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問夢
第十二章問夢
後來那一天,李久路又問了幾個問題。
“您說的是哪個南令群島?”
“不就一個?”
薑懷生歎口氣,苦口婆心:“丫頭啊,好好學地理。”
“知道了。”
李久路謙虛的點點頭,頓了片刻:“那兒……我是說您故鄉,什麽樣啊?”
薑懷生說:“就是海水圍起的幾座島嶼。”
“漂亮嗎?”
“漂亮。”
他回憶道:“沙子比麵細,天空跟海一樣藍,人們打漁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沒見過,她想象不到那番景象,但這簡短的描述,讓她心裏那個根紮得更深了。
閑雲野鶴,誰又不向往呢?
又過半個月,一天晚上,馳見正同李久路在陳英菊房間裏。
馬蓮的兒子趙子平突然出現,帶來一個令人悲痛的消息,在馬蓮被病痛折磨了幾個月以後,終於平靜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走前的幾個小時突然清醒,精神頭異常充足,在趙子平的幫助下坐了起來,要讓他給自己梳梳頭發。
某種原因,一切都發生在化療前期,馬蓮頭發仍然濃密,隻是失去原本光澤,像把雜亂的枯草。
趙子平管護士借來梳子,坐在她身後,動作生疏而笨拙。
“媽原諒你。”
消寂沉悶的病房裏,馬蓮突然說。
趙子平的手毫無預兆的抖了起來,嗓中梗著塊巨石,半句話都沒說出口。
她緩慢道:“你性格像你爸……老實、軟弱……他年輕時候給人做工,被廠裏幾個工人欺負了,都敢怒不敢言。
你爸膽小一輩子,卻不聲不響幹了件大事兒……把咱娘倆扔下,跟人跑了。”
趙子平低著頭,梳子的密齒在掌心留下痕跡。
“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家中沒男人的日子,有多難熬。”
她靜靜喘息,眼睛看著窗外,隔了好一會兒:“子平啊,去把那窗簾拉開……我曬曬太陽。”
萬物複蘇的季節,光芒萬丈,一切醜陋都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趙子平逃開母親那道視線,坐回她身後。
他隱隱知道,母親的反常行為絕對不是個好征兆,當死亡的念頭在腦中盤旋,他懼怕得不敢往下想,心裏刀剜似得難受。
馬蓮接著剛才的話:“別讓這樣的命運降臨到你兒子身上。”
她知道他能聽懂,“我日子快到了,我清楚……”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壓抑的悲鳴,在病房中漸漸彌漫開。
“兒啊,別哭。”
這一聲叫出來,趙子平突然雙膝跪地,撲在病床前,額頭緊緊貼住那隻枯槁的手。
馬蓮已經不知道悲傷是什麽,眼中一滴淚都沒有:“母子倆哪兒有隔夜仇……”她撫摸著趙子平的腦袋:“所以媽不記恨你,但你必須答應媽一件事兒……”
趙子平緩緩抬起頭,臉上全是淚,眼中血紅。
“不準離婚。”
他耳中忽地一聲轟鳴,看著母親,狠狠愣住。
即使生命的最後一刻,馬蓮仍在為他以後生活擔憂。
這就是母愛,原先他不懂,等到懂的時候,卻沒人願意給他機會。
失去了,就永遠變成回憶。
他坐在馬蓮之前睡過的**,手邊是剛剛整理好的遺物:“我媽那天睡著就沒再醒來。”
久路坐在床腳,垂著頭,兩隻手緊緊擋住麵孔,但她沒發出一點聲音。
屋中像被人抽走了空氣,壓抑的無法呼吸。
陳英菊抹了幾把淚,這會兒眼睛望著一個方向,愣愣出神。
這種狀態馳見太熟悉,果不其然,趙子平走後,陳英菊起身要跟著:“逢山啊,你上哪兒去?”
陳英菊幾個月來都神誌清醒,在得知馬蓮去世的消息後,突然受了刺激,舊病複發,身邊人都不認識了,隻記得“逢山。”
那天她很晚才睡下,馳見從老宅出來已經十點多。
院中孤寂,隻剩門前的兩盞燈照明。
背後折騰的濕淋淋,他在門口點了一根煙,側頭看,李久路的房間仍舊開著燈,他往頭頂三樓望了望,手上的煙猛吸兩口,掐了去找她。
兩人近日來商量好的暗號,三聲口哨,兩短一長。
馳見吹完,盤著手臂倚在樹下,沒多會兒,就見樓上人影晃動。
窗開一道縫隙,李久路探出頭來,見他站在那兒,示意了下,披一件大衣悄聲出去。
來到大門外,久路輕輕闔上鐵門:“外婆睡下了?”
