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分別
我也不知道這一覺睡了有多久，但是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忽冷忽熱的夢。當我看到她站在雨中哭的梨花帶雨之時，一腳踢在空處，猛地醒了過來。
我睜開眼睛，對上的是少爺那張滿是關切的臉，那眉角的黑痣是那般的熟悉，隻是他的眼圈為何那般黑，眼角又何時掛著那汙濁的眼屎。
我手往**一撐，想要爬起來。少爺連忙伸手扶了扶我，在我的背後塞了一個枕頭，讓我好靠著。
做完這些，少爺才是有些擔心說道：“小蛟，你現在覺得怎麽樣，吳大夫說你淋了雨，發燒了，已經是昏迷了兩天了，可把我嚇壞了。”
我看著少爺那副模樣，心裏也是微微一動，我昏迷了兩天，少爺怕是不眠不休的在我床邊守了兩天兩夜吧。
我張了張嘴，卻是感覺那喉嚨就像被火燒過一般，十分的幹燥，說不出話來。
少爺見此，忙是從那桌上倒了一杯涼茶，送到我的手裏。
一杯茶入喉，就如那久旱的大地突逢甘露，將那幹燥一掃而空，說不盡的舒坦。
我輕呼了一口氣，看著少爺的臉，輕聲說道：“少爺，我已經沒什麽大恙了，你不用擔心了。”
少爺聽此，鬆了一口氣，身子搖晃了幾下，一下子坐到了**。
我看著少爺略顯蒼白的麵孔，還有那揮不去的疲憊，心中也是有些難過。我不怪他，可他自己卻是放不下。
少爺揉了揉腦袋，強笑著站了起來，看著我說道：“你看我，見你醒來，一時高興，都站不住了。我去告訴張叔、張嬸，他們知道你昏迷了，也是慌得很呢。然後讓廚房給你做些吃食，這兩天你可什麽都沒有吃呢。”說完便是向著門外走去。
我看著那扶著門走出房間的少爺，然後看看這個住了十年的房間，熟悉又陌生。
兩張床，睡了十年，我們幾乎都睡在一起。隻是，以後還能這樣嗎，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身上已經是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腳上劃開的傷口也是用紗布包紮著。範師給的那本油紙包著的書就放在床邊的櫃子上，看上去還沒有被打開過。
我爹娘匆忙的趕來，見我沒事，也都是鬆了一口氣。兩天的時間，他們卻像是老了幾歲一般，頭上不知何時泛起的銀絲，看得我有些心酸。
爹站在床頭，看著我被我娘握在手掌之中蒼白的手，過了許久，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看著我輕聲的說：“我們回去吧。”
我微微一愣，看著我爹那臉上如刀刻般深深的皺紋，輕輕的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便是有下人將飯菜端了進來，擺在了房間中的桌子之上。
我看著端著菜盤，就要向外走去的小廝，下意識的問道：“少爺呢？”
那小廝扭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厭惡嘲諷之色，不過還是說道：“少爺有些不舒服，老爺讓吳宇大夫幫他看著呢。你昏迷了兩天，少爺就守著你兩天兩夜，你是醒了，倒是少爺要病了。”那小廝說完，便是頭也不回的向著門外走去。
爹娘看著那小廝的背影，嘴巴張了張，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笑著拍了拍我娘的手背，讓他們把我扶著坐到了桌子旁邊，三天沒有吃飯，渾身乏力，確實是有些餓了。
少爺服了些藥，也是回到房間，和我說了幾句話便是沉沉睡去了。
睡了兩天，又是吃了頓飽飯，我的精神好了不少，出了房間，想在府裏走走。
隻是一路之上，幾乎所有的下人都是對我指指點點，眼中滿是不屑和譏笑。
現在已經是快中午了，秋天的溫暖陽光，在這一刻，照在身上，竟是有些冷。
我回到房間，看著躺在**的少爺安詳的麵孔，開始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老頭走了進來，正是李管家。
李管家看了一眼**熟睡的少爺，然後轉而看著我輕聲說道：“老爺找你，讓你過去一趟。”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李管家，點了點頭，跟著他出了房間。
李管家是府裏的大管家，不知道為何老爺會讓他親自來叫我，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李管家帶著我去了一個書房，當然這不是少爺和我讀書時候用的那個書房，而是老爺的書房。
這書房和那個書房差不多大，不過兩個書架之上擺著的不是書，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銅器、玉器。
四麵壁上還掛著一些字畫，有些看上去已經是微微泛黃了，該是有些年代了，估計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老爺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手裏正把玩著一個碧綠無暇的玉杯，聽見我們進來的聲音，也是抬頭看了我們一眼，然後將手中的玉杯輕放在書桌之上。
