聲不光響在耳邊,更仿佛已化作了甘露點在他們幹燥的喉舌上。
三人緊趕幾步,水聲愈加清晰,不過仍看不見水源。他們搜遍眼底也不無一點水跡,高行天止住腳步,抬頭四望,隻見兩邊高崖聳空,絕壁千仞,山花欲燃,青鳥浮空。
“這水在何方?老子,嗬……”金寒窗說了幾個字就覺得嗓子冒了煙,如不是三人皆聽到水聲,他以為已經渴到產生幻覺。
高行天的狀態其實也不怎麽好,他啞聲道:“小六,你以前走過這裏嗎?”
陸無歸擦擦汗,搖頭道:“鎮內很少有人走這條路,走過的隻說一直沿著峽穀向前就到開天岩,出了開天岩就是一個叫斑雨鄉的村子,到了那裏離暮望城就近了。”
高行天敲敲岩壁,思索道:“聽聲音應是一湍急瀑,位置莫非在山的另一側?若是這樣,這水我們是尋不到了。”
金寒窗失望道:“望梅止渴,聽瀑心憂,走了半天原來是一場空啊。”
三人言談間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此時高行天忽然抬起左手,仰目上觀。
這是一個警醒的信號。
陸無歸立即停了步,抬頭,肅然。
金寒窗也放目望去,山依舊是山,峽依舊是峽,他目光繞了幾繞,隻覺青山如夢,恍然隔世。
他看不到什麽異常,但知道一定有異狀,兩個殺手尖利的眼睛一定掃到了什麽。
金寒窗疑道:“喂。”
陸無歸指向右邊山崖。
金寒窗順著方向看去,隻見有一處突兀斷崖,樹叢橫生於上,倒也無甚稀奇。
蒼石、褐樹、綠葉、紅花,金寒窗細看之下就撞上了一雙眼睛!
靈動非常,宛如山間梅花鹿的眼睛。
但那不是鹿,那是人類。
一雙少女的眼睛。
三人都發現有人潛藏,少女就從樹後閃了出來。她一身淡褐色的長衣,像是林間剪下的一抹陰影,很少有女人穿的像她那麽黯淡,如不是那靈動的眼睛,金寒窗就看不到有人潛在七十步開外、五丈餘高的絕壁上。
她的神情卻很耀目,少女素手做刀狀,於脖際一抹。她身在高處俯視,一抹時自然的微昂著頭,少女靈動的眼睛裏閃爍著殺氣,殺氣如晴。
一抹擦破陰霾上午的晴色。
挑釁的動作冷酷而輕蔑。
岩下人情緒被撩動的時候,她已經消失了。
來如花鹿去如晴。
高行天陰沉道:“行蹤已泄。”
陸無歸凝重道:“山間有不為人知的密道。”
金寒窗疑道:“那女子是誰?”
高行天攀縱至少女先前所在的岩下。
陸無歸一躍超過金寒窗,取出包裹之中的繩索。
高行天止道:“你留下,我去追。”
陸無歸道:“敵情不明,先看上邊有什麽。”
高行天道聲“好”,兩人一同提縱。
兩個殺手攀登五丈高岩不費吹灰之力,一縱一**就上了危岩。
盤古道後段的地勢就像幹涸的長河,隻遺留下一條蒼老河床。長長的穀道先闊後窄,早前他們也搜尋是否有捷徑小路,但是一無所尋。
因暗衣少女的誘引,他們再次登上絕壁。
金寒窗站在岩下觀望,兩名殺手擔心泄露行蹤,金寒窗則不想動手。跟著殺手一路同行,他已經分不清敵人的善惡。殺手隻依酬金、命令而行事,後果不計。在他們眼中,一個人隻有難不難殺,值不值錢的區別。
金寒窗不想錯傷好人,少女雖顯露殺機,但並不似壞人。
他站在岩下等待,當上麵陸無歸向他招手,示意他上來時,金寒窗叫道:“我知你們要追殺那個少女,我不幹!”
陸無歸執意他上來。
高行天亦露了麵,徑直拋下繩索。
金寒窗無動於衷。
高行天高高在上道:“這裏很可能有去青州的捷徑和水源,你難道不想上來麽?”
金寒窗疑道:“怎麽可能,你休騙我。”
高行天皺眉道:“殺人之事,還用得到你嗎,快上來。”
金寒窗說不上去,心中還是被捷徑和水源挑起了憧憬,略一遲疑就抓住繩索瞬息而上。
甫一上岩,水聲就隆!
目光所及,便見一洞窟。洞窟一人高,三人寬。隆隆的水聲從黝黑的洞中呼嘯而來,大作的水聲竟是發源於此。
那少女也應是從洞窟遁去,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陸無歸道:“她是誘敵。”
高行天道:“正好吃了她。”
陸無歸道:“殺了她,也難保不走漏風聲。這山窟不知通往何處,我們不占地利。”
金寒窗咽著幹澀的喉嚨道:“那邊肯定有水,若有急瀑就在那邊。”
陸無歸道:“水?嗬嗬,不要想得太簡單。”
金寒窗道:“就衝我渴成這個樣子,也一定是清泉吧!”
高行天聽了會,判斷道:“對麵不是清泉,也是清流,應該是能飲用的活水。”
金寒窗喜上眉梢。
高行天話意一轉,冷然道:“但若敵人是我,定會下毒。”
金寒窗看著高行天殺機暗藏的虎目,心中一寒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