“嗯。”
剛才剩那半截煙又重新燃起來。
“別太擔心,外婆會慢慢變好的。”
“不擔心,習慣了。”
他故意輕鬆的口氣:“在房間幹什麽了?
抄作業?”
久路白他一眼,眼皮的紅腫還未完全褪去,鼻頭通紅,被外麵的冷空氣一刺激,又吸兩下鼻子。
馳見笑笑,坐在摩托後座上,比她的高度稍微矮了些,抽完煙,眼不眨的看著她。
“太晚了,你快回去吧。”
久路催促。
馳見將她身側的小手握住,放在掌中捏了捏。
他想安慰她,但那些話不習慣說出口,抬起手指,撥了下她長長的眼睫毛。
“你幹嘛?”
他一靠近,手指傳來他身上的淡香還有煙草味,很特別,也很熟悉。
“不幹嘛,睫毛那麽長,看看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
“我不信,再摸摸。”
馳見說著要伸手。
“無聊。”
她別開頭,忍不住笑出來:“快走吧。”
久路連聲催促,馳見終於站起來,拉上衣服拉鏈:“抱抱再走。”
她篤定他用這麽柔軟的語氣說話是故意的,沒等反應過來,整個頭部已被他埋在心口之中,他身上那種獨有的味道更清晰。
“你要乖乖的。”
久路貪戀著他的懷抱:“嗯。”
目送她進去,馳見才離開。
這一夜注定不太平,淩晨四點,馳見被一陣電話聲吵醒,老人院那邊打來,說護工半夜循例檢查時,發現陳英菊不在房間。
通知院長和主任後,全體工作人員將老宅翻了個遍,也沒找到她。
最後翻看大門口的監控,才知道陳英菊已經離開老人院。
馳見一句話未說,扔了手機迅速套衣褲,動靜擾到隔壁的洪喻,他不放心,所以也跟了來。
老宅前廳燈火通明,周克在角落焦急的打電話,江曼披著外衣沉默站著,幾個護工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馳見快步走來,掃一眼旁邊站的李久路,目光落在顧曉珊身上。
她平時負責陳英菊的起居,具體情況她應該最了解。
“外婆什麽時候走的?”
“兩點四十。”
“去了哪邊?”
“她好像出門一直向北。”
“身上穿的什麽?”
顧曉珊回憶了下監控中看到的畫麵:“白天穿那條黑褲子,藍色毛衣,外麵披著她那件格子外套。”
這時周克打完電話走過來:“我報了警,那邊考慮到陳大娘行為能力的特殊性,同意出警協助找人,應該隨後就到。”
他頓了下:“事出突然,院方很抱歉,但你放心,我們會竭盡全力把人找回來。”
馳見沒做任何表示:“那你們在這兒等,我先出去找。”
他轉身就走,洪喻快步跟上。
李久路望著他的背影,轉頭說:“媽,我也一起去。”
江曼還來不及阻止,她追著馳見的腳步,已經消失在大門口。
久路以前沒覺得小泉鎮這麽大,頂著淩晨的寒意,他們把附近幾條街道全部轉過來,仍然不見陳英菊的蹤影。
路燈滅了,天色由青轉亮,路上行人漸漸多起來。
陳英菊已經失蹤三小時,她在小泉鎮無親無故,除了馳見不認識任何人,平時待在老人院,更沒踏出去過半步。
馳見步疾如飛,猛然站住,照著旁邊的電線杆狠踹一腳:“操!”
洪喻說:“你自己先別亂,我讓萬鵬胖子戈悅他們分開找了,小泉統共那麽大,沒事兒的。”
他說著忽然想起來:“火車站呢?
外婆會不會想回家?”
馳見身形一僵,來不及仔細琢磨,快步衝出去。
小泉鎮火車站很小,幾乎一眼看到底。
等李久路趕到的時候,兩人已經找了一遍,仍然無所獲。
馳見頹然的坐在椅子上,低埋著頭,情緒快崩潰。
她抿抿幹裂的唇,坐在他旁邊:“你再想想,還有什麽地方是我們漏掉的?
或者外婆還有什麽親人或朋友?
要不你打電話回院裏問問,也許外婆已經回去了呢?”
一連串的問話,他不答,久路忍不住搭著他肩膀:“馳見?
你在聽……”
“能安靜會兒嗎,我想到還會坐在這兒?”