老爺衝著李管家點了點頭，李管家便是恭敬的退了出去，順便把門給帶上了。
老爺轉而看向了我，雖然老爺有些胖，但是那一雙眼睛之中卻是閃著精明的光，就像是想要將我看透一般。
我也看著他的眼睛，毫不閃躲。在我遇到的人之中，隻有範師的目光是我看不透，也不敢對視太久的。
過了一會，老爺才是將目光移開，重新拿起那玉杯，從桌上拿起一塊絲巾，輕輕擦拭著，看似隨意的說道：“今天你爹和我說，打算回鄉下去，你怎麽看。”
我看著老爺手中的動作，沒有多想便是說道：“爹娘就我一個兒子，我自然也是要回去的。”
老爺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又是繼續擦拭著，卻是將話鋒一轉，轉而說道：“那件事，龍兒並不知情，你不必怪他。”
我把目光從老爺的手中收回，轉而看向他的眼睛，平靜地說道：“我知道，少爺不是這樣的人，做不出這種事。”
老爺聽此，手中的擦拭的動作又是停了下來。過了一會才是將那絲巾放下，然後從桌子上拿出一個玉盒，將玉杯小心放了進去。
將這一切都做好之後，老爺才是抬頭看著我說道：“我已經答應你爹了，你們想走，隨時可以走。”
我點了點頭，轉身便是想向門外走去。
不過還沒等我走到門口，老爺卻是出聲叫道：“慢著。”
我轉頭看去，老爺已經是從那椅子上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我的身前。他手裏握著兩張紙，向我遞了過來。
我有些奇怪的接了過來，翻開一看，是兩張招財錢莊的一百兩麵額的銀票。
“小蛟，老爺我不是什麽無情無義之人，十年同桌吃飯，我也多少把你看做了後輩，而非僅僅是個下人而已。
龍兒和你從小親如兄弟，他娘從小就不在他身邊，我欠他不少，也是由著他。這裏有兩百兩銀票，你回鄉下也能過得好了，蓋個房子，娶個媳婦，讓你爹娘養老吧。”老爺看著我說道，然後擺了擺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看著手中的銀票，腦子裏有無數的念頭閃過，最後還是將手一握，出了書房。
出了書房，我把銀票放入懷中，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
這深宅大院，雕欄玉柱，這個我生活了十年，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或許我從未真正融入過其中。
一路上看著的所有東西，那些來往的丫鬟小廝，竟是沒有一樣值得我留念。直到我回到房間，看著那**安詳躺著的少爺，我才明白，真正值得我留念和難以割舍的隻有他。
我坐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少爺，不覺間便是看了一個下午。
少爺的睫毛動了動，然後睜開了眼睛，剛好對上我的眼睛。
少爺笑了笑，自己爬了起來，走到我旁邊，笑著說道：“小蛟，你怎麽也守著我啊，是不是看我守了你兩天，你也給我守了一天。”
我看著少爺略顯蒼白的麵容，和那燦爛的笑容，緩緩站起身，輕聲的說道：“我要走了。”
少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看著我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走？去那？”
我吸了吸鼻子，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和我爹娘回鄉下去，明天就走。”
少爺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他抓住我的手，有些失措的說道：“小蛟，你為什麽要回去，是因為那桂榜嗎，我……我……”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一笑道：“我不怪你，這就是我的命。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裏，我的祖輩都是農民，而我也終究逃不過這命運。
我出來十年，走出了那窮山溝，見過了許多事，還學會的讀書寫字。這一切都是你帶給我的，我該感謝你才是。”
我放開少爺的手，轉身開始收拾東西，不過真正屬於我的東西確實不多，我將兩套衣服放入那竹箱，然後伸手拿起了那床頭的那本用油紙包裹著的書。
“小蛟，我知道你心裏肯定難受，你就是罵我、恨我，我也會聽著受著。但是你要知道，不一樣，你不是普通人，你不應該回去爛在那地裏，你還有一胸的才華，一腔抱負沒有施展。
你不能就這樣放棄自己，三年後還有鄉試，一切都可以再來過的。”少爺在我身後叫道，說道最後已經是有些梗咽了。
我把那書放入竹箱，然後走向那門邊的櫃子，那裏麵還有兩雙鞋。
“你走了，那她怎麽辦呢？”少爺的聲音放輕了一些，有些無力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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