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原來是引力
第九章原來是引力
馬小也連著很多天沒來上學,梁旭期間悶悶不樂。
除此之外,生活並沒什麽不同。
地理仍然枯燥,英語聽力像聽天書,數學能從上課睡到下課,一天下來,久路隻覺得煎熬,身體和心裏的疲憊感不比那些好學生少多少。
反複瞄幾眼腕表,下課鈴終於打響。
其他人拿著飯盒去食堂,久路動作慢了幾拍,背上背包,從後門走出去。
梁旭等候多時,在門口攔住李久路:“去吃飯嗎?”
他其實心裏還有些別扭,冷著臉,說話的時候沒看她。
久路緊緊背包帶:“不了,我去遊泳。”
她客氣了句:“你去不去?”
“大冷天去那兒幹什麽。”
他低聲嘀咕,沒讓路。
久路繞開:“好吧,那我先走了。”
這會兒走廊上沒人,冬日幹燥的陽光從窗口射入,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四方格子。
久路走過第二個,梁旭又從後麵追上來。
“還有事?”
她腳步沒停。
梁旭沉默片刻:“我給馬小也打過電話了。”
“嗯。”
她表示在聽。
兩人拐過轉角,從樓梯上往下走。
“他病了。”
梁旭繼續:“聽說好像那天空腹喝了很多酒,太快太急,傷到了胃粘膜。
他說莫可焱也住院了,好像是酒精過敏。”
李久路動作停滯兩秒,側過頭來看他。
“馬小也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他媽還說要來學校問老師,被他攔下來了。”
梁旭跟她走出大門:“他媽還問我知不知道。”
久路裹緊衣服,淡淡的問:“那你知道嗎?”
“那天我先走的啊!”
梁旭語調激動,覺得她在明知故問:“你呢,知道嗎?”
久路:“不知道。”
梁旭腳步驀地停下,很快,她就超出了幾步。
“李久路。”
他再次追上,猶豫幾秒:“你……你和馬小也真在一起過?”
久路低頭不語。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看來是我太蠢,一點兒沒發覺。”
他苦笑了下:“你們……”
她停住,指了指前麵:“到了,你要進去遊會兒嗎?”
“……我沒帶泳褲。”
“那我進去了。”
李久路終於擺脫梁旭,進入遊泳館,暖氣撲麵,她換完泳衣出來,站池邊開始熱身。
冬季人不多,館內恒溫,但入水那刻還是冷得倒吸一口氣。
遊兩個來回才適應水下溫度,李久路調整著節奏,全身心都放鬆下來,隻有這種方式能緩解幾天的疲憊。
遊了很久,不小心與人撞了下,她索性停下,靠到池邊稍微歇息。
這一側臨近更衣室,空曠的場館內驀地響起一陣鬧嚷聲,她尋聲望去,見男更衣室裏走出幾個人,說笑著往她的方向來。
隱約看見有人穿著粉泳褲,她收回視線,將泳鏡扣回眼睛上,按了按,手掌合十入水,雙腳蹬池壁,借力遊了出去。
她進來已經半小時,一直遊,沒停過,加上午飯沒吃,這會兒體力消耗不少。
久路慢吞吞遊到泳道盡頭,抓住扶手,腳踩踏板,挺身站起來。
頭頂一道聲音:“我以為看錯了。”
李久路驀地僵住,有意躲,仍被抓個正著。
馳見居高臨下地擋在她正前方,穿著粉色泳褲,雙腿碩長,兩手虎口鬆鬆卡在胯上。
久路下意識往剛才那方向看了看:“真巧。”
“我以為你看見我了。”
他輕挑眉,笑得無害:“沒看見?”
李久路抿唇搖頭。
他“唔”一聲,朝她伸出手,“要走?”
“是,下午還要上課。”
她想了想,大方的把手遞過去。
馳見沒用幾分力氣,單手提起,另一手自然而然扶住她後腰,將李久路托上岸。
慣性作用,兩人身體相貼,久路身上的水汽沾到他腹部。
兩人沒等動,泳池另一邊響起尖銳的口哨聲,洪喻和萬鵬他們已經跳下水,見兩人舉止親密,興奮起哄。
馳見收回視線:“我朋友,去見一下?”
李久路退開一些,心裏很微妙的動了下,其實挺不習慣他用這種口吻說話的,好像關係多親密一樣。
她小聲反駁:“我為什麽要去見。”
“以後也行。”
他心情不錯,顯得很好說話。
泳池那邊叫鬧不斷,偌大的場館裏回聲此起彼伏。
馳見指著那頭:“你們幾個有點兒素質。”
洪喻衝他比個中指。
“我先走了。”
“等會兒。”
馳見攔住,剛才那一臉輕浮表情收起來,變得一本正經:“有個事要你幫忙。”
李久路沒吭聲,抬頭望著他。
馳見說:“昨晚去看外婆,她說這兩天院裏夥食太油膩,想喝點兒清淡的。
正好想起那晚的蟹粉粥,你放學帶我去一趟?”
“我要補課呢。”
馳見順勢問:“在哪兒,我接你。”
久路半信半疑:“九點鍾下課,早過了晚飯時間。”
“當夜宵也好,主要是哄外婆開心。”
李久路思考了會兒,順手拽下泳鏡和泳帽,無意識撥了撥頭發。
“去不去?”