馳見冷聲嗬斥,看著她,眼中濕潤腥紅。
久路被他吼得一愣,心上仿佛被針狠狠紮了下,一直疼到嗓子眼兒。
馳見在發脾氣的瞬間就知道他錯了,但外婆找不到,也沒有心情顧忌她感受。
他再次埋下頭,隻感覺肩膀上的手滑落,身邊變得很安靜。
洪喻站在兩米以外,低咒了聲,就知道臭小子對親近的人永遠學不會控製情緒,這臭脾氣,就是欠虐。
他正恨恨的想,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鈴聲。
馳見看了眼手機屏幕,迅速接起,他沒說一句話,緊蹙的眉頭卻慢慢舒展開,聽了會兒:“好,我們馬上回去。”
他收了電話,從座位上彈起來,看看久路又去看洪喻:“外婆自己回去了。”
洪喻倚著牆邊沒動,暗自鬆口氣,衝他使了個眼色:“我給戈悅他們去個電話,外頭等你。”
馳見會意,腳步停下看著李久路。
久路想要繞開他:“回去吧。”
“對不起。”
他將去路擋住,誠懇認錯:“剛才是我不對,不應該亂發脾氣,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李久路明知人在情急之下會口不擇言,但在他主動道歉時,還是鼻腔酸澀,眼前泛起霧氣。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脆弱,可現在,也不知誰給她的權利,幾句話就能讓她滿腹委屈。
她克製著情緒:“回去吧,我沒事兒,真的。”
“那你抬頭看看我。”
久路頭仍垂著:“看你幹嘛。”
“你看看我。”
“不看。”
她小聲說。
“我真知道錯了,讓你打兩下好不好?”
他聲音別提多輕柔,屈就地弓下腰身,兩手撐住膝蓋,歪過頭,從下往上看她。
久路別扭的轉開眼。
馳見起身,握住她兩側肩膀,這才發覺手下衣料單薄,眼睛本能往下瞟,腦中“轟”一聲炸開,把自己打死的心都有了。
李久路出來得急,睡衣外隻套一件半長棉襖,下麵是布拖鞋,竟然光著腳。
從淩晨四點到六點,乍暖還寒,她就穿著這身單薄的衣服,跟他跑了一路。
馳見心中波濤洶湧,三分憤怒,七分憐愛,還有無限的感動與歉疚。
“誰準你這麽出來的?”
他板著臉問。
久路瞪著他,死死咬住嘴唇。
在接觸到她目光那一刻,馳見瞬間軟下來,他手上力量加重,把她按坐回去,墊一條腿蹲在她前麵,手一撈,將那兩隻冰涼的小腳抬到大腿上。
久路越是掙紮他捂得越緊,最後腳跟陷在他腹部和兩腿形成的三角中,手握著她腳麵,把熱量一點點傳遞過去。
位置尷尬,久路哪兒還肯顧忌心底那點兒委屈,她抖著聲音:“馳見,你放開。”
“我不放。
成心讓我難受是吧?”
明明他的錯,卻是一副理直氣壯、惡狠狠的樣子。
“你別不講理。”
她氣惱的蹬一下腿,想要逃脫桎梏。
“嘶。”
馳見五官扭曲的緊了緊。
“……怎麽了?”
“大姐,哪兒都敢踹呢!”
久路呆了呆,見他一臉痛苦的表情,後知後覺明白過來,臉色頓時紅得充血。
“你、你沒事兒吧?”
緩很久,馳見正了正她雙腳位置,避開要害:“差一點兒你就毀我幸福了。”
他問:“這回出氣了沒有?”
“……沒有。”
“不鬧了,暖和點兒嗎?”
他掌心在她腳麵用力搓起來。
“沒有。”
久路賭氣的說:“還不如剛才。”
“那這樣呢?”
他說著要撩開衣服下擺,把她雙腳放進去。
久路大驚失色:“你要幹什麽?”
“給你暖暖。”
此刻雖不是客流高峰,但鎮子太小,遇見十個人裏,可能有六個是認識的。
“你快放開,別人都看著呢。”
李久路沒他淡定:“我錯了,算我錯還不行嗎?”
馳見壞笑,得寸進尺道:“叫聲哥聽聽。”
久路:“……哥。”
“再親切點兒。”
“……”
“叫好哥哥。”
“……”
看她快急出眼淚來,馳見適可而止,終於放開她。
李久路忙著低頭找拖鞋。
他卻蹲著沒動,直視她,雙眼暗含某種情緒,嘴角的笑也漸漸拉平,鄭重無比的說:“路路,對不起。”
後來兩人和解。
馳見飛要和久路換鞋穿,久路沒同意。
他不顧她反對,硬是把自己的襪子脫下來,往她腳上套。
久路說:“真不用。”
“怎麽,嫌我臭?”
他挑眉,拎起沒有一絲汙漬的雪白棉襪,湊到鼻端嗅了嗅:“一點兒都不臭,不信你聞聞?”
他衝她遞過去。
久路嫌棄他,食指橫過來堵住鼻孔:“咦!”
