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千年

漫漫千年

作者有話要說:——千年回首彈指過,當青春成為永恒,舍棄或是擁有,這是個問題。

我是皇甫景,陰司黑白無常兩位大人唯一的秘書,至今任職已超過一千年(由於時間太長,具體何日上任已經不可考),隻記得當初是生於宋代官宦人家的嫡小姐,自小不愛紅妝愛武裝,結果及笄已久也沒人來提親,不知道是誰設計把我的名字在宮裏選秀的時候呈了上去,於是在豆腐嘴刀子心的秀女堆裏,表裏如一的我作為很好的榜樣,被同樣不知名的誰誰下毒,頓時芳魂渺渺。

那時候黑白無常還是一個黑板臉一個白板臉,我一隻剛被毒死的鬼,心情不會很好,所以也板著一張俏臉。白大人覺得我很好,跟黑大人說他們正好缺個做統計的主簿,這個姑娘不錯跟他們很像一家人索性就收下吧。

前麵提過了,皇甫景是個大小姐,絕對沒做過伺候人的活,所以兩位大人把我提回陰司就後悔了,因為貌似他們請來的不是助手而是姑奶奶,但已經報上去的事又不能隨意刪改,於是姑奶奶我被晾在書架深深四處油墨香的龐大辦事處,黑白極不負責的告知一切隨意後腳底抹油溜了……鬼是不用吃喝拉撒也無須關心日升日落的,我用了數月來緬懷前生,有天突然發現就算我囤在這裏幹枯發黴石化風化,那兩位忙得不知晨昏的大人也不會再記起來收拾之後,我行動了。

不愛紅妝的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從那望不到頭的書架裏找到武功秘籍,當然,如果有的話。不記得花了多長時間,總之這個書架找到的時候,我覺得前一刻還像是八十老嫗苟延殘喘的心刹那被千年雪漿滋潤得青春滿溢。然後,花了五百年還是更長的歲月已經不重要了,浸淫在無上武學中的我仿佛窺見了世人夢寐以求的上仙之道,雖然一隻鬼想要成仙實在是有點癩蛤蟆的意思,不過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為了防止窮極無聊胡思亂想,我又折騰許久翻出了一個研究道學的書架,把理論結合實際,遇到些許困難,又去尋了醫學記載,如此過去了數百年……正當我覺得人生,不,是鬼生如此美好這樣下去天荒地老真是極品幸福的時候,這樣樂不思蜀的生活發生了重大轉折。

因為在很多很多年之後,我猛然想起似乎很久沒有從書架的深處走出去了,不知道黑白無常還記不記得曾把我扔在這裏不聞不問?我想按著記憶從當年的來處出去看看,願望是美好的,事實是殘酷的,沒錯,千年老鬼武功絕頂的皇甫景我,在成千上萬的書架中迷路了。一邊茫然四顧,一邊感歎著,好像在不知不覺中,這些年又增添了很多新書架的樣子,這不,那邊的書居然是五顏六色的,我好奇的一個提氣飛身而至。倒不是我喜歡那麽拉風的方式,隻是已經習慣不用腳走路,反正鬼不都是飄著麽,我一隻飛著的鬼估計也沒什麽大不了。遠遠看到的有顏色的書已近在眼前,但是上麵很多是我不懂的文字和線條簡單的人物畫,現在想起來很慚愧,那其實是日文的漫畫書……這個區域的書都是這種文字,我驚訝的逛盡方圓十裏,發覺這邊完全是各種異域文字,撫摩著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各色封麵,我思緒混亂。

“你是誰?”一個帶著警戒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倏然轉身,白無常一副殺無赦的戰鬥架勢兩眼死光的盯著我,白板臉泛著幽光。

“白無常大人,小女子皇甫景,原為您和黑無常大人任命之主簿。當然,這是很多年前發生之事了。”我無奈的聳聳肩,果然,這位主已經忘記了啊。

“啊?”大概是難得愣神,白無常的臉顯得有些呆滯。“啊!好像是有那麽回事,不過,我和黑大人已經退休了,現在的黑白無常是我們的學生。”白無常恍然後就解釋道。

我很疑惑的問:“退休?此話怎講?”