久路有些猶豫。
他插著胯半弓背,視線與她齊平:“剛好送你,省得周院長再來接。”
久路目光一動:“那好吧。”
她報出孟老師家的地址,穿上拖鞋,提前離開了。
馳見沒動,目光黏在她背上。
她泳衣款式保守,但平時穿太多,相比之下,就能看出身材還是很有料。
李久路人有些瘦,卻不是伶仃幹巴的那種,帶些肉感,身體比例很協調。
還穿著那件黑泳衣,短褲邊緣在大腿根兒處勒出一道痕跡,**曲線感很強烈,順著上來腰部盈盈一握,女性的特質已經遮擋不住。
馳見看著,就入了迷。
洪喻不知多會兒遊過來的,笑得不懷好意:“別看了,小心起反應。”
馳見輕飄飄的:“老子樂意。”
他用手抹掉腹部的水珠,目光沒挪。
洪喻嗤一聲,靠在池邊:“認真了?”
李久路身影消失,馳見轉回身,在洪喻一旁的池邊坐下:“管好你自己吧。”
“到哪步了?”
“這麽大歲數,還八卦呢。”
馳見瞥他一眼,鬆散的往身上撩著水。
“到底哪步?”
洪喻朝他腿側打了拳。
“你猜。”
“摸過小手?
擁抱?”
“猜。”
“打啵?”
他心不在焉:“猜。”
“難道都做全了?”
馳見挑了挑眉,目光有些飄:“……猜。”
“滾滾,肯定什麽都他媽沒做。”
洪喻沒耐性,壞笑著:“那就祝你永遠破不了童子身。”
馳見這次反應倒是快,他話音兒剛落,他一腳踹過去。
很快,鬧作一團。
晚上九點,馳見準時出現在孟老師家院子外。
一同去福林路的粥鋪買了粥,久路坐在後麵,一手抱著,另一手搭在馳見肩膀上。
她晚飯沒吃,這會兒食物香氣淡淡飄過來,餓得心慌。
馳見摩托開很快,她黑色書包掛在車把上,不斷掃著他膝蓋,那隻鯨魚鎖扣也在風中左右搖擺。
大概十來分鍾就到老人院,他將摩托停在對麵小賣店的路燈下,支著腿,讓李久路先下來。
氣溫很低,零星幾個路人,均是行色匆匆。
馳見接過粥,“吃了沒?”
“沒。”
“那一會兒你來外婆房間,我也沒吃,咱一起。”
“……不太好吧。”
“讓你來你就來,跟我見什麽外啊。”
久路尋思片刻,點點頭。
她從他手中接過書包,鼻尖兒凍通紅,頭頂有一撮劉海被風吹得豎起來。
馳見抬手壓了壓,沒壓下去,又要伸手。
久路偏頭躲開:“我來吧。”
“錯了,旁邊兒……”馳見“啪”一下打開她的手:“別動……”
“久路!”
身後突然有人叫。
李久路動作遲緩片刻,慢慢回頭,馬小也戴一頂灰色鴨舌帽,從陰影中走出來。
馳見微一挑眉,側坐在摩托上,單腳踩著踏板。
馬小也走到兩人跟前,打量他一番,眼中的嫌惡不加掩飾,低聲問:“他是誰?
你怎麽會認識這種人?”
他看見他們在一起不是一兩次,何況這回還舉止親密。
久路沒等說話,被他拉著胳膊走出半米。
“久路,我今天來……想跟你說幾句話。”
她抬頭:“說什麽?”
“我們去門口那邊。”
他要把李久路拽走。
“身上的傷好了?”
不遠處輕飄飄傳來一句。
馬小也邁出的腿倏地停住,僵硬的回頭,看看李久路,又看他,瞬間明白過來:“是你?”
他難以置信,那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隱約記得情緒激動,對李久路說了一些過分的話,後來有人幫她出頭,場麵失控,全身上下沒一處不疼。
事後問過莫可焱,她也完全不認識那人。
這會兒看他注視李久路的眼神,以及剛剛挑釁那句話,如果那天是他,倒也合情合理。
馬小也正過身,氣憤地摘下鴨舌帽:“真是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
“手拿開。”
馳見語調依舊淡然,朝他抓著久路的手抬抬下巴。
李久路先一步撤開手臂,餘光一閃,馬小也已經朝馳見衝過去,揪住他衣領。
“你憑什麽打我?
你算老幾?
你是李久路什麽人?”
連連逼問,馬小也說不清此刻因為憤怒還是其他。
馳見坐在摩托上,一動沒動,眼睛下瞥看了看他的手,又抬眸看他。
馬小也扥住他衣服,舉起拳頭:“說話!”
馳見看他片刻,不慌不忙的勾勾唇角:“我不告訴你。”
他尾調獨有的上揚,特別氣人。
李久路:“……”
她歎了聲,走上前,把馬小也手指一根根掰開,輕推著他胸膛向後,走到兩人中間:“別鬧了。”
“你……”
她對馬小也說:“你想驚動我媽,叫她揍我一頓嗎?”