他笑出聲。
久路打他一下,別過頭,也沒忍住笑起來。
回到老人院,外婆已經疲憊睡下,後來問,她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麽。
這件事不了了之,卻給院裏敲響了警鍾,江曼讓人在大門內又安裝一把彈簧鎖,無論內外,通過鑰匙才能開啟。
而有這個權利的,除了工作人員,隻有李久路。
不分白天黑夜,大門緊鎖,老人院更像一座牢籠。
但這項舉措並沒給其他人帶來困擾,家屬反而讚同,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保證了老人們的人身安全。
唯獨一人憂心忡忡。
薑懷生自從那次打定主意回老家,一直在心裏謀劃,嚐試了兩回,卻始終找不到機會。
恰巧被久路撞到,薑懷生求著她幫自己開門。
李久路一顆心隨著躁動起來,她也很想去。
一直未實現的南令之旅,正像沉睡的種子,在泥土裏奮力的往外鑽。
原本以為那已經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沒想到,夢想的大門卻意外向她敞開,去與不去,隻在一念之間。
陳英菊走失引起的風波曆曆在目,何況高考將近,江曼絕對不會同意。
但南令她必須去。
她的心在放肆與循規蹈矩之間徘徊。
該不該去?
李久路糾結的思索著。
幾天之後,為了彌補工作失職給家屬帶來的困擾和表示歉意,江曼要李久路問馳見哪天有空,她親自下廚,請他到家裏來做客。
晚上,李久路去找馳見。
她現在來“文人天下”已經自在得多,進門隻看見胖子,萬鵬正在裏麵幫馳見打下手,和胖子比起來,他還是更有正事兒些。
為了保證客人隱私,裏麵的門通常是關著的,今天虛掩,但一般人也不會輕易進去。
胖子正看漫畫:“呦,嫂子來啦!”
忍了幾次,她終於糾正:“其實你不用這麽叫,直接叫我李久路就行。”
“好嘞,嫂子。”
“……”
胖子撓頭笑了笑:“一時改不過來。
對了你找見哥吧。”
他主動說:“他在裏屋做活兒呢。”
“哦。”
她往那方向望了望,虛音兒問:“男的女的?”
胖子也學著她的樣子,悄悄說:“女的。”
久路點點頭,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她趴門縫偷偷看一眼。
還沒走近,裏麵傳出女孩虛弱的低哼,在刺青筆的電流聲中抑揚婉轉,讓人聽了怪別扭。
她腳步略微遲疑,悄無聲息湊上去。
女孩刺青的位置在腳踝,她身體側靠在椅子上,露出小腿和整隻腳。
她麵前的男人頭發似乎長長一些,加之口罩遮臉,深深弓著脊背,看不出情緒。
馳見目光專注,落筆和抹擦的動作嫻熟又連貫,他認真工作的時候,身上像有一種磁場,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隨著下筆,那女孩又往回縮了下腳,白白的腳麵緊繃著,麵部楚楚可憐。
馳見深吸一口氣,像忍耐到極限,臭脾氣上來,把筆不輕不重撂在桌子上:“你到底能不能忍?
文不文了?”
他直起身來,動作到半路,明顯僵了一下。
那女人淚眼汪汪的看著他:“的確是太疼了!”
“那你就……”
他沒說完,萬鵬及時給攔下來,笑眯眯的說:“你們女孩子皮膚太薄了,疼也難怪,但你要是總亂動,師傅就掌握不好力度。”
他指給她看:“你瞧,這條線有點兒歪吧?”
女孩湊近一看:“呀!還真是,那怎麽辦啊?”
“放心,待會兒打霧的時候能遮一下。
要不給你拿塊兒口香糖?
緩解緩解?”
“好。”
她感激的看萬鵬,又偷瞄馳見一眼:“我忍著點兒,不亂動了。”
萬鵬幾句話就將顧客安撫住,馳見態度也稍微緩和:“疼就歇一會兒。”
他看看掛鍾:“五分鍾之後開始。”
馳見摘了塑膠手套,口罩拉到鼻唇以下,咬上一根煙,起身往外走。
門口人影一晃,他看見李久路鬼頭鬼腦的樣子,心情瞬間放晴了。
他勾勾手指:“過來。”
“脾氣那麽壞。”
久路慢吞吞走近,小聲說。
“我可沒耐心哄你以外別的女人。”
他一擺頭:“上後院,陪我抽根兒煙。”
前半句多少取悅了李久路,足以掩蓋心底泛起那一絲不舒服,她看了眼他背影,跟著走出去。
後街還像以前一樣黑,布滿雜物和塵土,不遠處KTV傳來雜亂的音樂聲,那扇門開開合合,不斷有人進出。
久路想起被流氓圍堵那晚,是馳見用衣服包住了她的頭,後來他還揍了馬小也,憤怒的樣子讓她吃驚不已,也是那晚,他第一次對她表白。
這些關於他的點滴,李久路總是記憶猶新,不知何時對他上心的,仿佛是個自然而然的過程。
現在想起來,她與馬小也半斤八兩,一邊責難他的不忠,一邊心猿意馬。
隻不過馬小也比較倒黴,和莫可焱在一起,讓她先撞見了。
她深深歎息一聲。
“歎什麽氣。”
他吸著煙:“想到什麽了?”