白無常很明顯的淌下了冷汗:“你到底在書庫裏呆了多久?如今人間都二十一世紀了啊!退休就是退位讓賢!”

“哦”,我點頭,又搖頭“小女子於大宋元豐時節來此地,並不知曉外界如何,還請白大人為小女子解惑。”

白無常頭大了,張張嘴想要說什麽,半天憋不出話來,白板臉有些泛紅泛黑。“算了,你跟我來。”他喪氣的垂頭擺手扭頭就走。我莫名其妙的跟上去,很謹慎地用飄的。

七拐八彎了半天,終於看到了大門,跟千年前相同的紅木案桌上擺著一個模樣奇異的黑箱子,白無常走到桌前坐下,彎腰伸手不知道拿了什麽又直起來,一陣悉索的聲音後黑箱子麵對白無常的一麵竟然詭異顯現數行鬼畫符。當然,數月後再想起這一幕我異常羞愧,顯然這個叫電腦的東西當時讓我很是驚嚇了一番。

電腦是現在看來頗老舊的款式,不知道是陰司自行研發的還是從人間偷的然後弄了什麽法子讓鬼也可以操作?這些問題我都不需要追究,總而言之在不短的日子裏,我從這個大塊頭裏麵弄明白了各國文字,於是從武學到道學到古醫學到語言,我又找到了數個打發時間的課題,音樂,書法,國畫,甚至周易,本想學圍棋,這種拚起來一盤便耗費數日也不奇怪的休閑遊戲最適合用來虛度光陰了,可惜找不到什麽人對壘,隻得沒事背背棋譜,左右手撕殺罷了。

黑白老無常也許是對把我忘記了而心存愧疚,不論我需要什麽都有求必應,當我看到專門為我辟出的一間大屋子裏擺滿了鋼琴薩克司大小提琴琵琶古箏等等一應而全甚至連口琴都有,畫畫需要的筆和顏料也堆滿了櫥櫃的時候,千年沒有掉過淚的眼眶頓時濕潤了。在世為人的最後一段日子裏發生的許多事情都說明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這話放在鬼身上應該也沒差,可是這兩個沒有什麽表情的麵癱在我從沒有為他們做過什麽而將來也不太可能為他們做什麽的情況下任我予取予求,我覺得這這足以讓我粉身碎骨也不以為忤。

有些情況是我所不了解的,比如我已經千年沒見過鏡子的容貌。一隻修煉千年的鬼,本身底子清秀,度過貌似修仙般無欲無求的磨煉,肌膚瑩潤如瓷,經年不言不笑,再加上我懶得盤發,長及腳踝的黑色緞發飄散著無半點飾物,如此已經把外形渲染得仙風道骨,這樣就把黑白兩隻老鬼唬住了,覺得我很有仙骨,說不定以後要爬到他們頭上,現在對我好隻是風險投資。所以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這是真的。

我的電腦已經換成了超薄的液晶,關於了解新社會的課程也告一段落,黑白老無常見我每日隻麵無表情聽歌打坐,索性拉我出門結識其它鬼。他們的學生我已經認識了,新任黑白無常也是兩張迥異的板臉,加之閱曆尚淺不如老的博學,甚至還當我是前輩,所以我沒什麽結交的興趣,於是從喜歡穿紅色西服打黑色領帶的閻羅王,到熱衷百折水手迷你裙看守黃泉路上奈何橋的小孟婆,我都送上了剛出師的各人國畫版自畫像。老白無常誇我夠狡猾,把閻羅王下巴尖上一般看不太真切的大黑痣給PS掉了,還把小孟婆比較粗的小腿給削婀娜了,其實那是因為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實在忍受不得自己的畫裏出現不華麗的東西,比如長錯地方的痣,又比如有肌肉突出的小腿。

這天,是我卜算出的大凶日,我很納悶,為什麽一隻鬼也會有這種日子,難道我還能再死一次?不信邪,我決定無視不宜出門的卦相,去找小孟婆交流服飾設計心得。忘記交代了,最近幾年我在孟婆同誌的極力蠱惑下,對世界各地的服裝展覽很感興趣,連帶著動手能力也提升了,本來一件穿了千多年的陪葬袍子是應該有感情的,奈何女人總是愛漂亮衣服,特別是漂亮的新衣服,於是即使早已感覺不到自己原來是個女人的皇甫小姐也細膩了一回,自己給自己設計了一櫃子新袍子。對,仍舊是袍子,白色的喪服樣,而且是男裝……執著於超短裙的小孟婆對此很是無語。