說著又轉向馳見,把大門鑰匙遞過去:“外婆應該等著呢,你先進去吧,我說幾句話就回家。”
完事總要有個了結,馳見安慰自己。
他接過鑰匙,掏出手機看時間,臉色沉下來:“五分鍾,我出來找你。”
他語氣不容置疑,轉身離開。
馳見開了門鎖,閃身進去,老人院大門虛掩,昏暗的街道隻剩他們兩個人。
久路:“找我什麽事兒?”
她淡淡的眉眼亦如從前,可馬小也偏偏覺得存在距離感。
有什麽東西一去不複返。
他扣回鴨舌帽,表情頹然:“那天我喝多了……”他頓了好一會兒:“說了一些話,可能……但我不是故意的……”
久路靜靜聽著。
“我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那樣,我們……我們即使分開,我也希望是……好聚好散……”他這番語言組織了很久。
“你們倆出院了?”
她頓一下,半開玩笑的說:“仇報過了,當然好聚好散。”
馬小也心中沒來由一縮,輕笑了聲:“你總是……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就像現在,我們分開,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傷心?”
“你做這些,隻為考驗我傷不傷心?”
他頓時語塞:“沒,沒有。”
馬小也說:“我隻是覺得,過去那麽多年,好像從來沒真正了解過你,也沒讓你打開心結,挺失敗的。”
“我沒心結。”
久路說。
他無奈的笑了笑:“你始終還是喜歡……”
“那應該不算喜歡吧。”
馬小也:“……”
“……”久路也被自己這麽快的回答嚇一跳。
馬小也搖搖頭,將她這麽強烈的反應理解成逃避。
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目光遮在帽簷下,微微低著頭。
久路拿腳尖不斷去蹭地上的塵土,停頓幾秒:“說一聲謝吧。”
馬小也不明白。
久路說:“四年其實挺長的,謝謝你一直在。
我曾經想過,隻要你在,我就絕對不會先離開……我也一直在努力。”
她想了想,繼續道:“很久前我就知道你不喜歡名字裏的‘小’,所以一直喊你馬也哥,但後來才發現,如果那個人是莫可焱,無論叫你什麽,你都心甘情願。”
馬小也沉默不語。
“說句實話,莫可焱在身上文了你的名字後,我也去文了。”
他突然抬起頭,長著口,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
久路笑笑:“當時沒想那麽多,就是不想破壞我們之間的一種關係,但現在回憶有點衝動也有點傻。”
“我……能看看嗎?”
她聳著肩搖頭:“很慶幸,已經不屬於你了。”
她尋思片刻:“或許莫可焱說得對,如果我們當初換一種關係相處,也許更合適。”
分不清緣由,馬小也心中傳來陣陣鈍痛。
李久路把他思緒拉回來:“所以,你和我都有錯。”
她說完空氣忽然靜了下來。
兩人並排站著,臉都朝向老人院的大門。
“那以前都算我一廂情願嘍!”
他開著玩笑的語氣,心中苦澀蔓延。
事已至此,這樣才是個不太糟糕的結局吧。
他輕歎一聲,抬起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說這些。”
他側過頭:“能告訴我剛才那人是誰嗎?”
久路眨眨眼:“他說他不想告訴你。”
“……”他輕咳一聲,無意識捏了捏手下瘦弱的肩膀:“那你和他……”
馬小也話還沒問出口,鐵門“吱嘎”一聲打開。
馳見倚著門框,看向兩人。
對麵路燈昏黃柔昧,馬小也高大身影把久路襯托的更嬌小,他搭著她肩膀,側低著頭看她,一副很遷就她的樣子。
某種氣氛渲染,兩人的輪廓十分和諧,又顯得無比親密。
“李久路。”
他大吼一聲。
久路嚇一跳,抬起頭看見他。
她抿抿唇,撥開袖口,正了正表盤,時間剛過去三分鍾。
她沒動,轉頭問:“你什麽時候去上課?”
馬小也咬了咬後槽牙,收回目光,示威般把她摟緊:“後天吧。”
“同學總念叨你。”
“嗯,梁旭打過電話了。”
“哦。”
她點點頭,推開兩人間的距離:“時間不早,我先回去了。”
馬小也沉默著。
久路放鬆的笑笑:“再見。
今後祝你好運。”
他仍舊不吭聲,卻在她的笑容裏,察覺出幾分如釋重負的感覺。
馬小也知道,這一聲“再見”,是真為兩人的過去畫上一個句號。
他不懂,明明背叛和先離開那人是自己,此刻心中的悲傷和難過卻不可抑製。
他把手輕輕放下來,食指微動,下一秒,拽過她手臂,緊緊抱住了她。
久路半昂著頭沒有動。
馬小也用力緊了緊,眼眶泛潮:“再見。”
對麵傳來巨響,馳見臉色陰沉的可怕,狠敲幾下鐵門:“李久路,你媽叫你。”
久路:“哦,知道了。”
她迅速推開他,沒有再說一句話。
快步穿過馬路,緊跟著他進入老人院,回身鎖好門,再轉頭,馳見身影已經消失在老宅裏,根本沒等她。
在院中站了片刻,李久路沒跟著過去。
她到家把書包放下,不等喘口氣,電話緊促地追過來。
是江曼。
原來她真找她。
“媽,什麽事?”