“沒。”
久路說正事兒:“我媽想請你去我家吃飯,問你方便嗎?”
“有什麽不方便的。”
“那周幾行?”
“周幾都行。”
李久路想幾秒,挑了個她放假的日子:“那就這周日下午吧,‘我們’學校放假,你別說漏了。”
“我可沒你會撒謊。”
久路瞪著他,烏黑的眼在夜裏仿佛能吸光:“那你隨便吧,反正我媽知道,你就別想找我了。”
馳見拽住她手腕兒,笑笑:“放心,說不漏。”
久路:“那就好。”
日子定完,安靜了幾秒。
馳見看她一眼,用一側肩膀倚著門框,動了動,將整個後背亮出來:“求你個事兒。”
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腰部:“幫我揉揉,剛才彎腰時間太長了。”
她手指是蜷著的,觸到他的衣料。
“動啊!”
馳見回頭看她。
慢慢的,他身上熱量通過薄薄的布料透出來,李久路頂著拳,手心有出汗的跡象。
他指揮:“右邊點兒。”
久路照做。
馳見沒骨頭一樣靠著,手撩開衣服下擺,撐著胯:“對,位置對了。”
他發出滿足的歎息聲。
久路舔了舔嘴唇。
“下。”
她像個木偶,聽從指揮的挪了挪位置。
“再向下。”
馳見回頭,忽然背過手,握緊她的拳頭:“你沒吃飯嗎,跟撓癢癢似的。”
他淡笑著,帶著她加了幾分力氣。
久路無暇理會他的嘲笑,隻感覺自己的手被動地按在他腰上,他每一節骨骼和肌肉走向都變得很清晰,帶著有別於女生的剛韌和骨感。
她被腦中的想象憋紅了臉,扭著手腕兒:“你能夠得著,還是自己來吧。”
“那怎麽一樣。”
他沒放手,轉過身,故意弓下腰來看她。
距離瞬間拉近,他的呼吸貼過來。
今天月亮很圓,躲在朦朦朧朧的薄紗後麵,後街黑暗,但不至於看不清彼此五官,不遠處的KTV裏換了首抒情歌曲,成為最好的背景音樂。
這會兒沒人出來,附和接吻的好氣氛。
馳見隻知道接下來的動作他宵想過無數遍,什麽角度,什麽力度,甚至多長時間他都計劃好了。
他垂眸盯著她的唇,自己嘴唇不自覺啟開道縫隙,喉結滾動的聲音成為助燃劑,呼吸都很輕。
馳見試探地摟住久路的腰,激動於她的順從,就在要下口的時候——
“見哥,五分鍾到了。”
萬鵬推開門,熱心提醒。
李久路身體猛地抖了下,迅速推開他。
馳見閉了閉眼,煩躁地揮兩下頭發。
她臉熱的能煎蛋,低著頭:“那記得周日,我走了。”
“……我完活兒送你。”
“不用了。”
“也就半個來小時。”
“不用。”
她低著頭,一溜煙兒跑遠了。
馳見望著她的背影,朝萬鵬幽幽豎起中指。
周日那頓飯江曼花了些心思,擺滿桌子,樣樣拿手菜。
馳見沒有空手來,備了點心水果,中途又拐去福林路打包一大份蟹粉粥。
周克推掉應酬,特意坐下吃這頓飯,陳英菊沒有別的家屬,隻好拿馳見當大人對待。
除了表達歉意,作為補償,周克特意準備了一個豐厚的紅包,希望他能收下。
馳見沒要:“我平時上……上課,”他看久路一眼:“還要打工,沒有多少時間照顧外婆,也多虧周院長和江主任願意多分心,這次也不是你們的過失,好在外婆沒事兒。
錢就算了,麻煩江主任以後多關照一下她老人家就好。”
江曼感慨於他的通情達理,被這一番漂亮話說得心情大好:“說幾次了,叫什麽江主任,叫阿姨就行。”
馳見笑笑。
江曼說:“眼看快高考,你和路路一定加把勁兒,爭取考上理想的學校,以後都來阿姨這兒吃,實在不行去院裏吃也行,別為錢擔憂,有什麽難處跟我說。”
兩人對視一眼,李久路在下麵輕踢他。
他說:“謝謝。”
江曼微笑,打發久路去廚房端主食,這邊招呼馳見:“別愣著了,快吃飯。”
“好。”
馳見拿起湯匙,“給您盛粥。”
江曼擺手:“你們吃,那味道太腥了,我可吃不來。”
馳見遞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腦中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下意識看周克。
想起之前王永發大爺自殺那晚,久路從外麵端來的也是蟹粉粥,說是周克特意買給江曼的。
周克察覺到,拿紙巾斯文的擦擦嘴:“怎麽了?”
