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鄉

我邁開的腳步不由的停了下來,雖然少爺沒有說她是誰,但我知道。想到那個溫柔的女子,我的心裏驀然一痛。

我緩緩閉上眼睛,背對著少爺聲音平靜的說道:“我配不上她,我不過是個書童,以後是個農民,再也配不上她了。她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該被我這樣的人所拖累著,我會祝福她。”我的聲音是那樣的平靜,就像那波然不驚的湖水,隻是一滴淚,卻是不由的從眼角滑落。

“真的嗎?要是她不肯呢,難道你要讓她抱憾一生嗎。當初是你說要上周府提親,現在就這麽轉身走了嗎。”少爺繼續說著,一字一句,如此鋒利,句句都插入我的心。

我的肩膀抑製不住的微微顫抖,眼睛重新睜開,繼續向前走去,慢慢打開櫃子的門,然後把裏麵的鞋子拿了出來。

我將鞋子也放入竹箱之中,然後看著少爺,看著那張十年來幾乎時刻相守相伴的臉,他的眼眶有些紅,失去了笑容的臉,看起來竟是有些不習慣。

我伸手擦去他臉上那滴滾落下來的淚,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地說:“少爺,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是一定要回到鄉下去的,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了。

這個世界上,誰離了誰,都能活下去。時間會讓所有的東西漸漸淡忘,或許數十年後,我們回想起來,也會一笑置之。”

少爺看著我,嘴巴張了張,卻又是說不出話來,隻是眼角的淚,不斷的落下。

我不是沒有見過少爺流淚,以前他想起他娘的時候,也是偶偶會落淚。但是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傷心,如此難過。

我把臉別過去,怕自己會心軟而改變主意。我從竹箱裏翻了翻,將一年前少爺送我的那塊玉墜翻了出來,然後遞給了少爺。

“這玉墜太貴重了,而且去鄉下掛著也不好,還是你留著吧。”

少爺拿著那玉墜,愣著沒有說話。

我搖了搖頭,從房間裏走了出去,去我爹娘那裏去了一趟,和他們說了說明天走的事情,他們兩也是收拾的差不多了。

等我回到房間的時候,少爺卻是不在房間之中,我看著空曠的房間,心裏也是有些空落落的。看著那放在角落的竹箱,有些出神。

就在這時,房間門被推開了,少爺從外麵走了進來,左手手中拿著一個油紙包,右手竟是提著一壺酒。

少爺看著我,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笑著說道:“這麽多年了,今天我們再一起好好吃一頓,一起喝第一杯酒吧。”

我吸了吸鼻子,也是笑著接過他手中的酒壺,點了點頭道:“好,活了這麽多年,還不知這酒是何滋味,今天我們就一起來試一試。”

那天晚上,我們兩就著一隻燒雞,喝光了整壺酒。兩個從未喝過酒的少年,雙雙醉倒在桌上。

我們邊喝酒,邊說胡話,一邊回憶那些年,曾經一起做過的趣事。

他說,十歲那年見到我,感覺我看著就很有意思,不像府裏的那些小孩,見他就知道點頭哈腰。雖然怕生,卻是不怕人,眼裏有股倔強勁。

他說,當初我代他寫範師布置的作業,然後又說是自己沒寫,當時就很感動,想要讓我當一輩子的兄弟。

他說,當小舞把她的那封信送到我手中時,他確實很難過,但是很快他就想通了,他想成全我們,他想幫我。

最後,他握著我的手,喃喃著說道:“小蛟,別走,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兄弟。”然後頭一歪,醉倒在桌上。

我也醉了,聽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我搖晃了一下腦袋,也是趴在了桌子上。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搖了搖因為宿醉而有些迷糊的腦袋,用腳推開凳子,站了起來。

清晨的陽光從門縫照了進來,投下一束金色的光,有些刺眼,有些溫暖。

我看了看還在熟睡中的少爺,提起角落的那個竹箱,輕輕打開門走了出去,又是輕輕掩上了門。

偏院中,我爹娘也是各自背著一個包袱,站在一輛馬車邊上,看見我,也是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了過去,叫了一聲爹、娘,然後有些奇怪的看著他們身邊的那輛馬車。

我爹也是看出了我的疑問,笑著說道:“是少爺吩咐的,說讓老楊送我們回去。”

而就在這時,從馬頭前麵轉出了個人來,正是我爹口中所說的老楊,看著我憨厚的笑了笑道:“少爺昨天吩咐過了,老爺也是同意了,讓我送你們一家回去呢。小蛟,少爺待你可好著呢。”