江曼那邊不是很安靜:“有份文件在臥室的抽屜裏,幫媽媽拿來109房間,有人辦理入住要快一點兒。”
走廊盡頭的109,是前幾天去世的王永發大爺的房間。
久路頓了下:“這間房,有人住進來了?”
穿過長長的走廊,單調的腳步聲叩在大理石地麵上。
這鍾點年紀大的老人基本都休息了,隻有幾間屋子還亮著燈。
李久路來到109的門前,輕輕敲三下。
江曼開門,接過她手中文件,叮囑道:“回去看會兒書早點兒睡,媽媽今天忙,不上去看你了。”
“好。”
久路點頭。
江曼拍拍她的臉頰,轉身進去。
門虛掩,屋中明亮的光線透出來。
久路猶豫兩秒,忍不住貼近門縫偷著往裏瞧。
這也是個兩人間,直對那張床鋪是之前王永發住過的,現在上麵坐著個老人,胖胖的身體,眉目慈祥,不笑的時候都像尊彌勒佛。
桌邊還靠個人,久路隻看到他肩膀,西裝革履,頻繁看表。
不久,交談聲也從裏麵傳出來:“我今晚推掉兩個飯局,還有一堆公事要處理。
爸,別耗時間了,您住這兒我不同意。”
老人卻顯得無所謂,慢悠悠疊著衣服:“快簽字吧,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別的還好,但我聽說這房間之前死過人,不吉利的。”
男人壓低聲音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之前上戰場,炮彈扔過來沒炸死我,埋在死人堆兒跟屍體睡一宿,也沒不吉利。”
老人不耐煩的揮揮手:“簽字,快走,我看你煩。”
屋中傳來江曼低低的勸阻聲,大意是叫男人放心,薑大爺完全可以交給院裏照顧。
男人沒搭茬,坐在老人旁邊:“我大老遠把您接來,不是讓您住老人院的。”
“我讓你接了?”
“您這不是賭氣嗎?”
男人苦口婆心:“爸,家裏哪兒不好?
樓上樓下十幾間房,怎麽就不愛住?
島上那些老人,您看看誰有您這福氣,住洋房,坐汽車,每餐四菜一湯沒有重樣……”男人掰著手指數。
“住不習慣。”
“有什麽不……”男人忽然頓了下,想起什麽:“那天您兒媳也不是有意說您,可放著洗手間您不用,非去花園裏方便,萬一被鄰居看見多丟人,再說也不衛生……”
“你小時候還是吃糞長大的呢,薑軍,你別有幾個臭錢就忘本。”
薑大爺指著兒子罵:“要麽送我回島上,要麽就住這兒。”
薑軍臉色一變,看老人真動了氣,連忙蹲下道歉:“爸您別生氣,是我不懂事說錯話,這兒離老家八千多裏地,您萬一有個什麽事我都趕不過去。
要不……您想住這兒就住這兒,我依著您行不行?”
老人沉默下來,兩手撐著膝蓋,低垂頭:“起來吧。”
薑軍起身。
“要不是你媽把我先扔下,今天也不至於啊……”
老人靜靜望著窗外,長歎一聲,所有力氣像被抽走了。
李久路抿了抿嘴唇,心裏有什麽壓著似的,不太好受。
她沒繼續聽,踮著腳,悄悄離開。
走廊迎麵過來個護工,手裏端著托盤,打開某扇門。
屋裏的歡聲笑語傳出來,錯身瞬間,李久路餘光看到了馳見,他端著碗,長腿交疊靠著桌邊,正側頭對兩位老人說話。
陳英菊先看見的李久路,招招手:“丫頭啊。”
馳見尋聲望過來,看見她,臉上的表情還沒來得及往回收。
“……陳奶奶,”久路忽略那道目光,踟躕片刻走過去:“您叫我有事嗎?”
“進來喝粥,小見買了很多,我們兩個老太婆喝不完。”
顯然,她今天意識清醒。
對床的馬奶奶也衝她擺手,一頭白發,蓬鬆地頂在頭上。
護工也被盛情邀請,婉言謝絕後,把安眠的藥放在馬蓮床頭:“您二位晚上少吃,不容易消化。
馬奶奶,您明早要去醫院做檢查,記著空腹。”
“好好。”
馬蓮笑眯眯點頭。
護工問:“晚上這會兒咳的厲害嗎?
還有沒有咯血現象?”
“一兩次吧。”
護工安慰:“您也別太擔心,也許還是支氣管的毛病。”
她想了想,弓身把馬蓮手中的碗筷接下來,哄孩子似得細聲慢語:“我看啊,您還是別吃了,這麽晚,不好消化。”
馬蓮舔舔嘴唇,眼睛看著被拿走的瓷碗,意猶未盡。
護工又問:“那明早有家人陪著去醫院嗎?”
“我自己就行。”
護工點點頭,再三囑咐,才端起托盤出去了。
人走後,陳英菊又擺手:“丫頭,進來啊。”
她拍拍馳見大腿:“快去,給你同學盛一碗。”
馳見卻沒動,目光還停留在她臉上。
李久路半側身子倚著門框,不好意思的擺擺手:“別麻煩了奶奶,我晚餐吃很飽……”
屋中傳來冷笑:“很飽?”