“沒事兒。”
時間太久,他以為自己記錯了:“給您盛一碗。”
吃完飯時間還早,江曼現在對馳見一百個放心,主動提出讓他去李久路房間坐坐。
二樓房門敞開,直對下麵客廳,不時傳來江曼在廚房走動的聲音。
馳見站門口偷瞄幾眼,踱步過來:“千萬別讓你媽知道我們騙她,要不以後沒戲了。”
她站架子旁擺弄那幾盆花:“你指什麽戲?”
“什麽戲都沒了。”
他意味深長。
馳見坐到她的椅子上,從書架隨便抽出一本書:“你這兒沒有秘密吧?”
“秘密?”
“我不能看的。”
馳見回頭掃她:“比如情書、卡片、電影票之類。”
“要有呢?”
“給你個膽兒,你敢嗎?”
久路咬咬唇,小聲“嘁”了下,懶得理他,端著花盆去衛生間澆水了。
馳見笑笑,將半扭的身體擺正,書放回去,手指從左到右順著捋過來,頓了頓,抽出一本“英語高考必備”。
書很厚,但邊緣很整潔,一看就不常翻。
他哼笑了聲,打開來,裏麵有漢字,還有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火星文。
馳見不感興趣,剛想放回去,有張卡片大小的東西掉出來。
是李久路的身份證。
上麵照片還是短頭發,她看著鏡頭的目光有些呆,臉很小,嘴抿著,表情嚴肅。
馳見戳了戳她的臉,下麵號碼顯示的出生月份是7月12日,馳見多看兩眼,默默記下。
翻書瞬間,又有一張輕薄紙片掉下來,這回是張火車票,K1387,由小泉通往南舟市的臥鋪,眼睛隻捕捉到日期是4月20日……
還沒等認真瀏覽,眼前一晃,有隻手從上麵把票抽走了。
李久路轉過來靠在桌邊,慢吞吞的語速:“找沒找到情書?”
馳見盯著她動作:“那是什麽?”
“哦,是去年出去玩的火車票,沒用了。”
她神色如常,車票在手中隨意折疊兩下,沒有絲毫心虛表現。
“那還留著?”
馳見沒想到其他層麵,還以為這票對她意義非凡,所以才會保留至今。
久路說:“我不知道它夾在書裏,就忘記丟掉。”
他觀察她的表情:“和馬小也去的?”
“亂想什麽呢。”
久路好笑的說:“就算我同意,我媽那關也過不了啊。”
她表情太自然,馳見看不出破綻。
李久路說:“和我媽一起去的。”
她停頓幾秒,對上他的視線:“不信你去樓下問問她?”
隔半刻:“……有什麽好問的。”
馳見臉色這才緩和了些,捏著她臉頰的肉,惡聲惡氣:“最好給我老實點兒。”
她乖乖點頭,暗自鬆了一口氣。
原本周日下午馳見是有預約的,因為要去久路家吃飯,他和那三波顧客商量之後,改期到周一和周二。
所以接下來的兩天,他腳不沾地,往往忙完已至深夜。
這天晚上,他摘下塑膠手套,一抬眼,差八分十點,今天相較要早些。
他恍然想起很久沒找李久路,但她似乎也沒主動聯係他。
馳見緩緩轉動脖子,勸著自己大方點兒。
收拾妥當後,招呼洪喻下樓來打烊,他騎著摩托去了老人院。
一路上想著怎樣進去——敲門行不通,吹口哨可能聽不見,打電話害怕吵醒她父母。
隻能從後院翻牆進。
可當他轉過最後一道彎兒,卻發現都用不上了。
雖然夜已深,老人院那兩扇鐵門卻大敞四開,有輛黑色轎車堵在門口,裏麵爭吵不斷。
馳見皺了下眉,將摩托停好,快步走進去。
江曼麵容焦急,見到他來,像看見救星:“馳見,我們路路跟沒跟你說她去了哪兒?”
“……沒有。”
馳見一頭霧水:“發生什麽事?”
江曼失落的搖搖頭,眼淚快要急出來,她牙齒抵著手背,將一張字條遞過去。
馳見開始是心慌,接過來,身體瞬間僵住。
他不敢相信的連著看了兩遍,消化幾秒,臉色變得陰沉可怕,暗暗磨牙齒。
另一邊,薑軍及愛人圍住周克:“人是從你們院裏丟的,你說,到底把我爸弄哪兒去了?”