話說我飄飄蕩蕩出了門,往奈何橋上挪移。遠遠望見橋頭上影影綽綽好像不隻孟婆一個,近了一看,哦,是多了個剃了胡子俊美得不像人其實也的確不是人的月老。他們倆貌似在爭執什麽,小孟婆激動的叉著腰撅著屁股幾乎要春光外泄了。奇怪,今天怎麽都沒人要投胎麽?奈何橋上一片蕭索的景象,往常熙熙攘攘繁忙得孟婆的小助手都沒空跟我打招呼的模樣似乎遙遠得隻是出於我的想象。

“小景你來評評理”孟婆一見我就大呼小叫“他月老那裏出了岔子竟然要我給他擦屁股,當我這兒是垃圾中轉站呢這是!”她氣呼呼的直跳腳。

“怎麽回事?”我硬著頭皮發問。這個月老可不好對付,簡單的說就是隻要你過得比他好他就受不了,用一個詞來概括就是:腹黑。我閑散慣了,最不喜歡應付這種折騰的類型,以往都是有多遠就躲多遠,看來今天果然不宜出門,我這是典型的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皇甫景嗎?”月老痞痞地勾起唇角,笑得很妖嬈。“聽說你已經在陰司待了千年,想不想去人間轉轉?”

這種誘拐小白兔的語氣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內心糾結著,很顯然是有陰謀的背景,但我又不能不接話,因為我想去。是的我想去,雖然在陰司已經很習慣這裏的生活,但終究是沒有人氣的地方,空氣都是死氣沉沉的。我想念陽光,人群,還有辛辣的烈酒味,盡管這些都是以前很不喜歡的東西。

我遲疑著,盡量不露出半絲期待道:“還好,月老大人何故如此提問?”在接受了近百年現代教育後,我的言行仍帶著些許古典意味,因為比起區區百年,我之前的光陰都是在古體文言中度過,西服是很筆挺,但我更中意寬大的長袍讓我感覺無拘無束。

月老輕佻地上下打量我的穿著,眯起桃花眼仿佛漫不經心地道:“我總覺得,皇甫景你應該適合做個男人,畢竟那樣更輕鬆一些。”

……我沉默。這話說的真是一針見血,我克製住戰栗的衝動,努力心平氣和地問:“莫非月老大人有辦法讓女子變成男子?”

“啊,不過隻有百年時間,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個小忙,那麽我將如你所願。”月老笑得如同偷腥的狐狸,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愉悅的笑意。

小孟婆突然冷笑道:“你少拐騙小景了,明明就是你工作失誤需要有人背黑鍋,說得你像多麽樂於助人一樣,真無恥!”

“這是雙贏的好事,孟婆同誌你不要以偏概全嘛。”月老很無賴地一隻手肘搭上小孟婆的香肩,被冷哼一聲拂了開去。

“好,我去。”我深吸口氣,豁出去了。不過是背個黑鍋,反正肯定沒什麽大事,月老雖然愛鬧,可做事一向有分寸,錯過了這次,以後就算是求,恐怕也求不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誒?小景你不問什麽事就要去?你走了我怎麽辦?啊?啊?”孟婆同誌抓狂了。

“嗯,反正最多不過百年,我就當去散心了。”我不由自主地微笑,下了決定心情大好,連以前看不太順眼的月老也覺得他今天比往常更妖孽。

“好,夠爽快!既然這樣,我就送你一份禮物,你一定會用得上,哈哈!”月老張狂地大笑,大手一揮似乎把什麽撒在我的頭上,然後很不客氣的,抬起腳一踹,把反應不及的我踢下奈何橋,隨即囂張地留下一句臨別贈言:“保重啊……”。整個過程電光石火間完成,小孟婆從目瞪口呆中蘇醒過來,月老已經逃之夭夭,徒留光禿禿的奈何橋跟她相顧失色。