李久路目光微動,看向他。
“喝風喝飽的?”
他這麽一說,李久路更不敢進去了。
馳見見她杵著不動,臉色又黑沉幾分。
她扶著門框,將話題轉向馬蓮:“您身體不舒服嗎?”
“老毛病了,最近喘得厲害。”
久路有一段兒時間沒過來,所以很明顯發現她的變化,她突然形容枯槁,像生一場大病。
“哦。”
久路點點頭,“那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她目光越過馳見,朝陳英菊揮揮手:“陳奶奶,我先走了。”
她走後,馳見緊著眉頭看空****的門口,放下手中碗,隨意站起。
“外婆,我也先回去了,改天來看您。”
“好好,路上小心。”
馳見抓起桌上的手套,弓身抱了抱陳英菊,大步出去。
他在老宅台階前追上李久路,手臂一伸,拽住她後領的衣服。
久路整個人不受控製向後退,後背撞到他胸口。
他憑借身高優勢,把她鎖在身前。
“你鬆開。”
“想往哪兒逃?”
“沒有。”
久路扭了下,領口緊緊卡住脖頸:“勒著我了。”
“你別掙。”
他手上力道沒見輕,語調低低沉沉,響在她耳邊。
耳邊一陣熱氣,李久路縮頭避開,還是先服軟放棄掙紮。
馳見把她拉到旁邊的回廊下,頭頂沒燈,正門大敞四開,剛好遮住這個陰暗角落。
他放了手,李久路立即向後退,眉頭微微蹙起,有些不悅。
“生氣了?”
他斜靠著牆壁,把皮手套揣進兜裏,咬上一根煙。
久路脖頸仍然有種束縛感:“我怎麽惹著你了?”
“沒有。”
“那這是幹嘛?”
“看你來氣行不行?”
他點著煙,微微抬起下巴。
李久路咬了咬唇,悶聲:“那我這就走。”
她低頭向前,馳見再一次逮住她脖領,給拉了回來。
“你……”她氣咻咻的說:“有毛病吧!”
“就有毛病了,怎麽著?”
“……”
簡直莫名其妙。
久路懶得理,掙脫開,要從旁邊走過去。
馳見突然直身,長腿一抬,腳掌蹬住對麵的柱子,擋住她去路。
他以往有很多麵,細致的、專注的、流痞的、易怒的,這麽無賴幼稚她還是頭一次見。
久路腳步滯住,低頭看著麵前那條腿,他可能仍然穿得單薄,腿部圍度勻稱,不顯臃腫。
“有話就快說。”
她知道自己口氣不太好。
馳見把嘴角的煙拿下來,瞥眼看她:“你和姓馬的到底斷沒斷幹淨?”
“跟你有關係嗎?”
“有關係。”
他幾乎沒停頓:“我不樂意。”
她默了片刻。
馳見:“我的意思那天說得很明白,行不行給個準話。”
煙霧在他四周繚繞,他表情固執又驕傲,別開目光,字字句句不近人情,哪兒還有那日站她房間裏,說“別有負擔”的樣子。
李久路抬起頭,直視著他。
經曆了馬小也的事情,她才發覺自己一直在繞路走,可繞來繞去,終點到不了,反而傷害別人,自己也徒添煩惱。
她開始分辨不清男和女之間的感情了。
由於周克的存在,她最早以為是崇拜,後來又有馬小也一直在身旁,所以就以為是陪伴。
可是,她現在又覺得,男女之間的情愫似乎是吸引和想象。
但可以肯定,對她而言,馳見是不同的,因為沒人能像他一樣,屢次擾亂她的心神。
他對她的影響或許更多,但她不知道該不該承認。
愛情沒降臨的時候,誰又能看清自己的內心呢。
馳見等得心慌,快速而煩躁地吸掉那根煙:“說話。”
她知道他想聽什麽,但現在給他答複可能衝動勝過理智,總感覺還差那麽一點兒。
“說什麽?”
再一次陷入沉默。
半晌,馳見氣急敗壞:“……你永遠都在裝傻。”
久路緊了下眉,無論心裏如何變化,他質問的口吻都令她不太舒服:“關於馬小也,我想我還不需要向你交代。”
“解釋一句都沒必要嗎?”