周克頭疼,一再解釋:“我女兒字條已經寫明,帶您父親出去散散心,並且歸期確切,所以我敢保證兩人目前是安全的。
我們發現以後第一時間通知家屬,也是秉承負責的態度……”
“負責個屁。”
薑軍罵道:“人都沒了,還負責呢?
趕緊把人給我找到,否則馬上報警。”
“對,報警。”
她愛人附和。
周克說:“薑先生,您父親是成年人,即使要報案,走失滿多少個小時,派出所才會受理,而且……”
“你這是威脅我嗎?”
“不,您沒明白我的意思……要不我們去辦公室坐下慢慢談……”
事情都推給了周克,江曼無心調節,她扶住膝蓋慢慢蹲下,即使知道久路是安全的,心中仍然驚恐難當。
馳見心中怒氣來得又快又急,等終於冷靜下來,認真回想這幾天的蛛絲馬跡,眼前突然蹦進一張火車票,上麵寫著K1387,小泉到南舟,4月20日……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日期,今天剛好20號。
所以是今年的4月20,不是去年。
馳見托住後腦勺,用力揉搓兩把。
南舟市。
他望了望天空,冷笑一聲。
馳見往外走,一股更強的憤怒蓋過擔憂和慌亂。
他不懂,他對她到底算什麽。
好像一腔熱血,換來一個屁,她都沒在意就放出來,幾句話輕輕鬆鬆把他打發了。
隱瞞是吧,偷著跑是吧,那就永遠別他媽回來。
指望他去找她?
沒門兒,最好死在……
馳見腳步突然頓住,他被最後一個詞兒嚇到了……小泉離南舟足足八千裏,她領個病病歪歪的老頭兒,萬一遇到什麽危險,她一個小姑娘,應該如何脫身?
馳見突然想起KTV門口那三個小混混,更加駭然。
他插著跨,在原地緩慢的轉兩圈兒。
“操。”
他咬牙切齒,用自己能聽到的音量:“李久路,你王八蛋。
回來老子要跟你分手。”
他又走回去:“我可能知道她在哪兒。”
另外幾人立即安靜下來。
江曼反應幾秒,衝過來握住他手臂:“快和阿姨說,路路去了什麽地方?”
馳見:“我也不敢肯定,隻是猜測。
阿姨您放心,我爭取把李久路找回來。”
他又衝另外兩人說:“給我兩天時間,最晚後天晚上,如果接不到我們的電話,再報警不遲。”
江曼還要繼續追問,馳見卻抽身離開,快步向外走去。
他邊走邊拿電話,撥了洪喻的號碼。
事實證明,世界上“心靈感應”這東西也不常出現,有人氣得想放火,把她裏裏外外罵了個遍,李久路卻臉不紅心不跳,淡定的坐在行駛的列車中。
她和薑懷生夜裏上的車,列車順利駛出站台,一路向南。
久路坐在過道旁邊的凳子上,看著窗外城市燈火慢慢後退,之後變得稀疏,直至眼前一片漆黑,玻璃上映出自己的樣子。
她輕輕噓氣,仍然有種不切實際的荒唐感,她就這樣背著所有人,在高考前夕的關鍵時期,帶著一位老人,任性的跑出來了。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沒有轉圜的機會,顯然對麵老人比她更興奮。
乘務員來換票,提示盡快休息。
久路問:“到南舟市大概幾點?”
“後天下午四點。”
將近四十二個小時,也就意味著將在火車上度過兩天。
車內的燈熄了,隻有車廂盡頭的連接處還算明亮。
久路說:“薑爺爺,您還是早點兒休息吧。”
薑懷生看她一眼,又把視線挪開:“先等會兒,躺下也睡不著。”
他還有點兒小情緒,本來隻想她幫著開個門,這丫頭卻以此為條件,非要跟著來,不同意就拒絕幫忙,還要將他的計劃告訴江主任。
原本以為她挺乖巧,現在才知道那是裝的,她鬼主意比誰都多。
薑懷生跟人硬碰硬一輩子,還沒向誰低過頭呢,當然不服氣。
久路看出他在賭氣,柔聲道:“您出來前答應我什麽了?”