老楊名叫楊景珂,四十幾歲,是府裏的老車夫了,以前我和少爺出去玩,經常也是他駕的車,所以他對我也是比較好的。

老楊伸手接過我手中的竹箱,放入車廂之中,然後對著我們說道:“上車吧,這到你們五裏溝可是有兩天車程呢,早些上路,也能多趕些路。”

爹娘應了一聲,爬入了車廂之中。我手搭在車門上,再看了一眼這院子中的景色,頭一低,也是鑽入了車廂之中。

老楊一聲吆喝,馬車慢慢動了起來,車輪壓在石板地上,發出軲轆、軲轆的聲音。

馬車是從側門駛出的,車輪滾過那稍稍凸起的橫石條,車內也是有了些許的搖晃。

“站住!”就在這時,從那後麵卻是傳來了一聲叫聲,就像十年前的那聲清脆的童聲,隻不過現在的聲音變得渾厚,變得更有磁性了一些。

馬車停了下來,外麵傳來了老楊的聲音:“少爺,你……”

車簾被拉開,探進來的是少爺的臉,可能是因為跑步的原因,臉色有些紅,還在狠狠的喘著氣。

他看著我,然後將手中的一個藍色的包裹遞了過來。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入手有些沉,也不知裏麵裝了些什麽東西。

少爺呼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呼吸,然後看著那包裹說道:“包裏麵是這些年你用的那套筆墨紙硯,墨香坊的鬆煙墨知道你用的習慣,我給你多放了幾塊。”

然後他轉而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道:“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你自己要多多保重。什麽時候,你想通了,還想回來,你就自己回來吧,火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我抓著那包裹的手微微用力,看著少爺,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少爺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衝著我爹娘微微行了一個後輩禮,再看了我一眼,放下車簾,下了車。

老楊的吆喝聲再次響起,馬車開始繼續向前跑去。

“小蛟,你要記住,你不是普通人,你不一樣……”少爺的聲音在後麵響起,我抱著那包裹,抱的越來越緊。

出了城,我看著車外不斷閃過的風景發著呆。見我如此,一路上,爹娘都是有些沉默,沒有多說話。

這馬車平時是少爺用的,所以算是很寬敞豪華的,便是在官路上跑著,也是不感覺顛簸。

我將那包裹打開,最上麵赫然放著一塊翠綠的玉墜。我看著那塊熟悉的玉墜,右手輕輕撫過,一片清涼,卻是感覺心微微一暖。

兩天後,馬車終於是到了五裏溝,村裏沒大路,馬車停在了村口。

爹娘先下了車,我把那藍色包裹背在了身上,然後搬起那個竹箱,走下了馬車。

我已經有十年沒有回來過了,從七歲哪年開始,十年間從未回過。

村口的那顆被雷劈了一半的依舊挺立著,隻是當年那般高大的樹,現在變得有些矮了。入秋了,樹上的葉子也是落光了,看上去像個遲暮的老人,有些悲涼,有些孤單。

從車裏把東西都搬了出來,我爹又是和老楊說了幾句,村口卻已經是圍了一大圈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站在路邊,有的站在路邊的坡上,皆是一臉好奇的看著我們。

他們有些看著那馬車,有些看著我們,隱晦的指指點點,輕聲說著話。

還有幾個小孩湊到馬車的前邊,有些驚奇又是有些害怕的看著那兩匹拉車的駿馬。有匹馬打了個噴嚏,蹬了蹬前蹄,搖了搖腦袋,一個小孩一愣,然後就被嚇哭了,跑著去找他娘了。

老楊拍了拍我爹的肩膀,又是轉頭看著我善意的笑了笑,道了一聲:“那我就先走了,今天還能趕些路呢。”便是拉著馬,轉了個頭,一揚馬鞭,揚塵而去。

馬車走了,路上就剩下了我們一家三口,和那幫圍著看熱鬧的村裏人。

我環視一圈,入眼的皆是陌生的臉龐,這個我曾經生活了六年多的山村,竟是沒有一張讓我覺得熟悉的臉。

這些村民皆是穿著粗布麻衣,身上還有不少補丁,有些像是剛從地裏回來,就穿著一身短褂,上麵沾著不少泥土。常年下地,日曬雨淋,這些村民的皮膚都是有些發紅發黑。

那些小孩身上的衣服也是有些破舊,一身的泥土,像是剛從泥土裏滾過一般,上唇連著黑乎乎的鼻涕,臉上也是像個大花貓一般。

我穿著一身隻穿過幾次的青色長袍,膚色白淨,站在這人群之中,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所以大多數的目光是落在我的身上,被這麽多人盯著看,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隻能是將頭轉了過去。我盯著那棵被雷劈過的大樹,數著那樹枝上還剩著的幾片被風吹著不斷飄舞的枯葉。

“張叔,你們怎麽回來了呢?”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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