久路雙手縮在袖口裏,動了動唇。
馳見看她幾秒,腿終是放下來。
他繃著唇輕點幾下頭,忽然扳住她肩膀轉身,將她抵在牆角。
他身體逼近,頭下壓,嘴唇對準她的嘴唇。
幾乎是同時,李久路閉緊眼,睫毛不安的顫動起來。
時間仿佛靜止,他的氣味和溫度那樣清晰,她隻感覺心髒擰在了一起。
然而,吻卻沒來。
周圍異常安靜,李久路緩緩睜開眼,他正垂眸看她,嘴角含一抹玩兒味的笑。
李久路出來隻穿一件薄料毛衣,他掌心的力量仿佛破胸而入。
想起來要掙紮,馳見卻先一步挪開,已經感受到她心跳如鼓。
馳見雙手撐著兩側的牆壁,貼近她耳,一字一句:“你比誰都假。”
沒給她反駁的機會,馳見轉身走了。
鐵門狠狠拍上,留下冗長回音。
這之後,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露麵。
臨近年尾,氣溫越發低。
月末這天,李久路列假造訪。
她一直都有痛經的毛病,這次受了點兒涼,臉色煞白,額頭疼出一層細汗來。
下午不得已和老師請了假,提前回家去。
江曼煮一小鍋紅糖水,逼她喝光,又把兩個暖水袋塞入被窩,腰上一個,小腹一個。
拉上窗簾,關了燈,江曼悄悄退出去。
李久路這一覺睡到夜幕降臨,起來時,屋裏黑漆漆不見半點光明。
她開了燈,活動幾下,發覺腹痛緩解很多。
樓下同樣黑暗,沒有人在,掛鍾指針指向七點,透過窗子,老人院那邊燈火通明。
李久路披了件外套出門,打算過去轉轉。
到門口,忽然看見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台階上走下來。
他出現的猝不及防,久路心頭突然咯噔一下,心髒隨之加速跳動起來,緊張之中,感覺小腹又傳來陣陣墜痛感。
來不及細想為何會有這種反應,馳見已經看見她,腳步頓住了。
他今天穿一件軍綠色夾克式羽絨服、黑色休閑褲,剃了利落的短發,顯得脖頸很長,耳朵不知是凍的還是回暖緣故,通紅一片。
他單手插著衣服口袋,另一手捏著皮手套,纖長的雙腿下,腳尖向外,一側膝蓋微彎。
他立在台階上,整個人挺拔俊朗。
對視幾秒,李久路率先提步,邁上台階。
馳見也往下走。
她輕一輕嗓,衝他微笑了下:“來看外婆嗎?”
然而沒想到的是,他目不斜視,與她擦身而過,好像沒看見她一樣。
馳見出門站定,一陣寒風吹來,額前頭發跟著動了動,他拿手輕輕撥兩下,背過身點著了煙。
見到李久路不知是激動還是興奮,這場景在心中演練過無數遍,總之看她被無視的樣子,心中既解恨又過癮,自我感覺還挺良好的。
馳見陶醉在上一刻的瀟灑中,覺得對女人就該這樣,不能慣著。
他站那兒悠閑的吸兩口煙,漸漸地,發覺不是那麽回事兒——似乎他無論哪種態度,都得不到她的反饋。
此刻,大門後麵十分安靜,李久路既沒喊住他也沒追出來。
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原本他在意的,可能對她而言始終可有可無。
心中失落有,後悔也有。
馳見把煙拿下來,回身看那扇黑漆漆的大門,他撐著門板,以扭曲的姿勢,橫著腦袋順門縫往裏看。
老宅廊燈帶著柔和的溫度,院中空曠寂靜,一片祥和,哪兒還有李久路的蹤影。
他磨著牙齒,煩躁地揮了揮後腦的頭發。
電話這時候響起,驚得他跳起來。
翻出來看,接通後,壞情緒轉嫁過去:“操,幹他媽什麽?”
胖子腦袋猛地躲開,確認了下號碼,捏著嗓子道:“是我見哥哥嗎?”
馳見一冷,這聲音他受不了。
“不是。
掛了。”
“別、別啊,見哥,是我是我!”
胖子聲音正常了,趕緊道:“喻哥問你看完咱外婆沒有,我們準備動身去‘黑龍’,讓你直接過去呢。”
馳見想起還有這回事兒,衝那邊說:“就去。”
他收線,眼睛盯著鐵門,不死心的又趴過去看了會兒,這才跨上摩托離開。
到‘黑龍’另外幾人已經等他了,這種聚會每月一次,風雨無阻。
還是同一個包間,這次除了洪喻和戈悅,萬鵬也帶了個女孩子過去,兩人不知是怎麽認識的,曖曖昧昧,眉目傳情。
馳見掃了眼他們,低頭點菜。
他右手坐著胖子,另一側是洪喻和戈悅,兩人整天在‘文人天下’膩味還不夠,出來吃飯也跟連體嬰似的。
唯獨他和胖子形單影隻,而胖子隻認吃,就自己略顯淒涼。
馳見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向旁邊瞥了眼,打掉洪喻腰間那隻手。
女生肉皮嫩,戈悅疼得縮回去,細聲尖叫:“你討不討厭!”
“情場失意,你們少刺激我。”
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情地看了看他,身體分開來。
戈悅挑眉:“還不是你願意?
給你介紹嫌這嫌那的,總有借口。”
“我謝謝你。”
戈悅“嘁”一聲,歪著腦袋看他:“要不把梁倩倩叫過來?
她老跟我打聽你呢。”
馳見眼神警告,把洪喻肩膀架住:“離遠點兒,我倆說話。”
戈悅嫌棄地白他一眼,扭過身,到對麵找那女生聊天去了。
沒多會兒,菜陸續上桌。
馳見罕見地主動開酒,幫洪喻斟滿,又給自己倒一杯。
洪喻煙夾在指上,饒有興味的看著他,他平時很少沾酒,別人勸猛了也是淺嚐輒止。
今天的陣仗有點大,洪喻問:“外婆身體還好嗎?”
“好。”
“最近沒犯糊塗?”
“沒。”
他意識神遊。
洪喻夾了口菜,筷子點點桌麵:“你少喝,撒酒瘋可沒人伺候。”
見他還是那副怏怏不快的神態,又道:“今天受什麽刺激了?