除了想看看南令,久路還肩負著照顧薑懷生的使命,不但要關注他的身體健康,更要把他安全帶回來。
薑懷生“哼”了聲,不情願的說:“聽你話。”
他麵相慈善,即使臭著一張臉,也沒顯得多嚴肅:“可我現在還不困。”
“躺一會兒就困了。”
薑懷生無聲的抵抗幾秒,慢悠悠躺到**。
本來買的兩張票都是下鋪,但臨時和別人調換了,對方一位母親帶了個孩子,住上麵確實不方便,所以她提出來,李久路就爽快的答應了。
她安頓好薑懷生,去水池旁簡單洗漱一番,脫了鞋,爬到上麵。
這一夜在搖晃中度過,她不適應,睡眠很淺,等真正睜眼時,窗外才初見曙光。
卻有人比她起得早。
薑懷生坐在昨晚的位置,手托著臉,靜靜望著外麵。
李久路揉了揉眼睛,把發辮隨便綁了下,小心翼翼的爬下去。
窗外開闊,成片綠意撞入眼簾,時而田野平川,時而河流湧動。
遠處有幾座零落屋舍,在清亮的晨色裏顯得安然又祥和。
這一切都是新鮮的。
她嘴角向上彎了彎:“您想什麽呢?”
薑懷生說:“再往前山就多了。”
李久路沒搭腔。
他又說:“薑軍大學來北方念,走前她媽哭了好幾次,怕離得太遠,他吃苦。
上學第二年,老伴兒想兒子,我們倆就坐這趟車往北走的。”
他感歎的說:“這些年過去,坐火車的就我自己了,回趟家也成了難事。”
“和兒子住一樣的。”
“不一樣了。”
他說:“人家重新組建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擾,也住不慣。”
李久路還想再勸兩句,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已經沒有了交談的欲望。
又過不久,太陽掛上半空,擴音器裏放起舒緩音樂,其他乘客也相繼起床,有人洗漱,有人吃飯,車廂中彌漫著濃重的泡麵味。
李久路看著薑懷生吃下降壓藥。
給他衝了杯麥片,加入一粒維生素D,幫助把食物中的鈣吸收,另外還有兩片麵包和一顆用熱水燙過的煮雞蛋。
上午十點吃一個蘋果。
十二點強迫他睡半個鍾頭養心髒。
所有飲食習慣及其藥品劑量,全部按照院中標準來的。
來之前,李久路轉彎抹角向顧曉珊打聽過,所以做起來還算順手。
李久路起身去扔垃圾時,對麵床鋪那位母親望了望她背影,終於好奇的問:“大爺,這是您什麽人啊?”
“我孫女。”
“怪不得,這小姑娘不僅漂亮,心還好,看著歲數不大,忙裏忙外的,照顧您還挺有耐心。”
她把李久路誇了一通:“您可真有福氣。”
“還行吧。”
薑懷生笑眯眯的客氣道,頭轉向另一側,不在搭腔。
路再長,也終究會到終點。
22號下午四點鍾,列車在南舟東站停靠。
下火車時,迎接久路的,是撲麵而來的熱浪和穿著清爽的各色行人。
他們隨著人流上樓下樓,薑懷生雖然身體硬朗,但畢竟腿腳不靈活,兩人很快落在後麵。
東站不算大,出站口隻有一個,穿過大堂,鐵欄外就是站前廣場,停滿長途大巴和公交。
久路攙著薑懷生往出口走:“我們應該怎樣回去?”
“先坐大巴,到港口有輪渡。”
“那……您家在幾海域?”
薑懷生笑成一朵花:“第三。”
久路一頓,又悶頭向前走。
身邊的人接二連三超過去,外麵接站的也所剩無幾,越來越接近鐵欄,李久路抬起頭,視線一晃,以為自己見到了鬼。
她心髒驟然一緊之後,開始狂跳不已,眨了眨眼,再次確認,那人不是馳見又是誰?
馳見半弓著身體,手肘撐在鐵欄上,肩膀隨著動作聳起來。
他兩手隨便搭疊,指尖夾的煙已經蓄了不少煙灰。
再看他那身裝束,白色短袖棉衫搭配漸變紫的沙灘褲,頭戴小沿草帽,鼻子上鬆鬆的架著太陽鏡,並沒看過來,正轉頭盯著旁邊的廣告牌。
這裝扮婊裏婊氣,往那兒一站,跟模特似的,比本地人還瀟灑自在。
李久路動作先於思維,拉住薑懷生躲到車站的問詢崗亭後。
薑懷生不明所以:“丫頭幹什麽啊?”
“噓!”
久路蹲進角落,本來就被溫度烘熟的大腦更加混亂,看到他那刻,心中說不清什麽滋味,震撼又奇妙、意外又驚喜,膽怯又感動……
額頭汗水順臉頰流下,鑽到衣領裏。
她身上這件長袖襯衫兩天沒換,味道非常不新鮮,頭發油膩,早晨洗了洗劉海,用卡子勉強固定到頭頂上。
此刻被熱浪包裹,身體像要發酵了一般。
五分鍾過去了,就在她心存一絲僥幸,以為有時間認真思考的時候,視線裏落進一隻腳。
李久路閉了閉眼,緩緩抬頭。
馳見高高在上,冷聲道:“真當我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