人家沒理你?”
兩人種種過往,洪喻最近才略知一二。
馳見瞪眼:“我沒搭理她。”
“呦!牛逼!”
洪喻豎起大拇指:“然後呢?”
馳見胸口一堵,氣勢立馬減去一半,悶聲:“沒有然後。”
洪喻放聲大笑。
笑聲引來其他幾人目光,胖子滿嘴是油,吮了吮手指:“什麽事這麽好笑,說出來大家一起樂樂唄。”
洪喻腰直不起來,連連擺手:“沒事兒,吃你的。”
“你夠了啊。”
馳見目光轉冷,端起酒杯自己喝了口。
過半刻,洪喻勉強忍住,捏著杯子碰了碰他杯口,“來,跟哥具體說說。”
“沒什麽好說的。”
“那小姑娘到底幾個意思,一直吊著你?”
“不知道。”
洪喻翹起腿,一副過來人的派頭給他分析:“既然對方早就知道你對她有意思,她沒明確表態,不是害羞,就是對你沒感覺。”
“沒感覺?”
他盯著手中杯子,洋洋得意的哼了聲:“那天以為我真親她呢,眼都閉了,心跳快的像打鼓。”
“那是嚇的吧。”
馳見手一抖,濺出幾滴酒。
洪喻又笑起來。
說笑歸說笑,幾瓶啤酒見底,洪喻問:“她和那男的分多久了?”
“快一個月。”
“才一個月女孩總要矜持些,或許忘不了人家呢。”
“她和他沒什麽感情,小小年紀懂個屁。”
“你就懂?”
洪喻含著根雞骨頭看他:“她跟你這麽說了?”
馳見頓一下:“我觀察的。”
洪喻哼哼笑兩聲,抬下巴:“行了,少喝。”
馳見今晚情緒低落,啤摻白喝了不少,臭脾氣上來,旁人怎麽也勸不住。
從“黑龍”出來,他神態自如,字句清晰,酒精不太上臉,跟平時也沒什麽區別。
可了解他的都知道,馳見喝多了愛折騰,胖子和萬鵬有幸領教過一次,所以借機開溜。
洪喻一邊罵他們,一邊頭疼的看馳見。
馳見靠著牆壁,默默吸煙,半側臉龐隱在黑暗裏,眼望著遠處,目光極為深沉。
洪喻把戈悅推過去:“去,拽他回家。”
戈悅拉一下沒拉動,過幾秒,馳見自己直身:“你倆先回去,我散散心。”
“大半夜上哪兒散心去?”
“我沒喝多。”
馳見步伐很穩,這次倒是比以往正常不少:“離家不遠,我走著回去。”
“那就一起走。”
身後戈悅晃了晃他胳膊,她愛臭美穿得少,這會兒被風一打,身體抖得像篩子。
洪喻攔了輛車,把她塞進去,報完地址俯身親了親她:“乖,先回去。”
“討厭。”
她不滿地瞪他一眼。
“回家等我。”
洪喻安慰小狗似的揉揉她頭發,關上車門,快步追上馳見。
夜很深,這條路上隻剩兩個抱著膀子走的年輕男人。
馳見和洪喻邊走邊吸煙,醉意被勁風吹散不少。
小泉鎮的西麵有條淺窄的汙水河,上遊臨著鎮上唯一工廠,每到冬天,汙水凝結成冰,河岸堆滿爛掉的樹葉和枯枝。
馳見趴欄杆上吐了一通,更加清醒。
這日月圓,慘淡的白光灑滿整個湖麵,顯得更加淒寂荒涼。
馳見忽然問:“你初戀時候多大?”
“十四吧。”
洪喻想了想,手肘也撐著欄杆:“多遠的事兒了,記不太清了。”
“是跟戈悅?”
“不是,當初那姑娘叫什麽來著?”
洪喻拍了拍腦門,實在想不起來:“我說你問這幹什麽?”
“下個月我滿二十,還沒戀過,你說正不正常?”
“不正常。”
“啵兒都沒打過。”
洪喻忍不住笑起來,搭著他肩膀,“二十年啊兄弟,你應該先去檢查……”
“沒他媽開玩笑。”
馳見氣急敗壞地揮開他,頓了會兒:“以前沒著急,後來認識她,就都想用她身上。”
“這麽正經?”
洪喻清清嗓子:“那不是目標明確嗎,勇往直前別退縮啊。”
馳見沒說話,眼睛直勾勾望著湖麵,月光下,他側麵輪廓比任何時候都要俊美。
許是被寒風侵襲,他嗓音抖而沙啞。
“洪喻,其實那天,我心跳比她快多了。”
這晚洪喻陪著他吹了半宿冷風,腳凍僵掉,渾身熱乎氣早被吹散,好說歹說才把他弄回去。
第二天洪喻感冒了,馳見卻沒事兒人一樣,洗漱一番,神清氣爽地坐在樓下啃油條。
洪喻氣不順,把他祖宗牽出來痛罵一頓,撒手不管,上樓補覺。
上午十點的時候,有顧客來文身。
馳見看過去,覺得這人眼熟。
對方好像也有這感覺,蹙了蹙眉頭:“你不是……馳什麽了?”
“吳警官,吳波?”
吳波一挑眉:“好記性。”
他也想起來:“馳見對吧,上次在老人院,應該是我給你錄的口供。”
馳見笑笑:“對。”
吳波看上去沒比馳見大幾歲,一身休閑裝束,方臉,頭發短硬,看上去很精神,很幹練。
他想起那晚他的表現,哪壺不開提哪壺:“後來失眠了沒有?
看你當時臉色有點白,嚇得不輕吧?”
馳見挑挑眉,淡笑回道:“怎麽,吳警官是來查案的?”
“不不,剛才開玩笑。”
吳波笑著搖頭,他這人並不死板,看上去很好相處:“我來文身的。”
馳見說:“公職人員好像不能隨便文身吧?”
“你說那是考警察體檢時候不能有,現在怕什麽。”
他無所謂地轉過頭,看著牆上圖案:“就算上頭管,誰沒事兒還扒你衣服,偷著去舉報?”
“那可沒準兒。”
吳波回身,笑著點點他。
馳見也勾了勾唇角。
“這是你的店?”
馳見:“給人打工的。”
吳波點頭:“我想來個滿背,有沒有好的推薦?”
“呦,文滿背我得叫我師傅去。”
“好壞就你吧。”
玩笑歸玩笑,最後馳見到底是上樓把洪喻喊下來。
和他敲定圖案,吳波跟著洪喻進入文身室,馳見左右沒事兒做,給洪喻打下手。
吳波真性情,話多,如果他不說,別人還真猜不出他職業是警察。
總之幾人還算聊得來。
他選擇圖案比較複雜,前前後後來了“文人天下”兩三次,又介紹朋友光顧,一來二去混熟了,竟然和洪喻馳見私下喝了頓酒。
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到大年二十七。
另一邊久路學校終於放假,疲憊的身體終於得以放鬆。
這天老人院來一輛救護車,久路聽見動靜,起身從窗口往外看,醫生抬著擔架下來,疾步進入老宅。
她放下雜誌,迅速下樓去。
車旁和門前圍了一些人,不多時,一位白發老人躺在擔架上被推出來,她緊閉著雙眼,麵如死灰。
“馬奶奶!”
李久路難以置信,喃喃道。
護工攙扶陳英菊一步步跟過來,陳英菊手裏攥著紙巾,不斷拭淚。
安頓好馬蓮,救護車呼嘯而去,院中的工作人員和老人都望著救護車離開的方向暗聲歎息。
旁邊護工也偷著抹眼淚,她叫顧曉珊,年紀不大,在老人院工作三年有餘,一直以來都是她照顧馬蓮和陳英菊的起居,也正是安慰馬蓮別為病情擔憂的那個護工。
“曉珊姐,馬奶奶怎麽了?”
久路走過去。
顧曉珊道出原委:“前一段兒她老人家不是總咯血嗎,後來去醫院檢查,被診斷是肺癌。”
她吸吸鼻子:“病來如山倒,她本來還挺開朗的,得知剩下日子不多以後,整個人都垮了。”
久路抿緊唇。
陳英菊自責道:“都怪我啊,她躺**睡一整天,我現在才發現不對勁兒,馬蓮妹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良心怎麽過意得去啊。”
兩位老人住在同一間房,相互陪伴的時間比家屬還要多,馬蓮昏迷不醒,陳英菊比誰都難過。
李久路嗓子堵得難受,什麽都沒說,幫顧曉珊把她攙進房間去。
夕陽從窗口斜斜灑在大理石地麵上,寂寥中一片昏黃之色。
大紅色的彩紙攤了滿桌子,剪一半的窗花隨意扔在那兒。
顧曉珊倒來一杯溫開水,哄著她喝了兩口。
李久路沒有立即離開,想半天安慰人的話:“您保重身體,馬奶奶說不準沒事兒,明天就回來了呢。”
“是啊。”
顧曉珊接著道:“您也得為您外孫著想,萬一真病了,他該多著急啊,是不是?”
還是這句話管用,“對啊,我小見……”陳英菊低語,半晌,打起精神,用力抹了把眼睛。
聽到他的名字,李久路出神片刻,眼睛望著桌上的紅紙:“那是您剪的?”
陳英菊點頭。
“您真厲害。”
久路討好的說:“是為春節準備的?”
她歎氣:“是啊。”
“那您能教教我嗎?”
“你?”
她看她一眼,注意力被轉移過來:“可不好學。”
“我盡力。”
李久路抿唇笑笑。
她拿一張紅紙反複對折幾次,握著剪子有樣學樣,本來也是哄她開心,所以她的心思並未放在剪紙上。
“哢嚓”一下,紅紙攔腰剪短。
陳英菊抬眼,臉上終於浮現笑意:“笨丫頭。”
久路吐了吐舌。
陳英菊:“慢慢來。”
太陽很快落到山後頭,一線晚霞把天空染成絢麗的橘色。
久路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垂著眼,狀似無意的問:“陳奶奶,馳見最近來看過您嗎?”
“來,每天晚上都來,我小見很懂事的。”
陳英菊瞧一眼她手中的紅紙:“丫頭,這邊多了……你沒碰見過他嗎?”
她說:“沒。”
李久路手上失了準,紅紙再次一分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